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白雲賀有了微微的動靜,唐言軒嚇了一跳,先是慌張地東張西望,隨後悄悄將放在白雲賀背上的兩手移開,左手攤到一邊,右手摀住了臉,似是害怕自己的呼吸聲驚擾到身上那人。
白雲賀緩緩睜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白皙的肉色,看上去特別可口。他不由自主將嘴湊了過去,用雙唇抿了一口。
唐言軒有如雷電侵身,從腳底竄至頭頂,他的雙頰立刻染上了眼尾硃砂痣的顏色,渾身僵硬如石,緊緊摀住嘴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白雲賀發出細微的呢喃,左手四處游移摸索,由上至下,硬梆梆的,又軟呼呼的,不是特別平整,他想應該是壓到被褥吧,雖然感覺又太厚了。
不過,他又感覺自己不只是在床鋪上,似乎還有個很難說是被褥的東西擋在中間,而且是個比他還要嬌小的東西。
「呀!」
那道失聲的驚叫實在離得太近,白雲賀霎時止住了所有動作。
唐言軒連耳根子都在發燙,方才腰被摸了一把,他實在沒忍住,畢竟他心裡已經在崩潰大哭了,眼下他只想咬斷自己的舌頭,不,還是把白雲賀打死吧。
倏地,白雲賀撐起身子,定了一定,臉色劇變,劈然往旁邊跳開,硬生生撞上牆壁,發出一聲吃痛的哀號,他看著唐言軒一臉好似被非禮過的樣子,腦兒一片空白,愣愣道:「唐、唐小三?」
雖然他無法思考,也搞不明白現在的狀況,可他還是覺得,唐言軒現在的樣子真莫名可愛,眼角那顆硃砂痣真莫名惹眼。
唐言軒篤簌簌坐起身,向後退到了床頭牆邊,他屈起膝蓋將臉埋了一半進去,軟聲道:「……臭流氓。」
白雲賀猛一怔,雙頰泛起緋紅,行雲流水般改成跪姿,道:「唐小三!對不起,我方才怎麼了?」
唐言軒沉默片刻,抬眼道:「你睡著了。」
白雲賀傻在原地,他絞盡腦汁想了想,自己的確是睡著了,但為何突然就睡著了?現在不是做夢吧?
唐言軒見他沒反應,又道:「你連自己做了什麼都忘了?」
「不不不!」白雲賀急急搖頭,「我記得、記得。我是來向你道歉的,呃,對不起,我整晚沒睡,一放鬆下來就、就不小心……」
他越說越小聲,最後連頭都壓得低低的。
「啊?你幹嘛……」唐言軒訝然,很快得出了解答,「哦,是因為和我的比試吧。」
白雲賀重重點頭兩下,隨後又抱著頭煩躁喊道:「啊啊!我到底在幹嘛!唐小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睡著的!其實你叫醒我就可以了,叫不醒的話打醒我就好了!」
唐言軒默默翻了個白眼,悶悶道:「等我發現的時候你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了……我沒忍心喊你。」
白雲賀猛然抬頭,神情一愣一愣的,他自發將「沒忍心」改換為「捨不得」,緋色頓時又染上雙頰,他輕聲道:「嗯,不好意思了。唐小三,你真好,你也真傻,我真……」
他沒繼續說下去,唐言軒顯然也沒要讓他說下去,下顎總算與雙膝分離,惱羞道:「你才傻!你全家都傻!王八蛋!臭流氓!」
白雲賀失笑道:「你私下罵罵我就成了,在外可別如此,不只有損你的形象,也有損我的名聲啊。」
唐言軒勃然大怒,抬腳踹了過去,罵道:「你的名聲、你的名聲!你就管你的名聲啊!那我的名聲往哪裡擺啊?」
白雲賀不閃不躲不抵抗,仍是失笑:「我又沒對你做什麼,沒做什麼吧?我不是睡著了嗎?莫不是你希望我做些什麼?行啊,現在來做吧!」
唐言軒繃著一張紅通通的臉,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他不只動了腳,還整個人都撲過了過去,又踢又打又罵的。如白雲賀也難招架,一手抱著頭,一手隨意抵擋,嘴角的笑意卻不曾消去。
直到唐言軒筋疲力盡,跌坐在被褥上,他又把自己縮成一團,靠在牆角,道:「你再認真回答我一次,為什麼要投降?你這人真奇怪,分明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好好和你打一場的,結果你竟然……」
白雲賀側身靠著牆,左膝屈而立,左肘置之上,右膝屈而平躺,他將落到肩上的髮順回身後,淺淺笑道:「你要我說幾次都行。我不想傷你,沒法兒對你動手,不管什麼原因,反正我做不到,不可能的。」
他很怕對方問原因,但又不想撒謊說不知道,只能先下嘴為強了。
靜默片刻,唐言軒垂下眼簾,道:「那你說你也討厭自己,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白雲賀收起笑容,「我為了對得起自己,而辜負你的決心,還害你哭得唏哩嘩啦的,我真厭惡這樣的自己。」
雖然能看到唐言軒哭的模樣,或許不算太虧。但這樣的想法,也是讓白雲賀討厭自己的原因之一。
唐言軒啞口,因為他,白雲賀才會討厭自己,這讓他心裡很難受。為什麼?為什麼白雲賀要因為他而討厭自己?為什麼他會覺得難受?
白雲賀淺淺吁出一口氣,又道:「我不是在怪你,其實我本來就不喜歡自己,甚至討厭,我想成為父親的驕傲,叔叔的高徒,陌桑的榜樣,我覺得我很努力了,卻遠遠不及他們的期望,我本以為是他們期望過高了,直到我認識了金兄,知道了有疏影公子那種人物。我確實晚他們出生一年多,可我不認為自己再過兩年,就能有他們現在的風範,即便是半分。」
唐言軒滿臉驚訝,腦中炸出漫天想法,道:「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他想告訴白雲賀,之前白陌桑對他說的那些話,那些崇拜,根本沒有任何期望,但或許,白雲賀確實是在回應白陌桑的崇拜?
白雲賀淺淺一笑:「假若我能輕輕鬆鬆完成所有的交代,那我何必將自己逼緊?可笑的是,那三樣目標都還未達成,又白多了一個。」
唐言軒困惑道:「啊?是什麼?」
白雲賀燦爛一笑:「想成為唐言軒重要的人。」
「咦!」唐言軒心頭一顫,怦怦狂跳,他雙頰生熱,半個字都說不出口,只能看著對方笑容可掬,要是平常他肯定覺得自己被調戲,但眼下看來,卻真實得不置可否。
在一驚悚一歡喜的寂靜下,外頭傳來兩聲鐘響,飢腸轆轆的咕嚕聲也很是時宜,那是晚鐘,晚膳時間到了,白雲賀這才發現自己睡了挺久,也很意外唐言軒會讓他睡這麼久,畢竟是那種姿勢。
白雲賀滿臉歉意,率先下床揀起躺在地上的唐淵劍。唐言軒稍微整理了儀容,隨白雲賀一前一後行出房間,發現立在門邊的劍鞘與橫笛,會心一笑。
長劍歸鞘,置於房內,萬情笛回到了紫衣腰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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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膳堂的路上,白雲賀睨著紫衣腰上的笛子,一直回想起方才初醒時的觸感,不敢正大光明看過去,反而鬼鬼祟祟,他決定隨便說點什麼,好轉移滿腦兒奇怪的想法,道:「唐小三,你為何一直帶著笛子?也不見你吹過,就算是吹給蠱蟲聽的,平時也該練習的吧?對了,笛子是清竹公送的對吧?」
問題真多。唐言軒瞥了一眼過去,又低下頭看著橫笛,素手輕輕撫上,道:「準確來說,是兄長與玄機哥哥一塊送的,為了和我打好關係……兄長選竹材,提供意見,玄機哥哥加工製作,在他們問道結束的隔年,也就是我十二歲生辰時送我的,才過兩年半而已,我平時很少練習,就會一兩首完整的曲子而已。」
白雲賀又問:「你生辰何時?」
唐言軒抬頭道:「六月廿九。」
白雲賀訝然:「啊?那不就是暑休你回家那日嗎,可惜那時也不怎麼熟,不然就送你禮物了。」
唐言軒癟癟嘴道:「之後不是送了嗎。」
白雲賀愣了愣,這才又想起髮釵的事,也想起自己畫的那張隨筆,他暗暗做下決定,以後要送很多東西給唐言軒。他點點頭道:「嗯,我記下了。你方才說為了和你打好關係,那是何意?」
唐言軒又癟了癟嘴,道:「兄長問道結束後就時常出門,幾乎是和玄機哥哥,他也常來萬丈深淵,兄長都陪他不陪我,我不高興,也和兄長說過,反正那時候我很討厭玄機哥哥。沒多久他們就發現了,兩個人用很多辦法來逗我開心,玄機哥哥每次也會給我帶小點心小禮物的,玄機哥哥真的好溫柔,我才、才知道他是好人。」
「噗!」白雲賀忍不住笑道:「敢情你是個大醋桶子,哈哈哈太可愛了!玄機大哥這招愛屋及烏實在高明!」
唐言軒沉著臉道:「什麼鬼愛屋及烏,莫名其妙!」
「就像玄機大哥與清竹公,我也想與你成為那樣的關係,或者……再更好一些。」白雲賀笑意未退,只是多了幾分柔情。
唐言軒撇過頭,咕噥道:「怪人。」
白雲賀聽得一清二楚,他又咯咯笑起來。其實這樣輕輕鬆鬆的相處模式,已是足夠。
「唐小三,你能不能給我吹首曲子?」
「哈?想都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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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眾公子在膳堂前遇上了,白雲賀與唐言軒被逮個正著,他倆在聶成華的重重逼問下,本來問心無愧的,都快變成作賊心虛,但他倆還是隻字未提,好在聶成華並未繼續刁難,只笑著說沒事就好。
用膳時,白雲賀一連放了好幾塊肉在唐言軒碗中,差點兒把人給嚇死,面對紫衣的質問,以及其他人或驚悚或好奇的眼神,白雲賀如此笑道:「唐小三,你太瘦了,多吃肉好長些肉,你覺得無所謂,但你體內的蠶王都要哭了。哦,你不愛吃菽子吧,我整碟拿走了。」
對坐的聶成華、藍浩清、白陌桑三人噗嗤一聲。唐言軒驚聲道:「蠶王才不會哭!你哄小孩啊!」
白雲賀端起一口未動的豆碟放到自己面前,仍是笑道:「是是是,蠶王不會哭,我是哄小孩,你就是那個乖小孩。乖,快吃。」
對面三人又是噗嗤一聲,接著是聶成華與白陌桑憋不住的竊笑,還有藍浩清被嗆到的咳嗽聲。
藍浩清緩了緩,道:「咳咳嗯,雲賀,你可真是個好兄長。」
聶成華笑得野菜還掛在嘴角,但不妨礙他附和:「說得對!雲賀是個好兄長!」
白陌桑也邊笑邊點頭道:「雲賀哥哥確實是個好兄長。」
「到底什麼意思?」白雲賀愣愣看著對面三人,尋思片刻,將困惑收回了,一臉釋懷,「算了,你們說是就是吧。」
其實他最近跟著唐言軒又被嫌棄時,也總會以「畢竟我可是個好兄長」來應付。
一眾少年齊齊達成共識:用膳時,白雲賀會變得異常奇怪,像是將智識、顏面、節操都拋諸腦後,甚至能說是病態的兄長。
唐言軒氣得渾身發顫,但無奈眼下人多,只得深呼吸數次,努力平復心情,之後的每一口咀嚼,都是對白雲賀的憤憤。
*
翌日辰時二刻,比試名單的十三組一併公布,由一敗者對上全勝者。名單一出,全場譁然,聶成華看了直喊有趣。
白雲賀難得成了第一組,對手竟是風棋,都不知該說自己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了。
第二組是藍浩清對上二十五號的自家人張榮。第三組是金冠玉也對上自家的二十九號文人修士。第四組是金家三十七號對上十七號尋常學子。
第五組是十八號的徐凡凡對上風家十六號。第六組是四十四號的徐央對上白家五號。第七組是風家三十八號對上陸家四十一號。第八組是陸家六號對上十號的尋常學子。
第九組是陸家二十八號的何簡對上藍家九號。第十組是唐言軒對上一號羅燦。第十一組是藍家四十九號的范牧對上風家二十四號。第十二組是聶成華對上三十二號的尋常學子。最後一組,是陸靜虛對上唐家十五號。
這樣的搭配與順序,讓全員學子沸騰了起來,比武臺前擠得水洩不通,來張貼名單的雲門門生都壓制不住了。這個名單有好幾組光用看的就能知勝敗,許多學子開始懷疑,到底是不是真的隨機分配了。
世家公子們站在人群後頭,白陌桑很難得睡過頭沒有到場。唐言軒這次沒有大叫,但神色驚恐,並沒有比前三回來得好,喃喃道:「羅燦是那個,把那個誰的劍一擊打飛的……」
聶成華馬上眼明手快,將一個同門抓了過來,介紹道:「就是這位,我家的,大名范牧!」
范牧還是頭一回離唐家公子這麼近,他莫名雙頰發熱,猛然察覺自己失了禮,急急作揖道:「在下范牧!見過唐三公子!」
唐言軒從方才的驚恐中驀然回神,罵道:「不許叫我唐三!」
范牧愣了愣,這還是他頭一回被這樣的美人發凶,竟莫名不害怕也不反感,每當被師姐妹們訓斥時也有類似的感覺。至於藍家的張榮已經跑去和自家公子哭訴了,說上回才對上白家少主,這回竟換成了自家公子,連連說自己運氣差,之後又誇藍浩清運氣好,運氣也是一種實力,比武大會一定志在必得。
白雲賀拍了拍唐言軒的肩膀,道:「唐小三,自個兒小心,面對那等蠻力切記不可正面相抗,能躲則躲,躲不了也不要擋,反正他不能傷你,讓他贏了就成。」
唐言軒垮下肩膀,委屈巴巴,哭訴道:「嗚嗚都怪你!讓我贏,害我得對上那種大力怪。老天要我三更死,你偏給我拖到五更!」
反應好有趣。白雲賀忍俊不禁:「哈哈哈,抱歉抱歉,這天下最不能指望的,就是你的運氣了!」
他心中暗想:其實這樣也好,若是唐言軒對上尋常學子或是自家人,然後贏下了,那麼下一場的對手勢必是菁英中的菁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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