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費將近十六年的時間住在布拉克頓灣,在離海一小時半路程的地方生活,我卻無法記起自己曾搭過船。這樣有多悲哀啊?
我是說,我很確定自己曾經搭上渡輪。在我仍是小寶寶或小孩子時,雙親曾帶我坐渡輪。我只是任何一點東西都想不起來了。我雙親又很內向,大多時候,他們出遊的點子比較貼近散步到百行大道、去市場或去藝術展覽館、博物館這類地方。也許我們偶爾會去集市或棒球比賽這些比較刺激的活動,但沒有⋯⋯這是我所能記得的第一次,外出到水上。
搭船,很令人振奮。我對自己如此享受,也很驚訝。我愛上那頭髮之中的風的觸感,與那艘船在短水波上的輕微紊晃。這與我享受騎乘母狗的狗兒們,沒有多不同,乘船時沒有任何會被自己騎著的怪獸轉身咬下臉的原始、內心深處的憂慮。由於我如此透徹享受其中,幾乎以為自己注定要飛翔,而我獲得其他類型的超能力,僅僅是因為爛運⋯⋯然而我也記得終結召喚者攻擊時與雷射幻夢一同飛行,並非最讓人享受的體驗。那可能是特殊狀況——我當時面對著自己有隻手臂斷掉的事,才剛吐出肚子裡的東西,全身濕透,而一個終結召喚者正在努力將我的家鄉、所有我在意的人,從這顆行星表面上抹除。
那天幾乎感覺像是某個發生於夢裡的事件,彷彿我沒花活過事後餘波的每一天、每一刻。
蛇蜷的人為我們留下兩台,保養得油光發亮的汽艇,將它們停在水邊。戰慄和母狗在一艘船上,還有她三隻狗與一隻拴了長鐵鍊的幼犬。
我不確定幼犬會表現出我們想要的形象,但她最近對我的態度都那樣子了,我也不願意評論、冒險讓她對我不爽。在指出母狗背地裡搞我、設計要理龍逮捕我之後,她就一直很生氣,但她或多或少不再找我麻煩了。
那隻幼犬很可愛。牠在人群周圍時,特別敏捷,而這看起來也有點奇怪。牠不是那種我以為母狗會喜歡的犬隻。太小,外表不兇猛或嚇人。另一方面,牠這麼敏捷,是有好鬥傾向。牠不斷追著班特利,咬他身側,之後在那頭鬥牛犬看向他時躲起來跑開。這在我們把汽艇推進水中時,弄出頗大量噪音。一艘船載母狗、她的狗與戰慄,一艘則載了我們隊上其他人。
我們的汽艇並非開到海上。我們穿過利魔維坦弄塌的城市區塊中的鬧市區。那裡或多或少算是一座人工湖。湖水相當寂靜,水波溫柔沖疊在那環繞巨坑周圍、被摧毀的道路和建築上,但這些汽艇能航行的速度,就算是一呎半高的水波也會讓船跳起、稍微離開水波,在一陣猛然浪花中墜落出下一道漣漪。
媘蜜在船後座,駕駛著這東西。這看起來很反直覺,船駛向她推拉那根桿子的相反方向。然而,她看起來相當稱職。比戰慄強了,我發覺這滿有趣的。
我時不時,發現自己處在一種奇怪的情緒狀態。在保持警醒時,我也能捕捉到這種時候,試圖因它們本身的特質而挑出來。高級馬達運轉,汽艇跳過一波波水浪,風與水都進到我髮中,這全都在,前往我們數週以來所處、最危險又無可預測到可笑的局面,這段路途上。這也是那種時候——我幾乎感到沈靜。
一年半以來,我差不多花費所有時間處在持續焦慮的狀態。對學校作業、老師們、我的同儕、我爸、我媽的去世、我身體、我的衣服、試圖不要對話中丟自己的臉,也對霸凌與霸凌們接下來會做的事,都十分焦慮。不斷準備碰上最糟情形,以及自己或許在過程中設立的自我實現預言,永久的擔憂污染了所有事物。我經歷的每一刻清醒時間,都沈浸於此。不是某件我自己曾做的事,就是對某件曾發生的事,感到壓力,我擔憂著現在,或在焦慮著未來要發生的事——不論或遠或近。總在憂慮某些事。
那是我穿上假面服、發現自己陷入不利暗地黨的出賣計劃,所有事情從此延伸以前的事了。在黛娜與逃家之前,也是在我決定走上反派之路以前。我曾擔憂的事務,看起來都很瑣碎。
那為什麼現在我感到如此沉靜?
我認為是我理解了,有些時候自己就是無能行動,這還真怪呢。這艘船?奔航穿過終結召喚者造出的湖水?我必須待在這。真的,沒其他選項了,在我一隻手緊抓住汽艇的金屬邊,我們也向前騰航,風吹於我髮中,我接受了事實:我在此時、在此處,無法做任何事,使黛娜能更快脫離監禁。
腦中想著這件事,我將自己交託於當下的責任。我以同樣方式,拋掉開其他所有擔憂——不論或大,或小。
一道光茫在我們前頭閃爍。三次閃光,然後又兩次。
「攝政!」媘蜜喊道。
攝政舉起手電筒,閃了兩次光,接著又閃了兩次。
回應是一道閃光。
戰慄在我們抵達目的地時,慢下汽艇。我們的會面地點在湖水中央其中一棟、仍部分佇立於水面上的大樓,它傾向一側,屋頂一角便正在水下,另一角高聳尖凸。媘蜜不像戰慄那樣慢下汽艇,她反而「U」型大迴轉,把船開上屋頂角落。攝政和我跳下來抓住汽艇前端,幫忙把它拉上岸。戰慄也把汽艇開上岸,他比較小心一點,我們也幫了忙。母狗跳出來,花了一陣子用手勢、拉扯了那隻幼犬狗鍊,把狗群安排、安頓好。
鐵血狼牙與他的選民,坐在周圍水域的最高點屋頂尖角。鐵血狼牙站立,雙手插在胸前,被尖鐵、魚鉤、刀刃和倒鉤所密集覆蓋,只有他臉不被超能力碰觸,而由他的金屬狼面具遮掩。奧哈拉、勝利人和蟋蟀女坐在他身後高抬的屋頂邊緣。嵐虎飄在空中,就在蟋蟀女身旁,符文則在那群人後方懸空了三大塊路面,每塊都有消防車的大小,彷彿舉起、準備好的武器。她坐在其中一塊路面邊緣上,雙腿懸於勝利人上方。梅嘉立於符文正後方,就在那片浮空的破碎道路上,十二呎高,全身穿了她的女武神裝甲,一手拿盾牌,另一手拿長槍。
我在灰暗中幾乎沒看見,但確實發現了,那幾乎不可能略過。我能在選民隊伍身上能看到的皮膚,都有最近剛癒合的傷疤和刮傷。蒼白皮膚仍有些微凹口和傷痕,標誌出深層割傷之前所在處。細小的傷疤在他們皮膚上劃出花樣,有些人是從單點向外噴灑,其他人則是單向的平行傷口,如瞬間落雨被壓印上皮膚。有那麼多刮傷和傷疤,他們肯定被重重打擊了。
斷層線的隊伍聚在另一側。斷層線、蠑人,還有新成員三葉穿的假面服比起平時有更多衣料覆蓋身體。斷層線的臉被一個有色面鏡遮掩,她雙臂雙腿都穿套上不透光的手套和緊身褲。拉比琳忒斯與嗆辣火全身妝點了她們的通常衣服,分別是遮身長袍與防火衣。只有格雷戈露出皮膚。那藤壺似的漩殼生成物覆蓋皮膚,在他身邊一側增加。直到身體那處的甲殼比皮膚更多。甲殼周圍的皮膚鮮紅到,在灰暗之中也很顯眼。那些皮膚看起來很嬌嫩。
我看到上方有道閃光,發現在樓頂高空的純潔,用超能力創造閃耀光芒,熄滅,接著又創造光芒。水上遠處回應來一連串閃光。那與她為我們設置的訊號組合不同。為各個隊伍有不同的光訊號,這很合理,這樣純潔就能追蹤是誰要來、從哪裡過來。我們同意這場會面地點就是因為它提供的隔絕性,要過來這裡也正好困難到屠宰場無法不讓我們知道就能接近。希望如此。
同時,一艘駛來的船也讓自己彰顯出來。彷彿開關被打開,那聲音聽起來像銀行廣播的無線電靜電噪音、十八輪貨車消音器被拿掉,與一輛火車猛衝聲響的總合噪音。不只有噪音——船隻閃爍的那些電光與燈光,大概能從鬧市區任何一處看見。
看到它駛來,我毫不懷疑那是巧匠的玩意兒。那是台小遊艇體型的物體,但貌似是為了戰爭而配備,有看似特斯拉線圈與老派電視天線的組合,為其填充了向前的動量,在它掀起的水波上方發出閃動電光,彷彿駛在一道電光上。各式各樣槍枝被危險地放置在上甲板,每把槍都被一位商團人操作。險降風與駕駛著的尖叫鐵站在甲板最高處。
尖叫鐵顯然從來沒理解設計的優雅。從我讀過和聽過的東西來看,在她要建造載具時的附加裝置和增建,都追求大尺碼。她在這方面,算是兵器大師的正相反面。
他們船隻的船身撞上建築邊緣,差點輾過戰慄和母狗開過來的那艘船。所有燈光都被關閉,商團們走下到屋頂。險降風、尖叫鐵、爛糊、擦除者、車骸、那位念動炫風的長髮女士,還有另一人。
另一個這場會面讓人難以察覺的原因,就是保持在視野與雷達外。而商團顯然沒收到這則訊息。
「喂!」鐵血狼牙怒吼。「你們他媽的是搞不懂保持低調的哪部份啊?」
險降風嘻嘻作笑,抬起下巴,表現出高傲仰角。「我們有低調啊。我的尖叫鐵建造了一個箱子,取消掉特定距離外的光線和噪音。好好地衝著你臉上來,在遠處又幾乎看不見且沈默無聲。寶貝,這不是很棒嗎?」
尖叫鐵只是微笑。那微笑大概不如她以為的那樣性感或可愛。愛紗,她若自己決定時,就是個漂亮女孩穿得很邋遢。尖叫鐵——我感覺——她幾乎是個邋遢女人穿得很邋遢。
「喂,斷層線。」險降風在察覺其他在場的人時,得意笑容就消失了。「妳搞砸我的派對,是他媽的在幹嘛啦!?」
「你有我們需要的東西。」斷層線的回答很慎重且冷靜,而險降風的疑問則非如此。
「婊子,是誰雇妳的?告訴我啊,我的商團眾就不會復仇追殺你們。妳要做的就是交還你們偷走的玩意兒或是付錢賠我。也許妳還可以舔舔我的小頭來表達一點點好意。」
「那種事不會發生。」
「那就忘了吸我的屌吧。賠我錢,告訴我是誰僱用你們,我們就扯平了。」
她搖搖頭。那動作比較像是伴隨了翻白眼的搖頭。
險降風繼續說:「妳是個傭兵。別告訴我妳沒有錢。我只要求五百萬。妳拿走的藥水瓶每個一百萬。
斷層線沒回答他。她反而看向鐵血狼牙,問他:「我們真的需要邀請他嗎?他對這場談話有任何貢獻嗎?」
「他隊上有九個超能力者。」鐵血狼牙回答。「意識型態不重要。」
「他沒有意識型態。他只是個白癡。」
「夠了。」鐵血狼牙咆哮,嚴苛嗓音帶有一股頓然憤怒。「我們不會自相爭吵。不會在中立場所爭吵。你們倆都他媽的給我閉嘴。」
斷層線搖了搖頭,傾過身稍微對三葉低語。商團將自己安置在我們隊伍對面屋頂那邊。險降風給戰慄一道討人厭的眼神。他依然對上次開會時發生的事有忿恨?就因為被拒絕給予桌旁的椅子?
另一連串閃光,間接地警告我們,有人們抵達了。行旅人之後很快就出現。魔閃師、烈陽舞者、軌彈天人都站在某種海蛇龜的背上。我無法在陰暗中看出創使的型態。月亮灑下光與純潔在我們頭上漂浮的光輝都太稀疏。我能用蟲子感知創使所採用的身形,但我的通常習慣把蟲子擺到衣服上,它們就不會被注意到,而創使實際上是全裸。我不知道關於他們的任何事,但他們也是我們友軍。我不想要弄煩她,然後在兩隊之間造成任何妨礙。
蛇蜷是我們之中最後抵達的,也許是因為他想要時髦地遲到。兩位為他開船的士兵留在後方。純潔降落到船隻著陸之處,緊跟著迷霧人和十字軍,我在黑暗中都沒看到十字軍呢。深夜走出湖水,從我們停好的船之間,走上樓頂,水從她的斗篷流下。她就是那個假如過來的船不知道訊號的危急措施?她在水面下的漆黑陰影裡面,完全無法被看到,也表示她沒處於人類形態。
行旅人和線圈自己佔好位置時,我們形成了個隨意的圓圈。從屋頂頂端,順時鐘排好的隊伍是鐵血狼牙的選民、斷層線的隊員、我們、純心、蛇蜷、行旅人還有商團。
「看來所有人都在這了。」蛇蜷說,環顧聚集於此的反派。我們共有四十人左右。
「還不是所有人。」鐵血狼牙回應。「勝利人,奧哈拉。」
奧哈拉碰觸了勝利人,勝利人舉起手。一顆火球出現在他手中,接著在他握拳時消失。他又重複了這舉動兩次。
「你在對誰打信號?」純潔問道。她的手閃出亮光,準備要擊發。
「如果你邀請了屠宰場,就會是個巨大且愚蠢的錯誤。」蛇蜷告訴鐵血狼牙。
「我們不笨。」鐵血狼牙說。三道回應閃光出現在水上。我聽見船隻引擎的微弱噪音。樓頂上的在場所有人都準備好要戰鬥,轉向鐵血狼牙或駛來的船。我用超能力喚來在此的螃蟹,引出我儲藏在船裡的蟲子,讓它們貼緊我。
又有三道閃光,很近了,勝利人再次回應。過了一會兒,那艘船抵達。不是屠宰場九號。是好人。
民軍小姐第一個走下船,電擊啟動了能力,於一閃之中將船搬上「陸地」,之後走到民軍小姐身旁。威揚、鐵焊還有吊擋鐘就是他們隊伍的所有人了。我們的圓圈空出位子,不過在場一半的人看似都很緊繃,準備在最細小的藉口下使用超能力。
「看來我們有個麻煩。」民軍小姐在她隊伍於純心和暗地黨之間站好位置時,說道。
「我們是有麻煩。」鐵血狼牙說。「其實,有兩個麻煩。」
「兩個?」純潔問道。
鐵血狼牙指向行旅人,接著指向戰慄和我們隊伍的人。「他們很有自信吶,自以為聰明。我想我們該把所有事開誠布公,至少這樣你們都會注意到這件事。你們也是,蛇蜷、民軍小姐。」
「也許你最好解釋一下。」蛇蜷回應。
鐵血狼牙依次指向我們每個人:「戰慄攻擊我在鬧市北區的人。能在火車維修廠聽見狗叫。是那母狗。攝政出現在大學城。掠翅佔領百行大道,宣稱那裡是她的地盤。媘蜜不是棄權,更可能是,將自己擺到碼頭中央,保持低調。」
「所以咧?」媘蜜問。
鐵血狼牙無視她。「鬧市區我們有軌彈天人攻擊我鬧市北部街坊的人,就在這座湖北邊。烈陽舞者在購物區出現,創使則是在鬧市區的海岸邊,靠近南渡輪站。魔閃師在鬧市區中心高樓大廈那裡,趕走搶劫犯。你們看出這個模式了嗎?是他們所有人。他們大部分人都掌控了城市的一部份。」
「我們已經知道他們在佔領地盤。」民軍小姐回應:「那不是優先事項。屠宰場⋯⋯」
「他們沒在佔領地盤。」鐵血狼牙厲聲回嘴:「他們在奪取這座城市。在他們自己之間好好、穩穩切割城市,現在則利用了屠宰場給他們的干擾,在我們肏他媽的理解前,保住自己的位置。」
戰慄看向魔閃師,他們間有某種默契。我認識了戰慄,很確定他正刻意無視蛇蜷。沒必要自願給出非必要的情報。
魔閃師說:「我們在推動這件事以前,並不知道屠宰場就在附近。」
純潔臉上一閃過驚訝。「所以鐵血狼牙是對的。你們是想接管啊。」
「類似是那樣。」戰慄回答。
鐵血狼牙在玩什麼?他把所有人帶到這,處於不同的藉口之下,好讓他可以在這道前線上伏擊我們?
「這對我們任何人都不成擔憂。」民軍小姐說道,語氣嚴苛。「我們在這的唯一理由是要取得屠宰場九號的情報、他們的動機,還有回擊的策略。」
「那可能會在接下來一、兩週裡對你們有幫助,但現在之後一個月你們就會後悔了。」鐵血狼牙對她說。
「我就坦承吧,我不認為我們有任何其他選項。」民軍小姐回應。
「我們有的。」鐵血狼牙說。「他們要我們在忙著處理屠宰場時喪失地盤給他們⋯⋯」
「那不是我們的意圖。」魔閃師打斷他。
「豬屎。」險降風咕噥。他看起來很生氣。就連純潔臉上也有冷酷氛圍,或者說我能在她雙眼與頭髮的強光之中看出那神情。這些人自視甚高。不管他們是否能自負,也都不喜歡被當傻子耍。
突然間,這場會議變成了我們對抗他們。行旅人和暗地黨對抗其他所有人。
鐵血狼牙說:「那就同意停戰。只要屠宰場在這裡,你們就不插手地盤的事,不准戰鬥,不准做生意。我們能安排些東西,也許你們所有人都留在一家捍衛者付帳的好旅館裡,直到這件事被處理掉。那就表示我們所有人都專注在真正的威脅上。」
留在旅館裡直到屠宰場死去、被逮捕或被趕出城。他不可能認真期待我們會這麼做吧。
「我傾向於同意。」蛇蜷考慮一陣子後,回答。「也許現在就是分享這則情報的機會:我消息來源告知我,快斬傑克活過他暫留布拉克頓灣的旅途,便會預示出所有人的不祥結局。」
「這還真是模糊。」斷層線說。
「我會講得更清處。假使快斬傑克不在離開布拉克頓灣前死去,世界非常可能在數年內完結。」蛇蜷說。
「屁蛋。」險降風回答。其他人也表現出各式各樣的反應。我懷疑有很多人會接受。
「你兩天前聯絡過我們,說了非常類似的事。」民軍小姐說:「但我之前和現在都有同樣的問題。你有消息來源?可以證實嗎?或提供更多資訊?」
鐵焊在她身後,伸手進口袋抽出手機。
「更多資訊?當然。我有尋求更多細節,拼湊出大略的狀況。快斬傑克是這事件的催化劑,而非原因。在接下來數年的某個時間點,快斬傑克殺害、勸說、會面或影響了某人。這引發一連串事件,導致全世界百分之三十三至九十六的人口死去。」
這讓所有人一頓。
蛇蜷繼續說:「假使快斬傑克被殺,事件很可能反而在某個更遙遠的未來裡發生。」
「黛娜・阿爾卡特。」鐵焊說。每雙眼睛都轉向那個金屬皮男孩。
「不好意思?」蛇蜷問道。
「今年四月十四日,星期四,黛那・阿爾卡特從她家裡被綁架,從此不見蹤影。黛娜在消失前,由於嚴重消損她的頭痛而錯過了數週課程。檢查後都沒發現清楚的醫學因素。警察也訪問過她朋友。她有對他們吐露過,她認為自己能看到未來,但這麼做會傷害自己。」
「你認為黛娜就是蛇蜷的來源。這非常合理呢。」民軍小姐從鐵焊轉向蛇蜷,她嗓音重重帶有指責:「蛇蜷?」
「我沒綁架她。我提供黛娜訓練,減緩她能力的缺陷,偶發使她得立即切斷所有親友聯絡,然後提供我一年的服務。」
他圓滑、毫無瑕疵地撒了謊。真正使我惱火的是,聽見他第一次稱呼她黛娜。蛇蜷補充:「她花了一週才決定,接著在她其中一場頭痛爆發時聯絡了我。」
當然,英雄不會把他的話當成真理。民軍小姐雙唇緊抿成一條細線。「我能聯絡她確認嗎?」
「不行。其一,我沒理由讓妳聯絡她。再說,她在超能力上取得控制的過程,須遠離外在要素、保持絕對隔離。單純一封電話就可能將她進度往後推數週。」
「所以蛇蜷有個預知能力者。」鐵血狼牙低吟:「這解釋了他在派傭兵對付帝國時,是如何一直看似取得優勢。」
蛇蜷雙手在身前輕拍:「我知道假如我提供這項情報,你們就可能得到這些結果。你們大家應該已經知道我並不是個蠢人。如果我不真摯全心全意相信自己所說是正確的,不就會弱化我的位置嗎?快斬傑克必須死,不然我們全都會死。」
「也要最大化他的死亡機率。」鐵血狼牙補充:「行旅人和暗地黨的聯盟必須向我們的休戰協議讓步。他們不會保留任何地盤,直到屠宰場死去。」
蛇蜷深思數秒。「我認為這最合理了。」
險降風和純潔都點頭。
蛇蜷的回應使我措手不及。他把我們扔進了狼群裡,維持自己在狀況中的匿名性。我感到心一沉。
這在基礎等級上,很合理,我也看出為什麼其他隊伍都同意。我是說,我們的地盤沒有冒險使世界終結的價值。蛇蜷顯然也願意延遲計畫,或假裝延遲計畫,同時又繼續秘密執行計謀。但那樣我也會放棄自己的地盤,宣判黛娜被監禁更多天、更多星期。
我真的不喜歡這點子。
「這對你們是很簡單決定啊。」魔閃師諷刺地輕笑,說:「你們沒要放棄任何東西。實際上,如果我們要隨你的計畫走,就沒有任何人阻止你偷偷佔領點地盤,傳話給你的部下來壓榨我們的人,聚集戰力、準備開戰,我們同時間卻被關在旅館之類的地方。」
他是對的。我可以想像這種情形。不只是數週,而是數月的損失。多虧了鐵血狼牙剛在此揭露我們,使我們喪失意外襲擊的要素,當地反派與英雄們現在全意識到我們正做的事的規模。加上他們可以獲得喘息的這件事?有機會重新編制、做好準備?來報仇?在我們幫忙獵殺屠宰場九號時,要重新取得任何我們喪失的陣地,就會是讓人難以忍受的工作。
在重奪地盤的數週與數月中,朝連續不斷的敵方猛擊,還可能會更拖延進度。這可能表示我有效率支配百行大道與周圍碼頭的計畫全被崩毀。我得從我的人和我的街坊鄰居身邊拉開,幫忙其他人擊退攻勢。在接踵而至的混亂中,我不能提供典範式的服務來贏取蛇蜷的信任與尊重。解放黛娜的機會便會溜出我的掌握。
最糟糕的是,沒理由這麼做啊。我們宣奪的城市地盤比他們以為的更大,而現在鐵血狼牙也是引用這一點,給他們擔憂我們有其他陰險動機的理由。
「不行。」我低語,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我能看到其他幾個暗地黨——戰慄、媘蜜和母狗——稍微向我轉頭。
「不行。」戰慄附和我,他的嗓音穿過屋頂。
「不行?」蛇蜷問,他嗓音尖突出訝異。嗓音中的那些是指責嗎?很可能是我們沒走上他想要的路徑。
戰慄搖了搖頭:「我們會幫忙對付屠宰場。這沒關係,也很合理。可是魔閃師是正確的。如果我們同時放棄了地盤,會把自己置於險境。那既可笑又毫無必要。」
魔閃師對戰慄的話點頭。
「如果你要保留地盤,也會把自己放置在有利位置。」純潔猶如吟詠。
「別犯蠢了,暗地黨、行旅人。」斷層線插話:「你們不能把錢、權力和掌控放到比我們集體生存更高的優先次序。如果蛇蜷的預知能力者是對的,我們得像對付終結召喚者一樣,團結起來對抗屠宰場。為了相同的理由戰鬥。」
「而我們也會戰鬥。」魔閃師說道。「我們只是不會放棄地盤來戰鬥。」
「因為你們希望在我們其他人忙著打屠宰場的時候更進一步、更迅速擴張。」鐵血狼牙咆哮。「我們如你們所願同意這麼做,你們就會從背後攻擊我們。」
「我們還沒給你任何理由,來認為我們會背叛休戰協定。」戰慄告訴他,嗓音中迴盪了,比平時更多的尖銳憤怒。他周圍的黑暗不安攪擾。
「你已經給了。你在拒絕協議。」純潔說道。
鐵血狼牙正在操作這場會議。他不像凱薩以往那樣精湛,而甚至他想做的事,也十分明顯。鐵定超明顯。同時,他在暗示的情境對商團、對他的選民,還有純心,也正巧足夠危險又可信到不能夠忽略。蛇蜷也沒法對他們講理,而又不表露出他作為我們金主的角色的可能性。就連英雄們也無法反駁他的論點,因為這論點正確的些微可能性,是如果我們繼續抓取權力,就將使他們把城市的控制權丟失給反派了。
無可否認,正是這種狀況。處理當地英雄也是我們長期目標之一,有在蛇蜷的計畫裡。
我們正在為蛇蜷的計畫爭取,而蛇蜷卻沒幫上忙。他保持沈默,無法被預測,跟隨潮流,為自己爭取最好結果,也只為自己爭取。讓他去死吧。
「如果你們拒絕了,也就會贏得在場所有人的敵意喔。」鐵血狼牙說。他語調中是否暗示出了點興高采烈?
「如果同意了,也會摧毀我們自己。」戰慄回嘴。
「我強烈建議你們接受協議。」純潔說道。
「不,我不認為我們會同意。」魔閃師說。
「不。」戰慄重複魔閃師的話,雙手叉胸。
這只激起更多爭論,還有更多相同的台詞。這場會議明顯毫無結果。
我轉向民軍小姐,她僅站在離我幾呎之外。當我對她說話時,她看起來只有半注意我,在看著持續進行的爭論。「這不是我們現在需要談的事。鐵血狼牙把這事講成地盤爭論,而不是屠宰場,我們沒辦法退卻,而又不⋯⋯」我在她轉頭時住了口,走近一點點,又試了一次:「我們,或說至少我,有人依賴我生活。我不能讓鐵血狼牙傷害他們。我們所有人都需要團結起來和屠宰場戰鬥。妳不能做點事嗎?」
民軍小姐皺眉。
「拜託了。」
她從我轉開,喊道:「我提議妥協計畫。」
爭吵止住了,所有人眼睛都轉向她。
「暗地黨和行旅人都會搬進中立地區,直到屠宰場被解決掉。但商團、選民、純心、蛇蜷與斷層線的隊員的超能力人員也會這麼做。」
「那會在哪裡呢?PRT總部裡面?」鐵血狼牙問。
「也許吧。」
「你們也被襲擊了,不是嗎?他們是要找誰?」
「偶人追蹤了兵器大師。兵器大師被送進醫院了。」
這對在場所有人都是波小衝擊,不過我可能比一些人更不驚訝。兵器大師是個屠宰場的未來成員。
「妳的提案太危險了。」斷層線說。「我們所有人都聚集在一、兩個場所來讓他們攻擊,而如果兵器大師被襲擊了,我們也能被攻擊啊。」
「他們聚集在這裡的所有理由就是要補充新人。」蛇蜷說:「也許假如我們能相信彼此,這計畫就可行,但我們無法信服,這裡這麼多人為了自己的隊伍而拒絕信任彼此,轉向潛在敵手來證明自己的價值。我們會因內部的攻擊,變得脆弱,因此成為簡單的目標。」
「我們也能為自己做出相同的論點。」戰慄指出:「如果我們同意的話,就會成為追殺來的人眼中煮熟的鴨子。」
「我認為捍衛者能幫忙監看、保衛九個人。」蛇蜷回應:「我對他們保護在場所有人的能力,比較沒信心。」
所以假如蛇蜷喪失他留在原地的能力,他就不願意配合了,但他之前也願意讓我們——他的地盤管理人——過得更慘。他是有計畫嗎?或者他就是如此無情?他不論如何,都是個混帳。
「不。我恐怕那種妥協並不可行。」鐵血狼牙說道,挺起雙肩。
民軍小姐瞥向我這邊。她沒說任何話或做任何事,但我幾乎能讀出她的思緒:我試過了。
鐵血狼牙在此沒想放棄任何事物。他讓我們走到他要我們待在的地方,他衡量好要一石二鳥:屠宰場九號與勁敵的地盤。
「看來,」鐵血狼牙說:「行旅人和暗地黨沒要同意我們的休戰協議。商團、純心、斷層線、蛇蜷?你們願意和我的隊伍合作嗎?」
純潔、蛇蜷和險降風點了頭。斷層線搖了搖頭。
「斷層線,妳在拒絕嗎?」
「我們是傭兵。我們不會接受沒有薪水的工作。就算是這麼重要的工作也一樣。」
「斷層線,我會在此像之前ABB時一樣處理你們的報酬。」蛇蜷說道,聽起來也有一點惱怒。
「民軍小姐?」鐵血狼牙問:「休戰?」
「將生意保持在最低量,不准襲擊、攻擊平民。」民軍小姐說:「我們仍然必須保護城市,這一點不能讓步。別給我理由來打擾你們,同時我們也會全心集中注意力在屠宰場九號上。」
「很好。那就是我們所要求的所有事情了。」
這群新隊伍的領導們走過屋頂握手。在這過程中,情勢洗牌,我們的隊伍、行旅人還有英雄們都到了屋頂底部。英雄們移到一側,彷彿要防止我們有任何報復行動,使戰力分隔更加明顯。
「你們正在做出錯誤決定。」戰慄說。
「我想你是把事情都搞反了吧。」鐵血狼牙說。「沒有人想在中立場所打破和平,所以你們也許該在事情變得暴力以前離開吧?」
媘蜜問:「你們不讓我們留下來討論屠宰場、他們所攻擊的人,還有我們整體的策略應該如何嗎?就算我們沒要作為單一團體合作喔?」她頓了下,刻意看向斷層線:「你知道,是明智人會做的事?」
她只碰上冰冷注視和叉在胸前的手臂。
沒多少其他要說或要做的事了。我們在這裡輸了。我轉身幫忙把汽艇推進水中,接著在所有人塞上船時將其穩住。媘蜜啟動馬達,而我們也在我跳上船的那一秒鐘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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