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尖聲迴音後緊跟著的,是一個男性幾乎聽不見的清喉嚨聲音。
「各位貴賓請注意。請瞭解各店面將於今晚五點三十分關閉,配合全市宵禁政策。請落實配合維貿斯【原文Weymouth】購物中心出入口處的當局人員,於六點鐘回家。感謝您。」
人群暫時停止了對話、漫步,聽著這通知,然後再次開始移動說話,就好像某人按下了按影片暫停鍵,之後又按下播放讓所有東西再次活動。
我看向我爸:「我們該走了嗎?別趕在最後一分鐘?」
「好啊。如果妳不需要其他東西的話。」
我明天就要回去學校,我爸可能感覺到我有壓力有多大,因為他提議帶我來血拼。在一週前與莉莎還有其他人一起出去之後,我感覺有一點點不情願,但這確實讓我有機會買些必需品,也能和我爸有滿不錯的珍貴時光。
我爸拿著的袋子裡面有我新買的後背包,一些筆記本、筆、五六本書,和一雙全新的跑步鞋。這樣的東西我不會在和莉莎一起血拼時買,因為像筆記本這些東西太無聊了,也因為像書和鞋子這樣的東西我會花上永恆般長的時間挑選。
總地來說,這趟來購物中心的心意很好,不知怎地這對我來說,比莉莎給我幾百元價值的衣服還更有意義。也許是因為這些東西是為了我而買。
我們走向出口,我得強忍住才沒呻吟出聲。距離大門關起來時間還有一小時半,可是出口那已經擠滿了人。也許那有一半的人正試著離開,可是有另一半在呆望。
購物中心出入口的玻璃門內外都有士兵。他們的槍都放在槍套裡,但不管如何,他們看起來都相當嚇人。士兵之中有兩個假面:電擊和暗影潛行者。我知道捍衛者、監護者的成員和各式各樣的志工,部署在人群所在的地方,特別在ABB的地盤周圍。我猜,監護者太年輕,無法自己承擔駐點的責任,這大概就是為什麼暗影潛行者在這裡是個「助手」的角色。
我有很多時間待在床上休息、看電視。爆彈達到了她所說過的,結合無法預測性與無情的必然性,將恐懼與恐慌最大化。每一天,都有地方傳來一到五顆炸彈爆炸的報導,同時每一顆炸彈八成都以某種方式帶給ABB更多優勢,更沒有方法來辨認她接下來會攻擊何處,或為何攻擊。網路上有篇文章總結說,在軍隊和超級英雄的火力把ABB強逼進角落之後,這些攻擊只會升級。學校、購物中心與辦公建築全都是潛在目標。足以構成允許武裝人員出現在購物中心的正當理由了。
我有很多時間待在床上休息、看電視。爆彈達到了她所說過的,結合無法預測性與無情的必然性,將恐懼與恐慌最大化。每一天,都有地方傳來一到五顆炸彈爆炸的報導,同時每一顆炸彈八成都以某種方式帶給ABB更多優勢,更沒有方法來辨認她接下來會攻擊何處,或為何攻擊。網路上有篇文章總結說,在軍隊和超級英雄的火力把ABB強逼進角落之前,衝突只會升級。學校、購物中心與辦公建築全都是潛在目標。足以構成讓武裝人員出現在購物中心的正當理由了。
好處是購物中心的差不多每一家店聯合起了大型特價活動,讓生意繼續進行。也許這不是最聰明或最合邏輯的舉動,可是這附近的太多店家和員工,都是一天過算一天。
進來時像經過機場保全,有人確認了我們的袋子、看了ID。沒什麼太糟糕的。當我們抵達這的時候只有新浪潮的電力人警備站著,而且人潮也沒這麼多。現在則是兩位更迷人、更危險的女英雄,而且兩人都帶有爭議話題。就算我能瞭解為什麼英雄們在這裡,她們的存在讓檢查過程慢了下來,一位東張西望的人擋著真正想離開的人。在購物中心裡有一半數量的軍隊人員忙著把人群從門邊往後推,而英雄們則試著把人們聚集排隊成行。
排隊的處理速度很慢,可是我也承認,能從保全角度看到暗影潛行者和電擊工作場景,相當有趣。
電擊是個捍衛者的成員。在我開始上國中時,她曾在一小段時間是監護者的領頭,她很快就畢業到捍衛者。假使他們沒亂搞畢業時間或任何事情,來讓猜出英雄真正的年齡更加困難的話,我能猜出她現在二十二歲左右了。她的能力讓她在站著、集中注意力的時候能補充能量,每花費一秒鐘充能,就給她好幾秒鐘大大增加速度的時間,還有額外的力量增強和一些電磁能力。她的假面服以白色和深灰色為主,還有著深鈷藍線條,就像你可能在電路板上看到的一樣。有些人問,她的隊友--襲擊--是不是她的男朋友,或她含糊其詞撇開話題不願提起的兄弟,導致當地超能英雄粉絲亂猜他兩者都是。任何她出現在公眾場合時,你能相信網路訊息版上總會炸起猜測和理論。
肥皂劇/狗仔風格的戲劇性事件從來沒真正抓住我的注意力。無視可能在背後發生某些事情的模糊可能性,我想她是那種,我能景仰的英雄。她人很好,她很認真工作,再說,那些她和幾個混蛋在電視上無可避免被逼問的情況,她也處理得很不錯。
電擊傾下身子將手掌彎成杯狀,在暗影潛行者耳邊低語了一些東西。暗影潛行者點了頭,轉身走過玻璃門,對部署在外面的士兵說了話。真如字面上地穿過那扇門。在她轉變成有些些霧狀時,她彷彿變得由沙子構成而不是固態。這對我來說沒多少幫助。若我是她,我想我會正常行事,不給其他人更多盯著我的理由--我會普通地開門。
也許我有偏見。我有些感覺自己應該在原則上痛恨她,因為她自稱是戰慄的勁敵。莉莎和艾利克也有解釋,暗影潛行者是在追求正義追得太過頭之後,同意加入監護者而不是入獄的義警。她理應使用非致命性武器,但她沒有遵守規則。
假面總在新聞上看起來更巨大、更令人印象深刻。你一旦能看穿那深灰色都市迷採兜帽和斗蓬,還有她那漆黑了的金屬面具,就知道暗影潛行者仍只是個青少年女孩。大概只和我一樣高。電擊只比暗影潛行者或我還要高一兩吋,也就是說,她仍比人群中大多數男人都還要矮。現在我也參與了假面事務,我感覺自己可以用大多數人都沒用的方式看穿假面裝。她們看起來差不多,都很普通。
「艾倫。」我爸說道:「很久不見了。」
我轉頭去看。我應該要表現出驚訝,或震驚,但在我察覺到我們遇見誰時,我已經感覺太難堪了。
「見到你真好,丹尼。我一直都想和你聯絡。」
「不成問題,不成問題。」我爸輕易地笑了出來。他和那雙頰通紅的紅髮男人握手。艾倫.伯恩。「這些日子裡,我們很忙碌的話就該算是好事啦。你女孩在這?」
艾倫環顧四周:「她口渴了,所以我就佔著隊伍的位置,在她……啊,她就在那。」
艾瑪加入了我們,一手拿著無糖雪碧。她在看見我時頓時顯出驚訝。然後她微笑道:「嗨泰勒。」
我沒有回答。有好一段尷尬的沈默徘徊在我們周圍。
「丹尼,我們需要再維持聯絡呢。」艾瑪的爸爸微笑著:「也許你們偶爾能來我們家烤肉。等到天氣溫暖一點時,就會是烤肉的完美天氣了。」
「我也會想去拜訪你們呢。」我爸同意道。
「工作怎麼樣了?」
「有好有壞吧。碼頭工人他們還有些工作要做,善後、盡可能重建,所以還不錯。」
「還有你的計畫?那個渡輪?」
「在我又開始吵之前,我要再休養幾個月吧。這個夏天市長選舉要開始了,秋天也會有市議會遠舉。我希望能看到一些新面孔--多些不會將復甦工作當作選擇性事務打發掉的人吧。」
「那麼,就祝你幸運了。如果你需要我們,你知道我的公司的。」
「感謝。」
艾瑪將她的注意力從無所事事地望著英雄和陸軍工作,轉移到我們爸爸們的對話。我爸看到她看向他,決定要將她納入對話。
「所以。艾瑪還在當模特兒嗎?」
「是啊!」艾倫驕傲地微笑著:「還做得挺不錯呢,但是那不是我們今天在這裡的原因。我們就只是趁著特價來的。」艾倫輕輕笑了下:「我女兒一聽到這消息,就不會讓我片刻得以放鬆呢。」
「啊。我們也是。我是說,來血拼。泰勒差不多在這整個場面開始時,被其中一場爆炸波及。」我爸回答說:「她這週都在家休養。我想我們在她恢復日常作息之前來購物。」
「我希望,沒有太嚴重受傷吧?」艾倫問。
「我四肢健全。」我回答,眼神不離開艾瑪。
「太好了。我老天,妳是第三個我認識、被這場混沌影響到的人了。我其中一個合夥人還在手術的恢復期。那陣爆炸把他的手臂結晶化,整個變成玻璃。太恐怖了。」艾倫告訴我爸:「她什麼時候會好起來?」
我們的爸爸講話時,艾瑪和我就只是瞪著彼此。
然後艾瑪微微一笑。過去幾年中,那表情我看過非常多次了。
那微笑的臉在我一月從醫院回到學校後,好幾次與我打招呼,那表情讓我知道她沒想停手。當她鄙視我時也戴著同樣那張表情,我則是在學校廁所隔間裡渾身濕透了果汁和可樂。在我走出淋浴間,發現自己的衣服被塞在馬桶裡--我的便服和運動服一起被塞進去--的時候,她就是掛著那副表情。
她用同樣的笑容,在所有人面前提醒我,我的母親怎樣死去。
衝擊的聲音彷彿潑了我一臉的水。我感覺到我第一次遇見母狗時她狗兒們咬傷我手臂之處,刺痛了一下。我的手還是很痠痛。
艾瑪倒了下來,撞進她爸懷中,他手中拿著的袋子散落在地上。我們周圍的人群驚聲倒抽著氣息。
「泰勒!」我爸尖叫,整個人驚呆了。
我的手依然刺痛著。我手在我面前正往外伸,好像我要握住某人的手。我花了數秒鐘才連接起線索。我打了她?
艾瑪抬頭仰望我,雙眼瞪大,嘴巴張大,一隻手按著她的臉頰。我對自己做的事和她一樣驚訝。不是說我感覺很內疚。很大一部分的我想當著她的面大笑。沒想到這個吧?對我怎樣反應計算錯了吧?
有雙手如鐵般堅硬地抓住我,把我扭過身。暗影潛行者。她將自己擋在我和艾瑪之間。深褐色的雙眼在她的面具後方怒目瞪著我。
「是為了什麼!?」艾倫抗議道:「艾瑪甚至什麼都沒有說啊!」
「我真的很抱歉。」我爸趕緊對超能女英雄和艾瑪的爸爸道歉:「她仍然在腦震盪康復之中,腦震盪影響了她的情緒。我之前沒預料會這樣極端。」
暗影潛行者責罵他:「這不是吵架的時候和地方。如果你女兒是這樣……不適,那麼這就是你的責任要管好她了。」
我感覺很想笑。有一部分就僅是因為我對艾瑪執行報復的暈眩感。其他部分則是,這整個情況太可笑地上下顛倒啊。暗影潛行者真的不是什麼特別人物。她只是個青少年女孩教訓著我爸--一個成年人。周圍人群就那樣看著艾瑪作為受害者,而我則是那個壞人。但如果你把假面裝扯開,如果每一個人知道真正的故事,這全都會以非常不同的方式演繹出來。艾瑪會是那個壞人,而我爸不會如此努力安撫這個叨念他的女孩。
我還是有自我意識,沒大聲笑出來。也許是因為腎上腺素,還有從我剛才做的事而流出的放鬆感。也許又一次因為那個腦震盪,但我也找到要做其他事情的信念。
我指向艾瑪,轉向我爸:「你想知道為什麼我甩她巴掌嗎?」
暗影潛行者將一隻手按在我臉龐一側,強迫我看向她,阻止我說話。「不行。我要在此停止這場騷動。別吵了,別瞎掰妳剛才為什麼攻擊人的藉口。我們現在就此了結。轉過去。」
「什麼?」我無法相信地半笑著:「為什麼?」
「泰勒。」我爸說道,看起來十分無力:「照她說的做。」
根本沒有差別,因為她還是強迫我轉身,扭住我的手臂直到我服從為止,然後將我雙手扯到我身後。
「拜託了,小姐。」我爸說:「沒必要這樣吧。」
暗影潛行者用我猜是塑膠手銬,把我的雙手手腕綁起來。綁太緊了。接著,她轉向我爸,她的聲音相當安靜:「看看這些群眾。這些人。他們被嚇壞了。這樣的地方有這麼多被壓抑的恐慌、恐懼和擔憂,這麼多人擠在一起?我不在乎你的女兒是個白癡或只是生病。她在一個一觸即發的情況下被證明是反覆無常。讓她留在這很危險同時也很蠢。你能在她和其他任何她可能傷害的人分開之後剪斷塑膠手銬。」
「我又不危險。」我抗議道。
「在我看來就是。」暗影潛行者搖了搖頭,把我推向出口:「今晚妳回家在自己的房間裡,感謝妳爸不必保釋妳吧。」
我爸一隻手拎著他的袋子,好讓自己能幫忙陪伴我走向那扇門。他回頭望向艾倫:「我非常抱歉。是因為那個腦震盪。」
艾倫點頭,表示同情。他紅潤的臉頰在我們吸引人群注意之後變更紅了:「我知道。沒關係。就是……也許她應該離開學校待在家裡更長一段時間。」
我爸跼促不安地點頭。我感覺很糟糕。我為他,感覺比像個罪犯被帶走還要更糟糕,暗影潛行者伸出手幫助艾瑪站起來。艾瑪心情十分愉悅,露出我看過她展現過的最開朗的微笑,不過她一邊臉頰上還有著紅色掌印。我想像著,她在有機會對擔憂的超能女英雄講話時,對事情的結局微笑著。
我們走向車子,遠離人群、士兵們和艾瑪。我站在打開了的乘客座門前,在我爸拿出一些指甲剪剪開塑膠手銬之前,站了兩分鐘。
「我沒在生氣。」他在我們坐好之後,發動車子將我們載出停車場時,安靜地告訴我。
「好喔。」
「這件事完全可以理解。妳在被爆炸衝擊之後情緒還是很敏感,而且她也讓妳想到了在學校發生的事情。」
「比你知道的還多。」我低語道。
「哼?」
我往下看著我的雙手,摩擦我塑膠手銬切入雙手手腕的地方。
如果我不和他現在說的話,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說。
「就是她。艾瑪。」
「喔?什麼?」他聽起來很困惑。
我沒有剩餘的力氣澄清了。我就讓他想清楚。
在一段很長的停頓之後,他只說了:「喔。」
「從一開始就是。是她和她的朋友們。」我毫無意義地補充。
眼淚無法預期地,漲了上來。我甚至沒有察覺到自己很想哭。我拿起我的眼鏡,把眼淚擦掉,但是更多淚水卻一直湧流而出。
「這白癡腦傷。」我模糊地說:「白癡情緒搖擺。我現在應該要變好的。」
我爸搖了搖頭:「泰勒,孩子,我不認為那是唯一的理由。」
他把車停在路邊。
「你在做什麼?」我問道,毫無果校地將臉頰擦乾:「我們得在宵禁之前回到家裡。」
他解開我們的安全帶,然後把我拉近他懷中抱著,我的臉埋在他間榜上。我的呼吸因為啜泣而被扯碎。
「沒事的。」他安慰著我。
「可是……」
「我們有的是時間。妳需要多久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