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還真的出現了。」
我抬起頭,將視線從課本拉起看向俯視我的艾瑪。她穿了件,八成是她其中一個模特兒工作後作為禮物收下的昂貴洋裝,而她將紅髮綁成,在百分之九十五的女孩身上大概會很難看的複雜髻結。不過,那在她身上真的很好看。艾瑪是那種,看起來單純無視其他人重視的社交尷尬和令人煩惱的小事的人之一。她沒有青春痘,任何風格、髮型和衣服在她身上都很好看,而且她也能打破任何高中社交常規,並毫髮無損地離去。
老天啊,我真恨她。
坤蘭老師剛才提早時五分鐘下課,只是我們在離開教室前先做些自習。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正是玩牌、聊天的機會。我給自己設定任務,要在打下課鐘前完成所有回家作業,來讓自己在週末輕鬆一點。至少,計畫上是如此,然後艾瑪來打斷了我。
「好笑的是。」我的注意力轉回到我的筆記本時答道:「妳是今天唯一一個注意到我翹課的人。如果妳不小心點,我可能會真以為妳很在意我呢。」我沒有完全誠實。我的美術老師注意到我缺席,可是那是在我提醒她我還沒交期中作業之後。
「大家都沒注意到妳翹課是因為妳什麼都不是。我會注意的唯一一個原因是因為妳惹惱了我。」
「我惹惱了妳」我在一次抬頭看向她:「天呀。」
「每一次我看到妳,就會提醒起我當過妳的朋友、浪費了時間,真的很煩人。妳知道那種回憶過去讓自己感到尷尬的事情?對我來說基本上就是每次去妳家過夜,每個幼稚對話、妳拉著我玩的幼稚遊戲。」
我微微一笑,違反了自己的理智判斷,我對她說:「沒錯。我超愛聽妳暗示自己現在比當時還要成熟。」
這聽起來很奇怪,但我真心對艾瑪的出現、挑釁,感到寬慰。如果這是所有她今天能對我做的所有事情,大概就不用擔心下午有任何「惡作劇」了。真的會增加我的焦慮的是在她無視我、讓我獨處時。那是--大部份情況而言--暴雨風前的寧靜。
「真的嗎泰勒?和我說說,妳對自己都做了什麼事啊?妳沒去學校,妳沒有朋友,我懷疑妳能有工作。這些我全都有,而妳……一無所有時,妳真的有資格說我不成熟?」
我笑聲的大聲到全班同學都轉頭看向我。艾瑪眨了眨眼,完全弄糊塗了。就算我再不想要那些錢,技術上而言我仍比三十六小時前多出兩萬五千元。兩萬五千元正等著我,而艾瑪說她過得比我好,因為她每幾個禮拜從她為商場目錄拍照拿了幾百塊。
「艾瑪,去你的。」我說話的音量大到也讓其他人聽見:「在侮辱人之前先看清楚吧。」
話一說完,我便抓起我的東西大步離開教室。
我知道自己會承受這樣做的代價。就因為抵抗艾瑪,因為當著她的面笑她。就是這類事情逼她變更有創意,思考要如何為了這種零碎反抗而復仇。
我不擔心早退課堂五分鐘。如果過去慣例延續,坤蘭老師大概不會在下課前回來。他通常會離開教室,之後就不回來了。我的同學們中廣傳的猜測是阿茲海默症,或者甚至是,我們這位大肚子年老教師其實是個假面。我更傾向於藥物或飲酒問題參雜其中。
我感覺很好。比我很久、很久以來都更好。我得承認,在想起自己真的參與一場重罪的事實或我恐嚇人質的方法時,良心仍然有些刺痛。假使我努力不專注在這些事上,我能被指責嗎?
我昨晚睡得像個嬰兒一般熟,大部分原因是單純的疲倦而非良心的完整,我起床後,就面臨一連串讓我驚訝的好新聞。
布萊恩在我晨跑後見面,他請了我一杯咖啡和我嚐過最好吃的瑪芬,我們倆坐在沙灘上,一起看著晨報上關於那場搶劫的新聞。
我們沒登上任何報紙頭條,這是第一個好消息。我們被刊載於《快報》第三頁,在一個黃珀警報一頁半的報導和共通機動廣告後面。我們沒吸引多少注意的部分原因,大概是因為銀行攔住了相關報導。而且,我們帶走的錢有四萬元以上,報紙只有說一萬二的損失。總體而言,這篇報導更著重於房地損傷--大多由榮耀女孩和監護者造成--還有我們用來當作逃跑掩護的黑暗,讓停止鬧市區的交通一小時。因此這些事-我靜靜地得意著。任何降低我協助犯下的罪行規模的事,在我心中都是加分。
另一件振奮人心的事是,我又回到學校了。這聽起來很蠢,其他人每天如此生活我卻將這當作一件成就,但是我差點就不再上學了。翹了一整週下午和三天上午的課,說服自己再翹掉一天,簡單到危險呢。問題是,得再進教室的可能性給了我更多壓力,讓問題持續存在。而我已經打破那個套路,為此我感覺超好呢。
好吧,所以我得承認學校的事情並非百分之百完美。我和美術老師談過,她叫我在週四前交出我的期中作業,分數打九折。我也大概因為缺席或沒交回家作業,損失了不少課的分數。其中幾堂課的,百分之一或百分之二。
可是整體來說?這真的很讓我寬心。感覺真好。
我搭上前往碼頭的公車,但沒有要去閣樓。我抵達了百行大道末端,直到商店開始變得稀疏而海岸開始長長延伸之處。這是條人們開車離城的側邊小路慣常路線,可是對遠足到此處的人,必須抄一條近路,穿過一連串長得一模一樣的田野。我的終點則遠到,你大概可能就這樣錯過。
官方上來說,這裡是羅德街市場。但如果你生活在布拉克頓灣,這就只是個「市場」。
市場整週開放,可是大部分人只租週末攤位。這裡東西很便宜,你能花一百塊得到週間攤位或週末兩百五十元,要看人群來往有多繁忙。攤位展示的東西從,瘋狂貓女士在手巾上擺設的小飾品,到百行大道最昂貴的商店的餘貨,有著原價九折至七五折的低價。那還有冰淇淋攤販和賣幼犬的人,也有賣庸俗的旅遊伴手禮,和和當地假面相關的亂七八糟商品。有著數個架子的衣服、書本、電腦關聯商品和食物。如果你生活在布拉克頓灣北邊,你也沒有跳蚤市場。你會在這裡弄到一個攤位。假使你想要血拼,這裡和任何商場都一樣好。
我和其他人在入口處匯合。布萊恩穿著綠汗衫和水洗牛仔褲,看起來很時髦。莉莎身著略深玫瑰紅洋裝搭配灰色腰帶,她頭髮紮起圓髻,一絲飄逸劉海突顯出臉頰輪廓。艾利克穿著一件扛袖襯衫和修長黑丹寧牛仔褲,明顯表現出他瘦長的身形。
「你們等很久了嗎?」我問。
「超永遠久。」艾利克簡潔答道。
「最多只有五分鐘吧。」布萊恩微笑:「走吧?」
我們進到市場裡,到布拉克頓灣北端展示出的最佳商品之中。北邊的人渣們也被會在百行大道看見的制服執法官看管著。
艾利克站在一個以假面商品為特色的單獨攤販前,同時,我評論道:「我猜瑞秋不想跟我們在一起,嗎?」
布萊恩搖了搖頭:「不。不會在這種地方。她太有名了,會吸引某些人的注意,然後從那之後,就只需要一個連接點便能明白和她在一起的人是誰。」
「而且如果她看到那個,會暴怒喔。」莉莎指著老女人手彎曲端著的胖圓狗。牠穿著一件藍綠、粉紅香間的布衣,緊張地顫抖著。我不太懂狗的品種,認不出來,但牠很像小型貴賓犬。
「什麼?那件衣服?」我問。
「那件狗衣。那隻狗被抱著。瑞秋會直接和她對峙,告訴那個女人那不是一隻狗該有的待遇。她會吼她,而如果我們其中一人不介入的話,也許還會威脅要動手。」
「不需要多少事,是嗎?」
「激怒她?確實不用。」布萊恩同意道:「可是妳會慢慢瞭解她如何思考,什麼事情會踩到她的地雷,然後妳也能在發生衝突前插手。」
莉莎補充:「瑞的大地雷是虐狗。我認為,妳能在她面前踹一個嬰兒,她還是無動於衷。但妳如果在她眼前踢一隻狗,她很可能會當場殺了妳。」
「我,呃,會記住的。」我說。重新確認沒有人站在會聽到我們說話的距離,我猜這時候正好能問任何我想問的問題:「她曾經殺過任何人嗎?」
「她被作為連續殺人犯通緝著。」布萊恩嘆息說:「這真的很不方便。」
「如果法庭真給她一場公正審判,如果她有個好律師,我認為她最糟的情況會被判過失殺人,也許還有非故意危害。」莉莎說道,她的嗓音低沉,人潮裡的所有其他人都無法聽見:「那個事件發生在她的能力剛顯露的時候。她不知道怎樣用她的能力,或預期它會做什麼事,所以她身邊的狗長成了妳看過其他隻變成的那樣,而且也因為牠未經訓練、被虐待過,牠就失控了。下一幕血流滿地。在那之後呢?也許有其他人吧。我知道她重傷了很多人。可自從我們和她在一起之後就沒有人死了。」
「滿合理的。」我有些分心地說。所以這就是一人了。另一個在我隊伍裡的殺人犯是誰?艾利克從攤販轉身離開時穿了件勝利小子的襯衫。
「我喜歡這個。」莉莎微笑:「很諷刺。」
我們繼續在市場裡逛著。仍然繞著外圈,所以不會有太多人群在我們周圍。在我們身邊的那些人不太可能無意聽見我們的隊話,除非用了會吸引他們的注意的特別字詞、名字或慣用語。
「我們之後要做什麼?」我問。
「接下來只是昨晚把錢給老闆。」布萊恩拿起一支墨鏡,試戴著時說:「他拿走錢,對文書作業做他要做的事,然後回來給我們薪水。乾淨,又無法被追蹤。一旦我們拿走自己的部分,就安靜待一陣子,計畫我們下個工作或等他提供我們另一份差事。」
我皺眉說:「我們對他很多信任呢。給他那麼多錢,然後讓我們等他回來,付給我們三倍的量?加上我們給他的文書價值,不管那有多少?我們怎麼知道他會遵守承諾?」 「有先例。」布萊身試著另一支墨鏡時說,低下頭細察他在攤位垂掛的鏡子裡的自己:「他還沒搞過我們。他在這時突然捅我們,卻已經投資這麼多資源在我們身上,並不合理。如果我們大部分工作都失敗的話,也許他會保留那些錢來補償他的損失,可是我們都做得很好。」
「好吧。」我點頭:「這樣我就可以接受了。」
我感覺對於「放輕鬆然後等待」的計畫有些掙扎。一方面,休息聽起來棒極了。說好聽點,上週我過得很緊繃。另一方面,我們沒辦法再出去做另一個工作,這有點討厭,因為我得要等更久,等待獲取更多老闆的細節情報的機會。我只希望自己能在今晚找到某些東西。
「來嘛。」媘蜜對我微微笑,抓住我的手腕說:「我要偷走妳一下。」
「哈?」
「我們要去買東西。」她告訴我。她轉向布萊恩和艾利克,說:「我們先分頭走,晚餐時和你們倆見?除非你們想要在我們換衣服時幫忙站著拿我們的皮包。」
「妳又沒有帶皮包。」艾利克點出來。
「這只是一種比喻啦。你是想要逛你自己的還是想跟?」
「誰管妳啦。」艾利克說。
「小莉,妳真是討厭鬼。」布萊恩皺眉:「自己霸占新女孩。」
「你和她已經有早上會面了,我想逛街,自己應付唄。」莉莎對布萊恩吐了吐舌頭。
「好吧。」布萊恩聳聳肩說:「晚餐在醜鬼鮑伯?」
「聽起來還不錯。」莉莎同意道。她轉向我,雙眉突然怪奇挑高。
「我滿喜歡醜鬼鮑伯餐廳。」我承認。
「別花太多錢引人注目。」布萊恩警告。
我們和男孩們分開路線,莉莎將她的手環抱住我的雙肩,把我拉向她想去的方向。她的熱忱很有感染力,我發現自己正微笑著。
殺人犯。我得提醒自己。這三人其中之一,有殺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