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海彼端 西爾克雅小屋
亞瑟與西爾克雅夜談的那日過後連續幾天,每到黃昏時刻,屋後的枯樹都會發出微弱的光芒。它像是呼吸般閃爍、蓄能,隨後宛如間歇泉似地一鼓作氣,噴向天空。
他詢問過西爾克雅不下數十次,然而每次得到的回應都相同──對方總是露出無辜的眼神,聳了聳肩,撇下的嘴角表示他的無知,接著抽了一口煙後大笑離開。
這幾天或許是亞瑟這陣子以來最輕鬆的日子,沒有那些煩人的夢境,那些疑惑也解開大半。
唯一最不輕鬆的也許是西爾克雅的「突襲訓練」。
或許是心境上的影響,手臂上的傷口修復速度異常快速,他得做的雜事也變多,突襲訓練也越來越頻繁。最高紀錄一天可以多達十來次。
隔日,他在枯樹底下和黑夏爾聊天,冷不防地被突然冒出的西爾克雅敲得發疼,讓眼前的黑夏爾笑不停。這次不是菸斗,是他自製的手杖,但按照他的身手,根本無須使用手杖。
亞瑟摀頭皺眉,而西爾克雅只是冷淡地發出哼笑說道:「該是去驗收一下那兩個傢伙的成果了。走吧!」
「我?」亞瑟一臉懵然,指向自己說道,「我也要去?」
西爾克雅輕蔑的掃過一眼,默默地走向放在地上的草簍,然後彎下腰的那刻又轉頭瞪了亞瑟一眼,彷彿在暗示什麼。遂在黑夏爾的提醒下──他說老爺子常常使用這種眼神──亞瑟無奈地跑向前,將裝滿食物的簍子背起。
「加油,亞瑟大人!」黑夏爾露出燦爛的笑容,對他揮揮手道別。
亞瑟對他咧嘴,尷尬的笑容下露出咬緊的牙齒,臨走前對黑夏爾低聲說道:「有機會的話,看我怎麼把你弄得哭笑不得!」語落,拔腿跑向走遠的西爾克雅。
這次西爾克雅並沒有使用穿越咒術,也許又是整人的手段,又或者想趁機讓亞瑟維持活動量。
總之,他們要抵達瀑布得透過那難走的小徑登上岩壁,從高地上的平原處進入森林,然後沿著河溪往上游處走。幾日前,他幫那兩人送過一次補給物,以奔跑快走的速度也得耗上半日。
然而,今日或許沒有那麼單純。
西爾克雅的神情詭異,默默不語,這幾日亞瑟觀察下來,他的情緒猶如那顆會發光的大樹,在積蓄在內心的話可能很快就會說了。
可那傢伙還有什麼事情沒有透露的?
噢──也許還有很多。
西爾克雅的神秘風格從來不改變,總是把話語掖著,看似都只說一半。無論如何,他在亞瑟的心中就是怪老頭。
最後亞瑟知道,越是安靜,越是能讓西爾克雅自己說出。「問他?」反而得不到真正的答案,這句話在亞瑟腦袋裡重複過無數次。
西爾克雅沒有走告訴亞瑟的那條捷徑,特地繞了一段來到高地至高點。那裡可以同時看見森林與大海,一覽無遺。此刻遠處的海洋再度覆蓋一層朦朧,像瘋子般的風暴又要開始興風作浪了。
他們一發不語地駐足觀看半晌,隨後順勢下坡來到一片大草原,那裡可以看見山脈,以及一條明顯的白色絲線垂掛在陡直的山壁上,那便是他們的目的地。然而,看似很近,顯然穿越森林及上下坡得耗上不少時間。
亞瑟抬頭看向天空,它已經被灰白雲霧連續遮擋幾日了。
沒了海風的吹拂,悶熱很快籠罩亞瑟身上,他揮去額頭上的汗水,趕緊朝西爾克雅消失的方向奔去。
這一路上他的汗可沒少流,而西爾克雅卻像永遠不會流汗那樣,輕鬆自在。
他們來到樹林與草原的交界處,那條河溪便是從契崍棻德谷(The valley Qilai’fende)瀑布延伸而來,沿著河溪往上,那裡進入森林到瀑布尚須三刻鐘。
他們可以選擇直接貫穿森林,唯有這段路程可以節省一刻鐘的路程,但亞瑟上次回程曾經迷路過,也認為那並不是很好的方式。
西爾克雅在河溪前停了下來,左右盼顧半晌,隨後在一塊岩石上坐下,脫下鞋子,將腳放在冰涼的溪水中。這可是亞瑟求之不得的機會,放下草簍後也做了同樣的舉動,順帶朝自己臉上潑了些許的溪水,擊退身上猛烈的悶熱。
頃刻,亞瑟察覺到一股強烈的氣息壓迫而來,眼神瞥見西爾克雅正不耐地抽著菸斗,朝他勾了勾下巴,輕拍身旁的岩石。
亞瑟微皺眉頭,無奈地放下手中的草簍和鞋子,盡量輕手輕腳地走向他。他忍不住多打量幾眼,眼中仍透著疑惑。然而,西爾克雅發出的哼笑聲卻異於往常,少了尖銳,多了些柔和,讓亞瑟微微愣住。
「嘿,亞瑟!」西爾克雅指岩石,再度拍了拍,語氣意外地親切。「坐下,不用懷疑。我有話要告訴你。」
亞瑟帶著疑惑坐到他身旁。在他落座當下,西爾克雅撇頭微微一笑,那笑容帶著深意,讓亞瑟的眉頭蹙得更緊。他伸手拉過亞瑟,輕輕拍了拍手背,語氣平穩但帶著深遠的意味。
拍手背?他怎麼跟哈得洛德一樣?
亞瑟低沉地哼笑。「哈得洛德也是用這種方式來向我請求。」他聳了聳肩,「好吧,或許你也有事情想請求。」
「那傢伙老是愛學我。」西爾克雅笑了。「我不確定那是不是請求。但亞瑟,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接下來只能靠你們自己了。」
亞瑟聳了聳肩,皺眉搖頭。「我不知道你想表達什麼。」
西爾克雅的目光溫柔中透著智慧,嘴角帶著一絲微笑,語氣低緩、平靜說道:「這一路的景象,正是是當初西爾克雅繼承原魂時葛斯瑞潘帶領他看見的畫面。然而,這幾天你疑惑的現象已經開始預告我的終點,所以才要特地帶你來這一趟。」
「終點?」亞瑟皺眉問道,「如果能直白些,或許我會更能理解。」
「我也想這樣啊。」西爾克雅微笑,帶著一絲玩味。他順手從袖口拿出菸斗,連續抽上兩口,顯然心情相當好。「你總是好奇,為什麼我偶爾會以第三人稱自稱吧?」
「是吶!雖然感覺很怪,但明白古怪的個性也習慣了!」
西爾克雅大笑,拿菸斗朝亞瑟指了指。「哈,就是這形容詞,我老是想不起來。」他的微笑在片刻慢慢消失,如落下的夕陽,悄無聲息。「因為──真實的西爾克雅早已回歸世界樹。而現在的我,不過是他用力量構築的分身。如果你還不能理解,那或許我是咒術下的產物會讓你更能明白。」
亞瑟驚愕地睜大了眼,難以置信地握住西爾克雅的手,接著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臉頰和鬍鬚。「這怎麼可能?你這麼真實,會抽煙、會醉酒,甚至還能陪我們一起吃喝……」
西爾克雅點了點頭,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你知道,對我而言這些並不難。至於他和原魂──葛瑞斯潘之間的協議究竟是什麼,我也無從知曉。無論如何,葛瑞斯潘的力量並沒有隨著西爾克雅的離去而回歸斐利斯,反而依附在我身上,使我依舊能以守護者的身份存在。」
他眼神沉靜地看向溪流流去的方向說道:「我在這裡度過無數歲月,見證這片大地發生的事件。而我,身為結界的力量之一,自然無法離開它。這樣你應該明白,為什麼我無法離開這裡。我是它,而它也是我。」
亞瑟怔住了,露出一絲不確定的微笑。「哈,你開玩笑吧!」
一瞬間,他內心複雜的情緒交織,不禁懷疑這會不會又是西爾克雅精心編織的假象。畢竟,他偶爾話語裡會摻著幾分讓人懷疑的語句。
然而,西爾克雅此刻的眼神專注、溫柔,使得亞瑟生硬的笑容逐漸消失。
西爾克雅深吸一口氣,眼中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哀傷。5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RfsSP4e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