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冉四肢似被撕裂開又重新拼回身上,五臟六腑也像被搗了出來然後重新裝回體內,他只要稍稍一動,體內就似翻江倒海一般難受,渾身的疼痛也直入骨髓。他痛哼一聲,微微睜開雙目,忍耐著劇痛半坐起來,發現自己正平躺在一大石上,向前放眼望去,儘是一片荒涼的亂石堆。
舊事如煙,這些年來他每天每夜均陷入自責中,每當夜闌人靜,只要南冉闔上眼皮,詩羽也好,星瀚也好,他們逝去的景象就會斷斷續續出現腦海之中,與喪母夢魘一同纏繞著他。
那樁舊事南冉與龍波兒同樣自責,只是他們性格迴異,面對同一慘劇,二人各自以截然不同的方式面對。
龍波兒樂天向上,心再自責悲痛,亦認為自己的性命是眾人換來的,既要不負眾位師父犧牲,便要比以前更快樂地生活下去。
但南冉則是不同,他生性好強,縱然悲痛欲絕,縱然徹夜無眠,縱然夢中垂淚,也把悲戚盡數壓在心底。雖然偶爾也會不自覺地表露人前,但也盡快以嬉笑怒罵輕鬆帶過,不願在人面前示弱,但如此一來,他心事無處宣洩,剛剛那憾事完完整整在腦中重現,整個人登時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南冉抬頭望天,赫然見到天幕上閃爍著幻彩光芒,他微微一愣,第一反應是想起了陸吾的崑崙結界,待看清穹頂後才倒抽了口氣,臉上流露出複雜的神情。
這與陸吾崑崙結界中的七彩蒼穹雖然相似,卻不相同。
崑崙结界中,七彩蒼穹如彩虹一樣,每道虹光如不同顏色的緞帶,一匹一匹間隔有序地從天邊延伸出去。但現在南冉所處的天空雖然閃爍著不同色彩,但仔細一瞧,仍能看出是星河般的黑夜。只是閃亮星河的天空亮起了幻光,這光芒把數種顏色混合其中,紅中帶黃,黃中帶綠,綠中帶藍,藍中帶紫,在漆黑的黑幕之中,在銀光閃亮的星河之內,猶如襯托著漫天銀河,又仿似與黑夜銀河相互爭輝。
此處南冉並不陌生,只因多年前的他常常來到此地。
「少主,醒來了?」
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忍著渾身的劇痛,南冉回頭張望,一隻巨獸赫然出現眼前,與他近在咫尺,觸手可及。異獸如一座房子般的大小,青蒼蒼的身軀穩穩盤坐地下,一隻獨腳屈曲在旁。
南冉渾身猛地顫抖了一下,異獸狀似是牛頭而無角,兩抹鮮紅如血的斑痕從雙眼直達腦後,相貌雖然威武,但雙眸下垂,嘴角微微上翹,眼神中充滿了憐愛,聲音洪厚得震耳欲聾,卻又和藹無比。
它,正是夔牛。
「少主身上傷勢過重,切莫亂動。」
南冉身處之地乃自身的精神世界,對於一般修術者而言,到達一定修為後修神冥想之際就進入這個境地。在這境地之中,修術者進行冥想修行時往往會遇到諸多心魔幻象,稍一不慎就會走火入魔,但抵過心魔幻象過後,修為就會大大精進,正式邁入化境。
但對於山海契約擁有者則有所不同,由於他們氣海中灌注了神獸法力,進入精神境界後便會與神獸相見。比起修術者面對自己心魔,山海契約擁有者更要在此磨合與神獸的契合,同時亦因如此,在此走火入魔的機會也比常人為大。
南冉天賦得天獨厚萬中無一,早早進入此地打破心魔,邁入了九重天境界。獲得山海契約過後,他當年更是日復一日地進入此處與夔牛修煉,才會年紀輕輕功力就臻至化境。但六年前的慘劇發生後,他再也沒有進入此地修行。一來南冉功力已跨入化境門檻,自此功力增長只是時間累積。最重要的是他對當年沒有聽取夔牛的諫言於心有愧,對無法駕馭山海契約全力的自己痛恨萬分,使得他一直無顏面對夔牛。
也是如此原因,這雙主僕今日才得以重遇。
「夔爺爺。」
念及舊事,南冉愧疚得垂下了頭不敢直視對方,過了良久,他才長長嘆了口氣,終於抬起頭來迎向夔牛雙眸,深深一躬,道:「這些年來我沒有跟你講過半句說話,還望夔爺爺海涵。」
南冉的心情夔牛豈會不知?六年沒有相見,此刻少主作躬對自己賠禮,即使是年過千歲的山海神獸也不由得心中一陣激蕩,顫聲說道:「少主若要賠罪,就折煞奴……老夫了。當年的事,不止少主你一人犯錯,老夫也難辭其咎。但老夫見到少主如此自責,也沒有顏面打擾你,這些年來,少主獨自承受痛苦,當真辛苦你了。」
溫柔慈愛的聲音如一抹暖風輕撫身心傷痕累累的南冉,夔牛語調中沒有半點不快,更沒有半點責怪,而句中自稱的「老夫」,南冉立即憶起當年與對方的對話。
事隔多年,創傷也沒被磨平,過度的自責不但讓南冉無顏面對夔牛,甚至這些年來他再無使用過山海契約。若非當日與風后的決鬥去到山窮水盡也不會使出,而當擊退敵人之後,南冉立即就擔心否傷及旁人。
在南冉眼中出現幻覺,當時紫瓏的相貌竟與詩羽等人重疊,看到同伴毫髮無損伶立在他眼前,南冉才鬆一口氣,繼而昏倒。
此時此刻再見夔牛,對方溫言軟語就似家中長輩一直等候著在外遊蕩的遊子歸家。終於,南冉鼻子一酸,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情感,千萬種悲痛頃刻間全數湧上心頭,他一把伏在夔牛身上,猶如小孩一樣嚎啕痛哭起來。
這一哭,南冉終於把多年壓抑的情感宣洩出來,夔牛一言不發,任由南冉痛哭失聲,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儘泄心中悲痛,頓覺心中如釋重負,輕鬆了不少。南冉紅著眼退後兩步,再次躬身道:「夔爺爺,多謝你。」
「少主客氣了。」夔牛溫言安慰南冉,過了一會,它才話鋒一轉,語氣漸帶凝重地道:「少主,請恕老夫直言,你可知道自己為何這次會慘敗於䑏疏之手,更險些掉命?」
南冉心道:「原來我竟沒有死去,說來也是,若是我死了,怎會回到這裏。」他點頭道:「我法力體力早就損耗得七七八八,波兒損耗遠不如我,䑏疏奪得他身體後可謂正直巔峰,此消彼長之下我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夔牛點了點頭,徐徐道:「少主只說對了一半。六年前波兒尚只十二三歲,也只發揮出䑏疏四五成功力。但波兒已今非昔比,實力大增,他的氣海早已習慣䑏疏法力,於是當䑏疏再度奪取他身子時已能發揮全力,自是遠比當年棘手。」
南冉聽罷立即沉吟不語,低頭掂量著自己與䑏疏的實力。其實他用上夔牛山海契約全力,必定不下䑏疏,但既然目的並非擊殺對方而是封印,難度自也高出許多。
思索半晌,南冉沉聲問道:「夔爺爺,這次波兒的身體能撐多久?」
「老夫估計,少則數月,最多半年。」
南冉暗暗點頭,心忖:「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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