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鏢頭,我告訴你呀……天安城臨近禱過山,就在這大金礦附近,珠寶字號自然發展興旺,相信你也聽説過 “開封錦緞太原飾”。當中開封錦緞自然說的是紀老闆,而太原飾這是形容天安。早在百年前,天安各大字號百家爭鳴,各領風騷。只是天安終究是小城,加之城中佈滿冶鐵廠,環境不佳,所有貨物均售至太原。也是如此,天安的珠寶才會得到了晉帝的青睞,也是因爲如此才有了瑤池盛會。」
客棧内,嚴鑫醉醺醺地道,身旁同樣滿臉通紅的龍波兒則每聽一句就用力點一點頭,二人拿著手上的酒壺比劃,又是碰壺互灌,又是說了幾句就朗聲大笑。坐在對面的南冉無奈地左手托腮,右手拿起茶壺往杯子裏倒茶,但茶香立即被酒氣掩蓋,南冉輕輕喝了口茶,靜待嚴鑫説下去。
「本來瑤池盛會分兩天舉行,首天收集所有的參賽作品,且晚宴款待參賽者與賓客,第二天所有作品同時展出,由場中能投票的賓客決定冠軍誰屬。説回來……我明日去拜會一下我的師弟,讓他帶我們參加盛會,應該沒有問題……」
「能投票的賓客?那這些人是怎樣挑選的?」南冉好奇地問,旁邊的龍波兒大嚷道:「胡亂選出來的!」嚴鑫哈哈大笑,過了半晌才搖頭道:「龍老弟,你這麽說就不對了,為求公正,晉帝親自挑選,當中有晉國名流,也有他國商人,更有皇室子弟。」
「不不不,嚴師父你説錯了,晉帝也是人啊,他也會亂選。」
「波兒你閉嘴。」南冉終於不耐煩開口呵斥,但嚴鑫和龍波兒酒意正濃,又糊里糊塗笑了幾笑,前者才續道:「只是啊,這只是以前的瑤池會了。四五十年前東方家出了一名天才當家,名叫東方鳴,他手藝之精湛至極,可謂當時舉世第一。連續五次瑤池會皆由他勝出後,使得東方家鳳鸞十二樓的首飾質素抛離同儕,超群拔萃。可惜的是,他擔任大當家後不久便離世,東方家的家業就落在他兒子東方昊身上。不過,東方昊雖然並非巧匠,卻十分懂得做生意,硬生生把東方家的聲勢領至巔峰。」
嚴鑫打了個酒嗝,續道:「從百年前的百家爭鳴,到這四五十年來,進貢的貢品全都落在他們身上。瑤池會也漸漸變成東方家的展覽,其他字號的作品雖然不俗,但也達不到東方家的高度,所以後來投票也沒意義,也慢慢取消了。後來東方昊膝下有一女兒,不但盡得東方家族的真傳,手藝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據說比東方鳴更為精湛。看來東方家的強勢還會繼續保持下去呢。」
接下來,嚴鑫也就說著過往瑤池會的事情,龍波兒則在身旁插科打諢,他與龍波兒雖然喝得醉醺醺的,但倒是沒有亂說話。二人你一句「龍老弟」,我一句「嚴師父」地說著酒話,說著說著,二人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南冉歪了歪嘴,心想這兩酒鬼終於醉倒,於是吹滅蠟燭,躺在床上準備入睡。他聽得旁邊房間傳來開門聲,依稀聽到容蓉與紫瓏低聲對話,其實二人回客棧時南冉已經聽到,心道:「不知他們說著什麽?」凝神一聽,聽得容蓉道:「旁邊靜下來了,想是他們全醉倒了吧?」紫瓏冷哼一聲,道:「説不定呢,姐姐,那個八字眼最愛騙人,我與他首次見面他就裝醉騙我!」
南冉一臉無奈,心想明明你們劫鏢在先,現在倒是説成是我過錯了。又聽紫瓏續道:「我說姐姐你還是遠離一點這個人,看他賊頭賊臉的,一看就知道不能依靠。」容蓉嫣然一笑,道:「妹妹啊,姐姐莫說錯了話惹惱了你,可是南大哥嘴巴雖壞,卻是一個可靠的人呐。」紫瓏嗔道:「我……我才不信呢!」二人再東聊西聊,南冉也再沒有聼下去,閉上眼睛,漸漸進入夢鄉。
夢中,他聽到容蓉的聲音。
「南大哥……」
從遠到近。
「南大哥……」
從細到大。
「南大哥!!!」
「呼!!!!」
狂風怒吼,南冉四遭全是颶風吹起的泥土樹枝,他只能看到自己伸手可觸之地,容蓉與同伴的求救聲從不知名方向傳來,他茫然張目四盼,卻根本找不到同伴的身影。
「星瀚大哥!!容蓉!!山君!!賊婆娘!!你們在哪??」
南冉用盡全力撕聲大叫,直到喉嚨發痛,聲嘶力竭,卻也沒有得到回應,同伴的聲音依然從四方八面傳來,他的聲音漸漸淹沒在狂風聲中,也找不到半個同伴的蹤影。
「南大哥!!!救命啊!!!」
他們的聲音再次傳來,南冉急了,想往其中一個方向衝去,卻被猛烈的颶風吹回原地。
風壓幾乎讓南冉動彈不得,心中越是焦急,就越是動彈不得。他好不容易撐住身子,用盡全身上下的力氣與颶風角力。他抬頭望去,隱約看到暴風吹起的沙礫中伶立著一人,那人雙眼透出蔚藍的光芒,穿透重重沙石,像鬼火一樣盯著自己。
漸漸,南冉看清楚那人的嘴臉。
不,那不是人的嘴臉。
那是一個晶瑩剔透,不停閃爍著七彩光芒的馬型面具,額上有獨角,面具上反射著聖潔的光暈,潔白如雪的鬃毛在飛沙亂石塵土飛揚中尤其顯眼。
不,那不是人,
是䑏疏。
猛然間,眼前一切事物全都變了。
狂風不見。
飛沙走石不見。
同伴們的呼救聲不見。
連䑏疏也不見。
只餘南冉隻身留在無盡的漆黑之中。
漆黑中的南冉焦急地四處奔跑,四處張望。
他正尋找一個人,一個至關重要的人。
「娘!娘!」
南冉嘶聲裂肺地大喊,卻只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
忽然,眼前炸出一團光芒,強光射進他的眼睛,使得他睜不開眼。
視綫重新聚焦,他看到站在他面前,渾身是火的一個人。
火光彤彤,那人身披由熾熱火焰編織而成的鎧甲,完全看不清嘴臉,臉上戴著一張惡鬼般的火焰面具。
「娘……娘親呢?」
面具人沒有回應,南冉心裏害怕,卻反而向前邁步,迎著對方走去。
然後,面具人舉起了右手。
然後,南冉的眼前只有一片無邊火海。
「!!!」
猛然驚醒,南冉耳邊傳來打更的聲音,原來他只睡了不足半個時辰。他滿頭大汗地半坐起來,大聲喘氣調整呼吸。這兩個夢已做過無數次,依然讓他冷汗直冒,心緒不寧,甚至……
眼角失控地湧出了淚水。
好不容易調整了呼吸,南冉知道今晚再也無法睡着。他聽到嚴龍二人呼嚕聲打得直響,旁邊房間的蓉瓏二人也沒有再説話,顯然已睡。他不想待在客房裏,於是輕輕推開窗戶躍了出去,在城中漫無目的地閑逛。
天安城道路并不複雜,幾條大路貫穿整個城市,南冉在路上緩步而行,忽然,他鼻子一動,似是聞到了什麽味道。
「這是……妖氣?」妖氣陌生而强大,南冉第一反應便是:「難道是貔貅?」一念及此,他立即想要回去叫醒嚴鑫,但想了想,對方現在睡得像豬一樣,根本不可能叫醒。南冉想到旁邊房間還有一個紫瓏,卻又心想:「她如此討厭我,找她也得看臉色,更何況半夜走去敲女子的門也是不妥。」想罷搖了搖頭,便決定自己行動。
幸虧妖氣強大,要跟蹤也不困難,他循著妖氣一路追到郊外,追著追著,來到一個兩屋相連的屋子,這屋子旁邊并無鄰里,左邊的屋子似是民房,右邊的有一烟筒,應是冶鐵房。
此時已是子夜,但冶鐵房卻仍傳來火光,南冉見妖氣徘徊此處,好奇心下也就輕輕躍上屋頂,掀開了一片瓦片,向下望去。只見熔爐前有一年輕男子挽起衣袖,雙手捏著手印,口中念念有詞,爐中的火驟然一變,鮮紅的火舌忽然呈青白色筆直升起。
南冉眉頭一皺,心想:「羲和咒?難道他就是嚴兄所説的蓬萊派弟子?」
熔爐前坐著一名妙齡女子,正手持著鐵鉗細細看著火候。南冉一見女子,認得她是在容蓉家中見過的穆韻婷,想起容蓉和嚴鑫的説話,登時醒悟:「原來穆姑娘是天安人,容蓉為她畫圖,想必是為了瑤池盛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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