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高掛,火傘高張。
時值芒種剛過,夏至未到,天氣多變,才剛下了毛毛細雨,轉眼就雨過天晴。炎陽當空,金光燦爛的日光劈破重雲,如披風般溫柔地披在下面剛被雨水沖刷過的柳樹上,千重山中萬重翠,鶯燕齊鳴人皆醉。
山道中細風一拂,把雨後的清新氣息吹散四周,楊柳剪影在地下瑟瑟晃動,躲在枝葉下避雨的各種雀鳥振翅高飛,所謂「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岸上踏歌聲。」夏至美景也當真不過如此。
道旁楊柳翠翠綠綠隨風擺舞,道中馬蹄聲踢踏作響,一輛馬車在大道中央緩緩前進。
駕車的車夫長得不高,卻是虎背熊腰,健壯非常,一頭亂蓬蓬如鳥巢般的頭髮,身上穿著一件剪裁貼身的墨綠色短衣,渾身健碩的肌肉時刻都似要掙破衣服一樣。他腰間披了一塊虎皮,兩手手腕又纏著一些異族裝飾,整個人的衣著絲毫不搭配,說是奇裝異服絲毫不過。
但別看這壯漢衣著奇怪,他駕馬技術確實高超獨到,皮鞭在空中虛打,左手輕持馬韁,那匹紅棗馬沒有絲毫疲態,更沒有絲毫不滿,即便車後拖著數人,竟是氣也不喘一口,不徐不疾地輕快前進,不時還仰首輕嘶一聲表示歡悅。
馬車上有兩女一男,男的莫約十八九歲,瓜子臉上有少許風塵,一頭長髮在腦後綁了條及腰的麻花辮,他側躺在馬車右側,那雙微微下垂的八字眼輕輕闔上,正在憨憨入睡。
馬車左側坐著兩名女子,她們身材皆頗為矮小,一人年紀與男子相仿,身穿紫衫,儀靜體閑,溫婉可人;另外一名女子身穿黃衣,看起來比這兩人年紀略小,約十六七歲,她相貌極美,五官幾近完美無瑕,可謂傾國傾城,一顰一笑皆讓旁人心醉,吹彈可破的臉龐上總是掛著一絲狡獪的笑容,為這漂亮的面容增添一陣調皮神色。
再走了數里路程,壯漢扭頭看了看,見男子睡得微微打呼,壯漢負氣地把馬韁一擲,馬車仍在前進,但他竟在車上站了起來。
壯漢人矮體壯,動作卻十分靈巧,向後翻身一躍,輕飄飄地落在馬車之中。他突然離開座位,紅馬亦沒有因此失控,反而似是早就收到命令一樣,仰天長嘶一聲,然後緩下步伐慢慢停了下來,過程中絲毫沒有顛簸。
壯漢用力一推正自酣睡的男子,罵道:「南冉!該你了!老子已經駕了一整天了!他娘的,早上還下了陣大雨,你倒是睡得舒服,快快快!起來!」
只有十九歲的南冉充耳不聞,依然側躺著,任由壯漢唧唧咋咋地說個不停。過了良久,南冉才不情不願地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抬頭瞄了一眼,然後又再重新躺下,懶洋洋地對黃衣女子道:「賊婆娘,大貓哥在叫你呢,你去駕車吧。」
被南冉稱呼為「賊婆娘」的黃衣女子嗤笑一聲,沒好氣地歪了歪嘴,提高聲線道:「大貓哥明明就在叫你,死鬼你都睡了一個早上了,還不夠嗎?趕快起來啊!」
那「大貓哥」見黃衣女子對著自己打眼色,也強忍笑意道:「對啊!臭小子,叫的就是你,趕快起來。」
儘管大貓哥與黃衣女子一唱一和地催促南冉,但後者還是充耳不聞,直挺挺地賴在馬車上,直到大貓哥越說越氣,幾乎就要動手打他,而黃衣女子則一直翹起雙手,彎著嘴角,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最終,一直沒有吭聲的紫衣女子掩嘴一笑,柔聲道:「山君大哥,南大哥從來晚上睡不好,只有在馬車上方能入睡,這你又並非不知。若山君大哥累了,容蓉去駕車便可,就不要打擾南大哥歇息了,今晚我們還要忙活呢。」
容蓉說罷,黃衣女子嫣然一笑,腳尖在馬車上一點,輕輕落在前方。馬車尚在前行,她在車上翻騰縱躍落點竟是準確無誤,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配上她嬌俏可人的笑容,當真賞心悅目至極。
黃衣女子盤膝坐下,提起馬韁駕車,回首對容蓉道:「嫂子,就是你跟兄長常常縱容他,才把這死鬼慣得像是個少爺似的任性,要是只有我和大貓哥?早就一腳把他踹醒了。」女子複姓諸葛,閨名詩羽,雖只年過十六,卻已是仙霞派的得意弟子。那被他們稱呼作「大貓哥」的壯漢則叫作孟山君,他年約四十,乃一行人中年紀最大的一位。
與南冉容蓉諸葛詩羽不同,孟山君不但並非來自名門正派,更是馬賊出身。多年前他在關西作惡,憑的不是功夫高明或手段毒辣,而是那神乎其技的馬術,就算性子多頑劣的馬匹在他胯下都變得聽聽話話。當地百姓對孟山君又恨又怕,「馬王山君」這個外號也就不脛而走。
孟山君其實也是為勢所逼才當馬賊,所以對這外號不甚喜歡,後來不再做這些勾當,這外號也漸漸不再為人提起,豈料認識南冉等人後被稱作「大貓哥」,這也是讓他無奈萬分了。
孟山君性格豪邁,本非介意辛勞,只是看南冉睡得舒服,故意逗對方玩玩。豈料二姝信以為真,一個想要幫忙駕車,另外一人則不停嘴地責怪南冉,他連忙回到座位上,從諸葛詩羽手中去過韁繩,笑著打圓場道:「好了好了,也不逗你們玩兒了,其實我們已快到達目的地,星瀚小子應該正等著我們了。」
諸葛詩羽嫣然一笑,回到南冉身旁輕輕賞了他一肘,低聲道:「看!誰都慣著你!」南冉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然後翻了翻身子,把臉藏在懷裡,不讓對方看到他那禁不住翹起的嘴角。
經孟山君一鬧,南冉其實也醒得七七八八。容蓉說得不錯,他只有在顛簸的馬車上才能入睡。因為在馬車這種狹小的空間裏,他才感受到同伴們的存在。若是在夜闌人靜的房間中,尤其當南冉只有孤身一人時,他常常就會被小時候的夢魘驚醒。
夢中的他孤身一人,茫然地在漆黑無邊的迴廊中奔跑。待去到迴廊盡頭,映入他眼簾的,卻是母親冰冷的屍體,與一個渾身是火,頭長雙角的神秘人。
那到底是夢,還是切實發生過的事情?南冉已記不清楚。那是他唯一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記憶,似夢似幻,似真似假,每當詢問父親兄長時,他們也故意避開不談。
但這夢魘,卻如烙印一般隨著他成長。
直到遇上這幫同伴,才讓南冉在黑暗中找回光明。
輕功天下第一的盜神諸葛星瀚,他的親妹妹諸葛詩羽,跟在他身邊的異族小子龍波兒,還有師承慕容家族的新婚妻子容蓉。四人與南冉一見如故,相逢恨晚,諸葛星瀚更把南冉當成自己親弟一般愛惜。他們路經關外時與孟山君不打不相識,六人之後四處劫富濟貧,透過血與汗把眾人的情誼與信任建立得牢不可破。
這夥人行無蹤去無影,把貪官污吏的財寶派發到百姓手上就即轉身離去,不留任何名號,朝廷空知道有一夥本領高強的盜賊,卻絲毫拿他們沒有辦法。
南冉找到了久違的溫暖,這溫暖除了來自於同伴外,更多來自與諸葛詩羽之間萌生出的愛意。
此時馬車提提噠噠地前進,諸葛詩羽見南冉眼睛半開半閉,顯然處於半醒不睡的時候,她童心大起,俯身在對方耳邊輕輕吹了口氣,她身子溫香如玉,吐氣如蘭,南冉癢了癢登時睡意全消,抬頭望去,諸葛詩羽如花似玉的俏麗臉龐映入眼中,她一臉頑皮地笑著,似正觀看自己初醒時的窘態。
南冉半瞇著眼,欣賞諸葛詩羽那近乎完美無缺的臉蛋,他不愛開口誇人,心裏雖是愛慕對方,卻故意臉色一板,乾咳兩聲,低沉著聲音道:「姑娘,少主仍在睡覺呢,請你別如此看著老夫,雖然少主玉樹臨風勝潘安,但你這樣瞧著……」南冉眨了眨眼,自己說著說著也難掩笑意,道:「老夫仍會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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