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老粗,快起來!」
他記得當時一腳踢過去的位置應該是富有彈性的屁股,但這下卻變成一個堅硬的物體,甚至感覺那東西摩娑鞋子楦頭的輕微震動。
低頭一看,一條粗大的氣根在環顧四周的時候摸進他的腳邊,他捲起龐大的薩洛梅並拖向這裡最粗壯的那顆大樹。他也顧不得那空氣,一把撲到薩洛梅身上,拉著束縛的樹根並且大聲地呼喊。「給我清醒一點,該死的老粗,給我醒醒!」
他們倆人被拖向大樹底下的速度越來越快了,亞瑟對薩洛梅又搧又踹,很快的,那濃郁香味的空氣也快速侵蝕最後的意識,縱使腦袋裡都想著要拉起薩洛梅,無奈眼皮自然地闔起。
被拖行到樹根下時,已經是他們無法抵抗的力量,亞瑟看見薩洛梅的上半身被吞噬入樹根底下。那股香味造成的睡意不僅會剝奪意識,更讓身體陷入無法出力的狀態。
或許是掙扎的意識,他閉上眼的那刻看見疾閃的亮光在眼皮下發出,雖然只有短短的毫秒內,但其中腦中摻雜著一陣吵到不行的呢喃。
眼見薩洛梅已經被吞噬大半,只剩下雙腳露在外面,在最後一點意識存在前,一面拉著靴子、一面抽出腰帶上的刀,一把往樹幹上刺下。
「嗚嗚嗚……」
樹木一陣強烈抖動後發出低沈聲,它終於停止吞噬薩洛梅,周圍再度發出窸窣接著整個森林都慢慢的傳出相同的低鳴聲。幾秒鐘之後,樹木拉扯的力道突然消失了。
亞瑟意識朦朧中看見自己的武器在樹幹上發光,樹根再度開始移動,手邊的傢伙緩緩的被吐出來,但那股濃烈的氣味遲遲未散,在他昏迷前,看見黑暗中的樹林內有個巨大的黑影在移動。
它,它發出聲音了。
「請原諒我們,西爾克雅大人的使者……」
它的聲音緩和到不行。亞瑟已經愛睏到極限了,此時低沈的語氣更像是催眠曲般柔和,成為壓垮意識中的最後一根稻草。
微風和潺潺的流水再度傳入到耳裡,一切都恢復正常了。流通的空氣撫過他的臉龐,接著它奔向遠處的草地發出簌簌聲,蟲鳴的伴奏下,那是多麼安穩且平靜。
薩洛梅?
昏迷前的畫面一閃而過,亞瑟驚嚇地睜開眼,當時天空已經沒有那麼黑暗了,閃耀的星空躲在樹梢後,在微風的吹拂下間斷地探著頭。
「使者大人,你醒啦?」
一道樹木的黑影在他的亞瑟眼前折彎下來,一股腦地擋住那片唯一露出來的星空。
粗壯的樹幹出現在他的眼前,上面的紋路和木瘤形成了一張看似蒼老的面孔,木珠般的眼睛不斷的滾動,正和他對視著。
「我去……」
亞瑟被這面孔嚇得從地面上跳起來,摸著腰上的刀,但下一秒後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當時將它插入樹幹中,問題是那顆樹在哪呢?
「使者大人……別慌張,武器在這呢!」
眼前那顆高達十米的樹木緩慢地移動身軀,在亞瑟面前蹲坐下。他從腰包掏出那朵蕊絲給的蕈菇,透過那少得可憐的光線,看清眼前的狀況。眼前和他對話的正是一棵樹,在其身後還有好幾十棵跟他一樣的樹木,凝視著他們這方向。
比起其他的樹林高度來說,他們充其量也像是個小孩。從外觀來看,該有人型態的樣子都有,長滿樹枝的雙手和氣根外露的雙腳。既然都跟西爾克雅有關,那麼會講話的樹也見怪不怪了。
它緩慢地移動如樹枝般的雙手,將西爾克雅的刀捧在其上,送到亞瑟面前。
「樹精?」亞瑟看著眼前的武器,視線延伸到那顆會說話的樹上。
「使者,在下枯輪‧烏哈德,受西爾克雅大人召喚的樹人。剛剛有冒犯您,請見諒。」烏哈德的聲音很低沈又緩慢,每一個咬字中都還要休息一下。
亞瑟接過自己的武器後順手繫在腰上,在他的面前坐了下來。
「使者?」亞瑟縮頭疑惑幾秒,「烏哈德,你們是村民說的樹精嗎?」
「噢──噢──」烏哈德緩慢地舉起手,往前揮下。「樹精,這稱呼對我們來說太鄙視了。不過,因為他們太害怕我們,這點我可以體會。」
「你為何會稱我為使者?你認識我?」亞瑟斜眼疑惑著。
「不,但能持有西爾克雅大人的武器,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他之前有交代過。」烏哈德說。「我們誤以為你們是侵略者,直到看見『樹靈』後才發現犯大錯了。使者,請原諒我們的無知。」
「沒關係,剛剛那棵巨大的樹也是……是樹人嗎?」
「是的,使者大人。他是深根‧阿路尼。請原諒他的無禮,那傢伙總是無腦地對付非樹人……但作為阻止入侵者,是非常稱職的樹人。」
「整座森林都是樹人,像你們這樣嗎?」亞瑟說。
「不……」烏哈德緩慢的舞動他的樹枝。「西爾克雅大人只有喚醒部分沈睡在這森林的樹人,他給予我們這神聖的任務──守護這片森林的所有東西。這是──古老的森林,很多樹人都在沈睡著。在狄明哈蘇湖那裡,我們會用上數十年來聚會,其他時間,他們跟其他樹木一樣,他們不會……」
「等等……」亞瑟再不插嘴,恐怕他會等上幾天幾夜才能聽烏哈德講完。「西爾克雅?他要你們守護森林做什麼?克達哈魯人?」
「使者,我會試著回答你想要的答案。」烏哈德不徐不緩地說。「是的,西爾克雅大人用『樹靈』喚醒了我們,但他卻沒有告訴其他森林更深處的樹人。他一直是匆忙的傢伙,講話又急又快,永遠不會讓我們把話說完。我記得在特輪伯世紀,那天他匆匆地跑來跟我們說上很多話,那是一段非常有趣的談天,因為……」
亞瑟再度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所以西爾克雅交代你們守護什麼呢?」
「嗯?那是多久的事情了?」烏哈德移開眼睛,它正努力地思考著,「我想那個是哪個時候的故事呢?應該是他和活水‧伯隆亨種下種子時,我記得有這麼一件事情。當時西爾克雅大人還在一旁大笑著呢!更早之前嗎?粗枝‧歐特伯似乎有跟我討論這問題,那時大人也大笑著呢!那是多久的事情?」
「算了!」亞瑟內心還有拯救的任務擱著,沒有多少時間讓他聽烏哈德講話,他立刻站起來拉扯了凌亂的衣服,從腰包上拿出那張地圖。「我們要前往達哈弩特的港口,你可以指引我們方向嗎?被你們一包圍,我看不出來目前的位置在哪裡呢!」
「使者,那裡有很多入侵者。」烏哈德站起來的同時,聽見達哈弩特這關鍵字讓他睜大眼睛,眼珠子像是要從木瘤的凹槽處掉下來一樣。
「是的。他們抓走了許多克達哈魯人,我們得去解救那些村民。」
「哦?克達哈魯人?噢──我瞭解了,你們可以沿著這條溪水下去,距離這裡幾乎要一天的路程,那裡會遇到河流的分支,沿著左邊路徑走上兩刻鐘,那裡會進入一片森林內,我記得有很多奇特的小生物,有一段時間我常常在那裡遊蕩……」
「好、好,烏哈德,進入森林後呢?」
烏哈德思考了一會。「那裡有條明顯的路徑,使者大人可以沿著它走,應該可以抵達克達哈魯人的村莊,早在更久遠的吉那堤客時期,他們還沒遷到這裡前,我常常和他在達哈弩特遊蕩,好久沒有去那裡遊蕩,上次狄明哈蘇湖的聚會才結束……啊!我想起來了!
「闊葉‧努哈斯不久前和那些爬蟲人交手過,他們燒毀了他自豪的鬍鬚。聽說那是和燒毀Habunuku’Alas是同一幫的傢伙,他氣得要幫被砍伐的樹木出氣,只是我很久沒有看過他了,我記得那天好像在這條溪水上游乘涼時遇到,他──」
「等會,呃……你剛剛說哈布諾庫什麼的?」亞瑟說。
「哈布諾庫‧阿拉司?」
「那是什麼意思?」
「噢──那該怎麼跟您解釋呢?」烏哈德動作緩慢的將手放到了胸前,接著張開大手,「哈布諾庫應該是描述一種翅膀古代巨大生物吧!但我有記憶以來從沒看過,或許它真的很大,有庫結尾的音都代表著非常大。如果真的要表示……」
「可以、可以,我明白了!那阿拉司是什麼意思?」
「哦──這個吶,阿拉司指的是有凹陷的地方,通常一定會有水,可是……我記得那裡很久沒有流水了。在羅倫泰恩世紀,上面的蘇納汗特山被大雷擊中,巨石滾落到河道擋住了。我記得闊林‧林巴曾經在那裡雙手一展,他對眼前的美景大吼著說那是他的地盤,那裡可有著他摯愛的妻子和族人……」
「噢──我的頭──」
薩洛梅終於醒來了,他低頭呆眼凝視地面,吐了一大口氣。他聽見亞瑟的聲音,轉頭看見後者正站在樹前喃喃自語。他摸著滿腦的混沌來到亞瑟身邊,此時還沒意識到那顆說話的樹木。
「嘿,亞瑟,你為什麼對樹木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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