被推回病房以後,子君躺在床上,腦子裡情不自禁地回想葉旭說的所有話。竄改記憶這說法實在是太荒謬了,葉旭把她當作什麼,一隻任人擺佈的玩偶嗎?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狀態。她的心早就病了,在得知雪城的死訊後加速凋敗,心瓣一片一片落在泥地裡,枯萎了。她哪裡都不想去,什麼都不願想,吃了藥以後渾渾噩噩,比清醒時所感受到的天崩地裂好受多了。她屬於這裡,只有這裡能慰藉她虛無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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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遇見葉旭以後,她腦海裡的驚嘆號就揮之不去。他的話聽起來故弄玄虛,卻並不像是毫無根據,談起麥大哥時那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好像他真的目睹了過去麥大哥身上發生的種種。假如這瘋子說的不是假話,假如十一年前麥大哥真的踏足卸甲鄉,認識了葉旭……也許她就有機會可以弄明白,為什麼當年麥大哥隻身北上尋得雪城蹤跡,卻將她蒙在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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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葉旭的警醒,她始終無法意識到,也許自己不能聽信顧暉的一面之詞,雪城的死因說不定還蓋著一層面紗。要掃清一切疑雲,麥大哥的見證不可或缺。斯人已逝,她又能上哪兒問誰去?葉旭說他知曉一切,可誰又能證明,他所言是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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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療養院裡還有舊人可探問,子君卻預料自己會碰壁,因為雪城病逝必然是對外最妥當的解釋,況且,那都是猴年馬月的事了,誰想要跟著她一起無風起浪?她思忖良久,發現自己除了葉旭以外,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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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了再與葉旭會面的主意,她半睡半醒地等來了傍晚的吃藥時間。護士遞給她藥杯子時,她佯稱自己躺得腰酸背痛,明天想要去康樂中心活動活動。護士好奇地瞅她一眼,似乎很訝異一塊行屍走肉竟會提出意見來。當然她不置可否,面對頭腦麻木的病患,她將任何常規回應都視作多餘。子君不曉得自己能否如願,服藥闔眼後,心中的惴惴不安沒有被帶到睡夢中,而是很快沉到宇宙的虛空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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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子君再被餵了一次藥以後,一名女護工推著輪椅來了。沒有按照昨天的路線走,下樓後,護工推著她往右走上一條白石迴廊。陽光溜過樹叉灑進幽暗的迴廊,好像蝴蝶在她的褲腿上翩翩起舞。康樂中心的門敞開,輪椅駛進,停在一面牆下。她面向一台掛牆式吊環滑輪訓練器,護工幫她把雙手搭在兩隻懸吊著的掛繩扶手上,引導她拉動滑輪——所謂引導,就是握著她的手,一拉一拽,並不管子君是不是真的能夠自己發力。機器上的塵埃落在護工的鼻頭,她頻頻打了幾個噴嚏。這麼操縱式運動了一會兒,有人從康樂中心的門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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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旭不緊不慢地走到窗邊,打開數碼鋼琴的按鈕,掀開琴蓋坐下。突然,擠在沙發上的老人全部彈跳起來,就連正在打噴嚏的護工也聳起了肩膀。葉旭的演奏有如雷雨交加。他伏在琴鍵上,左手製造雷聲轟鳴,右手模仿風雨肆虐。護工的雙耳被創得難受極了,還噴嚏不止,她捂著耳鼻,倉皇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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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作劇彈奏告一段落。葉旭走向子君,將那珍珠米大的藥丸放進子君的嘴裡。她神智清醒過來,抹了抹臉上沾的塵末,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葉旭推她離開那塵埃之地,靠到琴邊。白白的鍵盤上陽光刺眼,熱浪從窗外乘著一點泥土濕氣飄進來,子君更覺頭眼迷霧散盡,身上有了一絲血肉的暖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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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你。」葉旭坐到琴凳上,「現在,讓我們來聯手終止這可笑的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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