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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環境逐漸陷入昏暗，一個女人的聲音自腦海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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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把你的媽媽害成這樣的，你怎麼敢活得比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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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沒有生下你，她就不用為我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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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個壞孩子，害人精。誰碰了你都要倒楣，只有我好心願意收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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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孩子有獎，壞的孩子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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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希開始聽到不屬於自己的聲音。她不會不認得這是誰。邱媽不同時刻的面孔隨起伏的詛咒閃現，如浪濤一波一波湧出，侵占她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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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孩子有獎，壞的孩子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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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隨這句話逐漸建構起來。眼前浮現一屋子的洋娃娃和粉色的蕾絲。自床頂垂下的軟蚊帳不住摩娑世希的腳邊，她滿身僵硬地依偎在邱芳的懷裡。那女人輕晃身子，世希也隨之輕晃。她的手一下一下輕拍世希的後背，如同一個深愛孩子的母親，耐心地哄她的寶寶睡覺。然而這看似溫情的舉動，卻對世希的幼小心靈造成巨大的衝擊。邱媽每在她背上拍一下，她都如遭電擊，身子一縮，變成一隻驚弓之鳥。世希的頭頂抵在邱芳的喉頭，她的聲帶每震動一遍，都宛若敲打一隻擂鼓，震麻世希的四肢百骸。「好的孩子有獎，壞的孩子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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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這裡是邱芳的「城堡」。當天，世希是眾多孩子中表現最亮眼的一個，因此獲准到城堡住上一晚，盡情享受邱芳的千般呵護。她原來空蕩蕩的肚子裡裝滿了邱芳做的熱湯羹，臭醺醺的身上飄著沐浴乳香，發癢的皮膚上塗了清涼的薄荷止癢膏；穿著邱芳給她買的可愛睡裙，待會兒還有黑糖小糯米丸子吃，稍晚將和邱芳一同躺到乾淨的絲質軟褥上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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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小世希一點都不感到幸福，大口吃下的飯菜都在胃裡翻滾。「媽媽……我想媽媽……」不安的情緒到達頂點，她張嘴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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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裡的小傢伙猛然開始痛哭，這出乎邱芳的意料。她剛剛彷彿還沉浸在和孩子親暱的美夢中，夢醒了，她眉頭一皺，瞪著世希的目中生出一絲憎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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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意思哭？你也不想想，你媽媽一生下你就過得這麼淒慘，還不都是你害的。」壞了興致，邱芳的話語尤其刻薄。「你應該要謝謝我。要不是我付錢讓她住療養院，她的瘋病哪能好得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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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世希止住哭聲，一臉期待，「媽媽是不是快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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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表現得好，她就會回來。你表現不好，我就讓她去死。」邱芳狠戾道。世希一聽，又大哭起來。邱芳用手指戳她的腦袋，「蠢貨，真是沒救了，我不過開個玩笑而已，你就當真了？放心，我可捨不得讓你媽媽去死，只要我一天還活著，她就是想死都死不去。你媽媽可比你有用多了，等她的病好了，我要她給我掙好多好多的錢。我就指望她給我養老啦。」正兇著，卻一把將她拽回自己懷裡，滿腔柔情地哄她：「小寶貝，小乖乖，我給你飯吃，把你養大，你一定要健康長大喔，這樣你媽媽才肯幫我掙錢。你倆誰都不准離開我，聽到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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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廉恥的東西，你怎麼還敢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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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該被生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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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空往前推進，世希再度來到卸甲鄉最高處的大樹下。她的手裡還抱著顧暉遞給她的琴譜，肖像畫上滴了她的眼淚。林小東走上來，摸摸她的臉，「怎麼突然哭了？」世希搖搖頭，可她就是說不出話來。媽媽忘了這畫……媽媽一定是身體不舒服，或者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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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媽媽要活得這麼辛苦……都是自己害的吧，都是自己做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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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場景，是接下來那天兄妹倆到療養院探望汪雪城。那是一個窄小的、破舊的花房。午後陽光夾著雨絲輕飄飄落在玻璃幕上，朦朧水珠將花圃裡的芬芳映襯得沉靜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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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不見母親，世希膩膩歪歪地倚在汪雪城身上。花房另一邊，林小東不情不願地套頭穿上別人送他的新衣服。那上面畫著幾個蔬菜形狀的卡通人，他用手擋著那圖案，彷彿覺得丟人，一臉沒精打采的。送衣服給他的男人杵在那兒看著，一臉想笑卻不敢笑的表情。那人不是顧暉叔叔，是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的一個人，卻跟媽媽一副相熟的樣子。逗趣的是，明明他倆的長相、穿著打扮毫無相似之處，世希第一眼就把這位新叔叔和顧暉搞混了。新叔叔身穿乾淨的白襯衫和黑皮鞋，樣貌比顧暉樸實一點，身板卻比顧暉寬厚許多。笑起來的時候，靦腆的神氣與顧暉有七分像。說起話來，比顧暉更低緩溫和，彷彿一點脾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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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林小東不喜歡這衣服，也不喜歡這個叔叔。交差似地收了禮物，他故意躲開叔叔想要摸他頭的手，向汪雪城奔來。那叔叔並不在意。他舉起一台相機，朝他們這邊打了個響指，示意兩個孩子往竹編椅上的汪雪城身上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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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傢伙瞪著陌生的鏡頭，登時手腳僵直，一臉嚴肅。汪雪城忍俊不禁，「你們兩個，拍照要笑，看看我。」兩兄妹扭頭看她，只見汪雪城雙眸明亮如星；啟唇微笑的樣子，如一道和煦的光直照世希的心底。這個笑，比媽媽從前任何時候都要好看，一種輕靈的、如釋重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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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東往世希腰上戳了幾下，怕癢的世希止不住大笑。汪雪城將世希摟到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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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嚓，定格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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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光燈驟暗。這一回，兄妹兩手緊扣在一塊杵在院門前。世希哭哭啼啼，不斷揉眼睛。林小東也鼻子通紅，默默地淌淚。目睹兄妹難捨難離的場面，新叔叔提著行李包呆立一旁，不知該說些什麼。「我不去南港，我要留下來。」林小東道。新叔叔抬起眼來，萬般無奈地說：「你媽媽希望我把你帶到南港去生活，這是她唯一的心願。你妹妹眼下不肯離了她的媽媽，但我遲早也會想辦法把她接去的。小東，聽話吧……你媽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別叫她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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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麽就不走，要麽就一起走。你把我帶走了，叫她倆以後怎麼活？」林小東口中的「活」可是一個實際的問題。這段日子以來，林小東給村裡的大人物狠面辦事，多少仗著一點寵信跟邱芳抗衡過幾回。這表面太平本就持續不了多久，更何況是在他離開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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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叔叔頭疼道：「所以我才想讓你妹妹跟你一起走啊……偏偏她就是不肯。」他誠摯而沉重道：「這趟回南港，我無論如何都會竭盡全力。」未出口的下半句，便是他私下答應過兩兄妹的「竭盡全力，無論用什麼手段，都要集結族裡所有的人脈和勢力來救助雪城」。他們畢竟還在院裡，救人此等密謀事不宜聲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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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東的眉宇間蒙上一層陰翳，「但願你就是死掉化成灰也要把這個諾言貫徹到底。要不然，姓麥的，我一定要你嘗嘗當年見死不救的惡果。」1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uQX81aA5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