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回常先,他接了黃帝的命令後,走到岸邊正要駕小舟離去時,忽然身後傳來一把輕浮的男聲:「常先兄長,父親又有任務給你嗎?」
常先駐足回顧,在他身後有一身材高瘦的男子,歪歪斜斜依傍在籬笆上看著自己。這男子擁有與常先一樣的髮色與眼珠,只是他扎了個中原人的髮髻,並非外族人的髮型。此人的臉又長又細,嘴巴卻是極大,兩邊嘴角直達耳根,偏偏嘴唇又異常單薄,看上去嘴巴就如臉上的一條隙縫似的。
那男子見常先看著自己,於是笑了笑,續道:「我說得沒錯吧?兄長你得到父親器重,當真讓小弟羨慕萬分啊!不知這次父親的命令是什麼?兄長能否帶弟弟去見識見識?」
常先冷漠地瞪了瞪男子,一言不發就要轉頭離開,男子見狀奔到他身邊,皮笑肉不笑地道:「兄長,你知道嗎?少皞和顓頊前日來信,他們已找到開明獸所在,正自前往捕捉呢。」他的神情着實讓常先感到厭惡,他繼續不理對方,伸手解開綁在碼頭上的繩索,男子見常先對他不瞅不睬,繼續笑道:「兄長如此冷漠著實讓弟弟感到心寒,或是兄長莫非遇上什麼煩惱?不怕說出來,讓弟弟替你解憂。」
「不必了。」
「哦!我知道了,常先兄長肯定是在想著臾區妹妹,對吧?」
一聽此話,常先停下解繩索的手,回過頭來怒目而視,男子表情誇張地後退兩步,然後雙手放在胸前,打著哈哈道:「我的好哥哥怎地這樣就生氣了?我倆若在此動手,驚動了父親與縉雲大哥,我倆都擔當不起呢。」
常先不願再理會此人,他沉默地回過頭躍上小舟,取起船槳用力一劃,小舟登時如箭一般離去。
男子看著沒入蘆葦群中的常先,本來那輕浮的眼神忽然變得如惡蛇一樣的陰毒,喃喃自語道:「嘿,莫以為你一聲不吭我就不得而知。是夔牛與䑏疏嗎?這功勞可不能拱手相讓呢。若然成功了,父親自然對我刮目相看。」
「就這樣,瓊華派七聖之一,人稱鶴鳴九皋,飛馬鏢局的一代名鏢師荊楚,與他的徒弟靜安在箕尾山告別了鏢局的同伴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消失得無影無蹤,從此江湖上就沒了這號人物了。」
又是泰安城中,又是富貴客棧內,又是那個靠近窗邊的座位上,又是南冉堆起了人畜無害的笑容,對著眼前的商人遊說:
「所以說,運鏢這事兒,未必是找有名的鏢師便是最好。看,飛馬鏢局啊!瓊華派七聖啊!夠名氣了吧?可他失蹤了不説,紀貉鈞的貨物足足晚了數天才去到晉境。雖然貨物並無損壞,可是終究是晚了數天啊!是不是?欸欸欸,平安鏢局你知道嗎?上次他們接了順天號的鏢,一路上搖旗呐喊,雖道我們運鏢這行三分靠實力,七分靠面子,可你沒實力的話,人家不給你面子你也沒轍。可不?他們......」
「行了行了,別說廢話了。你再費唇舌,我也只付三百鐵錢,你到底接也不接?」商人不耐煩地打斷了南冉的話頭。南冉不以為意,笑著還價道:「老闆,你要送的貨從泰安到開封,這路程雖然不長,但要知道現在民變四起,這路線並不安全,其實五百鐵錢就......」
「若要付五百鐵錢,我何不找家有名的鏢局?貴寶號寂寂無名,上次接的鏢是多久之前?去年洪老闆的馬革嗎?」南冉無從反駁,但三百鐵錢委實過低,價錢既談不攏,那商人最終也就離去。
「真糟糕。」南冉沮喪地把眼前的茶一飲而盡。打從他擊敗風后已過了半個月。那天他從天安離去後立即返回太原,確認紀貉鈞安全抵達紀府後,本欲領了報酬後與龍波兒一同離去,卻不想龍波兒一口吃著紀家的甜點,一邊搖頭擺手,嘴裡還含著食物地道:「前幾天我在市集看到有好多寶貝啊!我在這多待幾天,南師父你先回去吧。」
紀貉鈞也想趁機邀請南冉也留下,但後者不欲與他多扯關係。要知道紀貉鈞撤離梁國,此事過後定必驚動朝野,若朝廷查到自己就是送走紀貉鈞之人,那還得了?於是南冉囑咐了龍波兒幾句,提醒他務必低調,又得到紀貉鈞承諾不提及自己名字,就匆匆離開太原返回泰安。
紀貉鈞相當遵守承諾,對此事確是隻字不提,就連林鎮東也從此再沒有在泰安出現。過了這十來天,江湖上才開始有紀貉鈞已經離開梁國的傳聞,一時間謠言四起,但沒有一個消息與南冉有關係。南冉見此自然樂得清靜,可就是如此,當他談生意之時,其他人反是捉住他去年運鏢被劫的事壓價,連上剛剛一次,他回來十來日已經有兩樁生意談不攏了。
「若波兒在就可以如上次對林鎮東一樣軟硬皆施,說回來這混小子到底去哪了?」南冉想起就來氣,他把茶壺裏面的茶喝光,正要把桌面上的小菜全塞進嘴裏時,他忽然鼻子一嗅,聞到一陣酸酸臭臭的異味。
南冉停下手向兩旁望去,尋找異味的來源,客棧中的客人似乎也一樣聞到,眾人來回張望,各自尋找味道的源頭,最後眾人的目光齊齊望向南冉身旁的窗戶。
南由順着眾人目光望去,原來窗外正有兩名髒兮兮的少年正垂涎欲滴看著自己桌上的小菜。這兩名少年一男一女,只年約十四五歲,他們皮黃骨瘦,臉上橫七竪八盡是一道道黑漆漆的污跡,身上的衣服也滿是破洞,一看上去如乞丐無疑,那些異味自然就是來自二人了。
客棧裏的食客紛紛掩著鼻子,看著少年的目光中滿是鄙夷,小二立即走到窗戶前,對著二人呵斥道:「小乞丐,走走走!別待在這裡!」少年互視一眼,見小二凶神惡煞,只能悻悻離去。
南冉看在眼裏,他放下碗筷,把剩餘的小菜用布包好,再多叫了幾個饅頭,結賬後追了上去,卻發現兩名少年拐進客棧旁的巷裏。南冉心下奇怪,只因泰安雖並非沒有乞丐,但卻很少有如此年少的,好奇心下他走到巷口,探頭望去,見兩人坐了下來,那少年嘆氣道:「唉!走了大半天都找不到飯吃,菁兒,你餓了嗎?」
少女搖了搖頭,道:「非哥哥不用擔心,菁兒還沒餓呢!」
南冉見這少年雖然聲音稚嫩,但長得頗為高大,現在看起來已與自己相差無幾,他頓了頓,自責地道:「若非我當日沒有多留心眼,誤信歹徒,我們的盤纏也不會被賊人所盗,現在也不會如此狼狽。唉!菁兒,我是對你不起啦。」
高大少年對著少女深深一躬,少女登時手足無措,又是擺手,又是拍拍少年後背以示安慰,連聲道:「非哥哥切莫這樣說,你也是無心之失,哪能怪罪自己?若非是你這路上照顧菁兒,我也來不了這裏,更何況這路上也是不錯啊,雖是繞了點路可菁兒也增廣了許多見聞。啊!對了!此處是客棧後巷,說不定過幾個時辰就會有殘羹剩飯呢!我們在這裏等等吧。」
少女聲音如若黃鶯出谷,清澈動聽,臉上雖然橫七竪八滿是污漬,但也看到她的笑容如和熙春風,就算是南冉也覺得心頭一暖,那非哥哥被少女安慰後也再無説話,二人席地而坐靠著牆壁歇息。二人皆已十分疲累,靠在牆壁上很快就半睡過去。
南冉放輕腳步走進小巷,他想要把小菜饅頭放到二人身旁然後就轉身離去,豈知高大少年極是警覺,南冉才剛把布包放下已然驚醒。
「誰!?」
話聲剛落,南冉還沒來得及解釋,那高大少年已高高躍起,向自己迎面撲來,南冉一來沒想到對方竟會突然發難,更沒想到他身手竟如此矯健,高手如他竟被高大少年應聲撲倒在地!
少年撲倒南冉,下一刻高大少年就向南冉面門亂拳轟去。但南冉身手終究與他有所距離,背剛觸地就立即翻身站起,一下就掙脫少年的牽制,順勢右手一翻,他那披風從下由上一蕩,少年但覺一陣天旋地轉,還沒清楚發生何事已被摔倒。
南冉向後退了兩步,少年雖然摔了個蓬頭垢臉,但竟也立即站了起來擋在麥菁兒身前,一副要跟自己拼命的模樣,朗聲道:「菁兒!躲在我身後!」他動作看上去雖無習武,但單憑狠勁也甚有威勢。
南冉見少年為保少女義無反顧,登時一愣,眼中少年的身影似乎變成了從前的自己,往事湧上心頭,不由得微微一痛。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高大少年的喝問叫醒南冉,他聲音略帶少年人變聲時的沙啞,但稚氣未除,語氣卻如此老成,南冉聽得就覺好笑,但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反倒被誤會,他不欲解釋,就想轉身離去。
ns 15.158.6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