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蜷對房間裡的人講清楚:「那麼,我們主要事項今晚就此討論完畢。有什麼在我們離開前想說的?提案、宣佈,或不滿?」
「我有件事想抱怨。」一個坐在房間側邊的男人說道。所有人轉頭看向凱薩的隊伍。是鐵血狼牙。
他戴著一張面具,有一點像是一片金屬切割後變形成一張狼的五官,以黑色皮革綁在他的頭上。他腰上還綁了一條鐵鍊,穿過他牛仔褲的腰帶扣環,裝飾著沈重的金屬飾釦。那些飾釦狼圖樣上有疊印著的納粹反卍字--和他一塊二頭肌上的刺青一模一樣。他另一隻手單純刺著「E88」。撇開那面具和腰帶飾釦,你真沒法說他穿著假面服。他上半身裸露,沒穿鞋子,全身毛茸茸。他的金髮又長又油膩,而且他還有著厚實胸毛、肚毛和手毛。兩隻魚叉似的矛和如魚鉤彎曲的金屬,從他雙肩、手肘和雙膝尖凸出來,那些全都豎立起倒鉤和兇殘鋸齒邊刃。
到目前,沒有人曾經從鳥籠--那個位於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分,被稱做鳥籠的超能反派監獄--中逃脫。不過,鐵血狼牙他曾在被運送過去時逃脫過,也不下兩次。他是個殺手,只要人們不符合雅利安理想時,就會毫不猶豫謀殺他們。
他沒有轉頭看向我們的桌子,那雙十分蒼白的藍眼睛透過他金屬面具的縱縫隙,清晰可見:「我要投訴她。」
「是什麼事?」戰慄的聲音很平靜,可是他看起來比之前激發了更多一點黑暗環繞自己,讓他看起來更巨大一些。我在想著,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這樣的事。
「那個瘋子,地獄獵犬,她……」
「母狗。」母狗打斷了他:「只有英雄屁孩才會叫我地獄獵犬。我是母狗。」
「我他媽不在意。」鐵血狼牙咆哮著:「妳攻擊了我的店。還讓妳的狗撲到我的客人們身上。妳這婊子,該慶幸我當時不在場。」
戰慄深長看了母狗,然後他對鐵血狼牙說:「那就是你在布拉克頓灣做生意,就得承擔的風險。假面能--也會--半路殺出來,不論是英雄或反派。」
鐵血狼牙瞪著他:「這是尊重的問題。你想亂搞我的生意,又不想開戰?首先,你要讓我知道你的問題啊。讓我來決定我要不要遷店。」
「你是說要我在來之前警告你。」母狗把這句話吐在地上:「這是我聽過最幹他娘愚蠢的事了。就讓你知道,移到一個不一樣的社區根本不夠好。你開另一個鬥犬場,我也會去拜訪那個新地方。」
喔,那就是她做的事啊。我瞥了眼媘蜜,還有戰慄。我的印象是,他們倆都不知情。
凱薩說道:「暗地黨,這是宣戰佈告嗎?如果你們回想起來,我們才剛同意休戰。」他的聲音徹底平靜,與鐵血狼牙有著十足反差。鐵血狼牙幾乎壓抑不住的滿腔憤怒,我幾乎能想像,如果某人玻璃杯掉在地上他就會跳越過整個房間來攻擊我們。
戰慄搖頭。我想他是搖了頭。我沒辦法在他的黑暗裹住他,他又背向我時,真的很難看清楚。他回答道:「沒興趣開戰,但我不會阻止我的隊員做她得做的事。」
「你是說你沒辦法阻止你的部下。」凱薩若有所思。
戰慄沒有立刻回答。我猜他是沒辦法說母狗不是部下,又不將自己在其他桌邊的人眼中降級。凱薩、魔閃師、斷層線和蛇蜷全部都是領袖。戰慄在必要時才發號施令,但是他並不為我們負責任。不全然是。
戰慄將雙手在面前緊握,雙手手肘靠在桌面上讓身體前傾。「假面有寵物問題並不是不尋常。你應該和任何人一樣知道。凱薩,如果你禁止你的人騷擾或傷害同志會怎樣呢?」
「我不會禁止。」
「就是這樣。她也是一樣。你就是那位傷害狗的人的風聲走漏了,她就會幹翻你。這在這裡算是種常識了吧。」
「不是我會在意的事。我個人比較喜歡貓。」這冷冷嘲諷的評論引起房間裡星點輕笑。
「我想若是這導致這樣的情況,這件事便值得注意了。」戰慄回應道,他的聲音十分穩固。
「我委派我的下屬,信任他們看好瑣碎細節。鐵血狼牙最近出了城。他肯定沒有聽過。」
這屁話明顯到,我忍不住想著他是不是給我們下了圈套。
「我想和平解決這件事。」戰慄重申。
凱薩搖了搖頭,刮出金屬相割的聲響:「和平總是更合人意,可是我沒辦法放過這樣的羞辱。在這件事被撇清前,我們會需要賠償。錢或血。你選吧。」
母狗喉嚨發出低響。她和鐵血狼牙不是唯一怒髮衝冠的人。我看向鐵血狼牙那坐著梵嘉、梅嘉、深夜和錚戰的桌子,那裡所有人明顯看起來都相當憤怒。
「那麼就讓我們先把這事擺著,直到我們更有時間全力關注這個事件吧。」戰慄說:「和平協議仍有效,我們會在ABB的事情或多或少解決之後再一次會面。」他望向長桌旁邊,看看其他人是否認同。
「我們會再開會。」蛇蜷回答道。斷層線也點了頭。
「你怎麼說呢?」戰慄問凱薩:「目前先暫時不討論?」
凱薩點了一下頭。「這樣好。我們會再下一次會面更深入討論這件事。」
「那就解決了呢。還有其他事嗎?」蛇蜷問:「有什麼問題、商談、請求?」
沒有人回應。
蛇蜷認為這沈默足以作為回答。「那麼,我們就結束這次會面吧。感謝你們與會。斷層線,我能和妳在離開前談談嗎?」
長桌旁的人們站起來時數張椅子刮了地板發出噪音,斷層線和蛇蜷仍坐在位置上。險降風的隊伍立刻走出門離開,而凱薩與純潔走到他們屬下坐著喝飲料的桌子那裡。行旅人在他們桌子那邊閒晃,沒有那麼安定下來,也沒有要離開。
戰慄回到我們之中,但他沒有坐下。
「我們走吧。」
沒有人反對。我們起了身離開思磨兒石頭。險降風的隊伍隨心所欲地漫步走在街上,所以,沒有人發言地,我們走向另一個方向以防萬一。那些人無疑敗壞到會想找架幹。他們與凱薩、蛇蜷和斷層線一百八十度不同。暴躁、魯莽、無法預測。他們會討架來打,就算知道他們會引來城裡其他每個幫派因為違反中立領域而對抗他們,也是如此。
戰慄開口說話時,我們距離酒店有一個街區遠:「母狗。妳瞭解為什麼我現在很火大嗎?」
「為什麼我們很火大。」媘蜜補充說。
「我猜是吧。」
戰慄頓了一下,好像他小心翼翼地選擇他的言詞:「我想確定妳知道,妳做錯了什麼事。」
「幹你娘。」她報怒道:「我懂。你們不必再提我的事了。」
戰慄瞥了我們其他人一眼,然後回頭看向酒店的方向。
我們在嚴肅的沈默中走過三家不同的店,之後他動手了。他抓住母狗的肩膀,把她向她身後推,破壞她的步伐,推倒的力道強到她跌倒。她能重新站起來以前,他強迫她全身靠在一家老舊書店的前門口,把她架在門上,他的手緊抓著她的喉嚨。
我看向酒店那裡。沒有人離開,也沒有人看向我們的方向。我咬著我的嘴唇,加入媘蜜和攝政的行列走進到建築內凹處裡。我祈禱著希望戰慄知道他在做什麼。
有數秒鐘長的時間,他就只是把她釘在那兒,讓她抓著他的手臂和手套,毫無效果地踢向他的腿。有兩次,在她好像有足夠的槓桿作用來更用力打他時,他用他僅抓住她喉嚨的手把她往後拉,再次用力到,讓她咳出
來地將她撞向門。
她在他說話的同時沒有停止反抗,他的能力讓那安靜嗓音迴盪:「我痛恨這樣做,瑞秋。是妳逼我做出這種鳥事。當我這麼說,我聽起來像我在這世界上最痛恨的每一件東西。但那就是妳做法。這是妳唯一願意聽我的時候。妳聽到我在說什麼了嗎?」
母狗刺拳打在他的肚子上,但是他利用他手臂的長度來往後退,減輕最嚴重的打擊,同時仍然掐著她的喉嚨。他又一次把她甩上那扇門。「瑞秋,你聽到我了嗎?」
她繃著臉點頭,雙眼猛瞪著所有方向,就是不看向他。他放鬆了一點點,她總算能猛吸幾口氣。
「看著我的眼睛。」他宛如吟詠著。
她對上他的視線。他的護目鏡距離她的臉只有一吋,她不能真的看見他的眼睛,但她平穩地瞪入了他的骷髏面具的漆黑洞穴。我不確定自己能忍受這種壓迫,況且他也不是對我生氣。
「妳讓我很難看。妳讓我們都很難看。我不是因為妳對鐵血狼牙的生意做的是而生氣。那就是妳。那是妳的包袱,妳的鳥事。我理解那就是和妳在同一個隊伍,得要承擔的事。我能接受這樣。妳有跟上我嗎?」
她又不情願地點了頭。沒有斷開視線。
我從牆角四處窺探,確認這場對話仍然保持隱私。行旅人現在在酒店外面,但是他們還沒有離開。魔閃師透過他面具的嘴巴孔抽著煙。
戰慄繼續說:「妳知道妳做錯什麼了嗎?妳他媽的沒跟我們講啊。妳幹他娘的讓我走進那裡和那些人說話,然後被捉見我光著褲子。我得要捍衛我的隊伍的行動,又不知道大家在他媽的說什麼嗎。這讓我看起來很軟。這讓我們所有人看起來都很軟。」
「你想要我道歉?」
「妳會認真嗎?從我遇見妳以來我從還沒從妳嘴巴裡聽過一個誠實的道歉,而且相信我,一句不真誠的歉言現在只會讓我更火大。所以妳決定吧。妳要試試看嗎?」
母狗沒有回答。我能看出她雙肩打平,挺直她的頭,這個微妙的姿勢變化稍微表現出挑戰。
「老天啊,瑞秋。這是妳在兩週時間內第二次搞砸這麼重要的事。我需要和老闆談談然後……」
「閉嘴。」媘蜜插話:「輪到我了。」
戰慄將架著母狗脖子的狗放開往後退,在他轉身背對她時雙手叉在胸前。他在媘蜜打斷之前說了些什麼?我需要和老闆談談,然後看看我們能否替換掉妳?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能理解為什麼媘蜜要介入。
「妳很挫折,我懂。」媘蜜說著。母狗瞪著書店的櫥窗,在她摩擦著她脖子時避免視線接觸。媘蜜繼續說:「妳不感覺自己做了任何錯事,而且如果妳有另一個機會,還會再做一次,妳感覺像妳以同樣方式會做所有事情……然而大家對妳生氣。」
母狗對上了媘蜜的雙眼。她的語氣結合了惱怒和無聊:「大家還輪流念我,對我亂講神經病的鳥事。」
媘蜜等著,也許是讓她自己冷靜下來,來想出另一個方法,或是用她的能力挖出她能利用的資訊。也或許,她是等著給母狗時間思考那些話對她自己沒有任何幫助。我不確定--我沒辦法看出她的表情。可是,她沒有像她通常一樣微笑或露齒而笑。
媘蜜的語調在回應時更加激動:「好吧。我會直接說重點。妳過去這週兩次失敗都和缺乏溝通有關。如果妳打了電話讓我們知道妳提早朝錢走,也許我們能預見突襲。如果妳讓我們知道妳搞了鐵血狼牙的鬥犬場,我們今晚可以準備得更好。所以多張開妳的嘴巴。和我們說話,讓我們知道妳的事情,好嗎?」
母狗沒有回應,她脖子、身姿的僵硬,雙手插在口袋裡,明顯表現出緊繃。
「想一下吧。」媘蜜提議。
我又在牆角確認了一次。魔閃師仍然在抽他的香菸,可是他正直直看著我們。看著我。那個大猩猩似的東西也是,但其他人都在看著魔閃師。我認為他在說話。這真的很難看出來。
「我覺得是時候把這件事解決了。」我告知其他人:「有人在看。」
我們離開建築的內凹處,只有母狗倒下的姿勢讓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拖著腿跟在我們其他人幾呎後方。我們中間仍瀰漫著緊張氣氛,而這並非全部來自於母狗。戰慄和媘蜜彼此相隔一些距離地走著。他也不喜歡她插嘴,或是他仍然在對自己生氣,一定有某些東西仍然困擾著他們兩人。
攝政一直都很安靜。曾莉莎這週裡早先拜訪我時說過的話,他仍然感覺手臂會劇烈疼痛。我猜,他現在正處於止痛劑和缺乏睡眠的結合狀態。他沒有參與先前的對話,可是他的沈默也沒有任何幫助。
我不喜歡這樣。這樣的摩擦、現在持續著的緊張,搞壞了團體中的同志情懷。我喜歡這些人。就算是母狗……我也不清楚,我想,若是說自己喜歡她就說太過頭了,可是我也許能因為她在團隊組合中的效果而尊重她。
我知道一旦我有了自己需要的情報,背叛他們、演出雄偉的洩密劇然後將他們的情報轉交給捍衛者,會很困難,可是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我知道自己能咬牙撐過痛苦然後做下去。長遠來看我會有更少悔恨。我也許,甚至能以大環境觀點,對此感到驕傲。
總體來說,我期待那天來臨,自己將情報交出去,然後在我想將自己轉型的那一天對暗地黨說再見。我會開始在公眾眼中將掠翅轉變成一個英雄,進我所能地修補形象,將泰勒重新定義成一個開朗、勇敢、有自信的人。如果我就能與暗地黨切割乾淨,勇敢跳出去,我知道我能改變自己。
可是,這聽起來可能很奇怪,如果這種負面是我留給他們面對的東西,我對將他們的情報交給捍衛者,會感覺更糟糕。我知道這根本不合理,但是我想告訴自己,在我為了做正確的事而毀掉這段關係前,有段成功的友誼。我只希望這痛楚感會消退。即使在我曾經有朋友的時候,那也只有我和艾瑪。我沒有足夠的經驗,真的瞭解一群朋友們碰見這種讓人反感的情感和憎恨時,到底該做什麼。這真的太糟糕了。
我回頭看了母狗一眼,突然感覺這對她來說更悲慘。我感到同情心在刺痛。
我知道身為一群人之中卻獨自一人,是什麼感覺。
我慢下腳步,直到我走在她旁邊,我察覺到自己正掙扎著找尋詞彙。隨便聊聊?我不確定該怎麼聊。安慰她?我不認為自己能說任何事情,又不讓自己看起來像支持她做事的方式,或是開啟再次爭吵的棘手問題。讓我自己的意見加入戰慄和媘蜜,只會讓她的情緒更糟糕,而我懷疑她會那樣站著,讓我像另外兩人那樣對她訓話。
「鐵血狼牙在經營鬥犬場?」我問她,將我的聲音壓低。
「像是,逼狗打架?」
「是死鬥。」母狗回答,我幾乎聽不見她的聲音。
當你在世界上唯一的伴侶或家人是你的狗時,我能看出為什麼這會戳中痛點。我從來沒養過狗,可是依我看來,狗兒就像是孩子。牠們依賴著特定的人的慈悲,而假使那些人決定要濫用這一點,這就徹底不應該了。
「妳阻止了他們?」
她將頭轉向我,遇上我的眼神:「讓他們流血。」
我感覺脖子和手臂上有雞皮疙瘩刺立起來。我不確定如果她決定詳細說起來,我會感覺更好,還是更糟。
「很好。」我回答道。
我們在回去的路上什麼都沒說。這大概是最好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