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安克多？真的是你？」亞瑟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同時拍了拍自己的身體，確認這不是幻覺。
「是我。」聖安克多點頭，帶著幾分戲謔，「先讓你的腦袋暖機。問題，我晚點再回答你。」
他拍拍亞瑟的肩膀，隨後走向壁爐，將一旁的水壺灌滿木杯，又抓了一些罐子裡的東西丟進熱水中攪拌。
亞瑟抬頭看向屋頂，發現這是一間用闊葉覆蓋的小屋，構造與西爾克雅的住所相似。石頭堆砌的牆壁與簡單的壁爐散發著溫暖，爐上的水壺冒著熱氣，隨著蒸汽升騰，將裡面的水迅速滾沸。
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攜帶著清淡的鹹味與絲綢般柔和的觸感撫過亞瑟的臉龐，令人倍感舒適。他好奇地探出頭，望向窗外。
高聳的水木樹──類似椰子樹，聖安克多是這麼叫的──下生長著矮小的樹叢，它們從細沙中拔地而起。再遠一些，樹林的盡頭是一片蔚藍的大海，海浪拍打沙灘發出輕柔的聲響，伴隨著海鳥的鳴叫聲。
鹹鹹的氣息與耳畔熟悉的聲音喚起了亞瑟的記憶，讓他恍然間回想起夢境中恩西亞的模樣。
她……真的不在了嗎？亞瑟對這種不真實的體會感到懷疑。
打斷他思緒的是遠處傳來輕微的劈柴聲，隨後是一陣含糊的抱怨，然後又恢復了熱鬧的嬉鬧聲。那些聲音隱藏在那片水木樹後，帶著他所看不見的歡樂。
片刻，聖安克多端著木杯回到亞瑟的床邊，將杯子放在他身旁的小茶几上。
「現在清醒了嗎？」
「大概醒了。」亞瑟點了點頭。「我們在哪裡？」
「哈迪馬拉，路尼斯為我們選的避難之地。」聖安克多見亞瑟想要起身，便一手按住他。「別急，在我們談話之前，我得先告訴其他人這個好消息。」
聖安克多語落，站起身，門口進來一位女子。
她穿著樸素的紗衣，卻難掩她細緻柔美的臉龐。她的雙眼清澈如春夏的微風，散發著智慧與熱情；褐亮豐盈的頭髮被透亮的絲巾輕輕包裹，讓她顯得格外高雅。
她看見亞瑟醒來，臉上浮現驚喜的笑容。她將手中的物品放在桌上，隨後坐到亞瑟的身邊，溫柔地說：「你醒了啊！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她小心撥開亞瑟的衣襟，撕開他胸前的貼布，仔細檢查後笑說：「恢復得很好，再過幾天應該就沒問題了。」
亞瑟看著眼前的陌生女子，滿腹疑問地問：「妳是……？」
女子輕笑一聲。「我都忘了，這是你第一次見到我呢。」她與亞瑟對視，見他臉色漲紅，忍不住掩嘴笑道：「我是蓓蕾兒，很高興認識你！」
「蓓蕾兒？」
「亞瑟，她是路尼斯的妻子。」聖安克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蓓蕾兒放在桌邊的膏藥，對她說，「妳來得正好，麻煩轉告路尼斯他們這個好消息。剩下的，我來處理。」
蓓蕾兒對亞瑟眨了眨眼，然後站起身，輕聲說：「麻煩你們了。」隨後，她轉身離開了小屋。
聖安克多的臉色驟然沉下，緊盯著亞瑟，沉默了許久。他的手穩定地替亞瑟換藥，直到最後一塊貼布即將完成時，他才開口。
「我可以聽聽你的想法嗎？」他的聲音低沉而冷峻，眼鏡下的眼神銳利得能穿透人心。「你當時到底在想什麼？失去親人固然讓人痛心，但凡亡者走進世界樹，他們的時間便停止了。然而，我們的時間並沒有停下，它對於還活著的人可從不寬容，但也不會因為你是誰，而虧待你。
「時間，總是可以撫平一切。」他頓了頓，語氣中多了責備的意味，「我一直認為，受到西爾克雅認可的你，內心的智慧應該比他更強大。可你竟然做出和他一樣愚蠢的事情？」
亞瑟低頭沈默片刻，最終開口：「對不起，帶給你們困擾了。」
「所以呢？就這樣？」
是呢！所以呢？
他內心的某些話語彷彿被堵在喉間，又彷彿耳邊回響著昏迷期間那些不確定是否為夢的聲音。虧欠感與自責讓他不得不正視自己當時的選擇和念頭。他當時的確沒有顧及到那麼多。
過去，亞瑟可能會選擇簡略帶過。但聖安克多有種奇特的魅力，他總會讓自己有種心安的沉穩感，似乎──無形中會解開他喉嚨間的枷鎖。
一片沉默後，他終於抬起頭，緩緩開口：「或許……我和西爾克雅並沒有什麼不同。我承認，悲傷的力量很強大，因為不管我怎麼掙扎，那些負面的想法總是會浮現，甚至佔據我整個思緒。」
亞瑟頓了頓。「我甚至享受那種痛感，因為憤怒與痛苦是唯一能告訴我還活著的動力。當我得知他們打算進攻那裡時，我想，用我的生命完成最後一件有意義的事情，為了恩西亞，或者布萊爾……那是值得的。」
聖安克多長嘆一口氣，將藥品隨手放回籃子內。
「哎……在我看來，那只不過是為復仇合理化的藉口罷了。不過，經歷了西爾克雅的事情，我不難理解你們的心境。薩洛梅常說他陰晴不定，我想了想，或許是那麼回事。」
亞瑟聳了聳肩。「分身說那是他隨性的表現。」
「可能不是這樣。」聖安克多搖頭否認。「我想，也許悲傷真的能把人逼瘋。當年芙拉雷爾死後，他是如此，甚至……有些癲狂。」
「癲狂？」亞瑟皺眉問道。「那他本應是什麼模樣？我搞不清楚了。」
聖安克多微微張大鼻翼，吐出一口長氣：「大概就是你在摩哈羯帝內見到的那副樣子吧。他的轉變其來有自……他從某個次元世界回來後，就……變成那樣了。」
「什麼次元……」亞瑟正想追問，忽然一聲巨響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砰！
那扇殘破的木門被粗暴地撞開，隨即掛在一旁晃動著。
聖安克多瞪著門口，眼中滿是怒火。然而，以那老粗的個性，絕對會無視聖安克多憤怒的眼神。
薩洛梅興奮地沖進屋內，將斧頭壓在桌面上。
「亞瑟？哈，亞瑟──！」
他邁著大步衝到床邊，滿臉的笑容剎那間收斂。他表情瞬變，舉起拳頭狠狠砸向亞瑟的肩窩，隨即用力將他抱住，肩膀微微顫抖著。
「你這王八蛋，下次再這樣……」薩洛梅用粗笨的手指指著亞瑟的鼻子，語氣難掩激動，「不！沒有下次了！總之，你醒來了就好，我……我一定要吸個爽！」說著，他一陣大笑，眼淚卻從鬍鬚間滑落。
「嘿、嘿！」聖安克多拿煙斗怒敲薩洛梅的手指。「太誇張了吧！你那全套表情變化在幾秒內演完了？還有，他的傷還沒好呢！你是想再弄死他一次嗎？」
薩洛梅放開亞瑟，摸著後腦，露出滿口黃牙傻笑：「哈，哈！這刻誰都會激動的嘛！」
話語剛落，又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氣喘吁吁地怒瞪薩洛梅一眼，隨即跑向床邊。
「亞瑟大個兒渣！」
蕊絲毫無防備地一頭撞向亞瑟的胸口。這下讓亞瑟胸前的傷口一陣刺痛，但他們的笑容卻像一帖麻醉，瞬間抹去他對疼痛的知覺。
他笑了，眼角泛起淚光。
聖安克多對這突如其來的吵鬧不滿地瞪了一眼：「太好了，剛來一個，又來一個！」他的語氣中滿是無奈，但那兩人顯然完全無視他的不悅。
「大個兒，你不會再昏倒了渣？」蕊絲撒嬌似地戳了戳亞瑟的手臂，「你不能背叛對爸啊的承諾。而且薩洛梅大個兒老欺負我，只有亞瑟大個兒最好了！」
「是這樣的嗎？」亞瑟伸手輕輕摸著蕊絲的頭，眼神充滿柔情。「大個兒回來了，他不會再欺負妳了。告訴我，妳怎麼來的？」
「路尼斯帥大個兒帶我來渣！」蕊絲說表情極為誇張說道，「我的歐拉渣，誰都比那個紅光頭的大個帥多了渣！」
此刻，門外傳來更多歡笑。亞瑟的目光掃向擠在門口的人影：薩斯吉、希魯、路尼斯、提寧、慈曼達和蓓蕾兒，他們的臉上都掛著開心的笑容。
笑聲回蕩在小屋中，亞瑟的思緒不禁飄回到夢中的場景。搖椅上的溫柔、熟悉的話語再次浮現心頭。
恩西亞說的是。的確──還有這群伙伴呢。他微微一笑，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好啦，各位！」聖安克多突然張開雙臂，像一面牆一樣擋在床邊，「亞瑟需要休息，麻煩你們全都滾出去！」
人群頓時一陣竊笑，伴隨著不滿的哼聲和調侃的話語，慢慢散去。
待屋內恢復安靜後，聖安克多轉身看向亞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柔和地說道：「等你好一點，我們再來談談剛才未結束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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