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監管的生活,有種讓人歡欣的感覺。這不是說,我不愛我爸到願意為他死,但醒來時去晨跑,自己做早餐,然後坐在電視看著莉莎以前用的一台舊筆電,又不會感覺到任何人在身後盯我、確保我把所有事情都做對?這才是生活啊。
從我腦震盪臥床不起的那週開始,心裡一直忍不住想再次開始我的晨跑習慣。就算我待在閣樓,從我的日常生活裡放個假,也要刻意維持我的舊日常習慣--在早上六點三十分起床出門跑步。
這樣的話就表示,我會在其他人前早兩、三小時起床。擁有徹底屬於自己的兩、三個小時。如果我強迫自己無視那一千件感到壓力的事,這是段我很久、很久以來無法享受的平靜時刻。
我縮在沙發上把一張棉被裹住身體,電視上放著一個孩子的節目,發出低微的背景噪音--那是電視購物頻道、宗教節目和脫口秀之外唯一的東西了--我還有莉莎的一個舊筆電在我面前打開。我現在每天的習慣是一早確認當地新聞網站,超亞人類維基和超亞人類訊息版。
早晨首頁獨家新聞是某人,在昨天晚上我們燒毀的那棟樓的相同街道上,用手機從其中一棟大樓拍的照片。我們與我們周圍的數十個ABB成員站在一起時,輪廓相當清楚。頭條?「反派介入」。
這滿有趣,我通常都沒真的注意聚集在我身邊的昆蟲,但看見那張照片,蟲子數量還不少。我的輪廓在如雲蟲群中,也無法簡單辨認出來。我也得記住這件事--也許我能用上這個。
照片下面的文章說著反派們處理ABB的諸多行動。文章內容大多都很精準,可是那偏斜的文風、語氣,讓我足夠不舒服到讓我沒辦法仔細閱讀。我隨意瀏覽那篇文章後得到印象是,英雄正在裝備起來,今晚就執行最終的攻擊。讓我們做了骯髒工作之後再來收拾?算了。如果他們想面對被逼近角落的爆彈,當然歡迎他們去攻擊。
我掃視了其他新聞:一份從戰鬥開始的傷亡統計;各式各樣的轟炸的估計財產損傷;ABB造成的情況開始前一位失蹤的十二歲女孩的簡短更新新聞,她現在被推測死亡了;還有對某些出現在布拉克頓灣來幫忙的新英雄的描述。我注意到了,圖片橫廊裡最後有一個被遮蔽的照片。我點了進去。
那是一張竜的人形照片,拍了他那在金屬龍面具背後的漆黑、濕淋淋、空蕩蕩眼窩,他的手放在其中一個幫派成員肩膀上。看起來像他正在被帶著走。
我發現那是在「反派介入」網頁頭版文章最後面所附加的圖片。我瞥過那篇文章時略過了它,因為flash瀏覽插件花太多時間載圖。圖片下有著說明:「決定性一擊?布拉克頓灣當局轉眼不看當地反派的私法正義。」
喔老天。我是不是把自己越推越深了?
同樣的圖像簿裡有一張相同場景的遠鏡頭照片,沒有用遠鏡鏡頭拍,顯示出竜和他的跟班在碼頭裡,在一群他們的武裝隊伍中,槍拔了出來但沒對任何東西舉起。這……非常令人失望。他成功逃跑了。
「早。」莉莎問候了我。
我轉身看她從廚房中走出來。她的頭髮雜亂地綁在腦後成了一束馬尾,她眼角中仍帶著睡意。
「早。布萊恩說他今天早上有事情要做,所以我今天就給你們帶了早餐。如果我沒把咖啡弄對就先說聲抱歉了。」
「妳真是天使。」她弄亂了我的頭髮,然後離開去拿了咖啡。
我在她回來時仍看著那個網站。她彎下腰,在我身後將雙手交叉放在沙發椅背上,從我肩上看著。
「粉紅頭髮的歌唱海盜,還有瞎了眼的日本幫派超能反派角色扮演。」
我看了眼電視,果然,有個帶著粉紅假髮的小女孩穿著海盜服裝。我微微一笑然後拿起遙控器:「妳可以換頻道。」
她拿走了遙控器時,我的手機在我旁邊的沙發墊上震動。
布萊恩傳給了我一條簡訊:
提早結束。兩人沒出現。想在十一點來?或我去閣樓接妳?
我看了眼時鐘。九點四十五。我用筆電搞懂到他家最快路線的巴士。他家在鬧區,如果我二十分鐘內離開十一點就可以到。時間方面有一點趕,但我還是能趕到。我之前上學時就有這樣做過幾次,是在我晨跑過度操勞得走回家的時候。
我發出我的回應:
聽起來不錯。我會搭巴士。
當我確認訊息被發送出去時,就衝向洗手間把蓮蓬頭的水轉開。我幾乎花了一輩子的時間把溫度調到適中,脫下我的跑步服跳進水柱,可是淋浴猛然從溫熱溫度變成如冰般的冷水。
我愛這閣樓,不愛這個熱水器。
我得在這個促發低溫的水柱中跳動,搆到水溫控制然後試著弄出一個好溫度來。我總算弄到可以忍受的冰冷溫度,還有些洗髮精卡在後腦杓上。把水關掉時我陣陣發抖。
我盡可能把自己弄乾,在一秒內用乾淨毛巾把自己裹起來以求溫暖。沒有體脂肪有些時候真的很慘。我打扮完後,停在客廳一秒鐘,瞥了眼電視下的時鐘。我還有六分鐘能預備。
「這很像妳呢,妳完全沒打錯字,而且也加上正確標點。」莉莎在我走向我的房間時微笑道。
她正走出廚房,拿著我的手機。我從她手中把手機抓回來,翻了個白眼,走向我的房間。她也自行跟了進來。
「你倆會在一起?」她問。
「沒計畫。只是希望幫一個朋友忙。」
「來嘛,我倆都知道妳認為他很帥。承認吧。」她轉身背對我,審視著那包裹著一隻蜻蜓的琥珀,那是布萊恩送給我的。我趁著這短暫的隱私時刻,從抽屜裡挖出一些內衣和襪子開始穿上身。
「妳在用妳的能力?」我問她。
「布魯圖斯大概也知道妳被布萊恩吸引。我認為只有兩個人還沒搞清楚,那就是妳和布萊恩。」
我嘆了口氣。「是啊。我認為他是個非常帥的男生。」我拿出我衣櫥裡的幾件我和莉莎一起買的襯衫和裙子,把它們擺在床上:「妳不認為?」
「當然。他也許完全不是我的類型,但假使我要追求長久關係,我就絕對不會拒絕他那樣的人。」
「妳不會?為什麼?」
「我的能力有點消滅了戀愛的神秘感。除非妳能用健康份量的自我催眠和謊言讓自己行動起來,不然感情關係很難起飛。」
「所以妳從來都沒約過會?」
「我過了幾年,可能會降低標準到,能無視我的能力告訴我關於男生的噁心、卑鄙性格或習慣的話。」
「聽到妳這麼說我很抱歉。」我回答,同時也把一些衣服放回衣櫥。我對於自己無能想出更好的回覆,也無能花時間同理她,感覺很糟糕,可是我幾乎沒有任何時間準備了。也許我能慢跑到公車站。
「但妳和我之間最關鍵的區別,就在這裡:布萊恩和我會在感情走到任何地方之前殺了彼此。不過,你們倆呢?我能看出你們能行。」
「這是妳的能力說的?妳在說他真的很像我?」
「抱歉,甜心。用我的能力讀人很困難,讀進他們的動機和情緒則更難,在這之上,就算是布萊恩,我也不認為他理解自己的,浪漫方面的情感。妳可能得你倆中任何人發現前,把他從他的舒適圈搖出來。」
「妳在假定我想這麼做。」我感覺脖子後有一滴冰水滑了下來,我抖了下,停下來擰乾頭髮。
「妳不想要嗎?」她問。她將注意力轉到我堆在床上的衣服選項。「妳對於要穿的衣服付出很多注意力喔。」
「我總這樣,就算我只是出門和妳和母狗玩也是。假如我走到我家街角的店買牛奶和麵包,我也會批評自己穿著的衣服然後感到壓力。」
「好吧。這……讓我挑衣服,如果任何事出了毛病,妳就怪我,好嗎?」她挖過我衣櫥裡的衣服:「牛仔褲和……我們來看看……一件炫耀妳的肚子的露臍裝。」
我看了那件上衣,它有一層厚纖維作為毛衫似布料的飾邊,藍色灰色中有著素描似的蝴蝶在上面,還有著長袖。不過,那件襯衫實際上的主體,看起來根本沒低於我的肋骨。「現在外面還很冷。」
「那麼,穿件長袖運動衫或一件夾克吧。可是只有妳答應,妳到那裡就要脫下來才行。」
「好吧。」我沒有時間吵架,就開始穿起衣服。
她把我留在床上的東西擺回去:「布萊恩是個欣賞實際的男人。他也說過了,他自己就是因此喜歡妳。就算我認為妳額外把自己打扮得好看真他媽棒,妳也要在輕微勞動時能搭配出合理的衣服。牛仔褲,正確。裙子?不怎麼正確。」
「我猜我現在就沒有很實際。」我把上衣套上,看向衣櫥門上的鏡子裡的自己。同意買這件上衣,是我和莉莎購物時一時興起做的決定。真穿上它則是完全不同的事了,那件上衣底部正好止在我的肚臍一吋上方。
「妳腦子裡有著學校和妳爸和羅曼史和其他屎事。」她回應我。在我可以反駁說沒有浪漫情愫產生之前,她推了下我:「現在出發吧!好好享受喔!」
我跟著這個信號趕緊到閣樓前半部,滑上我的跑步鞋。我從後背包抓了鑰匙和皮夾,從階梯旁的衣鉤上抓了我的長袖運動衫,走下樓梯滿手東西出門。當我到了外面我將鑰匙和皮夾放在我的口袋裡,披上長袖運動衫,耗費了一點點意志力,但還是把運動衫拉鍊開著。
和布萊恩交往,明顯是個糟糕的點子。我預計只與暗地黨再待兩週到一個月。任何比那更長的時間,我推測自己大概得不到他們的老闆的情報了,到那時候我會帶著已經有的東西到捍衛者那裡。我推測布萊恩他一開始就對長期關係有足夠的興趣的話,毫無未來的約會的點子就只會讓人憂鬱而已。那最後也僅僅會在所有相關的人的傷口上灑鹽。
但我試著不要對此多想。我真的不需要莉莎讀出我的疑惑和猶豫,然後理解,那些情感至少有一部分是基於我正計畫要背叛她和其他人這件事實上。如果我不多想,她就更難從我身上得到任何線索了。
沒錯。完全就是我避免思考這件事的原因。和我愈發對於,把朋友告密到當局的點子感到噁心和矛盾,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跑了一陣子到公車站,當我想起自己不想要流汗就停了下來,在我接近郵輪、看到巴士出現在街道另一端時又得跑了起來。我在巴士靠近時揮手要它停下。
我得搭乘到布萊恩家的公車路線,算是我爸想要讓渡輪再次運行的理由之一。我得走向西方,換到另一台巴士,再往南走段路,接著又下車向東方走五分鐘才會到我想去的地方,也就是鬧區最南端,辦公建築和商店減少、公寓和透天厝增加之處。
這裡和我家截然不同。老實說,這裡並非完美,你能還是可以看到八十八帝國的標記或是偶爾出現的破碎玻璃窗。就算如此,那種事情就像你在我社區裡很難不發現一家庭院裡有狗屎,或一棟人家裡面明顯有壞掉或老舊的東西。即使 我家前門的最低的階梯也腐敗了,我也不能自誇說有一個那種狀況良好、不會讓人丟臉的住處。假使你修好階梯,其他東西也會無可避免地壞掉,所以你得習慣破損的階梯這種東西,學會省略第一階,或是像我之前那樣從廚房的後門出來。
布拉克頓灣原本在美國剛被殖民時是個大型貿易轉站和港口,因此某些房子已經十分老舊。我進入布萊恩住的區域時所看到的,是一場介於過去與現在的戰爭。老舊的建築物被修好、保養得相當迷人,大多都是維多利亞時期風格的透天厝。但在其他城市可能把這風格融合進其他鬧區的建築時,看起來,都市規劃商和開發商意圖將高聳石磚、玻璃建築包含入之後,就顯得十分不協調。所有東西看起來都很 好,可是 一起看時便不怎麼好了。
布萊恩的公寓是其中一棟現代風建築。也許有八到十層樓高--我沒去算--它大部分都是石磚,每一個陽台後方都有落地窗。兩棵長青盆栽樹妝點著門口。布萊恩坐在其中一棵樹下,穿了一件非常類似我第初次遇到他時的衣服--一件鋼鐵藍T恤,黑色牛仔褲和相當磨損了的靴子。他靠在牆上,雙眼緊閉,單純享受著陽光。他梳了頭玉米壟髮型,他的頭髮在腦後用橡皮筋綁成一條長長如噴出般的鬆馬尾。有一點頭髮滑出了橡皮筋、隨微風搖擺,在他的顴骨上前後搖曳。他看起來並不被頭髮的搔癢鎖惹煩,我猜他八成睡著了。
我很驚訝他竟能如此放鬆。依我看來,在任何都市區域那樣鬆懈,就算是個比較好的鬧區社區,也是在央求被捲入麻煩。好吧,這裡也許沒有搶劫犯或無家可歸的人和路人吵架,可是八十八帝國確實在這大致的區域建立他們的主要行動,而且布萊恩是位黑人。
也許他不會遭遇那種事因為他有六呎高,而且很壯。就算你給我我那把刀、甩棒和一個足夠好的理由,我也很確定自己不會想要打擾他午睡。
「抱歉吵醒你了。」我說,看看自己能不能引起一個回應。
甚至在他睜開雙眼前,他也給了我那和一個六呎高身材十分不相合的大大和藹微笑。那是個沒有任何隱藏的微笑,就如你會從一個十歲孩子發現他正拆開他正想要的生日禮物一樣誠實又毫無戒心。
「我沒在睡覺。」他站了起來:「我想我先在這等妳來,而不是在妳來時不知道該怎樣通知我,而我又在搬東西上樓。」
「啊。謝謝你。」
「我車子裡還有兩件家具。我要先拿,之後再上樓。」他走向一輛停在那棟大樓前的貨車。
「你有輛車?」
「租的。我有車不怎麼合理,特別是我開車的一半時間都是開去隱蔽點。而首先,車子被偷的話,如果事情真的變糟,我也不喜歡留著車牌號碼讓人們能追蹤我。」
我對於那個「隱蔽點」一詞微笑。「我懂呢。車子不好。」
我真想踹自己。為什麼我一直在他周圍退化成山頂洞人語言等級呢?
不過,他穩穩地接了下來:「車子不好。貴。」
「眼睛都不眨直接付了十五元買百行大道的咖啡的男人如此說。」
「一針見血呢。」他啪一聲地打開後車廂。裡面有兩個紙箱,兩個都有三、四吋厚。不過,其中一個是三至四呎邊長的方形。
「需要幫忙嗎?」
「我會拿箱子。」他說,彎下腰開始把最大的幾個箱子從車後面拿出來。他停了下來,把鑰匙交給我:「妳在我之後把門關起來,然後觀上這棟樓的前門?」
當他把兩個箱子從車廂提出來時,我看了眼他肩膀的肌肉,在他的T恤下鼓動。我注意到他的肩膀很寬,但和那些運動到變大隻的人不太一樣。通常在我看起來,那種壯碩都有點怪異,我沒能清楚講述怪異點在哪。布萊恩的身體更像是經年累月的穩定運動,帶有目標和應用目的下的產物。我看著他雙肩和背脊的線條,還有更往下,他的腰和臀部,就好像我能感受到、瞭解他的身體怎樣不同,還有他身體何處比其他地方更吸引人。
「呃。」我說,提醒自己,他剛才問了我一個問題:「當然。我會把門關上。」
該死的,莉莎,妳幹了什麼,讓我想著這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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