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死了!」
亞瑟聽聞,內心深處不禁湧起一股酸楚的痛意。那股情緒讓他感到茫然,似乎隨著最近夢境不斷湧現,內心的感受越來越複雜,如同有什麼沉睡已久的猛獸正在甦醒──一次一次地朝他撲來。
過去,他沒有印象自己的內心會如此柔軟。然而,恩西亞的悲傷,墨艾利斯與艾斯的犧牲,甚至西爾克雅的死亡,每件事都像一雙無形的手在撥弄他的心弦。每想到這,他的內心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
眼前的西爾克雅看了亞瑟哀傷的眼神,輕拍後者的肩膀。「如果我是他,我會告訴你別為我傷心,那是生命必經的路程。」他望向天空深吸了一口煙,然後朝那裡大呼一口。「或許是大天使的安排。他去世的隔年,那裡長出了一棵樹苗,正是木屋後方那棵樹。它吸收了西爾克雅遺體中的能量,逐漸成長,並取代了他所發出的結界,甚至將它擴展到遠處的山脈。所以,你可以說,這片領域就是他生命的延續。」
亞瑟抬頭看向天空,語氣低沉問道:「所以那棵樹的閃爍是告訴我們……告別時刻快到的關係?」
「恐怕是這樣。」西爾克雅沉重地點了點頭,解釋說道,「它閃爍是因為結界被重新設置。近日有更多敵人從海岸上來,他們大部分死在你經歷過的那些關卡中。然而,關卡擋不住那麼多的士兵,它被破壞後結界頻繁重設,但恐怕撐不了多久。」
亞瑟聽聞頓然驚訝,憶起這些日子西爾克雅對他們的照料,還有夢境中的那些期許,也許他與西爾克雅的關連超乎目前所能認知的。
他心情沉重地抬頭看向西爾克雅:「我想為西爾克雅致敬,那棵……世界樹。」
「哈,不需要呢。」西爾克雅一手搭在亞瑟的胸口,笑容中透著深意。「他會很高興你心裡這份感激。其次,你們離開這裡後,回去該去的地方。如同那封信所說,眼前的對手不是你們單憑勇氣足以應付,更不是靠反抗軍能完成。與家人、朋友相聚,珍惜當下才是你們應該做的事情。西爾克雅是這麼說的。」
「那黑夏爾怎麼辦?這裡的反抗軍怎麼辦?」亞瑟不甘心地問。
西爾克雅聳了聳肩,趁機從口中抽出菸斗,往亞瑟的頭上敲了下去。「如果你願意犧牲微不足道的生命,來完成不會成功的事情,那我可真的太看重你了!」他嚴肅地說,「記住我的話,這一切自有安排。若阿雷托命中注定該由你們收拾,那自然會落入你們的手中。急躁──是眼下最糟糕的選擇。」
他用菸斗指向亞瑟的鼻尖,語氣加重:「亞瑟,有件事情你務必記住。絕不!絕不!絕不能透露智庫的地點給任何斐利斯的神官。如果有天、有幸讓你找到的話!」
「為什麼?」亞瑟困惑地問。
西爾克雅聳了聳肩。「西爾克雅對這個沒有過多著墨。但我能感覺到他們身上散發的神秘與和善,然而,或許是那因素,使得他們在斐利斯的種族裡變得相當罕見。」
「所以我必須要到斐利斯去尋找他們嗎?」
西爾克雅嘆了口氣,欲言又止。「那些畫面太模糊。我只能感受到些許戰爭的氛圍,所以他們應該不在那裡。不過西爾克雅留給我的模糊記憶中,他似乎在那裡發生了一些事。我可以堅決地告訴你,那是導致他離開斐利斯的原因。所以,有日你如果去那裡完成繼承儀式,千萬別提及西爾克雅。」
亞瑟聳了聳肩。「至少我現在不用擔心那問題,反正你也沒告訴我該如何去。」
「你會知道的。」西爾克雅悶哼一聲,目光再度移到溪流上。「時間即將結束,它總是令人在這時候開始珍惜,而漫長的等待卻是度日如年。現在想想,有時候我真希望事情不會按著那樣走。這樣,我們可以多享受一下這刻的時光!可惜的是,我們的命運總是會被無形的手給推著前進呢!」
「西爾克雅……」
「嗯?」
「你覺得我會回復以前的記憶嗎?」
「按照這樣看來不無可能。」西爾克雅哼笑一聲,「如果西爾克雅的這場戲是針對你的話,也許碎片中也許有部分是關於你的記憶,那將會對你有很大的幫助。」
亞瑟悶聲不語,心情變得異常沉重。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心中的惆悵與疑惑。撇開個人記憶的迷霧不談,這個西爾克雅、黑夏爾、阿雷托、哈得洛德,甚至是這裡的反抗軍……他究竟能為這片土地做什麼?或許真正能改變現狀的,還是要靠布萊爾與雷爾夫那樣的強者。
「該走了。我可不想薩洛梅餓到跟希魯打起來。」西爾克雅說著,伸手將亞瑟拉起。
亞瑟看著眼前這位分身,似乎不再是那個只會咧嘴大笑的怪老頭了。他的手溫暖、有力,帶著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關懷,就像當初遇見恩西亞時所感受到的那樣──寒冬中的太陽,暖人心腑。
他們進入森林後,沿著岩石陡坡一路下行。潮濕的青苔覆蓋石面,稍不注意便會滑倒。隨著他們越走越深,光線逐漸變暗,僅有零星的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亞瑟試圖加快步伐,卻始終跟不上西爾克雅的速度,他宛如貼著地面飄行,隨著地勢的起伏上下自如。
走了兩刻多,瀑布的轟隆水聲終於傳來。亞瑟抬頭,從小徑的轉角處望見外面的天空。當他們走出森林時,那壯闊的瀑布映入眼簾,氣勢更加磅礴、雄偉。視野變得開闊,前所未見的壯麗景色盡收眼底,好像與幾日前來時不同,變得更高、更寬闊。
然而,迎接亞瑟與西爾克雅的,不是河畔的安寧,而是兩道靈敏而強勁的身影在互相攻防。
他們果然打了起來!
「嘿!死老粗你……」亞瑟大喊當下被西爾克雅阻止。
「等等,你仔細看看吧!」
亞瑟一臉疑惑,轉頭凝視著河邊的身影。隨著目光聚焦,他發現眼前的場面並不是激烈的鬥毆,而更像是切磋與試探。兩人來回攻防,動作流暢,出手、跳躍,甚至是回防之間都展現著無與倫比的協調,少了粗暴的生硬,取而代之的是行雲流水般的節奏。
「有什麼不一樣嗎?」
「有……」亞瑟心裡震撼不已,微張的嘴巴不自覺地輕聲回答。「這感覺……就像你上次教訓希魯的時候一樣。」
西爾克雅滿意地抽了兩口,斜視亞瑟下露出一抹得意的嘴角。「我提高瀑布的攻擊,那會迫使他們逼出感知能力。這次的訓練,他們會利用氣息的流動來進行應對,就像我們先前所做的那樣。只是,你體內已經有了過去的基礎,而他們則是從零開始。」
「才幾天的時間就能這麼有成效?真是不可思議。」
「這才是開始。」西爾克雅深吸一口煙後緩緩說道。「訓練永遠是訓練。能融入身體的記憶、在緊要關頭將其發揮才是重點。我們的時間有限,剩下的只能靠實戰來加強了。」
亞瑟看著兩人出神,心中讚歎不已。「太厲害了!」
「哈,你還是沒意識到自己所擁有的力量嗎?」西爾克雅瞄了亞瑟一眼,嘴角一抹狡黠的笑意。「別忘了你的原魂,用信念去引導它──」
說完,他叼起菸斗,轉身撩起袖子。「該是時候讓他們住手了!」
西爾克雅隨手撿起兩顆小石頭,指尖一彈,石頭以驚人的速度飛向激戰中的兩人。他們迅速捕捉到飛石的威脅,身影一閃,各自翻身回擊,將空中的石頭擊碎,化為細微塵埃,隨風飄散。
他們目光落向來襲的位置,發現是西爾克雅與亞瑟站在不遠處;遂停下動作,走過來對西爾克雅躬身。
西爾克雅的神情滿是喜悅,拍手稱讚。「雖然沒有達到預期中的完美,但比起來的時候可令人刮目相看。這堂課到此為止,吃飽後我們一起回去吧!」
亞瑟取出食物,一股香氣頓時瀰漫開來,薩洛梅忍不住吞咽著口水,目光直勾勾地盯著盤中的肉排。就在他偷偷伸出手準備偷食時,西爾克雅眼尖地瞥見,菸斗「啪」地一下敲在他的手指上。
那瞬間,薩洛梅彷彿看見西爾克雅背後湧出一股令人膽顫的威壓,令他打了個冷顫,趕緊收回手,扯開話題道:「回去?這麼早就回去?」
「薩洛梅大人似乎不太想離開這地方,那可以繼續待在這裡!」
希魯見狀,趁機在西爾克雅默許下快速搶了一塊肉大口吃著。薩洛梅看著希魯的豪放模樣,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還是壓抑不住食慾,偷偷瞥了西爾克雅一眼,見他沒再注意,趕緊抓起一塊肉塞進嘴裡。
亞瑟見薩洛梅一副膽怯的模樣,忍不住拍著大腿大笑。「哈!歡迎來取代薩洛梅的位置,剛好讓地板鬆了一口氣吶!」
薩洛梅不服氣地哼了一聲,瞪大鼻孔反擊:「哼!我的房間誰也別想睡!」語落,他抓起肉盤的肉塊,一口咬下,用力咀嚼。
亞瑟笑的合不攏嘴,勾著薩洛梅的手臂。「哈!那你得要好好守在那裡。」
「當然!那可是土匪家族的據點吶!」
西爾克雅看著這群人打鬧的模樣,不禁露出少見的燦爛笑容。亞瑟同樣望向身旁的夥伴們,微笑中帶著一抹無法言喻的凝重。他內心一直掛念著西爾克雅說的別離,這股沉重令他無法不意識到這一刻這片刻歡笑的寶貴。
然而,倒數時刻何時來臨?也許只有西爾克雅知道。
四人回到木屋後,薩洛梅對於可以離開溪谷邊的寒夜露宿感到滿意,堅硬難躺的圓卵石,總是令他輾轉難眠;而眼前柔軟的香草床,儘管有些陌生的氣味,卻顯得格外溫暖。隔日,他起身後,發現西爾克雅的床鋪上已經整齊地疊好毯子,顯然有人比他早一步離開了。
他在屋後尋到西爾克雅的身影,此刻後者蹲在枯樹前與黑夏爾對話,寂靜的空氣中似乎瀰漫著一股隱隱的悲傷。
他緩步走近,想聽得更清楚些。話語飄入耳中,那是西爾克雅的聲音,帶著些許嘶啞,「剛才我說的那件事,請你一定要堅持下去!請原諒我的無能……如果有辦法能夠改寫……我……」
「我……瞭解……嗚嗚……是我的錯……」
即使薩洛梅的動作再怎麼謹慎,依舊被他們察覺,喃喃的言語立刻中斷。黑夏爾慌忙擦去眼淚,西爾克雅則轉過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你們怎麼了?」
薩洛梅疑惑地看向西爾克雅,而後者卻不以回應,雙手後背緩步離開。他再度將疑惑投向黑夏爾,而對方卻給予含著眼淚的笑容說道:「沒事的,薩洛梅大人。我會努力勇敢的!」
黑夏爾的話語令薩洛梅一頭霧水,皺起的眉毛壓下眼皮,眼神在離去的背影與黑夏爾之間移動。他腦袋又開始接近發燒的臨界,通常這時候他會放棄思考,直接詢問才是他的風格。
然而,命運的時鐘此刻敲響。
天空忽然發出光亮一閃,隨後傳來尖銳聲劃破寧靜的天空,連續聲音下,它轉成低沉。薩洛梅抬頭望去,一道金黃的光芒瞬間轉為橘紅,像火焰般灑落,如同流星雨砸向地面。
轟!
薩洛梅當下傻愣,那是眾多砲彈。當下轟隆四起,從農作物那邊開始快速朝小屋這裡蔓延、落下,頓然火光沖天。然而,那些砲彈也沒有特定的落點。一枚脫離行徑,直衝眼前木屋,霎時薩洛梅慌張地看了黑夏爾一眼,轟然爆裂將他炸飛滾地。
片刻,緊張的情緒將他喚醒,視線變得搖晃模糊,尖銳的嗡聲困在耳內久久無法散去;砰跳的心臟令視線逐漸清晰。砲彈讓地面轟隆作響,燃起無情火焰;西爾克雅的作物、小屋全部陷入一片火海。
「亞瑟、西爾克雅、希魯!」
他轉頭看向同樣驚慌的黑夏爾,此刻後者已經縮在樹洞深處。確認他的安全後,薩洛梅立刻奔向木屋,那三人還在那裡。然而,火勢猛烈阻止他進去找人,炙熱的火氣讓他的皮膚緊縮,將其逼退,此刻他內心一股哽咽很快地從喉嚨蔓延;那三人不可能會在這種情形下存活。
薩洛梅悵然跪下。而此刻,希魯從他眼前幾米處的地面冒出,猶如在玩某種躲藏遊戲般,露出一顆沾滿土屑的腦袋。
「薩洛梅大人?」
「希魯?」薩洛梅頓時訝然,對此愣了幾秒後,不敢置信的笑容從嘴角冒出。「你怎麼會從這裡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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