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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克頓灣每個孩子都想上阿爾卡迪亞高校。其中一大部分原因是,所有人都知道監護者會去阿爾卡迪亞唸書,去那裡上學就表示你每位同學都可能是超能英雄或超能女英雄。對其他人而言,你當然也可能是監護者。那不像有錢孩子會去的純美學校,但那裡是所好學校。同學們都以最高敬意對待彼此。結果就是,學生們和學校本身都保持著某種程度的狀態與自傲。
現在那裡狀況不一樣了,有著截然不同的感覺。前門看起來像有千年般陳舊,磨石子的尖角都被磨蝕掉,曾經繞在校門口的常春藤已然枯萎。那棟建築的所有窗戶都被粉碎,沒有玻璃窗,草地有一塊塊長過頭的雜草和泥巴。帶色水氣的細小卷鬚圍繞那片地,看起來像恐怖電影裡的主要背景地點。
我幾乎都沒懷疑自己抵達了正確的地點。
萬癒是那個治療者,在頂樓。傑克是使刀人,金髮女孩是藥劑師-巧匠。萬癒是頂樓的治療者,傑克是使刀人,金髮女孩是藥劑師。
我重複背著些疊句,好像我能藉由不斷提醒自己,以此留住名字和我記憶裡的重要玩家身分。
那所學校在山丘上,表示那些正在製造出沼氣的水,只有縷縷沼氣抵達這遙遠之處。些微蒸氣浮到學校,頂多只停在圈住學校的石牆邊。那面牆的設計表現出其目的有著美學外的功用,仍然算有點用處。
萬癒是治癒者,在頂樓,傑克是使刀人,金髮女孩是藥劑師-巧匠。萬癒是治癒者,在頂樓,傑克是使刀人,金髮女孩是藥劑師-巧匠。
看起來機械蜘蛛沒能追蹤我了。它們八成放棄追逐,回到了它們主人身邊,但這也讓我目前少一件事要擔心。
傑克和那個巧匠走入地面樓層。我決定降落在樓頂。我一站上穩固地面,就伸手拿出手機確認。沒訊號。
我需要給某人打訊號說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我不幸地沒有足夠裝備,我懷疑自己一人獲勝的能力,特別是在對手沒有我這樣受限的戰況。
我是能用上其他方法,比如蟲子構成的巨大數字九漂浮在學校上,傳達訊息說出那兩人就在這裡⋯⋯但仍沒法保證有人會來。也可能導致好人在我們頭上丟下炸彈。那樣會傷到那個治療者,甚至可能害死我。萬癒必須活下來,不然城裡所有人就會在骨鋸的沼氣後遺症之中死去。
萬癒是那個治療者,她就在頂樓,傑克是使刀人,金髮女孩是藥劑師-巧匠。
我輕柔碰觸自己臉上的刀傷。傑克肯定在我把那個巧匠拿來當作肉盾時收手,因為刀傷相當淺。不過傷痕很長,我的指尖碰觸傷口時而被血沾濕。我無法分辨自己手套的黑布料與血液,所以我也沒辦法看出有多少血。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會想知道傷口有多嚴重。
樓頂上有扇門,我用刀子半扳開門把,接著穩穩一踢、踢掉門把。那個門鎖是建造於手把中,在我能看到內部結構時,沒多久就能搞懂如何開門。這算不上高科技保全,比較像要防止孩子們到屋頂上,而非防範有人進入校舍。
穿過那扇門,就有一道樓梯,能走進校舍的頂樓層。這看起來像是清潔工小間。我派阿特力士走下去確認之後才自己走下樓梯,然後我就開始將蟲群散進校舍。我在門口和走廊上準備絲線,也在牆壁上放了螞蟻、地蜈蚣、蜈蚣還有鼠婦會在其他人走過時警告我,讓我感知出裝潢佈局,我也派出蒼蠅掃過每間房間內部,看看我能不能找到任何人。
我又一次,在腦中重複了那個疊句,提醒自己有誰在那棟校舍裡。我不確定這有沒有幫助,但是我不想再被騙了。
有兩條走廊還有三間教室是我的蟲子在爬進去時,無法不立即死去。這就標誌出相對比較小的區域,能算是屠宰場待著的地方。
最大的問題是,我找不到萬癒。這表示她和敵人處於鄰近區域嗎?這想法不怎麼好。
我在可能的出入口擺設絲線戒備敵人的行動時,我也小心確認每個區域,之後才更前深入校舍之中。我雙眼搜索情報而蟲群搜索牆壁和地面。
我在看見牆上濕處、顏料徹底污濁處的時候,距離屠宰場不遠。我將蟲子派進去,它們感覺出那塊髒污附近的地板碎玻璃。我無法說蟲群有聞到任何東西,但空中有某些沈重的東西,蒼蠅拍動翅膀時,肌肉的動作同時也拉吸入了氧氣。不管那是什麼,都很濃密、粘膩,無味而無色,在那個地點周圍僅僅延伸出幾十呎。
我後撤、選了不同的路線前進。我搜索其他線索時,步伐慢到之前一半速度。我兩次發現類似的陷阱,都是無味的煙霧,兩次我都得改換路線。
我頓在殺蟲區域外側。蒼蠅將蜘蛛運到我這,我就開始組織起它們、製造出長長數段絲線。我把它們留在身後而我爬近、聆聽教室內的聲音。
「⋯⋯真的有同樣的思考欸。我為欷帛力虎做了非常類似的事。」是個女孩的嗓音。
「閉嘴。我們根本不一樣。」是另一個女孩。
「我們可以一樣啊!妳不想要重新開始嗎?我能讓妳更年輕喔!我們會是相同年紀欸!然後穿一樣的衣服!喔!我也可以做整形手術,我們可以變成雙胞胎!」
「妳、妳有在自己身上那麼做嗎?讓妳變年輕?」
「沒有。」是男性嗓音。「放心吧,骨鋸的不成熟是貨真價實的。她因此有了創意、以她自己的方式自由奔放。同時,從其他角度來看也是個缺陷。」
「他這樣⋯⋯講妳?不會讓妳不爽嗎?」
「傑克知道他在做什麼。」
「我是知道。我知道很多事情。」傑克說道,嗓音滑潤,幾乎誘人。
「別說話。我知道你很能說會道。我全都不想聽。」
「妳比較喜歡其他選項嗎?」傑克嗓音冷靜,說。
我能想像他正握著他的刀,威脅得過於明晰。
有一長段頓止。
他說:「我想妳沒要那樣做呢。那麼就來談談吧。」
「談啊。」萬癒的聲音很小,幾乎挫敗。
「妳為何不放開手呢?妳能做到這麼多事情,妳能改變世界,也能摧毀世界,但艾梅麗雅.克萊爾.拉弗爾,妳是如此狹小。」
他在說出她的名字時,嗓音幾乎嘲諷。
「那不是我的名字。」
「那是妳生來而有的名字。想像我發現妳是侯爵血親時我有多驚訝。我上次來訪布拉克頓灣時,有與每位主要玩家的道路彼此交會。我見過那男人。我也必須告訴妳,艾梅麗雅,他真是個非常有趣的角色。」
「我真的不想知道。」
「我會告訴妳的。我還有其他動機,但我之後會再談。侯爵是個榮譽之人。他決定好規則,他就會遵守規則行動。他曾冒險失去生命與身體,也要阻止我殺害婦孺,我也決定要看看自己能否弄壞他。我承認我是失敗了。」
「他殺了原父的女兒。」
「不,艾梅麗雅,他並沒有殺她。」
話音一頓。
「是你殺了她?」
「不。我在說的是侯爵不會殺掉那女孩,就算脅迫他也不可能;那是他為自己設置的其中一條規則。假如他打破規則,他就會在我想弄壞他的時候動手了。」
「原父在死前懸賞了我的腦袋,就是因為侯爵做的事。因為⋯⋯我就是因此發現他是我爸。理龍寄信給卡蘿。」
「卡蘿⋯⋯啊對呢,洶舞。好吧,我猜過是理龍在操縱妳,或是妳父親操縱了理龍,以此傳訊息給妳。」
「訊息。」
「就是他在那裡,他存在於世。也許他想確保自己不被孩子所遺忘。他這人很老派,所以他會想透過後代來尋求永生,十分合理呢。」
骨鋸高聲說。「那真蠢。有像我這樣的人就能讓妳真正永生不死了,為什麼還要做那種事啊?」
「現在,安靜一下。艾梅麗雅和我談話時先把妳自己縫好吧。」
「好吧。」骨鋸說。她嗓音與萬癒所說的話重疊:「別再那樣叫我。那不是我的名字。」
「不是嗎?」
又是一陣沈默。
「妳是妳父親的女兒。你倆都被你們加諸己身的規則所束縛。他的規則定義了他的風度、他所運作的疆界、他期望達到的目標還有他執行計畫的方式。那些規則就是他的裝甲,正和他的超能力一樣。我猜妳的規則是妳的弱點。規則無法讓妳集中,反而是讓妳自由墜落,除了妳那位姊姊之外,沒有任何事物能穩住妳,而我和妳都知道那件事是怎麼發生的。」
姊姊。我在內心記住這一點。那房間裡有四個人。
「我、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們的情感搜查者有發現一些部分。我自己搞清楚其餘情報。就如妳可能預想地,我相當熟悉受傷的人們。」
骨鋸咯咯笑著。
我不喜歡這情況的走向。我看向走廊,望見門。每扇門上半部都曾有窗戶,但那裡只留下銀框,窗戶其他部分都散落在地上。理想世界中,會有些引人注意的事物自行出現,或是那段對話會變成激烈辯論,他們被引去注意力。我就能從蹲伏位置起身,走向前,瞄準手槍然後開火。在傑克和骨鋸身上打出整個彈匣。
或者我會打偏,結果在亂鬥中害死萬癒、她姊姊和我自己。假使我要這麼做,就真的很需要轉移他們的注意。
「我不是⋯⋯沒受過那種受傷。我不是怪物。」萬癒抗議道。她之後想了下,補充說:「無意冒犯。」
「我曾被喊過更糟糕的名字。我幾乎享受於怪物這名稱呢。好像我超越了人類而成為神話中的事物。」
「神話。」
「根據寶愛所說,這可能是個毀滅神話。」
「什麼?」
「她最近告知我說,世界因我而終結。不確定是怎麼樣終結或何時終結。也很可能是,我成為那拍了拍翅膀、在一連串因果效應下引起颶風的蝴蝶呢。」
「我不知道世界末日欸。」骨鋸說。「真好玩。」
「那是很好玩。可是我預計世界不會全部終結。會有倖存者的。」
「確實。」
「那就構成了一片有趣畫面。所有事物都死去之後,將有新的開始。有誰能比妳和偶人更適合將殘留物製作成新世界呢?」
「還有艾梅麗雅?」
「還有艾梅麗雅,若她是如此選擇呢。我們在新世界裡,會如神一般。」
「你瘋了。」萬癒低語。
「根據研究所說,被診斷有憂鬱症的人會比常人更精準理解現實。我們都為了面對這個染上痛楚、苦難色彩的世界,就對自己說謊、層層疊上虛假與自我安慰。我們都戴上眼罩當盲人。假使我們失去那片幻影,就會崩壞、陷入憂鬱症,或壞掉發狂。所以也許我是瘋了,但那也是因為我過度清晰地觀看事物?」
「不對。」萬癒的嗓音很安靜。「呃。如果我爭辯的話,你不會殺掉我,是吧?」
「如果妳不爭辯,我更可能殺妳呢。」
「不是你看得太清晰。我認為你的視角被扭曲了。」
「在等到妳出生於世的數百萬世代過程裡,妳的祖先裡有多少人是因為對他人殘酷才成功,有多少人是因為撒謊、行騙,搶奪他們同類,背叛自己的兄弟姐妹,與自己的鄰居爭戰,還有殺人,才會成功?我們都知道侯爵,所以就算有一人了。」
有多人是因為相互合作才成功呢?我納悶著。
傑克八成也會反駁我的疑問,但我沒要開口說話或聽他的說法,萬癒也沒問。她落入沈默。
我很緊繃,準備一有機會的瞬間就移動開槍。任何機會都可以。任何事都行。
我想像自己開槍,走幾步路,開火,我察覺自己和門之間的地板上有玻璃碎片,那會讓他們多出半秒鐘的警告。我小心翼翼而緩慢地,開始掃開碎片,雙耳也保持聆聽他們分心的關鍵跡象。
「適者生存,這聽起來是如此簡明,那可是千萬年的粗野、雜亂與暴力事件,妳若親自在那裡見證的話,就有上億件事妳會使別開眼。那也是將我們形塑成這樣貌的絕大部分過程。但我們戴起面具,我們假裝善良,我們終究是為了自私理由才朝彼此伸出援手,同時,我們一直都是如此粗野、尋求快樂、容忍罪惡的利己智慧猩猩。我們所有人內心深處,都是怪物。」
又一次,那暗示著視野外的視覺跡象裡有事情發生的沈默,並非我能偷聽到的部分。傑克乾巴巴地咯咯笑著。「這講到重點了嗎?」
「我⋯⋯不是那種人。不是怪物。我會在自己變得那樣前就自殺的。」
「但妳看到妳能和我們一樣。這不會非常困難。只要⋯⋯放開妳的規則。妳就會獲得所有妳曾渴望的所有事物。」
「那不會有家人。」
「是的,會有家人。」骨鋸插話。
「你們都在殺害彼此。那才不是家人。」
「骨鋸,妳讓我們的談話岔走了。」傑克責備那女孩。「艾梅麗雅,在我說妳能獲得妳曾想要的所有事物,我是在跟妳說,妳能從罪咎感、羞恥中逃脫並自由生活,妳能讓姊姊留在身邊,不再有疑慮折磨妳,更不再憂鬱。妳晚上躺著時,不曾想過、祈禱過,能有個世界能讓妳那樣生活嗎?我在告訴妳,妳能擁有這些事物,我也答應妳,從妳現在進入妳可能擁有的生命轉換過程,會比妳猜的更快。」
「不。」那句反抗缺乏誠心。
「艾梅麗雅,妳可以將自己解放出來——從妳小時候以來第一次解放自我。」
就這樣,她的抵抗消失了。「我從都沒感覺自由過。從沒無憂無慮過。自我有記憶以來。就連我還小的時候都沒有。」
「我懂的。從妳的早期記憶中,那是什麼呢?在侯爵家裡嗎?不對?還是被那些將成為妳的偽家人的英雄們帶回家的時候?啊,我能看出妳表情的變化。那就是妳最早的記憶了,妳發現自己掙扎著適應新家、學校,還有那個缺少妳的超能反派把拔的生活。到了妳理解這些事情的時候,妳就有其他要擔憂的事了。我想像妳的家人都很疏遠吧。所以妳努力取悅他們,當個好女孩,也不是說這樣就會有所轉變。在那之中,只有失望。」
「你聽起來很像媘蜜。這不是稱讚。」
「我向妳保證,我理解人的能力是學會的,沒人賜予我這種能力。我獲得的結論大多是從妳給我的提示中推導出來。肢體語言、語調,妳所說的話。我曉得這些事情、知道要尋找的線索,是因為我遇過其他和妳一樣的人。那就是我要提供妳的事物。妳人生裡第一次與相近之人待在一起的機會,讓妳作妳自己,獲得妳想要的所有東西,也與我在一起。我猜妳從都沒遇過真正注意到妳的人吧。」
「媘蜜有。掠翅也有。」
我對此嚇了一跳。
「我是指長期關係,但也能聊聊這一點呢。我想像她們是告訴妳『不對,妳不是這樣的人。妳可以做好事。』」
「是啊。」
「但妳不相信他們,對吧,艾梅麗雅?妳花費好幾年對自己說著相反的話語。妳是個壞人,妳藉著因緣與血緣,命中注定要幹出壞事。而就算妳不相信她們,妳在我告訴妳說不對,妳不是個好人也可以生活時,妳會相信我的。」
「不是那樣的。」
「妳這樣說,但妳在我說出口時還是信了。」
萬癒一頓,沒有鼓起勇氣回應。
「這不是很不公平嗎?那又不是妳的錯,是因妳血裡的血脈屬於罪犯之血,這影響妳家人看待妳。妳也被那並非妳造成的錯謬感所傷害,注定過上毫無色彩、享樂或快樂的生活。妳難道不該追隨自己的熱情嗎?十五年裡妳都在當其他人、做這個社會想要妳做的事,妳還沒賺取這麼一次做自己真正渴望之事的權力嗎?」
「那聽起來沒那樣說服人。」萬癒說道,但她聽起來也不怎麼武斷
「我知道。所以我會提議和妳做場交易。假如妳肯縱容自己,我們就會放棄。」
「什麼?」
「我甚至也不會讓妳現在就開始放縱自我。妳只要看著我的眼睛,誠誠實實告訴我說妳會這麼做。放掉所有妳給自己設的規則。我不在意妳之後會不會做,妳也能清掉妳姐的記憶,妳可以自殺,也可以逃跑或跑來追殺我們。妳那邊就贏了。」
「我們不是正在獲勝嗎?」
「那件事是可以討論。我對現今狀況真的很緊張呢。這超級有趣的,我們肯定有造成衝擊了。」
「這場交易是陷阱。你會強迫我執行,然後你還會殺掉我。」
「我可以殺掉妳,但我不會那麼做的。妳光是試看看,真的會有任何損失嗎?我若要殺死妳,不管妳說什麼或做什麼都會被殺啊。就六個字:『我會放縱自己』,然後我們就離開這座城市。」
我幾乎當下站起,在她下定決心以前開火。我得說服自己要等待,不管這段對話是在說什麼,他們都不會立刻離開這裡。
接著我即時聽見某人腳底玻璃踩碎了玻璃。
在我等待機會的時間裡,我想獲得所有能入手的優勢。我心臟狂跳,即使雙手盡可能握緊手槍卻仍在搖晃,但我吐了一口氣,將自己滑順站立、踏到門口,將槍指向門上窗口。
他們沒聽見我在移動。這讓我有一秒鐘看那個場景,確保自己開槍打對人。
他們在一間音樂教室裡,教室內椅子排成一連串層層增高的平台上,後方窗戶朝內爆炸過,使玻璃碎片四散在教室區域裡。最底「層」則有個等待教師站上去的指揮台。傑克正走上臺階,要靠近一個女孩。我知道他就是傑克,因為他是在場唯一一位男性。他被裹在白煙中,穿了件沾上血漬的淺灰色T恤,還有塞進牛仔靴的黑色牛仔褲。厚重真皮腰帶上有各式各樣的刀子,包括一把屠夫砍刀、一把短劍還有一把鋸齒單面刀。
他的隊友骨鋸,站在我右邊的房間角落。我能看到裙子的邊角,還有口袋裡放了工具與試管的圍裙,她的長金髮捲曲成小圓卷,同樣縷縷煙氣環繞著她身體,向外移動要填滿那個房間。她身體其他部分都被我右側牆壁與講台旁架子擋住。這讓她處於我無法開槍的尷尬位置。假使我知道她在那的話,我就會爬到末側那扇門,從零距離開槍射倒她了。
萬癒站在房間遠側,在最高處座位上。她有著棕髮,微風徐徐流經她身後沒有玻璃的窗戶,吹動她髮絲,她頭上戴了平頂鴨舌帽。她臉上覆滿雀斑,穿了件無袖上衣和工裝褲。此外,她臉上有種恐懼的神情,使她看起來像受害者,而非危害者。
消除法表示她身旁的就是她姊姊。我會把那東西稱作棺材,但那顯然是個活物做成的某種東西。那東西看起來像大團血肉,被形塑成模糊的菱形,長有角狀繭瘤節,還有看似強化其邊角的腳指甲生成物。那東西最靠近我的旁側,有個女孩的臉被刻入一根長過頭的骨頭。它沒在移動,是裝飾用,有縷縷長長波浪髮絲繞在那菱形側邊部位。「姊姊」漂浮在地板之上。
那景象過於驚人而我差點忘記自己在做的事情。我短短吸一口氣,之後將槍瞄準傑克、扣緊扳機時緩緩呼出。
我有在精神上預備把子彈全打上傑克和骨鋸,但我忘了反作用力。傑克被擊倒的同時,我的手臂也抽起,開火的意念依然持續扣扳機。第二發子彈打中天花板。
我甩開門,轉向右邊朝骨鋸開槍,但我的手臂僵住,她的反應也十分敏銳。骨鋸在我能開槍前,已經開始打開教室另一角的門,進入走廊。
我有一秒瞬間決定自己應不應該追上她,或殺掉傑克。我瞥向萬癒,看到她瞪大眼。好像眼神接觸能讓她甩出迷亂,萬癒撲向傑克,一隻手伸了出去。萬癒在傑克盲目甩出刀刃時停住了腳步。她轉向相反方向,撲向她姊姊。
傑克沒被無力化。除了子彈的衝擊,他看起來根本沒受傷。他在電光一瞬之中站起身,轉一百八十度面對我,他刀子已動起。
我躲進門後,刀子擦擊我肩膀。無法砍穿我的假面服。
夠怪異的是,進入走廊而將背靠上牆壁,就讓我感到自己是決定與傑克戰鬥,就算我是處於更能對付骨鋸的位置。
「醒來。」我聽見萬癒說道。她也說了其他我沒聽見的東西。
我感到一股撼動,但那並非物理上的動搖。這感覺在情感層面上晃動了我。我的嗓音拋棄了我的意志,但也不是說我想說話。我感到自己,像站在大峽谷的邊緣而任何動作,就連踏一步回到穩固地面,也保證我必定會墜落致死。
懸空的肉結構砸穿那股具曾經用已逃脫的門與門框。骨頭面具就像打開的蓋子般朝上掀開,露出了清晰的球體,球體中有著玻璃體液還有一個金髮女孩。
她雙眼睜開,看起來卻像睡眼朦朧,她頭髮在身邊周圍散開,漂浮於貌似比水更濃重的液體之中。她雙臂向外伸展,但雙手與下半身都被包裹她的肉塊所隱藏。那片殼在她周圍解開,有如雄獸長角般向外彎曲。
若那位姊姊來追殺我,我就沒辦法反擊。我像是車頭燈下的鹿,就站在那裡,無法思考或逼使自己身體移動。
她在半空中緩緩轉動,彷彿要穩住腳步。她一瞬間笨重移動,下一瞬間碾穿任何事物、追趕骨鋸,在她的動量飛過頭時撞穿了牆壁,她轉過彎道時太快轉彎便扯穿石牆、磁磚與窗框。
我能聽到骨鋸在逃跑時歡笑得像個孩子似的。
「不明智啊,不明智,妳倆都是。」傑克責罵著我們。「瞧,維多利亞一走,妳就讓我在這裡和人質待在一起了。」
我背靠上牆,手握著槍。槍裡有十發子彈,如果我沒算錯,是射了四發。我總對電影裡對待槍枝、數子彈的方式翻白眼,但這比我以為的還要困難。開槍後而來的衝擊與混亂,就連最基本的運算也會被打斷吧。我記不起自己在停車場的戰鬥時開了幾槍。
「我將所有碰觸我的微生物都轉變成空氣傳播的瘟疫了,傑克。」萬癒說道,嗓音低沈。「你現在就會死了。」
「那我呢?」我喊道,感到一陣戒備劇痛。
「我不知道妳在那裡。妳也會死掉。抱歉了。」
「骨鋸小煙霧的好處之一。」傑克回答。「如果我沒記錯,是某種防範骨鋸不小心使用自己沒有免疫,或隊伍其他人沒辦法抵抗的混合疾病。這東西能用來對付蟲子還有小鼠類,算是個意料之外的好副作用吧。骨鋸的作品讓我們屠宰場的人或多或少,都對疾病免疫了。」
「那子彈呢?」
「不重要的擦傷。脊椎和器官周圍是有更多防護措施,妳是打中滿靠近我脊椎的部位。是滿痛的。」
「掠翅!我不在意自己會不會死。」萬癒喊道:「我想活下來,只要把維多利雅治療到普通狀態,可是⋯⋯別擔心人質的部分。如果我必須去死才能讓妳殺掉這的混帳,我就會去死。」
這才沒那麼簡單啊。殺掉傑克或骨鋸這樣的怪物?那是另一回事。我強迫自己動手。在過程中殺害旁人?那就是全然不同的事情了。
傑克看起來是能理解我的停頓。「我猜,艾梅麗雅,她是很擔心人質的事呢。蹲居於略翅內心的怪物與妳非常相近。那是個全然孤獨之物,拼命要找個從屬之處,牠唯一渴望的施行殘暴的對象是她自己。」
「別以為妳很懂我,傑克。」我喊道。「你已經試過要搞我的腦袋,而你他媽的猜錯了。」
「我的情報品質不佳。寶愛有她的用處,但她從來不是隊上的長期人員。那些能真正特別的人——骨鋸、欷帛力虎、我。也許還有偶人,但那很難說。他沒不算糟糕到獨特,但他也和我們待了些時間呢。」
我保持沈默。我能聽到他的嗓音音量在說話時轉變。他有在移動嗎?
有兩扇門通往教室裡面。他是在朝其中一扇門移動,準備要跳出來攻擊我?我瞥了長廊遠處。廁所,清潔小間,又是另一間廁所,儲藏室⋯⋯最低量隔音設施的音樂教室旁邊不接連另一間教室,是很合理呢。
「妳們倆,當然是不一樣。艾梅麗雅,妳負擔著罪疚,那份沈重是妳自己的規則和其他事情所造成。我希望妳重新想想,自由的話會有多好⋯⋯」
「不。」艾梅麗雅唐突打斷他,幾乎帶著防衛性。
「哎呀。好吧,在我詮釋妳們倆的同時,我會說掠翅是被罪疚所驅動。是什麼使妳這樣內疚呢,蟲女孩?」
他想干擾我。
我蹦跳過走廊,一直壓低身子到無法透過窗戶看見我移動到殺蟲煙霧不會有效果的地方。我能派蟲子去追趕骨鋸還有姊姊——她是叫,維多利亞吧?——但是骨鋸依然會有煙霧環繞她。我懷疑自己在那方面完成任何事情的能力。
「總是會對家人感到某些內疚吧。告訴我,妳母親在普通的日子裡看見妳,會怎樣想呢?還是妳因為沼氣,想不起她了?我幾乎忘了沼氣呢。」
就算我沒辦法記起她的臉,想起她是誰,或甚至想起她待在哪裡,我仍能感到一道劇痛後悔在肚子裡打結。我咬緊牙根,提醒自己不要張開口,然後我抓住蟲子織在一起的繩索。我將繩子繞過阿特力士的角,跑過走廊,依然壓低身子。
就只是確認下,我試著將蟲子帶入走廊。煙霧依然留在建築裡面、依稀存留。蟲子仍死了,只不過死得比之前更慢。我將它們擺回先前位置。沒必要無意義浪費它們。
「掠翅。」他以起伏的語氣喊著。我在走廊的回音下,無法確定他的位置。「妳沒要回答嗎?」
就在我想鎖定他的位置時,他也在試圖對我做同樣的事。
我決定要給出他所想要的東西。
「傑克,你真是可悲。」
我試圖刺激他,而我也成功了。
我試圖在他進入走廊時拉緊絲線,絆倒他。
他沒打開門,取而代之的是從門上窗口跳出來,雙膝抬高至胸口。他落地時稍微滾了下,發現了我,便斬擊。
我將雙手舉到臉周圍保護頭部。絲線的重量幾乎沒在刀子砍上時減輕任何痛感。
就算我無法記得是誰教的,我仍學過教導戰鬥訣竅。在他們來不及防禦時逮住他們。我雙手繞過臉,近乎眼盲,我衝向他。
他踢中我身體側邊,但我有足夠的前進動量使自己不管承受多少傷害都繼續前進。我們摔在地板上,我就抓向那掛在他脖子周圍的試管。
傑克一手已拔出短劍。他捅向我的臉、我的眼睛,我將頭後拉開來,放棄抓走那根試管。傑克用手肘將我推到一邊,翻過身,同時也在另一手裡反握刀子,刺向我頭部旁側。我利用他給我的動量滾開,在刀子能刺穿我耳朵或太陽穴以前逃開。他已經準備好要追擊,兩把刀,接連砍向我。
當然,他知道該如何戰鬥。他有說他已經做這種事,做一陣子了。
我痛恨戰鬥。痛恨不夠了解我對手的戰鬥。
我試圖站起來,但無法使用雙手時,我的動作很緩慢僵硬。我得將雙手繞過頭部,在接連不斷的刀斬混亂中擋住臉。傑克現在兩手各有一把刀,假使可行的話,他也沒想在每次斬擊之間給我半秒的時間。
我前臂雙手也不夠覆蓋住頭部。我能感到斬擊鑿開雙耳,砍穿我太陽穴周圍的頭髮。幾道斬擊穿過我雙手與手指之間的縫隙。
我盲目地,衝向教室。在我被削成血肉爛攤前,我需要一秒鐘呼吸、思考。我能聽見身後有腳步聲。我感到有隻手抓住我肩膀。我轉身將其打開,感到另一道刀斬砍過我腦袋後方。我雙眼中有著血紅,雙耳發血糜爛,刀傷痛得如火焰燒著我的頭皮與脖子。
有道吼聲。不是傑克的聲音。我又聽見了一次,但我無法辨認出那聲音。我雙耳裡有著血液。
我跌跌撞撞進入教室裡,萬癒即刻便到我身旁。
「把我修好。」我抽了口氣。我沒辦法分辨傑克在那裡,我也痛到我無法策略性思考了。他沒跟上來。「快點!」
她碰觸我的額頭,我能感到刀傷接合在一起。
但還是有其他沒補好的傷。
「那個紅沼氣奪走了我辨認人的能力。我不知道我在和誰戰鬥。把我腦袋修好。」
「我不、我沒辦法的。」
「若妳不修好我,傑克可能會贏,幾十億人可能會死去。假如妳不治好骨鋸用沼氣做的任何事情,我和其他幾萬人會因為退化性腦部疾病死去。」
「妳不懂的。我沒辦法治療腦部傷害。」
我心一沉。
「我、我的、上次我那麼做,上一次我打破自己的規則,所有事物就崩塌了。妳是在要求我做出傑克的交易啊。要我再次打破規則。」
「那也僅僅是規則啊。傑克在哪?」
「那是唯一一個讓我保持正常的事物了。」
他溜了。這個蠢女孩。「在他把妳當成人質時妳願意去死。我是在要求妳以更輕微的方式犧牲自我。若必須的話,就碎裂啊。但妳要解除骨鋸啟動的病症。」
「這比死亡更慘啊。」她說道,嗓音幽靜。
「妳捫心自問,那會不會比數千人的緩慢、退化性死亡還有可能的世界末日還要更糟糕。」
她瞪著我。
就算她看著我,表情驚駭,我仍感到腦子裡有些東西甦醒、障礙崩塌。
「這很糟糕。妳每一秒鐘都在承受更多永久傷害。」
「那不是優先事項。我更擔心傑克的事,還有其他所有比我受更重的傷害的人。」
「那是寄生蟲在製造折疊錯的蛋白質。我能阻止它,我想我也能讓它們製造出反剋媒介,抵銷那個蛋白質,然後提升腦部治癒。沒辦法讓它們修補損傷,可是我能提升腦部可塑性還有舊資訊的新連結。」
她嗓音是如此沉靜,我幾乎沒辦法聽見她所說的話。
但我也能想起其他人了;我記起媘蜜與布萊恩。瑞秋。我能記起艾利克和愛紗。狗兒們。我們的敵人。我爸。我媽媽的臉跳入我的內心視野,我在放下自己沒意識到的焦慮時,嘆了口氣。
「寄生蟲會逐漸取代既有的寄生蟲,現在,如果天氣變冷,它們就會死去。只要妳提升血液酒精含量也會殺死寄生蟲。喝醉酒之後一、兩週內,別再喝污水,就會把寄生蟲從體內清除。如果每個人從體內清除了寄生蟲,沼氣的效果就會在冬天結束時消失。」
「那八成是骨鋸在各個地方散播的寄生蟲,之後才用了催化劑。」
「我會相信這種說法。」
「那傷害呢,妳能回復嗎?」
「小傷害,是可以。但我沒辦法為比較嚴重的腦損傷做到任何事,除非我親自照料他們。有其他治癒者,我知道他們沒有這麼強,但他們也許能治好腦部。」
我點頭。
珍貴的數秒過去了。
「我能走的時候就告訴我。」我說。「傑克會要攻擊的,或是要弄些事情出來。」
「我想設計出大規模解方,盡可能幫上人們。寄生蟲會經由妳的汗水、口水還有尿液離開身體,進入當地水源、覆寫其他寄生蟲,妳治癒的其他人也會變成某種逆向流行病。我得確認這個設計是正確的,不然就不會有人被治好。如果我搞砸了,那會比骨鋸做的事還要糟糕。」
我的焦慮與期望使腿原地抖著。傑克正要幹出某件事,而我就坐在這。
我試圖轉換話題來讓自己分心:「妳是從哪裡弄來妳給榮耀女孩做手術的材料?那個像棺材的東西。妳得用活體,所以是⋯⋯」
「那不是用人類做的。」
「這不怎麼使人安心。」
「我用費洛蒙把流浪貓狗還有老鼠引來我們這裡,之後我把牠們織到一起。維多利亞沒有夠多體脂肪保持體溫,而她也比我能給她營養的速度還要更快惡化。」
「不過,她會變普通吧?」
「只是要一點時間。我得確保她完全待在繭裡面,之後才能把她和繭分開,然後確保她之後達到肉身系統平衡。一等我知道她會恢復⋯⋯」她聲音變小了。
「愛咪⋯⋯」
「去吧。妳好了。去追上傑克。」
我猶豫了。她眼神中的某種色彩,十分黑暗。她也沒與我對視。
我轉身跑起來。阿特力士在我爬上樓梯時,等在屋頂上。
損失太多時間了。我的身體是骨鋸朊毒體製造器的反剋媒介,但我也得找到傑克和骨鋸。我能用蟲子掃過那區域,模糊感知看有哪些地點在我蟲子一接觸時殺死它們,來追蹤他們經過哪裏,但我要追蹤他們的動向才行。
榮耀女孩懸浮在那所學校上,搜索著骨鋸。那個繭——愛咪是如此稱呼它的——就像校門一樣損毀,但在裡面的榮耀女孩依然完整。
她在觀望的這件事,使我們非常可能遇上最惡劣狀況。
殺蟲煙霧延伸出校門。很難確認他們是否走過那條路線後,把門口用煙霧堵住門口,或是那陣煙是之前留下的。我唯一的探查資源與手法就是蟲子,但用蟲測試,就表示要讓數十隻蟲,或是數百隻蟲去死。
假使他們留在地面層而我離開這裡,就表示愛咪與榮耀女孩會遇上醜惡戰況。相對來說,假如他們離開了,而我留了下來,那就表示其他所有人會面對災難。
我離開了,我在阿特力士身上,以不斷擴張的圓圈飛行,也向外拿來蟲子掃過這片區域。
我帶著放鬆與恐懼的混雜情感,察覺到骨鋸的滅蟲煙霧在一哩半外更濃厚。我是夠幸運到,猜對他們的動向了。
他們分頭逃跑。有兩條軌跡,朝不同街道延伸。我的蟲子感知到周圍,看看死亡區域在哪,一次有好幾隻蟲死去,昆蟲數量被削減。這像是海戰棋,只是戰艦不斷移動而有無限彈藥。
有三條蹤跡。我停在半空中。
三條?
我朝最近的那一條煙霧追去,我拋下阿特力士,在小巷裡追上目標,目標則穿過牆上一個洞口、進入廢棄建築,經過一堆碎石⋯⋯這根本不對啊。它太靈巧,穿過對於骨鋸而言也太過狹小的空間。
在我回到阿特力士那,就共有五、六條煙跡在我們周圍蔓延出去。又過了一分鐘,變成十多條煙跡。
我們隊伍之前也用過這方法,在搶銀行後使用戰慄的能力溜走。但他們是怎樣施行這個策略?那可不只是要把毒氣放到小巷裡誤導動向。有活物載著那東西的試管嗎?
機械蜘蛛。它們找到了它們的製作者,骨鋸用它們來分發出霧氣,切斷我的蟲群感知。
他們逃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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