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坐在一根枯木上,三雙呆滯的眼神迷茫地望向那片灰濛濛的大陸。眼前除了腐朽的枯木,四周更是一片荒蕪;還有散發著惡臭的泥水和淡薄、悶熱的霧氣,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了。
從基地出發到這裡的雲霄飛「船」之旅,將他們腦海中的所有想法徹底清空。原本的熱忱與興奮,在墜落的瞬間也隨之化為烏有。
「黑夏爾呢?」薩洛梅的眼神空洞,腦海中更是什麼都不剩。
其他兩人沉默不語,不約而同地伸出拇指,指向身後。薩洛梅回頭,看到機艙後排的椅子上,依舊掛著那顆黑溜溜的頭。
那傢伙還真是幸運!
此時,遠方傳來低沉而冗長的鳴叫聲,地面上的泥水隨之泛起陣陣波紋,連他們的屁股都能感受到那微微的震動。這聲音瞬間喚醒了三人心中隱藏的不安,神經再次緊繃。
「亞瑟,你覺得那是什麼?」
薩洛梅四下張望,眼前的景象依然如故。自從落地至今已過了近兩刻鐘,四周的景色卻絲毫沒有改變,也沒有變暗的跡象。
「你可以問問希魯!」
「這……在下也沒來過,不知道那是什麼?」希魯答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
就在此時,遠方突然亮起一條光線,緩緩劃過天際,彷彿導彈劃過半空,最終消失在肉眼無法辨識的地方。隨即,天空中出現了一團小到極點的火球,隨後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響傳入他們耳中。
「糟糕!」
亞瑟驚慌失措,急忙跳下枯木,奔向定位系統。此時,原本已繪製過半的進度,在閃光之後竟然回到了起點。他抬頭盯著火光出現的方向,心中怒火中燒,卻又無奈至極。
「怎麼了?」
薩洛梅注意到亞瑟不耐煩的神情,冷冷地問道。「還能怎樣?真是糟糕!唯一的定位器失效,現在只有天知道我們身處何地。」
「誰幹的?」
亞瑟聳了聳肩,然後指向天空。「問你的奧拉。希魯的亞拉。」
薩洛梅提出了一個讓人無法回答的問題,事後他自己想了想,然後惱羞成怒地撇了亞瑟一眼。
希魯頓了頓後將笑意藏在嘴內。「亞瑟大人,至少我們有方向了吧!」他指向著那條光線──摧毀他們定位系統──的方向。
亞瑟嘆了口氣,無奈地聳了聳肩:「那也只能這樣了。」隨後,他站起身,跳上機艙開始搜尋剩餘的補給品,對希魯示意,「希魯,去叫醒黑夏爾吧。我們得動起來,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裡。」
希魯點頭應允,迅速進入機艙搖醒黑夏爾。可憐的黑夏爾,他被搖醒後仍舊逃離不了嘔吐的魔咒,最後為了等待他的結束,三人又在朽木上等候了近十分刻。
當黑夏爾終於稍微平復後,四人整裝出發。地面上的泥水雖不算深,僅淹沒到小腿一半,但腐爛的泥土像黏著的吸盤,將他們的靴底緊緊困住,每一步都極其艱難。
出發的第二個時刻,薩洛梅的耐心幾乎見底,他一邊步行一邊低聲抱怨,不時被亞瑟警告的眼神壓制。薩洛梅只好轉而嘗試用嘴上的煙管分散注意力,但黏膩的腳步感不斷消磨著他僅存的耐性。
「嘿,亞瑟,有沒有辦法讓我們快點走完這段泥濘?」他略帶焦躁地問道。
「所有方法都試過了,」亞瑟冷淡地回答,目光中帶著些許不耐煩。「除非你會飛,否則,請安靜點。」
薩洛梅失落地不再詢問,畢竟他也知道他們已經嘗試了各種辦法,甚至把枯木片綁在腳底,但木片質地過於鬆散,無法承受重壓,很快便碎裂開來。希魯和黑夏爾勉強能撐久一些;薩洛梅和亞瑟卻幾乎寸步難行。
然而這裡顯然很考驗人的耐性,莫名焦躁情緒悄然蔓延。亞瑟同樣在不知覺的狀態下越顯不耐,尤其是薩洛梅抱怨的時候。不能自己的陰鬱煩躁如同一條毒蛇,盤據他們兩人的思緒,怎麼也抑制不了。
他們又持續走了三刻鐘,眼前依舊是無窮盡的迷霧,能與他們作伴的僅剩腐泥和朦朧的霧氣。這看不見盡頭的徒步讓薩洛梅心中疑慮叢生,儘管他一再拍胸脯保證,這刻卻不敢再輕易許諾他們一定能走出這片腐林泥沼。
四人宛如行屍般在泥地行走,直至天色突兀地暗了下來,迷霧中的光線僅在數十秒內迅速消逝。黑暗籠罩,他們腳底深陷泥濘時只能錯愕地停步。
最終,四人決定原地休息,薩洛梅找了幾根橫躺的枯樹拼湊成一個暫時的座位,然而它是那麼的脆弱,薩洛梅在上面踩了空,將朽木一分為二,只能在去找另外的來替補。
亞瑟則在黑暗中將些許樹枝插在行進的路徑上,儘管那光芒消失後已經無法確定他們是否偏離了原來的方向,他心裡依舊存著一絲希冀。
黑夜裡,間歇傳來的低沉鳴聲和地面震動越發清晰,四人簡單地分配著補給品,吃得隨意而匆忙。
「希魯,老爺子之前是怎麼來的?」薩洛梅躲在微弱的照明燈下,面容因陰影而顯得有些詭異。這傢伙總愛在燈光照射奇特的角落待著。
希魯聳了聳肩,「其實在下也不清楚,只聽說他年輕時來過,後來又偷偷來了幾次。」
「他自己?」薩洛梅不禁驚訝,見希魯點頭後更是一臉難以置信。「他怎麼越過赤海?」
希魯再度聳肩。「據說他是駕駛船艇來到這裡的,但我們都覺得那只是天方夜譚。」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老爺子最愛講那些關於美麗海岸和懸崖的冒險故事,但這裡顯然和那些地方天差地別。」
亞瑟一陣哼笑,語帶譏諷:「看來和我聽到的差不多。」他掃視四周,嘆了口氣,「說不定是風暴把我們帶錯了方向。」
「也許吧。」希魯看向漆黑夜空,無奈地聳肩道,「不過如果亞瑟大人有按照飛船指示的行進路線,應該不至於出錯,況且這片大陸東岸也從未出現過這樣的地貌。」
「算了吧,只要能快點脫離這裡,管它在哪。」薩洛梅無力地將空罐頭往後一扔,順手拿出口袋的菸管,抽上一口,玩弄著一圈圈不甚明顯的煙圈。
亞瑟不想理會薩洛梅一成不變的回答,他往後撐,抬頭望向毫無星光的夜空,思緒不由得飄向提寧的調侃話語。他驚覺似乎任務越來越漫長,越來越難以預估回家的時間了。
亞瑟聽見自己不自覺地哼笑一聲。最近的任務接二連三地碰壁,讓他深感疲憊與無力。首先取回布萊爾他們被奪走的物品,因為札克的背叛而全盤崩潰。隨後的行動中,他們因為陰錯陽差險些喪命;墜機打亂整個行動佈局,無法潛入禮明茲取得重要情報。發給雷爾夫的還是反抗軍提供的。眼下更糟糕的是,他們被困在這片泥沼中,連離開都是未知數。
這些不順利似乎正驗證薩洛梅當初的抱怨:根本不該接受這種任務才對。但隨著這樣的念頭浮現,亞瑟低頭看向身邊的夥伴。儘管困難重重,能和薩洛梅、希魯、黑夏爾和哈得洛德相遇,也許這些任務也並非全無收穫。
薩洛梅見大家都已躺下休息,便熄滅了燈光,隨後不久鼾聲四起。這一天大家都被折磨得不輕,疲憊不堪地沉入睡夢。
接下來的三日,他們的日子幾乎沒有變化。枯木、腐泥、迷霧,以及和赤海氣候一樣詭異的「天色」成了他們的日常。他們記得某一天清晨才出發不久,天色忽然急轉而暗,但停下來稍事休息,不過片刻天又驟然大亮。這反常的天氣拖慢了他們的步伐,使四人越來越迷惘,不知方向為何。
看似無止盡的跋涉中,四人愈顯疲憊,亞瑟和薩洛梅的口角也愈發頻繁,兩人話語漸漸減少,沉默中流露著內心的無奈,希魯偶爾會出面緩解尷尬的情況。但六日過去,這數不清的時光變得模糊不清,因為亞瑟的計時器早已停擺,無人能知曉確切的時間。
他們入眠不久後再度被朦朧的光線喚醒,天空依舊死灰一片,籠罩著薄霧,完全看不到昔日記憶中的淡綠天空。四人快速收拾行裝,趁著熱浪尚未襲來再度啟程。
幾日下來,每人的情緒已然逼近崩潰邊緣。枯林與腐泥的無盡景象不斷折磨他們,還有那該死的悶熱。他們不解,那陰暗的天色下為何依舊能感受到強烈的悶熱,甚至夜晚仍殘存著白日餘溫,那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並不是正常依洛的天氣。
但──他們最後無暇思考,因為疲憊的身體不斷耗損他們的耐心。
四人中首先倒下的是黑夏爾,他的狀況令希魯心頭一沉。希魯驚慌地呼救,亞瑟聽見後回頭,才驚覺他們離自己有多遠。希魯與黑夏爾坐在枯木上,後者將雙手橫跨在膝蓋上,頭則枕在手臂上,黝黑的臉色幾乎要被漂白。
「好點了嗎,黑夏爾……」希魯擔憂地看向他。儘管黑夏爾仍試著揚起嘴角微笑,大家卻知道他只是強作鎮定。若再這樣下去,黑夏爾恐怕會在此地斷氣。
這兩日的休息時刻,亞瑟也許已經預料到他的下場,因為黑夏爾鮮少進食,往往只是稍微吃了一點就倒頭睡去,這顯然不是正常的體力消耗。然而,他更擔憂的是黑夏爾右手臂上的傷口,沾染了泥水的紗布越來越緊,彷彿那裡即將長出什麼異物。
黑夏爾見到亞瑟的目光後急忙避開,神情如同小偷般心虛。亞瑟撇撇嘴,走到黑夏爾身邊坐下。「黑夏爾,我認為你應該告訴我們實話。」
這句話令黑夏爾與希魯驚訝地望向亞瑟。此時薩洛梅氣急敗壞地走回來,黑夏爾暈倒前才與亞瑟起過口角。他本想發洩怒氣,卻被兩雙冷峻的眼神和黑夏爾無辜的神情所打動,怒火頓時被壓制不少。
「黑夏爾怎麼了?」他叼著菸管詢問。
「剛才昏倒了。」亞瑟瞥了他一眼,然後轉頭看向黑夏爾。「黑夏爾,你不介意讓我看一下傷口吧?或許我們應該重新跟它打個招呼。」
黑夏爾被亞瑟略帶幽默的話逗笑,點了點頭。然而當亞瑟準備解開手背上的紗布時,意外觸碰到一個突起的物體,那裡竟然出現一陣蠕動。瞬間,黑夏爾以驚人的力量推開亞瑟,讓他摔入泥水中。
他的舉動震驚三人。
這時候的他不應該有這樣的體力與力量,而且動作快到亞瑟來不急反應。在亞瑟眼中,更確信地看到了黑夏爾的異狀──一瞬間,黑夏爾的瞳孔從滑溜溜的圓潤變成了像蛇一樣細長的豎瞳,但這一變化只持續了片刻。
黑夏爾愣住,見跌坐在泥水中的亞瑟似乎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眼中流下羞愧的淚水,急忙繞過枯木。但亞瑟立刻伸手拒絕。
在薩洛梅的幫助下,亞瑟脫離了泥水,再次坐到黑夏爾身邊,並揚起嘴角看向自己的衣服。「哈,這下我跟你一樣了。或許我們只差另一邊沒有滾在爛泥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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