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咪坐在床上,瞪著雙手拿的那張紙。最頂端的前辭標題是以草書書寫,有著一個斗篷飛舞的超能英雄輪廓,寫著「行會」的筆跡延伸到右側。
親愛的卡蘿・朵倫,洶舞,
請允許我對您喪失妹夫以及對您丈夫的傷勢,陳述我的慰問。我聽說新浪潮現正考慮解散,而不管結果如何,您們都有我最深遠的致意。我們太少英雄與女英雄們可以損失,真正為其他所有人設立典範的好英雄則更是稀少,超亞人類與人類皆是如此。如果有任何資金憂慮,還請理解,您所需的就只有一聲請求,我們就會為您們在行會的非假面員工之中找到僱傭位置。
瞭解到您最近經歷了許多事,我寄送給您的又是另一則壞消息,使我心沈重。侯爵——埋在鮑曼超亞人類收容中心裡——向另一位囚犯吐露他對女兒性命危險的恐懼。我盡所能確認了實情,而我能挖出的情報也確實符合他的說法。我必須警告您們,原父也許計畫在未來裡謀殺愛咪・朵倫,向手上沾染了他女兒的血的侯爵復仇。
她在此處就得停止閱讀。這張紙放在卡蘿床頭桌上,愛咪一週前為馬克拿出換洗衣物時發現的。卡蘿大概在前一天晚上為馬克讀信,也大概因為精疲力竭,還有早起看見殘廢的丈夫、十年生涯處於危難之中,這相加乘下才忘了把信放回去。
愛咪知道自己不該讀這東西,但前言抓住了她的注意力。她因家人命運如此無常,就發現自己讀了起來,看看如果有其他東西能將他們從這命運中轉移出去,看看他們能不能加入行會。
現在打開這扇門,她就無法再關上了。她不在乎自己可能受到的刺殺令。不對。動搖她的事情是,現在她知道自己父親是誰。愛咪甚至也有預料到了這點,就像媘蜜數個月前所說的,她一直都知道。愛咪只是沒挖掘資訊,沒將拼圖湊在一起。
侯爵是在布拉克頓灣的過往日子裡的,一位志向遠大的犯罪統治者。那時代,反派聚集於城,在興旺的科技與金融區裡獲利,從城裡沒了工作的碼頭工人中招募混混和打手。那也是英雄還沒站好腳步的時期,反派們夠自信到,有些人不會猶豫謀殺擋路的英雄。侯爵就在其中。
糟糕、陳舊的過去,是卡蘿和馬克對那時期的說法。現在有更多英雄,好人壞蛋之間也更平衡,但現在狀況可說是更加糟糕。所有事物都搖晃不穩。
侯爵是個骨質念動者。操縱自己的骨頭的人,只要是暴露出來的骨頭,敵人的也行。即使他十多年前就被逮捕,仍惡名昭彰到愛咪也聽過侯爵,整座城市和大眾都記得他。他生活在城市外圍,住在林中一間大房子,正好在山腳下。
她想過,自己也許對那裡有些熟悉。一間房子的模糊畫面出現於她腦袋裡時,是想像嗎?有黑色皮革椅子和無數書架的書房?或者那是記憶,從她童年早先之時回憶的東西?
根據所有報告,那男人無情冷酷,麻木不仁。她不是這樣嗎?她在自己跑去醫院醫治傷患和病患時,她不也再也無法使自己提起興致嗎?那很瑣碎,因為人們不會理解她停下來的原因,她就如此強迫自己。她在變得麻木不仁之前,只可以醫治如此數量的人。
她還知道什麼侯爵的事呢?她模糊記得尼爾叔叔在對雷射幻夢談起反派心理學時,有聊到那男人。反派有無可預測的類型,是因為無法猜出他們接下來會做什麼便很難阻止的反派,但他們做事比較不熟練,你就能利用他們犯的錯來對付他們。反派也有很有次序的類型。他們十分小心翼翼,將做事方法臻至完美,但也有所重複,會展現出模式讓聰明英雄能預測未來攻擊位置,也經常有英雄能用來對付他們的法則或儀式。
不是說,某種比另一種聰明,或是其中某種比較強。每個類型都對地方當局和假面們帶來麻煩。侯爵符合後者,是完美主義者、有行動模式的殺手。他曾有——照尼爾解釋——一種扭曲的榮譽感,潛藏在所有行為之下。他不殺女人或孩子。
不難將所有事拼湊起來。她記得尼爾察覺她在聆聽時,是如何迅速放棄話題。他沒直接說出,是他們逮到侯爵,但她能想像尼爾點出的弱點就是他們曾利用的東西。派出光子女士、洶舞和光鳶尾對付那男人。加上愛咪也在那的因素——一位幼童——侯爵太專注在間接傷害上,無法全力發揮。
那就是他了。她不想如此,但所有事情都很吻合。
這一切都太糟糕了。她太糟糕了。
她門上傳來一聲敲門。愛咪趕緊藏起那張紙。
「請進。」愛咪說,試圖在一、兩的時間中冷靜下來。
卡蘿打開門。她正在拉扯穿上自己的假面裝。「愛咪?」
「是?」
卡蘿花了幾秒鐘,才把視線從手套抬起、注視愛咪雙眼。而她對視著愛咪時,神情嚴厲、非難。
「聽說火車維修廠那邊有奇怪嚎叫。榮耀女孩和我正要去巡邏、看看。」
愛咪點頭。
「妳可以照顧馬克嗎?」
「當然行了。」愛咪說,嗓音幽靜。她從床上站起,走到門邊。卡蘿沒立刻移開。愛咪這位養母留在原地,注視愛咪。愛咪走到門旁,必須止住,等卡蘿說話。
但卡蘿沒有說話。那女人轉身,離開門邊,愛咪溫順地跟上去。
他們不瞭解的。
馬克在客廳,坐在沙發上。馬克幾乎無法移動,再也無法妝點上他那假面裝,並成為閃光。他有某種腦損傷。那技術上屬於失憶症,但不是在電影、電視上所演出的那種苦痛。馬克所損失的是他一生中所學會的技能。他喪失了行走、說出完整句子、握筆和開車的能力。他也喪失了更多東西——幾乎是他生活運作中的所有技能。
他所殘餘的極少自我,出現得很緩慢,卻消失得很快。他的腦袋彷彿成了粉碎的玻璃杯,在意識再次噴濺出來前,只可容納丁點的他。所以他們就耐心地與他一起努力,幫他蹣跚走過臥房、客廳和廁浴三處之間。他們和他努力到,他能幾乎餵食自己,說出需要說的話,而他們也不強迫他做到更多。
維多利亞穿了作為榮耀女孩的假面服,但她正解開馬克脖子上的圍兜,那是用來確保他吃東西時不會弄髒衣服。愛咪的養父轉頭,在看見家中另外兩位成員時,他微笑。愛咪所能做的就是保持視線接觸,回以微笑。
「媽,準備好了?」維多利亞問。
「差不多好了。」卡蘿說道。她彎下腰到馬克身旁親他,他在卡蘿起身時悲傷地微笑了下。他咕噥了某些私密而甜蜜的話語,不讓他女兒們知道,卡蘿也向他低語回應。卡蘿起身,接著對維多利亞點頭:「走吧。」
他們不發一語離開。沒向愛咪的道別,也沒有擁抱或親吻。
維多利亞根本沒與我對上眼。
這比她原以為的還更痛一點點。這也不是新事了。這情況持續數週。也完全合理。
愛咪感到自己看向馬克時心臟狂跳。強迫自己坐在他身旁的沙發椅上。他怪我嗎?
全都崩潰了。這個家從來都沒有完全接納她。待在所有人一起工作的家庭裡,很難保密。愛咪幾年前就知道了,她聽到卡蘿和紗菈阿姨的一段對話,得知卡蘿最初拒絕收養她。她的養母最後只因為自己有一份工作而紗菈阿姨沒工作才接受愛咪。卡羅有一個孩子而紗菈阿姨有兩個。她收養愛咪時,竟不是出自於愛情或關懷,卻是怨恨的義務和責任感。
馬克有想當父親。他在週末有為愛咪做鬆餅,帶她四處逛逛。但事情並非一直都如此,其他時候他心情很低落,或者在去冰淇淋店或商場的行程中太過分心。家族沒隱藏好的另一個秘密是:馬克有被診斷的憂鬱症。他有服用藥物幫助自己,但他不總會吃藥。
一直都是維多利亞——也只有維多利亞——讓愛咪感到自己在這裡有個家。維多利亞現在也很氣她。然而生氣也不是正確說法。維多利亞讓人驚駭,沸騰著憤怒,盈滿憎惡,因為愛咪沒辦法——也不會——醫治她們的父親。
他們吵過架,愛咪也無法捍衛自己的位置,她卻依然拒絕治療。維多利亞和卡羅照顧馬克的每一秒鐘,愛咪都感到自己和家人的距離在每秒滋長。所以她就盡自己可能照顧馬克,只在拜訪醫院、照顧那裡的病患時休息。她也需要一點時間消化自己所收到的那封信。
那封信。卡蘿並沒有和維多利亞一樣憤怒。愛咪從她「母親」身上感覺到的是涼意。愛咪知道她自己只在正當化卡蘿從自己最初被帶進這家時便藏匿起的灰暗疑慮。現在,因為愛咪知道了侯爵的事,這情況就更加壓碾著她。愛咪知道卡蘿和自己一樣,正在思考同一件事。
侯爵是那種有條理的殺人犯。他有自己的規則,有自己的教條,而愛咪也一樣。愛咪不會將自己的超能力用來影響他人的心智。有其父,必有其女。
「你需要什麼嗎?」她在電視切入廣告時,問了馬克。
「水。」他低語。
「好的。」
她走向廚房,對有藉口離開房間,心懷感恩。她在洗碗機裡搜索了他的杯子——一個外緣有著紋理的塑膠透明杯,對他足夠輕量到,不必掙扎要控制肌肉也能拿起,也足夠輕易端好。她把杯子盛了半杯,好讓水不會太重。
淚水充滿她雙眼,她彎下腰到水槽邊洗了臉。
她正要失去他們了。不論發生什麼事,都會失去家人。
這表示她必須離開。她年紀夠大,可以保護自己。愛咪會基於自己的意志離開,而她會以幫助馬克,作為對家人的餞別禮。她就只是得鼓起勇氣而已。
她用上衣弄乾臉,拿著馬克杯到客廳裡。
電視被關掉了。
馬克是因為想睡覺才關電視嗎?愛咪小心保持安靜,走在走廊地板的旁側,好讓地板不會咯吱咯吱叫。
一個女孩站在客廳,比愛咪小了五歲左右。她的金髮在煞費苦心的照護下捲成小環,但身體其他部位卻毫不整潔、骯髒不堪。她瞪著馬克,他則掙扎著想從沙發站起來。
那女孩轉頭看向愛咪,愛咪看到那女孩身上的髒污不是淤泥,而是乾硬的血漬。女孩穿了一件污跡斑斑的過大圍裙,袋子裡的手術刀和工具閃閃發光,捕捉到房間角落的燈光。
愛咪認出那掛在辦公室裡的照片,就是那女孩。
「骨鋸。」
「嗨。」骨鋸揮了一下手。微笑在她臉上大大開展。
「妳、妳在這裡幹嘛?」
「我想看看妳啊。超明顯吧。」
愛咪吞了口口水。「很明顯呢。」可能是原父安排屠宰場九號的成員來殺掉她嗎?
愛咪的雙眼環顧房間,找尋骨鋸的作品。什麼都沒有。她回頭,一聲尖叫溜出唇間。一個男人在她身後不到兩呎,高大而粗獷,他的臉有嚴重傷疤,被打碎到幾乎認不出那是人臉。長柄手斧握在他那巨大、結繭的雙手裡,斧頭放在地板上。爛斧臉。
「跑熬。」馬克呻吟道,催促她。愛咪沒再多想。她衝去前門,撞開門的力道足以讓牆上照片掉落。
爛斧臉站在門的另一側,擋在門口。
「不。」她在自己後退回客廳時抽了口氣:「不要,求妳不要。」
怎麼會這樣?他怎麼可能如此迅速到那裡?她轉頭看到他還在那,還在走廊上。
是有兩個爛斧臉?
第一個爛斧臉爆炸成一團白色粉塵與噴濺血沫,頓時粉塵飄滿整個房間。愛咪聽見骨鋸輕笑,也感到自己心一沉。
「懂了嗎?妳猜出我做的東西了嗎?亂砍工,轉個身吧。」
愛咪已經理解了,可是骨鋸的造物仍展示了自己。他背對愛咪,她便看到一團看似腫瘤的生成物貼在他後腦勺、肩膀和手臂背側。然而那個生成物有一張臉,模糊地有著亞洲人五官,而那團東西裡的下沈物也約略對應了器官和骨架。那人形的下巴被連上爛斧臉身後,像隻金魚大口呼吸似地張口、閉口。縫線仍很新。
「妳把他們融合了。李鬼和爛斧臉。」
「沒錯!我都還沒開始告訴妳這有多困難呢。我是說,我得要遠端執行手術,使用機器人,因為如果我太靠近那個大傢伙,就會喪失巧匠能力。而且我也得把他們的身體和神經系統接合,好讓他們可以使用各自的能力,也不會彼此干擾。」
「老天。」愛咪含糊咕噥。那就是她接下來要對我做的事?
「也得加入控制框架,執行一點前額葉切除,妳懂的,這樣爛斧臉就會聽我的話。他沒喪失多少東西。一直都不是很聰明。」
「還有李鬼?」愛咪幾乎太懼怕而沒問出口。
「喔,我幾乎沒碰他的腦袋。他因為和死神擦身而過,受了一點中度腦損傷。實際上啊,他大腦或多或少還算完整喔。他沒辦法控制身體,但是他很警醒,還有意識,而他也感覺到所有爛斧臉感覺的東西。」骨鋸大大微笑。
「這太恐怖了。」
「不算完美的融合啦。我只在最近才開始這種組合作。也還在練習。爛斧臉的能力也運作得很好,我很擔心在他們瞬間移動時的身體消耗,但這仍算是我比較好的作品吧。可是花了我整整四小時呢。」骨鋸雙手在面前合十,將重心來回切換於雙腳搖晃,期望地等著。
愛咪吞了口口水。她沒話說。
骨鋸微笑道。「我以為妳會比其他人更欣賞這種東西。」
「欣賞這個。」
「妳是唯一一個處理肉的人啊。我是說,我們在某些地方很不一樣,但我們也真的很相近,不是嗎?妳操作人的生理,而我是改造生理。人類身體就只是個精巧、濕潤的機器,不是嗎?」
其他人現在也進入了房間。一個女人,從廚房走來,她臉的結構被改造成某種看起來更像老鼠而非人類,是張錐狀臉,尖錐是被攆爛的黑鼻子,周圍有著U形釘。骨鋸還加上第二組牙齒,全部都是犬齒,好讓那女人在下巴被往前延長時有夠多牙齒。口水不斷從她齒間流轉牽絲。她很蒼白,臉之外和她全身各處有補丁,烏黑的補丁處都是釘上去的。她的長長、深色頭髮十分骯髒,但最使人畏懼的是,她的手指,全被換成砍刀。爪尖在她笨重行走時,因為也以類似方法改造,就割拖過硬木地板,再也不適合傳統步伐。
第三人也是另一個科學怪人式雙人混雜物,從李鬼和爛斧臉臉的那個混合體——亂砍工——爆炸的走廊中走出來。下半部是個男人,他肯定在活著時有著大猩猩身材,全是肌肉,以關節為足向前走。他上半身是從另一具身體脖子應該長出來的地方開始,是個留著油膩長長棕髮、棕鬍子的男人。他不會不像人馬,但下半身卻是壯碩的男人。
還有其他三個東西出現。它們都不算活著。蜘蛛似的廢鐵玩意兒,缺乏頭部,僅由半體烤麵包機的箱子與液壓移動的細長腿肢構成,每條腿末端都有注射器或手術刀。它們有好幾十隻,爬上牆壁和地板。
「這位殺人鼠曾經是個女英雄,稱自己是老鼠守護者。算玩梗玩到腐臭的那種假面,啊我沒刻意要罵老鼠喔。俗夠嘸濫,就要裝可愛,還有壓爛韻,讓她的敵人尷尬到輸給她。劫掠女決定自己受夠了,請求我們九人幹掉老鼠守護者。所以我們接了工作。擊敗老鼠守護者,我把她帶去手術桌上。我們九人的其他人追蹤劫掠女,也把她收來了。這樣就清楚表達我們不會接受命令。我們才不是跑腿小弟小妹呢。現在劫掠女可以花費餘生,和自己痛恨的女人在一起,打好關係。」
愛咪吞了一口口水,看向那女人。
「其他人呢,我還在想出個名字。在底下的是淫肉【原文Carnal】。他是治療者,很耐打,全身浸泡在血裡時有更強的治癒。以為他自己可以在我們隊上弄個位置,沒通過測試。另一個在上面的是先知【原文Prophet】。自以為是耶穌轉世。妳要怎樣稱呼這種人的組合呢?我是有想到一個名字,但我還沒想清楚。」
「我不知道。」
「所以妳也很不擅長命名?」骨鋸露齒而笑。「我正在想的是寺廟、神殿⋯⋯但是有多層樓的那個。呃。」
「寺院塔?」
「寺院塔!對啦!」骨鋸跳步到她的造物旁,雙手環抱住他雙手:「寺院塔!現在,這就是你的名字啦!」
三個怪物中沒一個移動或對此反應。每個都呆滯瞪著前方,殺人鼠流著口水,其他人則貌似發呆中。
「這樣很好呢!」骨鋸對愛咪微笑:「我認為我們會組成一個好團隊!」
「團隊?」她要說什麼或做什麼事才能逃跑呢?沒能做到這點,還有什麼東西能用來自殺,好使骨鋸無法染指他們,將他們變成那種東西?在最糟糕的狀況裡,她能用超能力幫馬克,之後再自我了結。
然而她不確定那會不會有差。愛咪沒辦法自殺,也沒任何證據能說,骨鋸無法將最近死去的人復活。
「是啊,團隊!我想要妳當我的隊友!」骨鋸幾乎正滔滔不絕。
「我不⋯⋯」愛咪使自己住了口:「為什麼呢?」
「因為我一直都想要個姊姊。」骨鋸回答,好像這就足以作為解答。
愛咪眨了眼。姐妹。她想到維多利亞。「我是個滿狗屎的姐妹。」
「髒話!」骨鋸責備道,語氣夾帶的兇猛使人吃驚。
「我很抱歉。我、我不是個非常好的姐妹,我認為我不怎麼好。」
「妳可以學啊。」
「我試過了,可是⋯⋯這麼久了我卻只做得更糟。」
骨鋸稍微噘嘴。「但想想我們能一起做的東西。我做異種機械架構,大東西,妳可以把它順好。想像如果殺人鼠沒有傷疤和釘子看起來會像什麼樣子。」
愛咪看向那曾是女英雄的東西,試圖想像。根本沒比較好。如果有變化的話,是更糟了。
「這還只是一開始而已喔。妳可以想像我們能做出的其他更多東西嗎?這沒有上限喔。」
答錄機傳來一陣嗶聲。它開始播放訊息。「愛咪,接電話!我們正要處理地獄獵犬的事,那裡有傷患。打電話叫紗菈阿姨或尼爾叔叔過來照顧爸然後過來到⋯⋯」
訊息斷了開來,然後有一聲咣噹撞擊聲,和遙遠的吠叫聲。
「我不認為我自己可以辦到那種事情。」愛咪說。其他撇開不談,我絕不能再更讓維多利亞失望了。
「喔。喔!」骨踞微笑。「那也沒關係。我們可以度過那些階段的。」
「我、我不認為我們真的能沒關係。」
「不,真的。」骨鋸說道。接著她彈了下手指。
亂砍工閃現在愛咪正面前,她幾乎沒能逃跑。愛咪在那男人巨大的手重擊到她背上、倒在馬克幾呎外時尖叫出聲。
馬克掙扎著想站起來,但殺人鼠衝刺穿過房間、輕躍上沙發椅靠背,將三呎長的爪子抵住馬克喉嚨。
愛咪被釘在原處。她想要透過亂砍工碰觸她胸膛和脖子時,對他使用超能力,卻只發現沒有作用。她沒辦法感知他的身體、他血管中流動的血液,或任何東西。就連她自己的皮膚也感覺很沉靜,而她經常感到空氣中無數微生物和生命碰觸她時的針扎感。她幾乎沒察覺這正在發生的事,直到這狀態停了下來。
「傑克把我當作他的門徒。教我作為一個藝術家的精巧重點。他說我太專注外在。皮膚、骨頭、血肉、身體,這些我們可以看到、聽到的東西。他叫我要練習內在部分,看來,此時正好是這麼做的時間呢。」
「內在?」愛咪回答。
「要打破人的身體很簡單。要弄傷他們或用這種方法傷害他們很簡單喔。但是真正的藝術家要在他們的腦袋裡弄東西。愛咪,妳有崩潰點嗎?也許如果我們找到妳的極限,然後逼過極限,妳就會發現自己進到一個妳會想加入我們的狀態喔。」一道寬大微笑在骨鋸臉上展開時,她盤腿坐到地板上,面對愛咪。
「我⋯⋯不。求求妳。」
「妳是個治癒者,但妳能做到更多。為什麼妳不在外面穿上假面服呢?」
愛咪沒有回應。這沒有正確答案。
「妳在害怕傷害他人?這可以是我們第一個練習題。」
愛咪搖了搖頭。
「殺人鼠,過來這裡。亂砍工,後退。」
亂砍工放開她,她想逃走,但是殺人鼠撲向她,把她按壓到地板上。那女人聞起來讓人作嘔,像個街友。
「所以這就是功課啦。」骨鋸說:「傷害她,把她拆解。如果妳對她放水,或是如果妳讓她處於能移動的狀態,她就會切開妳,還會把那邊沙發上的男人的身體一部份切掉喔。」
殺人鼠將一把刀刃抵上愛咪臉頰,往她下巴刮,彷彿要給愛咪剃毛。
她往上伸手碰觸那女人的胸口。沒有亂砍工碰到她,她的能力迅速回復。她感覺到殺人鼠的生理閃現於自己意識之中,直到她能看見每一個細胞,每種液體——那女人每一部分。是兩個女人。她能看到骨鋸的成果:部位的整合,骨髓在一個女人和另一個女人間彼此滲透,帶有DNA修改的病毒正在她們體內,亂搞體內平衡和內分泌組成,使愛咪無法明確分辨何處開始是第一個人,而何處開始是另一個人。
她也能看到金屬支架在那女人體內,與她的骨架中最大的骨頭交織,還有留在她脊椎和腦袋裡的針頭。那是骨鋸的控制系統。還有,在心臟周圍的東西。是金屬,還有一大堆針頭指向內部。她被設置成,如果控制框架失效,就會死。那女人,不,那女人們,在身體裡都很清醒。她顱骨的人造體液內裝有一顆半腦袋。
她瞄準了那女人的雙肩和臀部的韌帶。切斷韌帶會比將部位再次組裝回來還更簡單。消解細胞,將韌帶分解。
那女人癱倒在愛咪身上。
「太棒了!亂砍,把她撿起來。」
亂砍工拾起癱軟的殺人鼠,把她放到距離愛咪不遠處。骨鋸走跨到她的作品上,扶起殺人鼠,好讓自己能更妥當觀看這場面。
「我很驚訝妳竟然沒殺掉她耶。身為治癒者,還讓其他人這樣受苦。或者是,妳反對安樂死?」
又一次,沒有她能給出的答案不會使情況惡化。
「或者是,妳反對殺人?我們可以處理這一點喔。」
「求求妳。我不要。」
「寺院塔。輪到你啦。」
寺院塔以一種尷尬的踉蹌步伐走近,愛咪站起逃開。她跑向前門的半路以前,亂砍工就在她面前實體化,攔住她。他推了愛咪,愛咪便倒下。寺院塔跨過愛咪,將她釘住。
「我都會用我的作品來收集其他作品的材料。這樣循環,使用他們來獲得更多其他作品的材料。成為屠宰場九號就是讓這循環開始轉動的必要條件喔,如果英雄想辦法把幾個作品放倒,屠宰場也會幫忙再次啟動循環,不過我現在狀態很好呢。我留了下來因為他們大部分都是粉絲,而且他們也有點像家人了。愛咪・朵倫,我想要妳在我的家庭裡。」
「求求妳。」
「現在,我願意為了讓那結果發生而做出犧牲。就像殺人鼠的那樣。妳不阻止寺院塔,我就叫他弄傷在沙發上的那個男人。」
愛咪將能力用在寺院塔身上,感受他的身體,他在很多方面都與殺人鼠相同,不過不同的是,帶有針頭的金屬框架是在他脊椎裡。她伸向他雙肩和臀部的韌帶,切開韌帶。
在她開始切第三條韌帶前,第一條就已經長回來了。
「他會自癒喔。」骨鋸告知她。「兩個再生能力者合而為一。只有一個方法讓他永遠停下來。再試看看吧。」
痛楚。她在寺院塔身上引發痛楚。沒反應。她得要伸進他腦袋裡面才能讓他再次感到痛楚。她也試過了萎縮他的肌肉,沒好運。她做的任何事情,幾乎都與她引發的速度同樣迅速回復。
「五秒鐘。」骨鋸宣布。「四。」
從雙手發送訊號來讓他移動。不行。金屬支架無視了她超能力對於寺院塔而做出的任何控制。
「三。」
愛咪用上了她的唯一選項。她將寺院塔,從骨鋸用來控制人的金屬支架上切離。她能感知到鋼鐵開始在他心臟周圍動作。沒有針頭——像殺人鼠體內裝設的那種——卻有一罐罐小液體。
「二⋯⋯一⋯⋯零點五⋯⋯啊,就是這樣啦。」
寺院塔向後蹣跚,與愛咪失去接觸,她的能力不再讓她洞察他的身體。他坐了下來,用一隻手撐住自己。過了一陣子,他落倒在地,他雙眼緊閉。他呼吸止住了。
「化學反應觸發了我已經放進他DNA裡的東西,是我把再生能力修補到一起時弄的。反轉再生,好讓身體有相反的反應,正從他心臟開始。」
愛咪看向她雙手。她奪取了一個生命。很可能是出於憐憫,但她也殺了人。她曾答應過自己,她絕對不會殺人。
她全身打顫。謀殺是如此簡單。這對她父親來說也一樣嗎?她剛才是否踏出那一步,變得像他?
「準備好要加入了嗎?」骨鋸問道,她像隻小狗,在她主人拿狗鍊、準備要散步時,期待著整個世界。熱切、散發出興奮之情。
「不。」愛咪說。「不可能。」
「為什麼?不管是什麼在拖累妳,我們都可以修正。不然我們也可以打破限制,要看那是什麼。」
「那不是⋯⋯妳不理解嗎?我不想傷害人。」
「但我們可以修改啊!我們沒那麼不同。妳和我一樣知道其他人的所有東西都能被轉變,只要妳夠努力就好了。」
「那麼為什麼妳不改變呢?妳可是變善良啊。」
「我很喜歡屠宰場的其他人啊。如果我守規則的話,就沒辦法做出真的超讚的東西了。我想做出某個東西,甚至比亂砍工、殺人鼠或寺院塔還要更讚的東西。是妳和我能一起做的。妳能想像嗎?妳可以使用妳的超能力,然後我們也能從一百個假面中做出一個超人欸,所有超能力都能全力運作,因為有妳幫忙喔,然後我們能用它來阻擋其中一個終結召喚者,全世界就會像是說:『我們該鼓掌嗎?』妳能想像嗎?」骨鋸對點子變得過於興奮到,幾乎喘不過氣。
「不。」愛咪說。接著,就只是為了澄清,她補充:「不行,那不會發生的。我不會加入你們。」
「妳會加入啊!妳得要加入!」
「不。」
「我有照著傑克說的啊。他說我不會成為真正的天才,直到我了解如何進入其他人的腦子。」
「也許⋯⋯也許妳不會進入我腦子,直到妳了解我不可能加入屠宰場九號。」
骨鋸皺眉。「也許吧。」
愛咪點頭。
「或也許是我需要瞭解妳的崩潰界線。妳的弱點。就像那裡的男人。」骨鋸指向馬克。「寶愛說妳睡在這裡,妳也待在他身邊一陣子了⋯⋯所以為什麼妳還沒治好他呢?」
愛咪顫抖。
「他是誰?」
「我爸。」
「為什麼不修好妳爸?」
「我的能力不會作用在腦袋上。」愛咪撒了謊。
「妳錯了。」骨鋸說道,走得更近。
「不對。」
「沒錯。妳的超能力可以影響人們的腦子。妳得了解,我拆開過了二、三十個人來搞懂他們的超能力如何運作,好讓我可以把他們按照我想要的方式,再組裝回去。我學到了,幾乎關於超能力的所有事情喔。我在各式各樣的人身上誘發壓力,直到他們迎來觸發事件,而我也讓他們躺在我的桌上、連接進了電腦,所以我就可以記錄下情報,在超能力穩固住時,研究他們的腦袋和身體。」
她拆開過二、三十個人。她是把多少人折磨至死呢。
骨鋸微笑:「而且我也知道了秘密喔。我知道超能力是從哪來的。我知道超能力怎樣運作。我也知道妳的超能力怎樣運作。妳得知道,像我和妳這樣的人?有過危急壓力的人?超能力並不是為我們設置的。它們是意外。我們都是意外。然後我想,如果妳在其他人有觸發事件的時候碰觸他們,妳就會明白了。」
「我不懂。」
「妳不必理解。妳需要知道的是我們超能力的接受者,超能力運作的東西,比如人?像是亞洲的那位魚女士?能和電腦對話的男孩子?我們的超能力受造並不是用來和這些東西一起運作。不是人或魚或電腦。那些都不是刻意的結果。會這樣是因為超能力在我們有觸發事件的時候,連上我們,解讀我們的腦袋然後搜索全世界裡可以連接的東西,鬆散地連接起超能力原本應該運作的方式。要花一到八秒,超能力才會運轉,我們的超能力會過度運作,整理所有可連接的東西的必要細節,像是人或魚或電腦,有些時候還會穿過整個世界來完成這過程。之後它就開始濃縮下來直到有一組力量,將所有不需要使那份力量運作的東西全都去除。」
愛咪盯著。
「然後呢,就在那東西摧毀我們前,就在我們用超能力摧毀自己之前,也是在燃燒殆盡的可能性被點燃之前,那東西會切換排檔。它會搞懂該怎樣與我們共同運轉。它會保護我們,不讓超能力傷害我們,我們能如此估算,因為如果它殺掉我們就沒意義了。它在超能力組裝好的時候,也連接起我們當下的情緒狀態,因為情緒就是它內部建構所有其他東西的脈絡。那可是超讓人驚喜地複雜又漂亮喔。」
骨鋸俯視愛咪。「妳沒辦法影響腦袋?那是其中一道保護機制。是個精神阻礙。我能幫妳打破它。」
「我不想打破啊。」愛咪說,嗓音沈默。
「啊啊。好吧,那只讓我更興奮想看妳那麼做時,會有如何反應呢。瞧,我們得要做的事,就是讓妳抵達壓力尖峰。妳的超能力會變更強,然後妳也能推過那道精神阻礙了。大概吧。」
「拜託。」愛咪說。「別這麼做。」
骨鋸伸手進圍裙裡,拿出一個遙控器。她指向馬克,就是他坐著的沙發。一個紅點出現在他額頭上。
「不要!」
骨鋸其中一個機械玩意兒跳過房間,它的手術刀腿肢刺穿了馬克兩側的毛絨墊。一條腿上,尖端裝了一根針筒,刺進馬克的右邊鼻孔。他毫無條理地大喊,想退開來,卻只有兩根機械腿掐住他的頭,把他固定住。
愛咪的尖叫加入他的尖叫。
「我是在幫妳欸,真的啦!」骨鋸拉高音量蓋過尖叫聲。「妳會感激我的!」
愛咪衝上前,從馬克的鼻孔裡拉出鋼鐵腿,也拉住另一條腿來把它從馬克身旁扯開、將它搬開。這具機械比外表還要輕。
「現在把他修好,不然他大概會死掉或變成植物人喔。」骨鋸告訴她。「除非妳認為自己可以接受那種事,那樣我們也算有些進度了呢。」
愛咪想將骨鋸的嗓音關掉,她跨坐上馬克的大腿、碰觸他的臉。
她過去幾週裡數次治療過他,也夠了解,他在這拒絕配合、執行他想做的任務的身體裡,驚人地警惕。在這方面,他和骨鋸的造物沒那樣不同。她治好了他腦袋以外所有部位,也將他的消化系統轉變,連接上他的晝夜節奏,讓他會照著嚴格的時間表上廁所,減少尿布的需要。愛咪給他的升級是要讓他過得更舒適,減少僵硬、痠痛和痛楚。這是她至少能做的事。
現在她得專注在他腦部。針頭在蛛網膜上拉穿殘破割傷,在前額葉裡注射數滴強酸。在利魔維坦所造成的頭部傷口之上還增加傷口,傷處正逐漸擴散。
世界的所有其他東西都似乎消失。她按住他額頭。所有生物相關的事物都以某種方式——以前長成的樣子,還有在那更久遠之物——成形。重建起損傷部位,就是回溯所有東西。他腦袋某部位無法恢復成原樣,那是最多損傷的區域或地方,最新長出的東西全都不見了,但她可以確認周圍區域的所有事物,用消除法和背景脈絡來搞清楚損傷區域曾連接到哪。
她在雙眼中感到淚水。她之前對自己說,她會治療馬克,然後離開朵倫家。真的做到這點,修好了他,就像猛墜般,愛咪知道自己如果沒被如此逼迫,大概也不會找到勇氣。
不是說她害怕會搞錯什麼東西。不對。心智再怎樣複雜,她總是知道自己可以撐過去。不對。治好了他之後,才更使她懼怕。就像瞭解了侯爵的事,開啟她絕望渴求緊閉的大門。
她修復他的運動技能、書寫記憶、駕車能力,就連小動作——他在關廁所門時轉動門把的動作,或轉動鉛筆來用筆末的橡皮擦的一連串動作——也修復了。所有他喪失的東西,她都交還給他。
他移動了一點點。她張開雙眼,看見他與自己對視。有些東西使她明白,他好轉了。
「我很抱歉。」她低語。「我真的很抱歉。」她不確定自己為何道歉。也許,是因為自己花費這麼長的時間。或者是因為,她現在就得離開了。
他的注意力在雙手上。她能通過自己與他的接觸來如此感知到,他剛才差點沒抑制住的超能力。而骨鋸?那個小瘋子在她身後的某處。
她將馬克的雙手放到他腿上,就在她與他身體之間,骨鋸就更不可能看到他的手了。
光球在他雙手中漲大。
「成功了!好耶!」骨鋸歡叫。
馬克雙眼閃看向一方,極輕點頭,他的額頭磨著她額頭。馬克迅速一動站起時愛咪撲身向一側,馬克將光球扔向那個小女孩。
亂砍工即時閃現,讓那光球彈開胸膛。光球劇烈爆炸,在他肚子和鼠蹊部撕裂出洞口。那反派向後飛去,倒在骨鋸身上。
但又有另外兩個亂砍工已經出現,手術刀蜘蛛群也從某些未知角度反應,跳向馬克和愛咪。
愛咪被抓住一邊肩膀,掙扎著要扳爛它的腿,其他腿的手術刀和針頭割劃過她肌膚。
一陣暴風吹飛她,使她滾撞上沙發、拔下了那蜘蛛。馬克能將光球弄成震撼彈或爆裂彈。他是用前者打擊那隻蜘蛛,沒有能重傷愛咪的威力。她爬起來,端起沙發旁邊的橡木側桌,用木桌敲打蜘蛛。
馬克持續開火,更多波爆炸撕穿客廳,他擲出的猛力殘暴令愛咪詫異。在亂砍工想用身體擋住光球投射,馬克將光球彈過亂砍工雙腳之間、牆壁和天花板。幾乎像是他能預測自己的敵人將要做什麼,也將一顆光球拋上沙發。在亂砍工的一個複製人一秒半後出現在沙發那,光球爆炸。
更多複製人從各個方向衝鋒過來,馬克將一顆震撼光球扔到腳邊,將自己和其中一個複製人炸飛到相反方向。他迅速穩住腳步,繼續攻擊,擋住一個將注意力轉向愛咪的複製人,接著向骨鋸攻擊。
骨鋸撤退進那條通往房子後方臥室、地下室和房側廚房的走廊上。馬克在她後方扔出光球,摧毀了走廊,但愛咪在亂砍工消失的複製人所炸出的塵團裡,沒辦法看見他有沒有擊中骨鋸。在創造出光球、擲出光球所花費的間隔之間,以及缺乏光球爆炸之後的尖叫,愛咪知道骨鋸逃走了。
沈默延展。骨鋸和亂砍工離開,留下寺院塔的屍體和癱軟的殺人鼠。長長數秒過去,塵埃落定。
「那女人。妳能幫上她嗎?」馬克的聲音聽起來粗糙尖銳。他嗓子有長長數週都沒被徹底使用。
「她沒了心智,不是我能修補的東西。」她的嗓音很寂靜。
「好了。」馬克走到殺人鼠旁,調整她的位置,讓她靠上牆,直到她更平躺、幾乎躺下。他把她的爪子交叉擺到她胸膛上,接著形成出一顆網球大小的光球。
「老鼠守護者,願妳安息。」他說。馬克將光球擺到兩具爪子彼此交叉的空隙,正好在她的心臟上方,接著踏步走開。
有一陣小爆炸,鮮血噴出。
「我很抱歉。」愛咪說:「對不起我沒有更早幫你,那個⋯⋯」
馬克舉手阻止了她。「謝謝妳。」
她不值得被感謝。
「妳還好吧?」他問。
她撇開頭。淚珠滋長。「不好。」
「聽著。妳坐下來吧。我要打給妳媽和你姐,確保她們在處理地獄獵犬之後都還好,也讓她們知道剛發生的事。然後我會打給捍衛者。也許他們可以幫忙保護我們,以免骨鋸又來找妳。」
「她會再來的。但我、我沒辦法坐下。我要去我房間了。我會收拾東西讓我們盡快離開。」
「妳確定嗎?」
她點頭。
「假使有任何事情發生,就喊一下。」
她點頭,轉身離去,小心躡步走過被摧毀的走廊。地板看起來像是巨大號版本的挑筷子遊戲。她只到半路時,就聽見馬克講著電話。
「卡蘿?是我。」
她臉面燃上羞恥。走到自己的房間,開始把她的東西放進運動背包。衣服、化妝品,還有其他東西、紀念物品。一本小剪貼簿,一張塞滿了她自己、表親們和姊姊的照片。她發現一小包便利貼筆記本,便草草寫下幾個字。
我很抱歉自己花了這麼久才治好馬克。
再見。我愛你們所有人,
愛咪。
她不會回來了。
愛咪打開臥室窗戶,爬了出去,在身後把背包拉出來。
這麼做才比較好。也許,在幾週或幾個月後,她就能不再擔憂,不再擔憂等待事情更進一步發展,讓所有事情以最糟糕的方式崩壞。她已經得要面對,自己發現侯爵的這件事。她也奪走一個性命。她打破了自己的基要法則。她不確定自己能否再承受更多事情。
她得要離開。
■
愛咪看見自己上空的人影時,咒詛起宵禁。天色暗下來之後,人們不被允許外出上街,就讓那些真的冒險出門的人更加顯眼。在她正要避開這場對話時,這就不是她所想要的結果。
當她也許以每小時走三、四哩速度行走,又被人行道、馬路和小巷限制住,她姊姊卻能以每小時五十哩的速度飛行,事情就更麻煩了。她該要藏起來的,而不是試圖拉開距離。
維多利亞在飛行途中停下,就在她五、六步前的地上五呎,懸在空中。
「我剛到家裡。我連要說什麼都沒想到。」維多利亞說。
「滿不解自明的吧。屠宰場的人過來了,家裡被毀,我治好馬克了。」
「為什麼呢?為什麼現在才治好爸,妳之前沒辦法治好他?」
「我是僅僅因為必須,才那麼做的。」
「那就是我不懂的地方啊。妳為什麼治不好?妳從來都沒解釋。」
「我沒辦法告訴妳啊。」
「所以就這樣?不解釋?就打包離開?」維多利亞問。
「對啊。」
「為什麼呢?」
愛咪撇開眼神。
「我們能給妳找個諮商師。我是說,媽為了爸的照護,分出了錢,我們可以用那筆錢來讓妳有個人談話。」
「我⋯⋯諮商師不會有幫助的。」
「天啊,到底是什麼事啦?愛咪,我們相處十年。我都在妳身邊啊。我想認為我們是摯友,而不只是姐妹。然後妳還是沒辦法告訴我?」
「我不能說。就讓我離開吧。在我說這樣比較好的時候,相信我吧。」
「去他的!我才沒要讓妳離開!」維多利亞飄得更近,伸出手。
「別碰我。」愛咪警告她姊姊。
維多利亞看起來很迷惘,停了下來,又張開雙手。「愛咪,妳是誰?我連自己在看的人都認不出來了。妳在銀行搶劫時,因為某個我完全沒逼妳的秘密而行動狂暴。妳顯然也在終結召喚者攻擊後的醫院裡,對掠翅說了些話導致那場大騷動。妳⋯⋯我連妳對豪俠去世的反應,妳在我最受傷的時候遠離了我,讓我都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愛咪低頭看向自己雙腳。
「而且最重要的是,妳還在妳可以治好爸的時候讓他受苦?妳在這裡,在我試圖和妳改善關係、當妳的姊姊時,對我發洩情緒?」
「妳想知道我是誰?」愛咪問。她的嗓音聽起來很空洞。「我是侯爵的女兒。是超能反派的女兒。」
「侯爵?」
愛咪點頭。
「妳怎麼知道的?」
「卡蘿把信放在外面。如果妳想找的話,我想那封信在我枕頭下。」
「妳有他的基因,但妳還是卡蘿和馬克的女兒啊。」維多利亞回答,聲音堅決。「而他們也會擔心的。回家吧。」
「他們不在意啊。他們不愛我,不是真心愛的。相信我,這對所有人都比較好。」
「我愛妳啊。」維多利亞說,強調了「我」。她落到地面上,踏步走近。
「不要碰我!」
「白痴。」維多利亞抓住她妹妹的上衣領口,把她拉進緊到弄痛人的擁抱。
「不要。」愛咪在她姊姊肩膀邊呻吟。
「所有這些事情?我們都會弄清楚的。作為一家人一起。而如果妳的家人意味著只有妳和我,那麼我們就會一起弄清楚,就我們兩個。」
所需的,就只有一刻軟弱,而愛咪也十分軟弱。她在救命索的終焉,極度孤單,又被父親的陰影所擾,她又對自己直到現在都不願意、無能幫助馬克感到羞恥,而屠宰場九號其中一個人也認為她應被納入他們的這個想法?
愛咪迅速失去所有事物。維多利亞就是她擁有的全部了,她的選項是:為了大家好而放棄,以及將維多利亞緊緊留在身邊。
她感覺到維多利亞的身體,比感知自己的身體還更敏銳。每一次心跳,每個細胞,都滿溢出生命力。
如一條長長引信末端的火炎,燃至火藥棍,她的超能力從維多利亞的脖子穿梭到她腦袋。這行動幾乎不是出於愛咪自己的意識。
維多利亞放開了愛咪,把她推開。「妳剛做了什麼?」
愛咪能看到維多利亞臉上緩慢散開的嫌惡。
愛咪驚醒察覺剛才所做的事的龐大規模,感覺就像胸口中彈般的騖然痛苦。「喔天啊。求求妳,讓我解除。」
她伸出手,但維多利亞後退了。
「妳他媽的做了什麼?」維多利亞問道,雙眼瞪大:「我感覺到了某個東西。我感覺到某些東西。妳之前在我身上用過超能力,但不是像這個。我⋯⋯妳改變了我的思考方式。比那更多。」
淚水在愛咪雙眼眼角膨脹。「求求妳。這就是我所害怕的。讓我解除吧。讓我修正然後離開,然後妳就能回到馬克和卡蘿那裡,你們三人還可以是家人,然後⋯⋯」
「妳做了什麼?」
「我很抱歉。我⋯⋯知道這會發生。只要我一直遵守我的規則我就沒關係,之前都沒打開那扇門。骨鋸強迫我打開的。」
「愛咪!」
「妳得瞭解,好久以來,妳就是我的全部。我是那麼絕望寂寞,同時我又開始擔心我爸的事。我是這麼糟糕,我的感覺混在那條界線的某處,然後這就像⋯⋯也許是因為妳很安全,因為妳一直都在。」
「妳對我有感覺。」維多利亞回答。維多利亞無法將厭惡排除在嗓音之外,她連試都沒試。「那就是媘蜜用來操縱的事,不對嗎?」
愛咪無法與維多利亞對看。她看向自己雙手,對自己剛才所做的事毛骨悚然。
「還有豪俠?我之前以為妳在暗戀他,可是⋯⋯」
愛咪搖了搖頭。「我恨他。我很嫉妒他,因為他有妳而我永遠都沒辦法⋯⋯但我也絕不因這些情感行動。我從來都沒有因為自己任何情感行動,一直到現在剛才,然後我所想要的就是取回那些過去啊。」
「當我在我生命中最低谷的時候,當我以為自己某天可能會結婚的男孩去世時,妳卻暗自自得意滿?妳是很高興豪俠死了?」
「不對!小維、維多利亞,我愛妳。我想要妳和他快樂地在一起。我只是⋯⋯這同時也很痛苦啊。」
「喔我的天啊。」維多利亞低語,嫌惡感使某些更醜惡的東西被表露出來。領悟。
「我、我想在我們之間維持普通。要表現得像妳妹妹,把所有情感都封鎖到心裡。只是今晚真的是場噩夢,然後我也很害怕,又這麼疲倦了,我是如此絕望。骨鋸強迫我無視所有我加在自己身上的規則。所有我用來遵守,好讓我不會做任何蠢事或衝動做事的規則。」
「任何蠢事。像什麼?妳做了什麼?」
愛咪的嗓音回答時低沈沙啞:「⋯⋯讓妳會回應我的感情。」
她偷看了一眼維多利亞的臉,愛咪知道自己在姊姊表情裡看到的恐怖,連她所感到的東西都無法可比。
「拜託。讓我修正吧。之後我會離開。妳也絕對不會再看到我。」
「妳憑什麼以為我會讓妳再次,在我身上使用妳的超能力!?」維多利亞吼著,起飛,飛出觸及的範圍之外。「誰知道妳會對我做出什麼事!?」
「求求妳?」愛咪懇求道。
「我能找其他人來修正。也許,至少,我也能表現出一些他媽的自我控制,然後理解我是在對自己的妹妹有這些情感。」
「妳不可以的。我⋯⋯喔幹。妳低估我所做的事情了。求妳啊。如果妳從來都沒給我任何其他東西,如果妳從來都沒對我說話或不會再看向我都可以,就讓我修正啊。」
維多利亞緩緩搖頭,接著嘲弄道。「好樣的,愛咪。妳剛才幹了場傑出好事呢,妳接受我護衛妳的所有情況,接受我每次往妳的好處想,然後又證明我真他媽的錯謬。妳在擔心妳和妳老爸一樣糟糕?恭喜啊,我天殺的肯定妳剛才超越了那男人呢。」
這樣說完,維多利亞就走了,飛向遠處。
愛咪雙膝沈落到淹滿水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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