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是,在登機前他們曾為誰來駕駛而爭執不休。儘管薩洛梅不斷對希魯耳提面命,他們似乎並不以為意,最終還是將駕駛權投給了亞瑟,因為薩洛梅看起來並不怎麼可靠。
失落的薩洛梅暗自咬牙切齒,表面上雖然強裝平靜,內心的不安情緒卻如同波濤洶湧的海浪,一層層堆積而來,似乎隨時都可能沖破他的理智。
「嘿,老粗,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亞瑟轉頭,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邪惡的微笑。「準備迎接你最喜愛的刺激感。」
「哈,老子還需要什麼心理準備?沒有刺激感,怎麼能算得上冒險呢!」薩洛梅撇過頭,雙手抱胸,冷冷地嗤笑。
當他看到亞瑟轉過頭大笑時,心中一陣不安,立刻向後拉緊安全帶,雙腳不由自主地在底板上抖動。這時,他瞥見希魯與亞瑟正在討論操作細節,眼睛瞪得特大,剛才那股傲慢的神情頓時垮了下來,變得更加膽懼。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在這幾天裡,亞瑟居然從未觸碰過這艘飛船,這和他過去的習慣截然不同。他發現,自從亞瑟來到依洛,許多決策都是即興而為,正如在草原上那樣隨性。其實,他從未預料到亞瑟會選擇與對方正面衝突。
或許……他們之間正默默地影響著彼此的習慣。
「各位,繫好安全帶了!」亞瑟說。
隨著指揮中心下達出發的指示,亞瑟果斷按下鬆開飛船固定夾的按鈕,瞬間,飛船如箭一般沖出,帶著驚人的速度。強大的重力幾乎令他們無法喘息,猛烈的推力猶如一雙無形的巨手,緊緊掐住他們的胸膛和胃袋,彷彿要將內臟擠出來。
在被彈射的飛船經過加強的磁環時,強烈的電磁力迸發出耀眼的光芒,瞬間,亮光消失在他們身後。強勁的推力讓亞瑟一度失去了視力,幾秒刻後,眼前的黑暗變成了刺眼的亮光。
「有、有──必──要、要──這──樣──嗎──?」薩洛梅緊緊抓住座椅的扶手,一臉緊繃,五官都擠在一起,努力將每一個字擠出。
或許那些工程師恨不得把他們送入外太空,推射系統的性能竟然遠超過了他們的預期。飛船的機體在瘋狂的顫抖中突破了詭譎的暗紅,無情的冰雹猛烈地擊打在機殼上,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砰砰聲音。那些立刻被拋在身後。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密集的雪片,如同無數白色小箭矢,幾乎佔據了大半的視野。隨著一陣狂烈的風暴襲來,他們在撕裂的雲氣尋找出路,那裡是一片深邃的黑暗,兩束微弱的燈光積極尋找出口,卻無法照亮周圍的險境。飛船再次遭遇一陣劇烈的上下顛簸,彷彿騎士正在與兇猛的鬥牛奮力抗爭,渴望將他們從座椅上拋下。此時,安全帶恪守職責,緊緊將他們束縛在那裡,但瘋狂的抖動讓屁股難受得讓他們無法忽視。
亞瑟瞥向身後的三人,那裡只有兩種景象:要麼是口吐白沫、歪著頭的希魯和黑夏爾,要麼是睜大雙眼的薩洛梅。他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也毫無動作。也許他的意識早已脫離了那副軀殼。
一顆渺小的黑點從曼佈烏雲頂端射出,拖曳著一條白色的雲氣,直奔天空,為淡綠色的天幕劃出一條明顯的界線。這刻,大概是過去幾十秒以來最為寧靜的時光,靜謐彌漫在機艙內。沒有吵鬧的薩洛梅,也沒有即將解體的喀喀聲。
四周異常安靜,只有後端引擎依然在咆哮。亞瑟注視面前的高度數值,仍然快速攀升,毫無減緩的跡象。即便他已經試圖減少飛船的推力,但似乎毫無效果。而且,他們已經超過了預定的安全高度,這將增加被軌道衛星偵測的風險。
這下糟了!衝過頭了!
稀薄的空氣開始使引擎陷入失靈。噴射引擎最致命的缺點就是對氧氣的依賴,一旦缺乏空氣,剩下的僅僅是一塊重達幾噸的鐵塊。缺氧的引擎發出一連串的砰砰聲,儀表上的警報也急促地響起,彷彿在絕望地呼喚。它真的快窒息了。
飛船在空中急速旋轉出大月彎,亞瑟必須時刻緊盯儀表上設定的時間和路線坐標,這直接關係到衛星反應的時間與他們的落點。如果時限內回到風暴裡,他們的行蹤將暴露無遺。
薩洛梅在急促的警報聲中驚醒,但霎時嚇死了。飛船在雲端上暴露的時間已經太久了,於是一聲轟隆下,引擎再度點火咆哮推動,接著一陣劇烈的垂直俯衝,急速下墜。這絕對是名副其實的「雲霄飛船」,讓薩洛梅再度瘋狂地嘶吼。
淡綠色的天空再次向他們道別,他們立刻被風暴吞噬。飛船重新經歷那股劇烈的晃動,伴隨著如火山灰般的白雪和冰雹的猛烈襲擊。令人驚恐的時間似乎與那些驚心的遊樂設施雷同,恐懼又漫長。
片刻,飛船的外殼開始冒出白色的霧氣,周圍一道道閃電如怒蛇般劈下,震撼他們的靈魂。驚恐的薩洛梅不停地嘶吼,聲音被風暴吞噬。如果他知道亞瑟將計劃在接下來的幾秒內讓飛船急速停下,那心臟恐怕早已無法待在胸膛裡跳動,它將會像頭困獸,立刻從嘴裡跳出來。
風暴內漆黑一片,地表無法可見。亞瑟只能依賴儀表數據,但這些數據似乎不準確,它從飛船落下後都沒變過。
亞瑟心中忐忑,果斷關掉那令人心煩的設定警報,將引擎調整到待機狀態,反推的引擎讓飛船在空中猛烈急剎。隨著減速,減速的飛船開始受到風暴拉扯,強勁的風勢令它左右擺動,讓亞瑟幾乎無法控制它。
片刻,轟鳴聲震耳欲聾,隱藏在雲層中的雷電劈下,紫色的閃電在空中如野牛般狂奔,毫無規則地向四周衝撞。亞瑟的心中充滿焦慮,知道他們正處於險境。他專注看向前方,但此刻雷閃的耀眼光茫撕裂黑暗,也讓他瞬間失去視線。
當光線退去,陰暗的森林驟然映入眼簾,像一座吞噬一切的深淵。天吶,他們就要一頭栽進去了!
亞瑟心中一驚,猛地拉起操縱桿,將推進器推到底。他們距離撞入樹冠只有一秒,上方的樹枝從飛船下方掃過,刮得唰唰作響。薩洛梅的尖叫瞬間噤聲,驚恐至極,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或許是因為大轉彎讓他們錯過了掉頭的最佳時機,他們原本計畫在風暴中轉彎,然後沿著通往海口的山谷,抵達那神秘的巨樹。然而,現在卻完全偏離了方向。事已至此,他們只能另尋路線前進。幸運的是,飛船系統已經恢復正常,顯示那棵大樹就在不遠處的山豁處。
亞瑟他們必須迅速抵達那個地點,上空風勢太過狂猛,飛船難以穩定飛行,更不提阿雷托的地面監測可能已在遠處虎視眈眈。他瞥見前方山崗處的森林缺口,那裡可以隱蔽他們的蹤跡,巨木林的間隙也或許容得下飛船航行。
飛船一俯衝向下,薩洛梅立刻意識到亞瑟的計畫,這哪是正常人能做出的決定?他瘋狂大吼:「馬的──你不會真的這樣玩的吧?這劇本誰寫的──!」
隨著飛船急速穿梭,挑戰才剛開始。那些密集的樹木可不會因為飛船闖入而讓道。薩洛梅心中後悔不已,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該和亞瑟提什麼「刺激感」。上次的意外已經夠糟糕,現在又來一次,這種刺激未免過分了吧!
天空響起震耳的雷鳴,巨大的閃電擊中森林前方,灰暗的遠處火光閃現。薩洛梅眼看著一棵被擊中的巨樹在火光中緩緩傾倒,彷彿正朝他們迎面而來,遮住了整個視線。
「噢、噢──」薩洛梅驚恐地摀住臉,「我的奧拉、我的奧拉!亞瑟!」
按照飛船的速度,這棵倒下的大樹勢必會攔住他們的去路,無論是否減速都改變不了結局。命運似乎無意給他們更多選擇,幾道雷再次擊中周圍樹木,打落的殘枝幾乎封死了飛行路徑。
這種地勢下無法靈活轉彎,亞瑟必須將操作控制到極限。然而,他不是機器。那根大樹已然橫在眼前。
「死定了!」
當念頭在亞瑟腦海中閃過時,短短幾秒竟像拉長成了永恆。原本慌張的心臟突然像是停止跳動,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詭異的平靜,平靜到四周的聲音彷彿全部被抽離。他再度進入這種奇異狀態,這種靜謐不是第一次出現──先前與薩洛梅對決時也曾發生過,當時他只以為是專注達到極限的狀態。
哎──?
在這種慢放的靜謐中,任何細節都清晰得驚人。薩洛梅的嘶吼聲彷彿被拉成了遙遠的回音,變成詭異的音調,扭曲的面容顯得驚恐而荒誕。他看見拳頭大小的冰雹正慢慢砸向玻璃,爆裂成一片片冰晶,彷彿白色的花瓣在空中炸開,劃出條條閃亮的軌跡。
然而冰晶四散的瞬間,視線後方的樹木已經橫躺,如果是正常狀態下,撞擊應該早已不可避免。然亞瑟還想拼博看看,他迅速將操縱桿推到底,推進器隨即全速啟動。飛船瞬間向下俯衝,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貼著樹幹下方的狹縫掠過,飛行高度僅僅保持在二十米,低得足夠驚險,卻不致於撞上。
哇,好大的巨木!
駕駛艙上方的透明罩中,一根巨木的直徑足有十幾米,就在他們頭頂呼嘯而過,兩者之間幾乎只隔一臂距離。隨後,飛船迅速旋轉兩圈,穿過倒下的兩棵樹幹的縫隙,驚險程度令亞瑟的手心微微冒汗──這一切只差分毫,便可能讓飛船變成一堆碎片。然而,這番精準的操作令他自己都為之驚嘆。
然而,這份片刻的靜謐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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