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慄舉起他的雙手,讓整片區域被黑暗籠罩住。這沒多少幫助。就算他們遲疑了或在黑暗中困惑著,人們身體的擠壓最終仍會撞臨我們身上,我們就被單純的數量暴力痛扁痛揍。我們唯一真正的優勢是,如果他們任何人有槍,大概因為怕射中自己人,而不開槍。
我感覺到一雙手抓住了我的腰,我用力揮出甩棒。那雙手放了開來,而我的甩棒只擊中空氣。過了一會兒,我感覺那雙手再次抓住我,溫柔地碰觸我。不是敵人。我才發現,是戰慄。
「抱歉。」我低語道。他能在自己的黑暗中聽見,不是嗎?
他把我舉到空中,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向上伸手碰觸到磚頭,找到了波紋狀的金屬屋頂。我將自己往上拉,然後轉過身伸出手拉下一個人,另一隻手抓住屋頂邊緣,確保自己穩住身體。
我在黑暗中找到攝政和媘蜜的手,幫忙把他們兩人拉上來。我知道他們都不是戰慄,他們都太輕了。四到六秒長、令人神經緊繃的時間過去後,戰慄抓住我的手,將自己拉上來。
我們爬到最遠端,戰慄便排掉了我們周圍的黑暗。
我們剛走進的街道,一邊底端那有三個ABB幫派成員,還有第四個、唯一的成員待在巷子另一端。兩者都在看著錯誤的方向,而且還站著不動,作為他們還沒注意到我們的指標已經夠好了。
我們見到的ABB幫派成員全部數量不吻合情報,我就這麼說:「那幹三小啊?那裡到底有多少人啊?」
戰慄顯然也在想著同樣的台詞:「ABB不應該有那麼多人。」
「他們現在有了。」媘蜜轉頭瞥了眼我們身後的ABB成員,然後回到那個在我們前方,仍沒對我們反應的那人:「是陷阱!趴下!」
她基本上是把我塞向了地面,然後自己找了掩護。
那獨自一人的身影閃爍了下,消失。一秒的剎那後,他身在的位置出現了一個信箱大小的圓桶狀物體。知曉了爆彈專長所在那種裝置,我將雙腿拉近我的身體,緊緊閉起雙眼然後摀住耳朵。
爆炸的力道強得我的骨頭也能感受到衝擊。它將我從地面吹飛。有一刻,我感覺像在漂浮,被一股強力、灼熱的風帶走。我手肘和膝蓋先著地,衝擊的劇痛接著亂敲我的身體。
混沌。最靠近那罐子曾在的地方的四到五個貨櫃,被炸得只剩燃燒起來的磚塊堆--那些殘骸都不比一顆沙灘球還要大。其他靠近的貨櫃的門、牆壁和屋頂都被吹飛。不只一個貨櫃真有被使用,因為那衝擊將它們的內容物清空了。一塊塊家具、數箱書本、衣服、一捆捆報紙還有一箱箱紙,塞滿了整個巷口。
「大家還好吧?」戰慄在他雙腳搖搖晃晃時問。
「喔。我被燒傷了。幹!她預期到我們的動向。」媘蜜呻吟道。不管她的燒傷有多糟糕,都沒嚴重到能在煙霧和粉塵之中被看見。「她設了陷阱,還讓她的人等著。該死,我們只比計畫晚了一個半小時。她怎麼弄的?」
「我們得移動。」戰慄催促我們:「如果她找到我們,情況會比現在更困難十倍。媘蜜,妳要看……」
「我已經找到你們啦。」如果爆彈的面罩沒有將她的聲音過濾成音調單一、毫無韻律的絲絲聲,她算是以一種能稱上音調起伏的嗓音喊出聲吧。爆彈從爆炸地點翻滾的煙霧中走出來;她的兜帽放了下來,烏黑長髮在風中飛揚。她黑紅護目鏡鏡片幾乎和她頭頂的天空有著相同顏色。她身後一、二步的距離外還有五、六個混混,一個看起來不像一個幫派成員的中年男子,也有一個年紀八成比我還小的纖瘦男孩。我很高興看到他們沒有一個人拿著槍,可是他們全部都武裝著一些武器。
「不是說你們很難找。」爆彈繼續說著,一揮手讓大家看看她周圍的破滅景象:「而如果你們認為這只會變得十倍困……」
戰慄炸了她一臉讓她閉上嘴,然後他的黑暗在擊中她時洶湧成一片寬廣黑雲,包裹住她的隊伍。我們利用他們片刻的盲目,匆忙跑到巷口另一端。
我們只跑到巷道半路時聽見身後有一個聲音,就像揮鞭時的炸裂聲,讓我感覺非常突兀,因為我們不應該能聽見任何聲音穿過戰慄的黑雲。突然間,我們就像對著強風的迎頭奔跑。
但這並不是風。當我看向那個噪音的來源,我看見戰慄的黑雲正在縮水。周圍碎塊開始滑向黑暗的中心,而那陣風--那股吸力--開始增強了力道。
「抓住東西!」戰慄吼道。
我打破姿勢然後衝向側邊,就像強迫自己跳過個一百呎深的峽谷。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判斷錯誤,或拉引著我的力量在我跳躍時是不是增強了,我的手抓空了那門把。我也錯過另一個在隔壁貨櫃的門。
我立刻知道,就算我成功抓到了某個東西,吸引力道仍會把我從之前穩穩抓住的手猛拉開來。我從背後裝甲的小空隙裡抓出我的刀,全力向下一個我看見的門全力揮出。它卡進木質裡,將我從向後的拉扯或在側跌之中停下來。不過一百二十磅重的身體掛在木門上還是太重了,刀子幾乎立刻開始從那洞口滑開。
雖然如此,這已經讓我足夠慢了下來。當拉扯的力道增強到我的身體與地面平行的程度時,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跳出來,我等著看見刀子和門接觸的區域、看著刀子一公釐、一公釐地滑出來。它滑出木頭的那一刻,我抓住剛才距離我腳趾幾呎的門把。我的手被扯得劇痛,可是我成功抓住了門把,便把刀子塞進門和門框之間的縫隙。就算有兩個東西可以抓住,還是感覺不夠。
突然間,拉力的效果消失了。我的身體倒在地上,正在剛抓住的貨櫃的基底旁邊,我試著動了動抓穩刀把和握把而僵硬的雙手。這條街上下,大片被捲向她的裝置的灰塵霧霾已經消失了。貨櫃被燒起來的部分已經被熄滅了,可是仍有足夠的悶火讓條條黑煙燃燒昇天。
攝政剛才發現能抓住一個貨櫃的屋頂邊緣,那片金屬甚至沒因方才他抓住的力道而彎曲,或當他緊抓不放時,那股拉力也沒有扭曲金屬。媘蜜和戰慄顯然把一個貨櫃門打了開來,因為他們倆一起走了出來,戰慄有些跛腳。
「那是三小?」我喘氣道:「一個小型黑洞嗎?」
媘蜜輕輕笑了下:「我猜是吧。那是……」
一個金屬罐從另一邊的貨櫃在空中劃過一道飛行弧線,清脆地在一個貨櫃金屬屋頂滾下然後落在我們隊伍之中。
戰慄在一個心跳之間反應,用他的腳踢中那個罐子讓它滑過地面,進到他和媘蜜剛才離開的貨櫃裡。他在跑開來時大大張手引導我們遠離那裡,絲毫沒停下來。
就算有磚塊和水泥擋著,炸風還是把我們擊倒在地上。這還不是恐怖的部分。在最初的暴風過後,剩下的爆炸看起來以慢動作擴張。被粉碎一塊塊磚頭在空中漂浮,慢到你幾乎看不出它們在移動。就在我盯著它們時,真的見到速度慢了下來。
我看向前,看見縷縷黑煙快速移動,就在我們十呎之前,碎石以普通速度的兩倍地彈在地面上。我花費了珍貴的一秒鐘,才瞭解為何看起來如此。
我們仍在爆炸區域。
「快!」我喊道,媘蜜同一時間喊了出來:「跑!」
我們向前衝刺,可是我能看到面前的東西持續加速。這表示,我們真的在減速。減到徹底停止。
不知怎地,我不認為這個影響效果會像吊擋鐘一樣,在幾分鐘後結束。
我們突破了爆炸效果的邊緣,感覺就像有陣氣壓陡然變化。我沒機會看我們有多接近被永遠困在那裡面,因為爆彈在一排貨櫃後方打出另一波榴彈齊射,三發飛行體高高在空中劃出弧線,縷縷紫煙在它們後方留下軌跡。
戰慄對它們發射一道黑暗,大概希望能減弱效果,他喘息著說:「在貨櫃後面!」
攝政和我最先爬上那排貨櫃,和我們之前在暴民追著我們時作法一樣。一當攝政爬下來讓我們有空間,媘蜜和我幫忙戰慄上去,然後我們再於另一端爬下去。
又一次,就在這條巷弄兩端有好幾個ABB的人。他們沒有移動,代表著他們也還沒注意到我們,或他們和剛才的立體成像一樣隱藏著陷阱。我賭是後者。
「再來。」我喘氣道:「一次。」我們沒辦法冒險觸動另一個陷阱,另一個太靠近我們的炸彈。所以,我們再一次穿過巷子,爬上另一排的貨櫃上方。
我們發現自己正在五、六個ABB的人對面。不過他們不是那種你會認為的典型幫派混混。他們其中一人是年長華人男性,握著把獵槍。還有一個女孩看起來年紀還不到十二歲,她握了一把刀,很可能是那男人的孫女。在他們十一、二人中,只有三個臉上帶著混混的神色,才真的看起來像是幫派成員。其他人看起來就只是嚇壞了。
那個老男人將他的槍舉向我們,猶豫著。
一個混混的脖子上刺著如火噴出、我認不出來的東方文字,那句話的結尾十分有英文風格:「Shoot!」
我們在他決好要做什麼前趕緊從貨櫃另一側爬下去。戰慄在貨櫃上面創造出另一朵黑暗雲,讓他們打消追上來的念頭。
「那三小啊?」攝政喘著氣說。從爆彈唆使那群人追我們之後,我們就沒有停下奔跑掙扎的腳步。
「他們在驚恐狀態,沒忠誠。」媘蜜說道,沒像攝政那樣喘不過氣,可是仍絕對感到了前幾分鐘奔跑攀爬的效果:「她強迫他們當她的士兵。大概是,威脅他們或他們的親人。」
「那麼說,她已經計畫好一陣子了。」戰慄說。
「是從竜被逮捕開始。」媘蜜證實說:「我們幹他媽的要跑去哪呢?」
「從原來的牆上回去。」戰慄決定:「我會奪走他們的視野,我們要在一個不同的地方穿過巷子以免他們在上次的地方看見我們就開槍。」
在我們能實行計畫以前,又有另一個爆炸。我們在剛才爬下來的儲存貨櫃正面牆壁旁晃了下,震得一屁股跌在地上。我感覺全身燥熱,而我的雙耳一直鳴響,而我們甚至沒距離爆炸點那麼近。
當我抬起頭,看到我們身邊一個儲藏貨櫃被夷平。從在那新缺口,我看到爆彈跨站在一台吉普車上面,一隻手握著車頂上弓起來的金屬支架。她對前座的混混們說了些什麼,可是我沒辦法從我雙耳迴盪的噪音中聽清楚她到底說了什麼。他們轉彎衝去右方,而有那麼一秒一瞬間,她看向了我。
我接觸到我的蟲子們然後引導它們飛向她,可是她移動得太快。這讓我只剩下將它們散開來,好讓它們攔截到她的這個選項,而也許在倖存於擋風玻璃衝撞之後也有足夠給我她在何處的感知。
「她想繞圈。」我說,抓住媘蜜的手腕:「我們沒辦法爬過牆。」
「我們得跑了。」攝政喘著氣。我幾乎聽不見他的聲音。
「不行。」戰慄阻止了他:「那正是她想要的。她正在把我們趕向下一個陷阱。」
「那,我們要去哪?」攝政沒耐性地問道:「和她面對面打?突襲她?如果我能看到她,我就能亂搞她的手。」
「不行。她有足夠的天然火力,就算沒打中也會殺了我們。」戰慄搖了搖頭:「我們沒有太多額。我們再爬一次那面牆,不只得處理那些混混和老人。我們往那條巷子任何一端走,就會一臉探進炸彈裡頭。所以我們必須走原路回去。沒有其他選項。」
我真希望有其他選項。原路回去就表示要向著這設施的中心走,代表延後我們的撤退,以及撞見ABB軍隊的可能性。
我們前往爆彈上一次在貨櫃中炸開來的空間,而戰慄將我們離開的巷子填滿黑暗,幫助掩蔽我們的撤退路線。這條小路是空的--除了兩側靜止不動的人形之外。
當我們開始爬過下一排貨櫃,我們感到一連串的爆炸扯碎整個我們身後的區域。爆彈在以一系列的炸彈轟炸那朵黑雲。我猜如果你能這樣沈重打擊,自然不需要看見目標。
我們爬下那排貨櫃,發現在剛逃離暴民的同樣地點。那有三個靜止的人影在巷口一端,很明顯是隱藏過了炸彈,另一端則是小型黑洞所造成的破壞場面。如果我們爬過這個貨櫃,我們會面對將自己直接丟進剛才逃出來的暴民的危險。我們有突襲的條件,可是數量會被大大超過,而且我們的戰鬥火力幾乎不存在。
我們十分有默契地前往那個立體成像炸彈已經被引爆的那端,縷縷塵埃仍在慢慢混和下來。
我們被扳起手槍扳機的聲音問候。
我的心一沈。二十多個ABB成員拿著各式各樣的槍指著我們。在兩群人前面跪在地上,坐著或趴在地上,好能避開槍管和後面的人的視線,而那還有三十多個爆彈「徵召」來的其他人。有著上班族和可能是他的妻子的女人,還有一個穿著純美學校【原文Immaculate School】制服的女孩,那是個城市南端的基督教私校,她年紀和我差不多。那裡還有兩個年老男人,三個上年紀、帶著白髮的女人,一群很可能是大學學生的男女站在一起。平凡的人。
他們不是犯罪集團成員,可是我能將他們視為她的士兵:他們每個人各拿著不同種類的武器。有廚房菜刀、棒球棍、水管、鏟子、木棒、鐵鍊、鐵撬,甚至還有一個人拿著一把劍,而更怪的是,那不是日本刀。他們看著我們時,他們臉上有個放棄堅忍神情,他們雙眼下的眼袋說著他們的疲倦。
在他們聚集起來的那群人身後,在吉普車上站著雙腳跨開來、一隻腳停在改裝吉普架設迫擊砲,還有一個改過的流彈發射器吊帶掛在她的肩膀上,正是爆彈。她周圍全都是她的特殊手榴彈和迫擊榴彈,粗厚的閃光從吉普後方,閃爍出各式各樣顏色的LED燈光。
當她將頭傾向一側時,她把雙手放在榴彈發射器上。她的機械嗓音在靜止的空氣中細細爆裂。
「將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