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超亞人類基礎學三:理論與模式。我眼前是坐滿人的禮堂,而根據修課名單,有不下三百位學生選修了遠端課程。比前兩學期還多人呢,所以我肯定是做對了事。」
吊擋鐘環顧房間裡。六位穿PRT制服的人坐在前排,拿下了鋼盔,有三人面前桌上的筆記本打開來。鐵焊和剪彈坐在最靠近門的坐位,在螢幕上的教授開始一項項說明課程大綱時,他們正交換著低語。
榮耀女孩坐在他前面,穿了件墨黑長袖襯杉,雙臂交叉在她的桌上,下巴擱在一隻手的手背。遠璟,就算再奇怪仍坐在那位女英雄旁,一直都是唯一開啟話題的人。當榮耀女孩看起來對說話不怎麼感興趣,遠璟則選擇提供她的沉默陪伴。吊擋鐘不知道榮耀女孩到底怎麼處理進到監護者總部來看播放式課程,但她就在這裡,與她個性不符地安靜,差不多和遠璟過去這週以來一樣。
勝利小子坐在吊擋鐘右側,煩亂躁動,拆開了筆,又把它組裝起來,他雙眼卻沒離開螢幕,暗影潛行者自己盡可能坐在距離所有人最遠的地方,在房間的後方角落。她側坐在椅子上,背靠著牆,雙腳蹺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她的注意力全然放在手機的鍵盤和螢幕,而不是房間前方的投影機螢幕。
加起來,只有十三人在場。
「……殘疾與懷孕期的相應辦法,課程大綱有給你們所有會需要的連絡項目。假使你還沒聽過,你會在畢業時聽這些東西聽到厭煩。我們每一堂課都被要求講這些東西。
「所以,讓我們從處理掉一些你們可能有的臆測來開始吧。這不是堂輕鬆的課,任何選修超亞人類歷史與社會,或超亞人類案例研究與超能力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就連你們那些得意洋洋度過前兩學期的人──假使這是你們大學第一年──也應該知道超亞基礎學三,對你們來說可能會是場衝擊。我在這裡,主要會尋求創意、問題解決力和研究能力。老實說在高中裡,技巧和辦事能力,不夠被強調呢。
「在這堂課,我想要你們去思考。思考超亞人類。有超能力的人們。他們出現已將近三十年。他們是從哪來呢?他們為什麼在這裡?常識是說,超亞人類是普通的人獲得了超能力。然而,認定這種說法維我們的知識的總和,也太過簡略。我想要你們在這個主題上更深入思考。例如,為什麼幾乎每個超亞人類的能力都有在衝突或戰鬥中的一些運用方式?是人類的天性,將所有發展──科學或超能力──都用在暴力目標上嗎?或者是經由設計,由某個個體的手所作?
「能力有這麼多毀滅性潛能,為什麼卻只有如此少數人在他們那些天賦的混亂、無可預測的出現過程中死去?這堂課最前面兩、三週,我們會聊聊一位特定的超亞人類存在的關鍵性時刻,那些觸發事件──也就是一個人最先獲得了能力時──通常會經歷某種類型的創傷。
「我們整堂課都會觀察觸發事件和其他事情相關的,關連性與模式。例如,觸發事件的本質如何形塑超能力?嘉塞與羅傑斯【Garth and Rogers】所作的一份研究指出,心理壓力造成較高比例的心理驅動能力。巧匠、訊思型、馭制型、場控型【原文Shaker】。有更肢體的暴力參與的話,就有更高的傾向,產生物理驅動的超能力。嘉塞和羅傑斯指出了一份變化比率,可是那可能也不夠清楚、正確。
「嘉塞的一份後續研究觸及我們所知的假面『家庭』。如果一家裡一個人有了超能力,其他人也更可能有超能力。這趨勢幾乎總會發生,不是代代傳下來,就是傳給輩分小的兄弟姊妹,看起來會由父母移轉給孩子,或由一個兄弟姊妹傳給下一個人,可是卻不由孩子傳給父母。我們會聊聊解釋為何如此的理論。那些想預習的人,你們可以看看在第九章的筆記,那裡有談論嘉塞對朵倫與裴爾漢家族。我們能推測出,導致觸發事件的不同事態與超能力的差異有了直接關聯,就連假面家族的近血親成員也是如此。類似的觸發事件和有親戚關係的人,有類似超能力。親戚關係更遠、觸發事件差異更大,他們最後所擁有的超能力就會更劇烈不同。
吊擋鐘瞥向榮耀女孩,看看提及她家是否會引起她的興趣。她沒有移動一吋。她睡著了?
他情不禁同情了她。這超極端浪費時間欸。我可以到外面去,幫忙人們。或是花時間和家人在一起。捍衛者正在協調輪班,好讓監護者們同時能一起受到一些最底線的教育,那就是皮戈特的命令。然而這並沒有任何用處──這東西對這裡、現在,無法適用於這座城市裡,正在發生的危機。被關在一間PRT會議室,學著沒法運用在真正實地工作的東西。
該死的,這還是錄影帶上的影片,是一份去年講課的紀錄。為什麼他們不能在休息時間看這東西?這只是管事的人安排的糟糕優先次序,被強壓到他們身上。
他焦躁不安、煩悶、憤怒地轉換坐姿。
「觸發事件是關鍵性基礎研究,因為這些超能力出現的時機、本質和擴散,可能提供超亞人類能力源頭的線索。比如,具有超能力的人中,女人比男人多,在未開發鄉村裡超能力者比工業化地區裡多──你們某些人可能記得我在基礎學一的課裡有提到這些事情,是在我談及烏干達共和國的焚巫時講過的。
「另一個我們會探討的模式,是多重觸發事件在同一時間地點所造成的明顯效果。重疊的觸發事件與表現出三個以上超能力──並非一、兩個卓越能力──的人,兩者之間有非常強烈的關連性。」
「喂,剪彈。」勝利小子喊聲穿過整個房間:「妳也有一堆超能力,對吧?」
她轉了自己的椅子:「對啊。」
「有任何和妳同時得到超能力的人嗎?」
「就我所知沒有。」
「可能附近的人有得到超能力,但妳不知情嗎?事情發展都是那樣啊?有任何假面和妳同時出現嗎?」
剪彈皺眉:「是呀。有個滿固執的反派。」
「很值得深思呢。」
鐵焊轉過身:「批判性思考、運用這些東西是很好,但別忘了課程。還有其他人在教室裡。」
他是努力想讓大家討厭他啊?吊擋鐘納悶想道。
螢幕上的教授正在回答一個學生的問題:「……我認為昹奪羅表現了單一一個超能力。但謝謝你。那是個好問題,也是讓我們順利進入課程下一個討論段落的開場。我們結束觸發事件之後,會進入我們所稱的『非常者』。超亞人類、或從常例中偏離的超亞人類相關要素。有人想猜猜看嗎?」
「賽陽。」電視上一個學生說。攝影機轉向他時機晚了,他回應時,那位教授已經指向另一個人。
「終結召喚者。」
「林布哥。」
「我不會建議把林布哥放進來,但我們可以之後再爭議這一點。」那位教授說:「也許可以當課程論文的主題。賽陽,沒錯。終結召喚者?沒錯。我們沒有理由或證據推測他們是以普通方式獲得超能力。另一群是你們也許也很熟悉──或也許不熟悉的──是PRT所稱的五十三號案例。通常是『狀似怪物』的超亞人類,我們會在這個話題上鑽得更深。」
吊擋鐘瞥了眼鐵焊。那男孩正在挖他的帆布後背包找東西。他也是其中一個五十三號案例嗎?
「第五週和第六週──假設我們照計畫上課──會將早期資料全部拉出來一起討論超亞人類現象的初始。不是那些經歷過觸發事件的人,而是作為一個整體。假面從何而來?有個感染源理論,前提通常以賽陽作為超能力的源頭。然而,這個理論提起了幾個關於賽陽從何而來的問題。那理論由安竺.霍克的案件所確立,他在賽陽最初被看見時便與那位英雄接觸,也只有他自己表現出了超能力……可是還有其他人從沒和賽陽接觸──或去到賽陽曾在的地方──便展現了超能力。」
「還有感染理論,推測是某種增強了的病毒,然而那理論的辯證充其量只能被稱為薄弱,沒有被辨認出來的相應因素、傳播方法或對病毒如何產生切實的超能力的解釋。基因理論很有名,可是它已經被徹底推翻了。我們也會聊聊它是如何被推翻……」
吊擋鐘感覺他手腕一震。他伸手到手套底下碰觸手機。是封簡訊。
來自:媽
爸狀況不太好。你可能想來醫院看看他。
他站了起身,鐵焊轉頭看了他一眼。他無視那金屬皮男孩,走向教室後門,他的鍵盤隨他撥出號碼時嗶嗶叫。當他將門在身後關上時正響了鈴。
「媽?」
「丹尼斯。」
「有多糟糕?」
「和上週一樣不好。惡化了。」
他閉上雙眼。他說話時,比起陳述更像疑問:「他這次不會好轉了。」
「不會。」
「好吧。妳需要我過去嗎?我能用超能力,給醫生爭取思考時間或假使有危機的話也可以做好準備。」
她的音調很緊繃。「不,丹尼斯。這不是那種狀況。他們給他裝人工呼吸器,而且醫生也沒有多少,他可以再次獨力呼吸的希望。沒辦法單靠抗生素來對抗感染了。」
「所以他要死了。」
「我很抱歉。」
「有幾個小時?幾天?幾個星期?」
「醫生說會是在最近幾天之內。」
他握住自己的全頭,又鬆開手。這太不公平了。
「喂,媽?聽著,我現在得走了。」
「來一下吧,丹尼斯。在太晚之前。」
「我會試著過去。」
「我愛你。」
「我也愛妳。」
他掛斷電話,頓了一下整理心情。
這不公平啊。
他走回到教室室內,回到了座位,但沒坐下來。他反而走到更前方、榮耀女孩坐著的位置,碰了下她的肩膀。她抬起頭的時候,他指向門。她點了頭,站起來。
當他們兩人都在走廊裡,他便說:「抱歉把妳從那裡拉開。」
她搖頭,黃金捲髮搖擺:「沒錯過任何東西。我已經上過這堂課了。」
「喔。那麼妳為什麼待在這?」
「新浪潮可能會被解散。我媽推薦說,假使我想成為一位英雄,我應該考慮加入監護者。所以我就來這裡,看看情況。你們隊長和主任都允許了。」
「妳確定?要加入?」
「不知道啊。他們是很願意,只要我同意一些額外的規則和契約就好。他們會把我放到試用成員,就像他們對暗影潛行者的措施。我來感覺一下環境,看看也許自己認為值得度過這些麻煩,而不是單飛。我想自己也許會願意來,直到我看到大廳的那些人像。現在我不是很確定了。」
吊擋鐘點頭。她不需要解釋。監護者的肖像畫掛在PRT辦公試的大廳裡,神盾和豪俠的肖像被重印成黑白色,周圍圍繞一圈厚重的黑畫框。其中正在施工的顯然是恫巖的肖像,他太新了,連一個官方的假面服都沒有,更不用說一幅人像。他們被移到前櫃檯的上方、PRT標誌之下。底下還有PRT員工給的花圈、鮮花與紀念物。那棟大樓沒對大眾開放,也被PRT戰隊圍繞,但大眾還是會有致敬的機會。
榮耀女孩在那一天失去了兩位親人。豪俠──沒穿假面服時是狄恩──則是她與吊擋鐘共同的損失。她的男友,他的朋友。
「我知道這樣很粗魯,也知道妳們也有規則。」他說:「假如妳生氣,我也能理解。但……我爸有白血病。他在利魔維坦來的時候,正處於數天長、滿激烈的手術。他在一波海浪襲擊時受了傷,一些感染的地方穿過他的傷口。他基本上已經沒有免疫系統,也沒有力氣撐過去。」
「你想要請求我妹用她的能力幫他。」
「拜託了。」
「好啊。」
這道回應讓他吃了一驚。他抬起頭看向她,措手不及。
她解釋:「我不能答應任何事。像你說的。艾咪有她自己接受請求的規定。但我會看看自己能不能說服她。再說,沒有承諾喔。」
「真的。」他說:「很感謝妳。」
「如果你想回報我,也許一些時候也和我講講豪俠的事吧。分享一切我不在這就不會聽到的故事。」
「當然了。」
房門被打了開來,鐵焊走出到走廊上,身後緊緊跟了遠璟。吊擋鐘感到一陣刺痛厭煩,在自己能說任何話以前先咬住舌頭。
「所有事情都還好?」鐵焊問。
我可以和他們說啊,吊擋鐘瞥了一眼遠璟,但是隊上其他人也會發現。他們不需要多擔憂另一件事。
「事情都很好。」吊擋鐘小心地,說道。
「我們停下了影片,等到你們準備好了再放。」
「沒問題。」吊擋鐘回應。他補充一句:「謝謝你。」
「我相信你是有裡由才這樣開小岔。」鐵焊微微一笑,露出了一排白色金屬牙齒:「但別耗太久。你下午兩點要去巡邏,而且假使我們想看完影片,就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讓我們拖延了。」
「沒問題。」吊擋鐘重複道,他的語調愈發失去耐心。他看著鐵焊回到教室、在身後關起房門。他對緊密的房門,喃喃道:「真是台機器。」
「他很努力了。」遠璟尖聲輕說。「當領袖很困難,但他有在努力工作。」
「那就是我對他不爽的所有原因了啊。」吊擋鐘感到氣惱,回答:「他在巡邏和文書工作上找我們的碴,又說他沒要求我們作任何他不會自己做的事。但他卻一個晚上只睡一、兩個小時,他幾乎不吃東西,也不需要上廁所或沖澡。他在這裡也沒有朋友或家人要照顧。他能承擔努力工作的代價。他是個ㄍ……他媽的機器人啊。」他為年少的隊友修改了措詞。
遠璟搖頭。「那個機器人,先說,他不是真的機器人,他比我們其他人加起來的文書工作還要多。他只要求我們做他沒辦法自己做的。就算沒必要他還是做了。我會給他好孩子點數。」
他的脾氣燒旺:「什麼,妳是要在這理,給豪俠招魂嗎?捍衛那種……」他聲調在能說完話前減弱。發現他自己剛正在說話的對象。「該死,不對,我……」
遠璟單單凝視著他。那一秒,她雙眼變得閃亮,她看向地面,一股憤怒的表情出現再她臉上。她轉身跑下走廊。
他想追上、阻止她,走廊卻折疊起來,她兩步跑到走廊末端,走廊在她跨過時甩回全長。她繞過了遠處的角落。
他看向榮耀女孩,嗓音細微:「我很抱歉。」
她只以一瞥瞪眼回應。他納悶她會不會揍他。
她表情緩和下來,看著遠璟跑走方向。「沒關係的。我們所有人都累趴了,所有體力腦力都被耗盡,而且你在這之外還擔心你爸。我會給你一次許可。就這一次。」
他點頭。
「但你最好追上那女孩,然後道歉。因為我從勝利小子那聽到的是,你告訴其他所有人要對她特別好,因為她看得很重。你說服了暗影潛行者假裝好人,而從勝利小子在課堂開始之前所說的來看,那滿重要。也許我看錯了,我不像你那樣理解你的隊伍,但我猜,假如你沒糾正這次的錯誤,你的隊伍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會原諒你吧。」
「是啊。」他重重吞了口氣。她有在用超能力嗎?他從她身上感覺到了一股惡劣氣息。就像他和一隻兇狠叢林野貓,關在同一個動物園獸籠裡。
她用一根手指戳他胸口。「一份真心致歉喔。你要負責起你所說過的話、所作過的事,承認你說那種話並不公平,然後你要承諾自己未來會做更好。那大概就代表,你應該對鐵焊更輕一點,因為遠璟要你如此行。」
「好吧。是呢,好的。」
她推了他的肩膀,讓他朝遠璟之前跑去的方向絆了一下。很容易忘記她有多強壯呢。「現在去吧。」
他跑了出去。
剛才,感覺我絕對沒被原諒。
他檢查過兩間空房,然後緊張地確認女性的廁所之後,他才發現遠璟在建築後方的樓梯上。她雙腿在上下兩階階梯上,雙手環繞一隻膝蓋。她半轉過頭,對某位那裡的人打招呼,接著用她假面裝的袖子抹過雙眼。
「我很抱歉。」他對她的背後說道。
「你是個混帳。」
「我是呢。我就是最差勁的混帳。」
遠璟扭過身來看向他:「你還是在榮耀女孩面前說欸。他可是她的男朋友。」
「我知道。她說她可以理解然後就沒事了,但我不知道她那樣說有多少實話。在我弄懂之後,想好要該怎麼補償她之前,我想確定妳還好。」
她垂下頭。
她頓了很久後才說。「他是我每天期望來這裡的原因。」
他走下階梯,坐在她旁邊。「是啊。」
「我知道自己沒機會和他在一起。他比較年長,他很有錢,還很帥。他也和榮耀女孩交往,或是他們才剛度過一次分手,或是他才剛開始和她複合第一百萬次。一直都沒有好時機和他一對一說話,除非是一起巡邏,然後我也不知道若有機會,自己會說什麼。」
「他很喜歡妳。他對妳相當溫柔呢。」
遠璟側眼瞪了他:「你是在騙我?」
「才不是!不是啊。我是說他其實很享受和妳在一起的巡邏。他從都沒說任何關於妳的壞話……」
她打斷他:「他不會說任何人的壞話。」
「不盡然正確喔。當皮皮抓到暗影潛行者每天晚上都獨自巡邏,強迫我們輪流和她一起出去的時候,他倒是有幾句話要說呢。關於皮皮還有暗影潛行者。」
遠璟微微一笑。
「他很享受待在妳身邊,彌希。是有很小的跡象,但我是如此相信。在威揚或神盾把他分配和勝利小子、恫巖或其他任何人一起擔任巡邏班時,他都是一句『好吧』,或『遵命』。可是當排班是我或妳時都是『很好』,或者他會笑得,真的很燦爛,像那讓他當晚非常開心似的。我這樣說就聽起來很蠢……」
「不對。我也有點注意到那點。我以為是一廂情願。」
吊擋鐘嘆了口氣:「他是個好人,而且那真的很狗ㄕ……運……」
「丹尼斯,你可以在我周為罵髒話啊。我已經十三歲了,又不是八歲。」
他在面具下微笑,感覺有些害臊。「好吧。抱歉啦。」
他更嚴肅,承認:「我剛才因為妳做了他會做的事情而發火,實在很糟糕。榮耀女孩說我應該放掉對鐵焊的怒意,一部分是為了妳,而且她是對的。妳是對的。我剛才,現在也,很生氣。對之前發生的、現在仍在外面發生事的毫無意義而生氣。當我在這裡,就變得沮喪又憤怒,我感覺自己應該到街上去。我在出去巡邏時還是很不爽,因為感覺自己應該和家人在一起……可是在我和家人待在一起時,我還是感覺挫折無助,因為我在那裡沒辦法做任何事……」
他在承認自己家裡的所有困境之前,阻止了自己。
「……我把情緒發洩到了新人身上,而且是在他大概不應如此承受時。」
遠璟把頭靠在他手臂上。
「我很想念之前的丹尼斯。那個人,選了有點失禮的代號,然後在新聞記者面前自己宣布出來,讓皮皮和其他管理人沒辦法真的叫他改名。就只因為那樣會很好笑。就因為他喜歡挑戰極限,也因為他把所有事情都看成樂趣。新的丹尼斯好生氣喔。現在我想自己能理解為什麼他會生氣了。」
「妳不會嗎?對正在發生的事情?對這些發生了的事情的不公義?不生氣嗎?」
她搖了搖頭,也同時把她的頭磨他肩膀。「對啊。但你不能讓憤怒毀滅你。假如你真的不喜歡鐵焊,不用強迫自己和他相處。但別一直這樣。別一直生氣。」
他點了頭。不過,這並不簡單。他沒辦法放手、放輕鬆,而只感到自己彷彿即將崩毀似的。他無法,拉高自己對萬癒幫忙他爸的意願的期待──直直面對任何一丁點關於那件事,又無法緩衝悶燃怒火?那樣可能會讓他無法服務、保護那些真正需要的人們。他一想到這件事,就感覺脈搏加速。
他避免直接回答出自己的答案:「我會努力。如果我讓妳煩心的話就抱歉了。」
「沒關係啦。我比表面還要堅強喔。」她拳頭輕打了下覆蓋她胸口的裝甲。
「然後我要再一次,為了我所做的事,向妳道歉。妳是個好人,彌希。」
「想回到課堂上了嗎?」她問。
「如果妳可以的話?」
她點了頭。
當他們回去時,監護者和榮耀女孩都在外面走廊上了。PRT隊員們正衝出房間,把頭盔戴上。
「你們回來了。」鐵焊告訴他們:「時間正好。課堂取消。我們剛有了麻煩。」
■
那個場面被設置在一棟建築的殘牆之間。三側牆壁陰森高聳,卻沒有屋頂殘留。地板不平整,由破碎木板、粉碎的石牆和塊塊水泥層層疊起。
「還有另外兩個這樣的犯罪現場?」吊擋鐘問,他雙眼瞪大。他扭了脖子看向上方。
「是啊。」鐵焊說。
「現在是中午。」勝利小子說道:「是大白天欸。」
吊擋鐘看向頭頂上的天空。沒多少日光。而且周圍也沒有人。這仍相當大膽,甚至還有點可怕。
那棟老建築三面內裝牆,每一面距離地面二十呎的高處,都有屍體。每具屍體差不多都以不同手法處理。他們左邊的屍體被輾平,性別無法被辨認。他們小隊正對面的屍體是個肥胖的男人,燒得焦黑。犯罪現場的最後一具屍體,依照他穿著的數件衣服來判斷,看起來是個流浪漢,或是一位被近期的災難搞到無家可歸的人。他四肢每個關節都被割開,以短截、四尺長的鐵鍊重新接上。他指甲被插在綁住他的鐵鍊環上,頭垂下,成了一個身體過長的死亡娃娃。那些鐵鍊在風中刺耳叮噹搖擺。
屍體所在的同一棟建築裡的人,是相當眼熟的隊伍。魔閃師、烈陽舞者和軌彈天人站在屍體底下。一個有翅膀的人形──可能是隻石像鬼、惡魔或龍的東西──抓著空蕩蕩窗框邊,它另一隻手伸向了那流浪漢。創使。
「抱歉我這樣陳腔濫調,但這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的。」魔閃師說。
「我相信你。」鐵焊說:「我讀過你們的檔案,這不符你們的犯罪手法。」
「很好,很好。我該表揚你。」魔閃師微舉帽致敬:「那我們可以走了嗎?」
「不行。但假使你們接受拘留……」
「你會為了我們其他不知道有多少的罪行指控,逮捕我們。你也沒辦法答應你的某位上司不會把這裡的事貼到我們頭上。」
鐵焊皺起眉頭。
「讓我們走吧。這裡不論發生過什麼事,都值得你們全力關注。你應該試著抓住真正的罪犯。這男人在我們抵達時還有呼吸呢。」魔閃師指向那個有鐵鍊四肢的男人。
「沒辦法那麼做。你們依然是嫌犯,不管這裡有多偏離你們慣常手法都是如此。」
「可惜啊。」魔閃師鞠了個躬。
一眨眼尖,鐵焊消失,創使籠罩在他剛才的位置。她八呎高──雙肩寬也幾乎同樣長──有個覆了小圓石狀鱗片的身體,她肌肉十分沉重,有個短尾,和寬大的蝙蝠翅膀從她雙肩抽展出來。鐵焊從窗戶邊掉落時,她轉臉面對其餘監護者。
軌彈天人轉身攻擊落下的監護者隊長,放出一連串建築碎塊和粗石讓那金屬皮男孩跌倒、防禦。
吊擋鐘撲向創使,一隻手伸出。他距離創使只有幾吋時,她便從他面前消失。或該說,是吊擋鐘被移動到別處。他沒有落足處,跌了倒,幾乎撞上荒廢建築的其中一面廢牆。
他於原地轉身,看一眼創使正與榮耀女孩互毆數拳,他的位置再度被交換了。他發現自己再次背向那正在打著的兩人。他們其中一人撞上他,他便被大字打趴。假使他可以看出是創使還是榮耀女孩撞上來,假使他知道的那是創使,就可以使用超能力,把創使從戰鬥中挪去。
真煩。他爬到站起來,擔憂再有一次惡作劇傳送。
勝利小子在原地迴轉,舉起一把方形槍管的手槍,朝魔閃師射出貌似明亮藍焰的東西,但傳送者與他調換了位置。勝利小子在被傳送時躲了開,可是他依舊被自己發射的東西擦過裝甲假面裝,數道電光短暫地在金屬關節周圍跳躍。烈陽舞者創造了一顆烈焰球──小型,但太過耀眼無法直視──將其射向勝利小子。那年輕英雄奔逃找掩護,丟下自己的槍趕緊從那顆過熱球體跑開。剪彈移動、發射,接著重新考慮,而將一把鏢箭擲向魔閃師。鏢箭在半空中消失,碎木片和小石從標箭原本所在位置筆直掉落。
真他媽的煩人,吊擋鐘修正他對那位傳送者的結論。
暗影潛行者將自己停在破爛牆壁的頂端、天花板曾坍落之處,在交火場面之上,她斗篷翻動。她對軌彈天人和烈陽舞者各射出一發弩箭,在軌彈天人發射出一片粗石塊、飛穿過她的暗影形態時,她便重新上膛,又發射一次。行旅人有穿防彈衣,所以她所做的事情不會比干擾更有效。鎮定弩箭的針頭無法刺穿堅固的護甲或衣料。
「紅靶!」遠璟吼道:「去吧!」
好女孩。吊擋鐘衝向魔閃師,他們倆間的距離被壓縮到只剩幾呎,不平坦地面的最高尖凸處被壓平,讓路更容易跑過。
魔閃師將他與遠璟交換,把他放到數呎之外。他前方,能看到那女孩站在他曾在的位置,就在那傳送者幾呎之內。吊擋鐘穩住立足點,再次衝向前。又一次,遠璟的能力幫忙縮短距離。勝利小子、剪彈加入他向敵人衝刺的行列,所以假使吊擋鐘被傳送到他們的位置,也不會距離太遠。
烈陽舞者將球體移到他們和魔閃師間,點燃那暴露在水面上的木板碎片。遠璟以舉起手將其劇烈縮小來應付她。鐵焊躲開軌彈天人其中一發攻擊,朝那個球體衝刺,一拳把它打飛。那一擊將球體打散到烈陽舞者也無法將它聚集,一波熱空氣衝涮過在場所有人。
鐵焊,他自己也蹣跚退後,他的手熾白發熱。他活動發光的手,手卻移動得十分緩慢、僵硬。就連他手肘、整隻手臂的金屬都是橘紅色。
吊擋鐘沒有機會去看鐵焊是否還好。他繞過自己的隊長、衝刺,用那金屬男孩寬闊的身體讓自己跑到魔閃師的盲點。從他的位置,試圖衝鋒然後抓住那位反派。
在他的手能划過魔閃師前一瞬間,那反派消失,鐵焊就在他面前。他的手碰到了鐵焊背部的金屬。
鐵焊轉過身的時候,他吐出一口放鬆嘆息。只是因為他預計過類似的情形便允許讓自己及時關閉了超能力。吊擋鐘轉過身,伸手朝鐵焊剛騰出的空間,但魔閃師已將榮耀女孩和他自己交換位置,他就被遠離戰鬥厚夯之處。
我沒辦法跟上這傢伙。
吊擋鐘看向四周審視了這個情況。他那群人現在正被夾在行旅人之間。一側,有烈陽舞者和軌彈天人蹲伏在這棟大樓的遠處角落。魔閃師和創使站在另一側,就在灑過那建築大門與淹了水的街道的碎石堆上。
創使一吸氣,胸膛脹擴,鐵焊第一個反應過來,一隻腳重重踩進腳底下碎石堆,用腳抬起一大塊、破碎的組合木。他以雙手,強迫那大片木板插立固定,將其放在自己和創使中間。勝利小子、剪彈和遠璟則轉身對付軌彈天人和烈陽舞者。
不管創使呼出了什麼,鐵焊那片組合木擋住大部分攻擊。從吊擋鐘能看到的組合木邊緣,那是一股深沉、灰黑色的蒸氣。一縷縷煙霧在木板邊緣洶湧翻騰,飄向別處──空中有股苦澀的氣味與味道,就像塵埃與某些腐爛的東西混雜。就算透過他面具的氣孔吸入了一抹黑煙,仍強迫他將肺葉裡的東西咳出來。他的隊友看起來更是糟糕,遠璟趴下,雙手雙膝撐著身體。那改像者所呼出的東西甚至還沒直接打中他們。
所以,那就是個九級改象者能幹出的事。有不同型態,每一個都有他們自己的超能力。
鐵焊在創使撲向前時跌跌撞撞後退,吊擋鐘卻壓低身子躲下鐵焊的手臂,也將一隻手抵住那片組合木。他感覺自己的超能力猛然包裹住那一片木材,他將其固定在那,將它的時間流切斷。
一秒後,他感覺一隻沉重的手放在他肩板上。鐵焊,站在他上方,迅速給了他一道微笑,幫了他一把。他回以極其迅速的一點頭,直接抓住鐵焊的手站起。他倆一起後退避開,看見創使揮動她沉重蝙蝠雙翅升到空中,吸氣,準備要發出另一波毒煙。
當他的隊伍正與布拉克頓灣能力指數最高的一些反派們對峙,正在殘忍高掛的三具屍體展示下之時,他感覺自己怪異地冷靜。他伸手進身側的裝甲,抽動兩輪紙張。他拇指移向一方,搧出紙,就像握住一對刀子般拿住紙,
他了解到,這份平靜是什麼了。不管之前自己是什麼樣子,這場戰鬥就是個使它得以從利魔維坦戰鬥結束以來所苦惱的情感之中解放的,避風港。他之前一直感覺自己沒在正確的位置上,面對一座危難中的城市和一位瀕死的父親,也在錯誤的時間作了錯誤的事。在這裡的,這一場戰鬥,正是他所需的。
這就是我在此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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