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言軒不只驚訝來救援的竟是羅燦,更叫他駭悚的,是羅燦黑紅發腫的右拳。
唐蒙倒抽一大口氣,向旁邊跌了一跌,但手沒鬆開自家少爺。
羅燦俛面,淡淡詢問:「沒事嗎?」
唐言軒又是一驚,愣愣點頭道:「嗯,沒事,謝謝你。」
羅燦說話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羅燦說話!
其實並非頭一回,只是唐言軒忘了在比武大會那會兒,羅燦便以極輕極低的聲音對他說過一句「得罪」。
眼看羅燦點點頭後就要走,唐言軒連忙將其喊住,又朝別的方向喊道:「聶成華!」
「哦!好狗狗來啦!」聶成華又把劍給扔了,掏出搶來的傷藥與細布,獻殷勤般地跑了過去,最後停在羅燦面前,「羅燦兄,你的右手包紮一下吧?」
居然叫自己好狗狗。白雲賀愣愣看著腳邊的破劍,頓時一股悲憤油然而生。孤單寂寞覺得冷。
羅燦看著聶成華,並未答話,只是搖了搖頭,然後又要離開。聶成華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可不敢隨意冒犯了。
唐言軒拿開唐蒙的手,又將蠱蟲扔回唐蒙的小簍子裡,急急起身,劈手奪過傷藥與細布,攔住了走出幾步的羅燦,直接抓過其右手,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不容人拒絕,羅燦也真的乖乖不走了。
看唐言軒幫忙上藥包紮,簡直刷新了唐蒙的對自家少爺的印象。不過看唐言軒的樣子,許是沒大礙了,所以吃驚的聶成華回頭瞅了白雲賀一眼後,連忙溜回了陸靜虛那兒。
白雲賀看在眼裡,心裡特別彆扭,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該慶幸還是該哀怨只有些微不足道的小擦傷。他知道羅燦救了唐言軒,所以唐言軒主動親近羅燦是合情合理,可他就是彆扭。
另一方面,金冠玉與金宵已不再深入,慢慢退回,算是又打完了兩輪,另一組因為還有風家修士,更有打全場的唐春唐夏,還不算太慘烈,而且自打風棋離開後,另一組就沒什麼危險了。
唐言軒仔細將羅燦包紮好後,羅燦小小聲說句「謝謝」後就跑了。
聶成華返回時,發現陸靜虛臉色蒼白,但也只是讓何簡顧好,然後又先跑去找唐言軒取回傷藥,再跑去找秀秀她們了,畢竟徐凡凡也受了傷。
就在聶成華將傷藥與細布遞給秀秀,正在關心二人時,外頭忽然來了人。
所有人望向來時路,是一身乾淨的八卦麒麟裳,來者並非風棋,而是風夕,他並未招呼與停留,不偏不倚快步朝唐言軒行去,半途便喊道:「唐公子,請隨在下離開!」
唐言軒直接喊道:「不要!別人不出去我就不出去!」
白雲賀一見到風夕就憋不住怒火,實在是憋得太久,總算有了出氣的對象,他讓自家門生好自為之後,就衝過去護住唐言軒,同時風夕也站定了。
風夕神情嚴肅,見到白家少主後,多了幾分不悅,但仍是目光堅定不移,道:「麒麟崗走屍有上千具,變異的煞屍至少兩百,處境十分危險。白少主,勞你勸勸唐公子,讓在下先將他帶出去。」
白雲賀對風夕的誠實感到詫異,還未答話,唐言軒便探出頭來,眉頭深鎖,道:「我說了不要!大家是一起進來的,憑什麼出去不能一起?」
風夕的神色頓時多了些慌張,道:「唐公子,在下見不少人都受了傷,定然影響行動,不如你先隨我出去。」
聽他這麼一說,唐言軒心中升起一股無明怒火,他將白雲賀推到一旁,怒氣沖沖衝著風夕說:「受傷?你也看得出來不少人受傷?上千具走屍說成三百具,煞屍直接少報了一位數,你家少爺怕不是腦子和眼睛都不好使。你也一樣,按理不是傷者要先離開嗎?我又沒有受傷!你要是覺得我幫不上忙只會拖後腿,就勞煩你帶上好劍去救人,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態!」
白雲賀看傻了眼,風夕也傻住了,但很快反應過來,臉上還有莫名的緋紅,他重重點頭,丟下一句鏗鏘的「唐公子所言極是」後匆匆跑開,一邊詢問誰受傷較重,優先撤離。
白雲賀目瞪口呆,視線落在了嬌小紫衣上,愣愣道:「唐言軒,你……能不能給我一些表現機會?」
唐言軒白眼道:「你是說和風夕打架的機會嗎,真是抱歉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說完便皺起眉頭摀住口鼻,又道:「好臭,可惡的蠶王!話說回來,風夕說『所言極是』,是認同我幫不上忙只會拖後腿嗎?」
白雲賀噗嗤一聲,邊笑邊拍著唐言軒的頭。還在原地的唐蒙不知該不該過去。
風夕將第三個傷者送出去後,視線範圍可見的走屍已經少了很多,但畢竟有突然變異的可能,所以大家還是相當警戒。
金冠玉與金宵已退回有人的地方,他倆一點傷都沒有,只是儀容有些凌亂,但仍是在場除唐言軒外最為風光亮麗的了。
聶成華其實能察覺到不遠處仍有許多屍鬼,所以果斷與秀秀、徐凡凡道別。
唐言軒也察覺到了,一手摀著口鼻,一手抓著白雲賀的衣袖,神情格外難看。
世家子弟與公子們決定盡量離得近些,所以聶成華、藍浩清、陸靜虛與何簡都到了白雲賀、唐言軒那兒,唐蒙也混入其中,各家門生守在一旁,金冠玉與金宵也離得遠些在警戒,保護百家的傷者。
白雲賀早就收了笑,神情擔憂,道:「唐小三,你還好嗎?要不再讓唐蒙給你看看?」
聶成華打趣道:「唐小三,有這麼可怕嗎?」
白雲賀正要解釋蠶王的事,唐言軒便抬眼道:「陰氣和腥氣太重了。」
聶成華嗅了嗅,確實是挺重的,可他只是道:「還好吧,就是臭了些。」
他心裡可尷尬了,不敢說自己體內有妖氣,他甚至覺得麒麟崗的鬼氣有股親切感。
唐言軒皺眉道:「你不是聶成狗嗎?鼻子這麼不靈的?」
藍浩清道:「我也覺得還好。唐小三,你鼻子挺靈的是不是?」
唐言軒眉角一跳,順勢將手從臉上移開,不料卻咳了起來,只好重新摀上,罵道:「你是不是想說我才是狗!」
藍浩清聳聳肩沒有答話。唐蒙苦笑道:「我家少爺本身就對周遭很敏感,又加上體內有蠶王,所以鼻子才特別靈的。」
聶成華驚喜道:「對周遭敏感卻不認路,也是神奇了!唐小三,那你現在嗅起來是像平常人嗅什麼東西?」
唐言軒沉面道:「把屎尿跟血裝成一大缸在大暑日放在外面曬一天然後你把頭伸進去大吸一口氣的味道吧。」
一口氣說完,眾人也被迫一口氣聽完,神情皆愣,幾乎所有人都尋思起了那是個什麼味道。
白雲賀率先回過神,其實他就是放棄想像了。他將唐言軒的頭靠在肩膀上,道:「講話別那麼粗俗。」
唐言軒惱羞,想要抬頭又被按了回去,只能罵道:「哪裡粗俗了!」
在風夕又進來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聶成華神色一驚,大喊:「不好,鬼東西又要來了!」
大夥兒正要進入備戰狀態,卻見風夕特別鎮定,繼續幫忙傷者。
忽然又有人進來,是風青。他也跑去幫忙傷者,這叫世家之人都甚是不解。
騷動越來越近,第一隻煞屍衝進眾人視野,金宵正舉著劍要先發制鬼,入口方向卻衝出兩道銳利的身姿,還有一道喊聲說「諸君退下」。瞬間一堆屍鬼湧出,那兩道身姿如疾風雷電,那聲「下」字一出,最先衝出來的煞屍就被斷頭了。
金宵隨即撤了劍。
兩個蒙面人的身姿電光火石,飛速將衝出的屍鬼一一斬殺,竟沒有一具能衝得過第一具的界線。
風棋這才進入眾人視野,又有十來名風家門生將傷者或攙或扛帶出去。
陸靜虛緊盯那兩道身姿,道:「我返家前,風仲羲來借日月劍匣,我叔父好言拒絕,風仲羲咄咄逼人,好在家父出關及時。但家父對那蒙面二人起疑,不料他倆忽然失控,打傷我家不少人,家父也受了傷,連八卦麒麟為了制伏那二人都受傷不少。」
眾人大驚,雖說這消息大家都知道,卻沒想過陸靜虛會主動提起。這時金家二人來與他們會合了,金冠玉道:「金某方才近距離觀察,雖覺不對勁,卻說不出來個所以然。不過,金宵說那二人很危險,一點兒氣息也沒有。」
聶成華道:「啊?沒氣息?是藏得太好還是壓根不是活人?」
藍浩清皺眉道:「呸!不是活人的全躺在地上了!」
金冠玉還想說些什麼,可風棋派了人來喊他,只好讓大夥兒多加小心,便與金宵去找風棋了,也順便將大長弓歸還。
風棋雖然是與金冠玉說話,可音量足以讓全場聽見,他說:「金公子,實在抱歉,我離開後一番查探,方知法陣有損,化神谷內的屍鬼進入麒麟崗,先將法陣修復了,這便帶著人來了。」
聶成華低聲罵道:「呸,化神谷勢大,麒麟崗勢小,破了洞那該是麒麟崗的跑出去,距離還那麼遠,撒謊也該有點常識!」
唐言軒道:「老實說,化神谷是什麼地方?」
聶成華登時尷尬,不敢解釋,生怕說錯話,幸好白雲賀開口道:「化神谷呢,顧名思義是個山谷,大概三百年前開始,成了拋屍養屍的地方,陰氣匯聚,日積月累下,整個崑崙山都淪陷了。你就想想,你們萬丈深淵的蠱蟲都換成人的屍體,然後放個三百年,那得有多駭人?」
唐言軒興致缺缺,只是「喔」了一聲,然後將面門埋進白雲賀胸膛了,惹得白雲賀臉上一陣紅。
另一方面。
金冠玉還了弓箭,順便向風棋問起那兩位蒙面人。風棋音量不減,道:「不過兩位客卿,明日再向大家正式介紹了。」
聶成華又是低罵:「肯定有詐!」
既然風棋都這麼說了,金冠玉也不好逼問,這時,傷者與百家之人都撤得差不多了,兩位蒙面人也不見蹤影,不知反殺到哪去了。
風棋看了看四周,攤手朝入口方向,道:「金公子,請離開吧。」
金冠玉點點頭,以眼神示意了其他公子們,之後,世家門生、公子、風夕、風家修士都離開麒麟崗,他們才知這都中午了,紛紛且憤憤將破劍給扔下。
風棋與風青卻沒出來。
唐言軒總算能正常呼吸了,可是風夕忽然又跑來找他,還帶著克制的笑容說:「唐公子,方才是在下魯莽了,多謝唐公子教訓,唐公子可有受傷或哪裡不適?要不要請醫者看看?」
「我沒事。」唐言軒強忍住嫌棄的神情,「方才情況危急,我也口無遮攔了,不好意思。說起來,那兩位客卿究竟是何人,你能不能先與我透露?」
聞言,聶成華與藍浩清雙雙向他投去讚賞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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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崗內。
風棋與風青站在方才眾人所待之處的中央,也是遍地屍鬼殘骸的中心,聽著不遠處傳來此起彼落的異響。
風棋直視前方,忽然開口:「風青,白雲賀與唐言軒是什麼關係?」
風青一顫,懦懦道:「應該是唐三公子膽子小。」
風棋緩緩將目光撇了過去,道:「是你膽子更小,還是唐言軒?」
風青抿了抿唇,縮起肩膀道:「應該是屬下。」
風棋雙目稍稍一凝,道:「就不見你嚇得拉我衣袖。」
風青大驚失色,差點就要跪下,連忙道:「少爺,屬下、屬下不敢。」
風棋冷哼一聲,取下腰間的逆八卦鏡,於掌中驅動靈力,召喚一光、二玉。
他深知除了殺伐,一雙劍尊其實很懶散,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回來。
他面向風青,將其面門捧起。
風青雖被迫正面自家少爺,他卻眼神飄移,不敢直視那雙冷淡又深沉的眼睛。他害怕且厭惡那雙眼中的某些東西,包括自己的倒影,還有殺伐與苦楚。
他並不討厭那雙眼睛的主人。
「小青兒。」風棋語氣平淡,甚至有幾分溫柔,其語卻是相距甚遠,「劍尊可殺千屍更甚,千屍可殺百人更甚,便成了一千一百屍,可惜,仍不敵一雙劍尊。」
風青神色驚恐,面色慘白,不知為何說起這些,莫非是要下殺手了?
怎料,風棋卻鬆了手,低了頭,喃喃道:「若千屍不敵劍尊,那何必要千人死……但劍尊,便是為了要那一千又一千的人,成那一千又一千的屍。」
風青當即屏住了氣息,眼神亦不再游移,他的心揪了起來,他知道自家少爺正陷入深深的矛盾中,他卻不知如何勸解。
不能勸殺,又勸不了不殺。他還是只能說那句話:
「屬下會一直陪著少爺的。」
然後一雙劍尊慢悠悠地回來了。衣著乾淨,帷帽整齊,唯獨兩把劍,濃稠的黑水順了一路。
風青戰戰兢兢盯著那兩身,他已將倆蒙面人的名號告知藍浩清,相信很快天下就會知曉一雙劍尊了。
他希望有一天,希望不會太久,少爺能擺脫這些糾結,而他會陪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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