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xMMhfLTM2
場景褪色，摟著她的人化作暗影消逝。世希不自覺地伸手一抓，轉瞬卻發現自己飄浮在一個灰色的空間裡。周遭的顏色正迅速變深，她往深處下沉，火焰朝她的腳底撲過來。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quqln0YFQ
是我一手將你的媽媽推進萬劫不復的深淵，害得她在磨難中早死，也害慘了你……害慘了你……如今我說什麼都沒用了，已經太晚了！她死了……是我害死了她……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n6IrQGMQp
黑色霧火中，浮起田育茹當晚跪下痛哭的情景。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037ogYvWC
已經太晚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rVEA9Pi2t
火焰繚繞她的周身，將她的眼底燒得一片盛紅。她劃動雙手在火霧中翻找，沒有，什麼都找不到。她沒有任何一點關於媽媽去世的記憶。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7mv2YrAMe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自己當時不在她身邊？為什麼要拋下她？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d2i6nGsty
腳底紅焰猛然大盛，她原以為自己會被狠狠灼痛，可這熱力卻越過她的皮膚，纏繞在她的心上。胸口像被一條滿布荊棘的蛇爬過。她眼看自己的心臟，在火團的包覆下逐漸焦黑，從邊緣開始化成了灰。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rvFDz9qiK
一些畫面飄了起來。顧暉叔叔牽著她的手，和她一起在街邊的集市挑童裝，拿起一件蛋黃色上衣往她身上比著。沒有媽媽。顧暉叔叔和她一同站在一戶人家大開的木門前，他懷裡抱著一小竹筐的雞蛋，多出來放不下的幾顆讓世希用下襬兜著。乾等半天，屋中的女主人終於提著一滿袋的零嘴出來了，全是些油亮亮的炸麻花、圓柱狀的麻棗。世希小心翼翼把兜裡的雞蛋逐一給了女主人，從她手裡接過那一袋小吃，可是袋子太大曳在地上。顧暉叔叔還在問女主人有沒有別的什麼東西，世希打開袋子來把一個麻棗揀起來放到嘴裡。沒有媽媽。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h0IWD3YUg
她和顧暉叔叔一道上了計程車。沒有媽媽。和顧暉叔叔登上月台，他的手裡提著那一大袋零嘴；他們等來了一列火車。沒有媽媽。和顧暉叔叔到了一個陌生的大城市，他們坐在一個餐廳裡等人。沒有媽媽。對面空座上坐下一個人，她束起的頭髮有些凌亂，蒼白的臉寫滿了緊張——當時田育茹的樣貌比現在年輕許多。她微笑著嘴巴一動一動，與自己說話，可世希好像什麼都沒有聽進去，那話語在她耳中是模糊的。田育茹跪在顧暉叔叔的腳邊，仰著頭痛哭乞求什麼，顧暉不知所措，拉她起來她就是不肯，兩個大人在眾目注視下狼狽不堪。小小的世希對這一幕感到滿心困惑。桌上的菜都放涼了，身旁還在喧鬧個不停，世希一口接一口默默地吃。沒有媽媽。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mTxZT6SH3
有一段時間，媽媽彷彿從自己身邊消失了。但她不明白為什麼。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ewKfcAXQ1
顧暉叔叔也不見了，她跟隨當時對她而言還分外陌生的田育茹坐飛機來到紅牆。沒有媽媽。什麼都不明白。突然只剩她一個人了。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a6AhrTSaA
好孤單……快要喘不過氣來……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17dr7Yxwm
但是她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8yWavMiDq
心頭的灰燼一點點落下來。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Z3UkmZu2K
再也不能回到媽媽的身邊了。可是好想她……好難過……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teloobaKj
媽媽為什麼不愛她了呢？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dOMWIm5MC
記憶的盒子再度打開，將她吸到一團柔光裡。這一次，她站在媽媽的病房門前，把門打開了一條縫，卻看見媽媽和顧暉叔叔在說話。氣氛嚴肅得她不敢進去。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rc5ryaR0w
「我後悔當初沒有把世希送走。要是我早早把她送走了，所有人的日子都會比較好過。是我太自私了……」媽媽說。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I3I5hiBrw
「別這麼說，你已經盡力了。」顧暉叔叔說。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rQlsfCwKu
「她早就應該離開我。還不算晚，馬上讓她走吧。」媽媽抓著顧暉叔叔的臂彎，「顧暉，我需要你幫忙……」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WVhaVQFnT
顧暉叔叔堅決搖頭。「你絕不能這樣讓她走。你把孩子當什麼？」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qNv8NXerh
「求你了，我不要她了，我真的不想要她了。」媽媽雙掌合十，不斷哀求。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UMfr6N7aw
「媽媽？」世希怔怔把門推開。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pvkWaVjwM
媽媽猛然轉過頭來，臉上有些錯愕，須臾間，她眉間一冷，決絕地別過臉去。顧暉叔叔驚慌失措地撲上來，「世希，不是這樣的，你媽媽她不是那個意思……」世希一下扭頭跑了。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DJyUJQeex
那天以後，媽媽不再對她笑了，不再抱她了，甚至，也不再與她說話。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suNHWwTZL
原來，媽媽這樣討厭她。也是，怎麼會不討厭呢？打從她出生開始，媽媽就一直在受苦，一直在生病。媽媽不快樂。她讓媽媽不快樂。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LuY1Fdhmw
她是個害人精，把媽媽害成這樣。像她這樣的壞孩子不應該被生下來。她怎麼敢說自己愛媽媽，怎麼敢留在她的身邊，真不要臉。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3qLyjI9mt
世希被包裹在黑紅黑紅的火光裡，心臟已被燒去半顆。她不明白，自己離開媽媽以後，媽媽怎麼就死了？她希望媽媽幸福，不再承受磨難，所以她心甘情願地離開。可是媽媽怎麼就死了呢？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koGEjJvEu
她突然發現，這是自己第一次問及媽媽的死因。為何不問，因為不敢。她相信媽媽是因為自己而死的。她害怕肯定這個答案。因為一旦肯定了這個答案，她搖搖欲墜的世界將徹底崩塌，她將毫不遲疑地走向自我毀滅。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ZP4mT7dmw
一雙手臂將她緊緊環了起來。她一睜眼，發現自己的臉埋在某個人的胸膛。這人感覺好熟悉，他寧靜的氣息叫她心安。場景來到凱瑟琳音樂學校，她腦中忽閃過從前那小琴行的懷舊模樣，可留在眼前的，還是那典雅簇新的店面——這些都來自希斯的記憶。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jhcFZduf4
「不是你的錯。這怎麼會是你的錯……」許自南的聲音從他的胸腔傳來。「你的媽媽非常愛你，再也沒有誰比她更愛你了。」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F2gbaZFL0
希斯——此刻是透過世希的心眼去看——把鼻涕淌在許自南的病服上。「我不懂。」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rebvLp5Rt
「因為你沒有把當年的話聽完。」許自南揉揉她的腦袋，「可是我聽完了。」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j4M7Bg4Vu
這是……他們在一起彈琴的那個晚上。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2kP86tChh
希斯噘嘴，「你又哄我。」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fE9kz0jvD
「沒哄你，都是顧暉告訴我的。」許自南用下巴在她的頭髮上蹭了蹭，「他說，你媽媽再也不希望你受苦了，把你生下來，卻讓你跟著她吃了那麼多苦，她非常抱歉。假如你離開她，找一個比她更好的媽媽，你就可以忘記許多不愉快的事，包括她這樣一個不及格的母親。」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FodmCCtiG
「這是真的嗎？」希斯稍稍推開許自南，睜著一雙大眼睛問：「可是我從來不覺得媽媽哪裡不好，也不覺得媽媽讓我吃苦。」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9Hs5O30y1
許自南望著懷裡的人，無比真摯道：「你媽媽想的跟你一樣，她也從來不覺得你有哪裡不好，不覺得你讓她受苦。顧暉還告訴我說，你媽媽一直都認為，有你這樣一個孩子，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z93a8syUl
希斯茫然問：「可是，為什麼媽媽還是不要我了？」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cMt1NRXeT
許自南摸摸她的臉，說：「因為她希望你能健康快樂地長大，希望你能開口說話、放聲大笑，交很多很多要好的小朋友；每天吃得飽飽的，無憂無慮；冬天冷了可以睡在溫暖的被窩裡，夏天有喜歡的冰淇淋可以吃；可以上學念書，長大後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找一個你愛他、他更愛你的人，過一個比你媽媽還要幸福百倍的人生。看到你過得開心，她也會很幸福的。」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2QHj1mo5A
希斯問：「那她為什麼不在了？她不是要看我過得好不好嗎？」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5df9FBdEy
許自南唔的一聲。此時窗外的天空已翻起一點魚肚白，猶如夜空中的一點明燈。他望向那天邊道：「她自己選擇去了一個自由的國度，那裡是一個永遠沒有病痛和眼淚的地方。不管你去了多遠，她都能隨時看見你，一直守護你。」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eXSMAhghx
希斯悶聲道：「可是看不見她，我還是很想她。」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tgk9UjJC7
「想她的時候，就彈一曲送給她。」許自南拉著她到鋼琴前面坐下，「再也沒有什麼比音樂更能傳遞思念的了。」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KNENIKXjt
隨著琴音奏起，世希成灰的半顆心臟慢慢復原成形。周遭的火焰消失了，她的身子往上騰升，飛離黑霧。可這一次，她沒有回到白色的空間。她睜開了眼，發現自己仰臥在一張陌生的單人床上。房間異常的狹窄且陰暗，鐵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著雨。腰肢和大腿上熱辣辣的痛，彷彿被放在烘烤架上燒。口乾舌燥得厲害，一張嘴，唇上撕裂發疼，都乾裂起皮了。她全身力氣像被抽空了似的，發不出半點聲音。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GIcBAwkXu
花了好長時間才緩過氣來，思考這裡究竟是哪兒，回想剛才所見的一幕幕是不是真實的。她感到一顆心沉甸甸，裝得滿滿當當，這是她自八歲起從未有過的重量。童年至今的人生軌跡清晰地鋪展在她的腦中，一陣難言的酸楚，裡面盛滿了欣喜的悲傷、滿足的缺憾、卑怯的勇敢、無悔的珍愛……還有無數險些支離破碎卻被拯救挽留的瞬間。記憶的激流在她的體內蕩起山高的浪，又落下來碎成浪花，如此反復不絕。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gDMPaGiyB
她帶著完整的自己回到了現實。
ns 15.158.61.50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