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瑞廿一年,三月初十,是唐言軒第三次拜訪化神谷的日子,同樣只帶了一梅枝、一桃枝,以及金冠玉沉重的心力。
聽說連璃光都煉化好了,唐言軒又提出想見見的要求,不出所料被聶成華狠狠拒絕,唐言軒並未死纏爛打,因為他也不認為自己能沉得住氣。
在唐言軒第四次來訪時,已是十月中旬。在此期間,聶成華在一雙劍尊的督促下,鬼術突飛猛進,可以說是已熟練掌握鬼陰符的用量與鬼冥燈的用法了。
鬼陰符以血繪製,聶成華是按筆畫來決定強度的,不過只畫一筆幾乎不起效用,除非那一筆畫得很長,反而更費血。在自殘多次後,他發現十筆畫就差不多了,再多的在施術時會直接化成灰,字也不能寫得太小,否則一塊地方聚集的力量太多,能燒穿一個洞。
至於鬼冥燈,需要一個裝血與骨粉的容器,然後將鬼陰符浸於其中,方可起到招陰引祟的效用,強度視鬼陰符而定。他自是不可能用自己的骨頭,反正化神谷什麼沒有,屍體最多,他也研究出配方,一合血可配四份骨粉,他還特地紀錄下來。
當然這是指尋常的骨頭磨粉,人與動物的倒是無甚區別,反正邪骨與仙骨之類的實屬罕見,不必列入考量。
聶成華還偷偷試了試絕塵劍,結果每回他一鑽牛角尖起來,便會察覺渾身的力量都被抽走,所以他試了幾次便不敢了,可也不知為何,他一見到絕塵劍,就會有股莫名的衝動,然後又被吸了一吸。
之後他去找劍尊求救了,藏玉直接伸手討要,聶成華不敢不從,將那「晦氣的東西」交了出去,果真晦氣!
藏玉只道:「其名絕塵,絕之一字,乃使塵絕,而非自斷塵。」
璃光慵懶解釋:「簡單來說,是犧牲別人以壯大自己,它願意抽你的力量,是認可你,可惜你力量不足,它若不願意的,會直接抽命。」
聶成華欲哭無淚,讓藏玉幫忙教訓教訓絕塵劍。
之後璃光問鬼陰符嘗試得如何了,聶成華亮出自己纏滿細布的胳膊,說自己血都快抽乾了,天天都被楊茉逼著吃內臟。
璃光古怪道:「你就沒試著用其他的血?之前說的品第還記得吧,你的血為上等,自是最佳,但畫妖符只需用陰血,動物通常公母陰陽有別,你多施些陰力去加強就行,記得用新鮮的,活的放血最好,死的別死太久。」
聶成華瞠目結舌,抬手一下指著璃光,一下指著藏玉,但雙唇歙張不定,愣是沒說出一個字,最後他委屈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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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言軒來的時候,聶成華與他抱怨了那些。
唐言軒本來聽得興致缺缺,聽到最後竟有些躍躍欲試,也想知道自己的血有多大的威力。聶成華想了想,對方是極陰之體,又有陰物蠱蟲在身,連忙讓楊茉把空白符籙拿來,讓唐言軒在上頭隨便抹抹。
唐言軒咬破指頭,在符籙上一筆畫了個魚形,之後他含著指頭,看著聶成華捏起符籙,也不知做了什麼,就見符籙脫手,迅速朝著谷底而去。
唐言軒困惑地用另一手遮住口鼻望向谷底,早已不見符籙蹤跡。
可等了一會兒,他聽見有道稚嫩卻倉皇的女聲驚叫越發接近,然後瞧見一個矮小的身影手腳並用爬上石壁,一溜煙跑到妖王身後,而那張符籙緊隨其後,最終被妖王一指彈後灰飛煙滅。
聶成華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唐小三,你的血挺好使的,我沒使多少力量,芊涵卻怕得只管逃哈哈哈!難怪松松會怕你!」
唐言軒同情地望向還瑟瑟發抖的小女妖,又惡狠狠地瞪向同窗:「最後那句是多餘的!」
之後,唐言軒不死心,又嚷著要見璃光,聶成華實在受不了,只好去石窟裡問了一聲,結果與他一道出來的是藏玉。
還未等唐言軒開口,藏玉便彎腰作揖,行一大禮,道:「璃光身不由己,性情大變,誤殺閣下所愛,實在抱歉。」
別說唐言軒,就連聶成華都愣住了。
聶成華率先回過神,連忙說自己方才抱怨的那些修練,都是為了更周全地拯救白雲賀,而且都是劍尊們指導的。
唐言軒垂下眼簾,撇開目光,一句未說。
藏玉也並未為難,收了動作便回石窟內了。
聶成華打了個冷顫,道:「唐小三,你這面子可忒大了。」
唐言軒淡淡開口:「什麼叫身不由己?」
聶成華愣了一愣,思索片刻,道:「就是璃光生前受了委屈,死後怨念強大,所以才與藏玉神魂不散、肉身不腐,煉化成屍又會加劇怨、怒、悲、惡、欲等意念,導致性情與生前天壤之別。」
唐言軒抿了抿唇,仍未抬頭,不知是回應或是自語:「劍尊都能有委屈,那這天下茫茫眾生,誰能不受委屈。」
聶成華心頭一沉,輕聲道:「抱歉,我也不知璃光的執念,只知藏玉的執念便是璃光。」
之後唐言軒告辭了。
*
在隔年唐言軒第五次來訪之前,聶成華已然摸清獸血的用量了,道理一樣,也是強弱之別,大者為強、食肉為強、狂暴凶猛為強,縱使稍有落差,他也能用自己的力量補足,補血也行。
可鬼冥燈的「燃油」用血,雖然也能用獸類的,但勢必得加上自己的,否則實在太弱,也不穩定,若非在化神谷此等陰地,怕是會直接被世間的陽氣吞沒。
而到了同瑞廿二年,聶成華正式開始了對白雲賀的煉化。
對付沒有魂魄的死屍,並非什麼難題,只要當心別炸了,而且不能喚醒,不過對於力量的把控,在一雙劍尊的督促下,以及群妖的犧牲下,聶成華已然頗俱心得,可謂信手拈來。
煉屍身的部分,還花不到三日,在渡魂魄之前,聶成華特地再諮詢了「導師們」一次,發現不單單是將鎖在劍中的魂魄強行移入肉身那般簡單,而是要讓魂魄與肉身產生共鳴,引導魂魄返回肉身,他的工作只能算是順水推舟,無法強求,但正如先前說過的,肉身畢竟染了鬼氣,魂魄可能會排斥,所以要有耐心。
聶成華信心滿滿,直喊是好友讓他煉化的,好友肯定也急著回來,所以一定能暢行無阻!
直到三月中旬,唐言軒晚了幾天來訪,一樣帶了一梅枝與一桃枝,以及金冠玉的心力,聶成華也是如此信誓旦旦的。
所以聶成華在心態上有些鬆懈,認為好友很快就能醒來,問起尊貴的客人外面的情況,如此一來,等好友醒來,他便能講述一番了。
唐言軒想了想,稍有難色,道:「這兩年是有一些事吧,但也不是太重要。唔……去年初白湘憐就回藍家了,但今年……就上個月的事,實際什麼情況我不清楚,可能是舊疾復發吧,又送雲門了。還有,金冠玉的孩子可能過兩個月就會出生了,聽說是孿生子,是男是女還不知道。」
聶成華神色複雜,道:「你把壞消息和好消息放在一起說,我這小心臟有些受不住。唐小三,果真我不問你,你就不會主動說了是吧?」
唐言軒撇撇嘴:「幹嘛說,雙仙前輩叮囑過我,除非你主動問起,不然少說為好,免得影響你發揮。」
聶成華一掌拍向額心,無奈道:「謝謝大師兄、二師兄的體貼。」
他嘆了嘆氣,又道:「那其他人呢?白家是陌桑在打理吧?他有沒有問題?藍烝又如何了?他兒子體弱多病的,肯定不好受,你少罵他。還有陸寧呢,他到底回不回家?玄機大哥忙得過來嗎?還有你家呢,清竹公不會又多幾個稱號了吧?」
唐言軒先是齜牙咧嘴,這才慢慢回答:「白陌桑兢兢業業的,雖然膽小卻也謹慎,許多人幫著打理,金冠玉也時常關心,沒出過什麼大亂子,甚至被天下造了個軟硬不吃的形象,認為他是臥虎藏龍、深不可測、扮豬吃老虎。」
聶成華噗嗤一聲。
唐言軒接著說:「我家和藍家沒什麼交流,我和藍浩清也沒有,不過去年白湘憐回去,我也去探望了,嗯……我看他跟藍浩清的互動,怎麼說呢……」
聶成華緊張問:「怎麼說你趕緊說啊!該不會白湘憐離開太久,親娘又不在了,自己還不姓藍,所以不認藍烝是爹,所以關係很差?」
「呃。」唐言軒面有難色,「不是,他們關係挺好的。我先說另一個人吧,藍浩清收養了一個侄兒,叫藍天,字臨淵,雖然是當兒子養,但沒讓喊爹,反正是作承襲培養的,比白湘憐年長一歲。那兩個小娃娃關係也不錯,藍浩清也很寵他們,但是……唉。」
聶成華更是緊張:「你嘆什麼氣啊!從我認識你到現在就沒見你嘆氣過幾次,快說啊!」
唐言軒揉了揉額角,道:「白湘憐一直想讓我當他娘,也經常在藍浩清面前提到我,不對,他是在誰面前都常提到我。藍浩清對阿憐基本是有求必應,當然這件事是嚴厲拒絕的,而且在我說出我和他舅舅的關係後,他反而對面都沒見過的白雲賀抱有敵意,我頭很痛,藍浩清頭更痛,所以你要說他倆關係好嗎?那也好吧,說不好嗎?那也不是很好吧。」
聶成華瞠目結舌,深刻明白了唐言軒的糾結,他驚呼:「唐小三,你跟姓白的到底有什麼仇?至於一個一個的都被你拿捏嗎?連骨子裡姓藍的都能拿捏!我感覺雲賀聽了能直接跳起來!」
唐言軒難得沒發脾氣,而是摀著臉低下頭。
隅卯就在一旁聽這天大的俗事。
兩人稍稍平復心情後,唐言軒繼續回答:「陸靜虛好像前年揀了一個孩子回家,就不那麼常往外跑了,不知叫什麼,不過與那個搶了松鼠的孩子關係挺好的,雖然名義上都是拜玄機哥哥為師,但陸靜虛也算半個師父。至於玄機哥哥,雖說後生晚輩越來越多,有時還得處理道派的事,還有雲門的工作,但因為陸家人才濟濟,玄機哥哥倒也不是多忙碌。」
聶成華才平復的心情又悚了起來:「揀了孩子?確定是揀的不是私生子嗎!」
唐言軒聳聳肩道:「我本來也這麼想,但聽說那孩子都不只十歲了,如何也不會是陸靜虛的私生子吧?」
聶成華鬆了一口氣,但莫名的又有些可惜,他想了想自己家的兩個小娃娃,也都不只十歲了,不知過得好是不好。
唐言軒在回答最後一個問題前,稍稍垂了眼簾才道:「至於我家,還是一如既往的很好,我兄長偶爾會出門,在家的時間不怎麼多,才沒有多什麼奇怪的名號。」
聶成華聽出對方有所保留,但沒戳破,只道:「嗯,沒事就好。」
唐言軒沒說的是,自己倒是莫名多了一個,還叫什麼「毒娘子」,他才不會接受!
*
送走了唐言軒後,聶成華馬上去向好友轉述,然後興沖沖地繼續煉化。
不過,日子一天天過去,一月接一月,似乎與想像的有所不同,極大的不同。
他在兩個月後就極其順利的,將好友的魂魄順水推舟渡回了肉身,他將情況告知一雙劍尊,二鬼還誇了他,說接著只要助魂魄與肉身完全結合,將其喚醒即可。
然,就在九月初,聶成華儘管不願意相信,卻也不得不正視那赤裸裸的問題──
他已經鮮少打擾劍尊了,這次卻急匆匆跑進石窟,將自己的觀察與困惑道出,一雙劍尊覺得還挺蹊蹺,也確實一直沒聽到好消息,便雙雙去了小屋中察看。
二鬼站在床邊,長劍已不在身上,聶成華緊張地待在一旁。
盯了一會兒,璃光緩緩伸手向那略顯慘白的面門,也不必說,一旁的聶成華都能有所感受,好友的魂魄猶如受驚的野獸,高高聳起、張牙舞爪、戒慎恐懼。
這幾個月以來,他都一直在與好友的魂魄溝通,對方也總有反應,卻也僅此而已。
璃光收了手,面色冷沉,緩緩張口:「他早該醒了。」
「對吧!」聶成華一個失聲,頓了一頓,連忙又道:「璃光你說,是不是我哪裡做錯了?或是缺少了什麼?雲賀他、他為何一直醒不過來?他也沒恢復血色,沒呼吸脈搏,就是個死人,可他的魂魄分明很活潑!」
璃光並未答話,回身走了兩步。藏玉看向人類,道:「小花莫慌,你並無做錯,魂魄也很完整,如此情形,只能說明是他自己不想醒來。」
「不想……醒來?」聶成華怔怔,神色驚恐又困惑,「這不可能……雲賀怎可能會不想醒來?」
璃光回首,道:「連你都不知,那我們如何知?等唐家的小蟲子來了你再自己問問。」
他說畢便率先離開小屋。
聶成華猛一頓悟,扯出笑容,道:「唐小三!對對對,雲賀一定是在等唐小三來!」
藏玉道:「小花先歇息吧,想想原因,順便等人過來。一般來說造成此等局面,是有所求,或執念過深。」
聶成華收起笑容,愣愣問:「執念?雲賀哪個執念不是活著就能見到的?」
藏玉搖搖頭道:「正是死後才被放大的執念,這個我不清楚,所以你多想想。」
聶成華呆呆地點頭,目送藏玉也離開小屋。
之後他站在床邊,呆愣愣地看著好友的臉,站了很久,想了很久,最終排除掉種種可能,只想到白雲賀的姐姐白湘鈴。
可湘鈴姐去世,這都第五年了,肯定早就入土為安,神魂歸天了,還有什麼好執著的?
對人世的眷念難道還比之不足嗎?白家、堂弟、外甥、心上人,甚至是他聶成華,不是有如此多讓好友著急回來的誘因嗎?
「雲賀……究竟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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