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跟隨著紫璃走進赤水鎮,天色雖然漸漸昏暗,但鎮內家家戶戶都把火把掛在門外,使得整個小鎮燈火通明,如同白晝。南冉與紫瓏放眼望去,鎮中的房子大多大門敞開,全鎮居民來來去去,各自忙碌。大多鎮民見到南冉這幾個陌生人時,都面露戒備顏色,直到瞧見紫璃瓊華弟子服飾後,又轉為與守衛同樣的複雜神情。
一路上走來,南冉見眾鎮民有的搬運物資出鎮,有的把傷員枱到屋內醫治,有的把打獵而來的獵物分類,所有百姓,不論是老者還是壯漢,是女子還是小兒,均參與在內,井然有序。獵物剝皮、分類、切肉還是醃製風乾;把傷員從鎮外抬進屋內還是負責包紮傷口;把武器或衣服打包然後搬出鎮外;全部由不同鎮民負責,極是井井有條。
南冉看得嘖嘖稱奇,他留意到赤水鎮中真正身穿義軍服飾的人就只二三十來人,其餘正在工作的全部是普通百姓。南冉本以為天水軍迫使百姓幫忙,但瞧見鎮民不論是壯漢還是老人小兒,在工作時臉上都流露出由衷的笑容,看來是心甘情願能為天水軍出一分力。
在泰安時,南冉聽到有關義軍的消息,不無把他們形容得如何窮兇極惡、濫殺無辜、不仁不義,又或是把許多姦淫擄掠的罪名栽贓到義軍頭上。南冉對朝廷放出來的消息雖然不盡相信,卻也完全沒有想到叛軍管轄下的城鎮竟是如此。
此情此景對南冉而言,就似是見到了從未見過,甚至從沒想過的光景。他腦中只想著,若真的出師無名,若真的不仁不義,怎會如此軍民一心?
忽然,身邊有四五個十歲不到的孩子急促奔過,他們手上拿著各種治療用品朝鎮口奔去,正吵著看看誰先能把手中用品送到醫師手上。這情景既和諧,又殘酷,南冉看著遠去孩童的背影,心情一時間湧起複雜的情緒,連他也不知如何形容。
此時,他們一行人已去到客店。眾人推門而進,掌櫃瞄了他們一眼,然後又低頭記著帳本,頭也不抬地道:「只有一家房子。」
或許已經習慣了他們的態度,南冉與紫瓏也沒來氣,前者瞥向身邊紫璃,見得她低頭沉吟不語,南冉便道:「掌櫃,你看咱們有男有女,終究男女有別,若然沒有客房的話,能否讓我們兩名男子到柴房借宿?」
掌櫃抬起頭來,道:「柴房可……」說了三個字,目光就停在紫璃身上半晌,然後神色木然地瞪了南冉一眼,重新低下頭來記賬,冷冷地道:「柴房可沒有位子,要住便住,不住就不送了。」
南冉見這掌櫃明明一開始想要答應,卻看到紫璃後就態度逆轉,心中不惑,他正欲再說之際,紫璃卻淡淡一笑,道:「也沒關係,江湖兒女,本就不用過多繁文縟節,掌櫃,我們只住十日,你也不用收拾房子,我們自便就行。」
說罷,紫璃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放在掌櫃面前,後者一手收了,完全沒有找贖的打算。赤水鎮只是偏遠小鎮,這錠銀子莫說是數日,就算住一個月也夠了。這掌櫃竟然如此,這次輪到紫瓏按捺不住,她心中終究疼愛姐姐,怎能忍受有人對姐姐如此無禮,正要拍桌怒罵時,紫璃已牽著她小手輕輕一捏,然後就上樓去了。
上了房間,紫瓏不明紫璃為何如此忍讓,立即就破口大罵。眾人來到赤水鎮後頻頻受氣,除了紫璃外其他人均滿腔怒火,於是沒人阻止紫瓏,由得她在大發脾氣。
待妹妹出過了氣,紫璃安慰道:「紫瓏,這也是沒有辦法。你也看見了,赤水鎮的乃前線的補給站,此刻天水軍前線告急,許多傷員都在此治理,這客棧能有房間讓我們歇腳,已算不錯了。」
此時,南冉忽然問道:「紫璃姑娘,我有事請教。」
紫璃道:「南鏢頭請說。」
南冉乾咳兩聲,問道:「為何赤水鎮的居民,看到你瓊華弟子的服飾時,反應會如此奇怪?剛才鎮子門口守衛如是,那掌櫃本來就答應讓我們住在柴房,看到姑娘你的服飾後也立即反口。貴派向來行俠仗義,按理不會開罪他們才是,何以他們會對你如此抗拒?」
紫璃似乎料到南冉有此一問,她徐徐說道:「敝派主張濟世為懷,鋤強扶弱,多年來在崑崙一帶行俠仗義,助各村各鎮趕走邪祟,一向甚得當地百姓歡心。每逢過時過節,各村各鎮都送禮上門答謝我們。」
紫璃稍稍一頓,續道:「自前梁帝駕崩,太后專政開始,賦稅越加繁重,即便是西北之地也難逃重稅,而且在這荒涼之地,刑法只有更加嚴重,終於官逼民反,使得百姓奮起反抗。就在幾年前,位處天水的寒刀門門主藍曜,帶領門生攻入知府,自此揭竿起義與梁軍抗衡,這些想必南鏢頭也有所聽聞。」
南冉點了點頭,紫璃又道:「按理而言,太后暴政,敝派理應相助義軍。可藍曜卻不約束手下,以至天水軍的行事與琅琊軍大為不同,後者攻打梁軍時會避免傷及無辜,只殺官府中人或是同流合污之士。但天水軍攻佔城池後卻是不分青紅皂白,對城中所有商賈均大施殺戮,甚至是全家老少,也一個不留。」
南冉道:「如此行事的確過於兇狠,但換個想法,大梁西北百姓多為獵戶,被朝廷重稅苛政壓逼,在起義之前也不知枉死了多少人。商賈平日勾結官府欺壓百姓,也難怪他們會如此暴怒。」
紫璃一聽,立即肅然正色地道:「朝廷暴政是錯,官府濫殺是錯,商賈勾結官家欺壓百姓是錯,但豈能就因如此便不加查探下殺光別人全家老少?如此一來與官府惡行又有何分別?」
其實南冉並非為天水軍辯解,只想說他們在憤怒下失控也是常理,卻想不到紫璃反應如此巨大,雖然話中沒有當面斥責,但也相距不遠。南冉本可辯解,但他向來不喜解釋,雙眉一垂就即閉嘴不言。
紫璃頓了頓,續道:「天水軍如此行事,本門師尊多有微言,師父多次去信藍曜,本望大家都是江湖同道,能好言相勸他約束部下。豈知對方回信竟把師尊痛罵一頓。就是如此,雙方有了芥蒂,我們也不便出手相助。後來有好事之徒更是從中造謠,既說我們怕了朝廷才不願插手,又說本門收了朝廷利益,雖然這些傳言不多人相信,卻已讓天水軍與本門關係越來越差。」
南冉心道:「人家對著官府爪牙以性命相搏,敏感了些亦屬常理,你們貴為八大門派,卻對他們全不相助,他們自對瓊華派失望。」但他沒有說出口,隔了一會才問道:「所以就是如此,此處百姓雖念及你們往日恩情,卻又惱恨你們不一同反抗朝廷,所以就對你們態度如此奇怪了?」
紫璃點頭不語,紫瓏氣鼓鼓地道:「這些混蛋,也不看看自己幹了什麼,竟如此遷怒姐姐,真是不該。」
紫璃淡淡然道:「是非對錯,本就難說得很,孰對孰錯,日後我們西去見到玄女時,一切自有公道。我們做事只求無愧於心,日後縱使被怪罪下來,要受何種懲罰,也該當無怨無悔。」
她語調平淡如水,無憂無喜,沒有絲毫波瀾,但同時神色堅定無比,確是萬分堅信自己所信所做,並無半點違心,仿佛是個看破紅塵的得道高人一樣。南冉雖然不盡認同,但心中也是欽佩。
趕了一天的路,眾人也自累了。劍楓寒與南冉把廂房仲的桌子搬到一旁,用椅子搭了兩張床,再搬來屏風把房子隔開兩半,然後吹滅燈火,各自休息去了。
ns 15.158.61.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