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芳華：問妖卷》 - 【第六十九回、踏雪尋梅】

【第六十九回、踏雪尋梅】

Jul 31,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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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成華隨著陸靜虛御劍不知多久，也不知向上飛了多少距離，聶成華精神委靡又抖擻，委靡是因為風太冷了，抖擻也是因為風太冷了。

　　沒御劍時沒什麼風，倒也還好，一旦逆風飛行，簡直是飛蛾撲火的寒冷版，小狗撲雪。

　　進入了茫茫雪地後，天光似乎也變得極為溫和與脆弱，寒風刺骨，即便落了地，仍是沁心入髓。

　　落地時，聶成華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他抬頭時看到陸靜虛撇過頭，還摀著嘴，看著像在咳嗽或噴嚏，但看著又不怎麼像，很古怪。

　　聶成華皺了皺眉，他一邊將劍入鞘，又一個噴嚏打消了他的質疑。

　　陸靜虛將劍入鞘，走到他面前，一身正直，彷彿方才的古怪皆是虛幻，道：「忘了你會冷，不然就帶斗篷了。」

　　這話聶成華怎麼聽怎麼古怪，暗忖：忘了？陸寧會忘事？

　　他想了又想，想出一個可怕的，卻是排除所有可能後，唯一留下的答案：陸靜虛是故意的！

　　其實他所思無誤，這便是陸靜虛在進山前，曾經想問的事。

　　聶成華錯愕了好一會兒，又一個噴嚏喚醒了他的神志，他抱肩搓了搓，道：「你說是你忘了，那便能算作你的不對了？」

　　陸靜虛點頭道：「是。」

　　聶成華露出一臉質疑，他想了想，決定一不做二不休，道：「既然是你的不對，我因你受害了，那你可得對我負起責任！」

　　陸靜虛並未猶豫，又是點頭：「好。」

　　見他這般老實，聶成華反而覺得古怪，直覺有詐，可眼下天寒，雖無天雪，可腳下厚雪的寒堪堪襲身，直凍得他腦兒嗡嗡。

　　不過，聶成華還未想出個所以然，又是一個噴嚏，他捏住鼻子，一股刺痛竄入腦門。

　　他聽見陸靜虛輕輕嘆了一口氣，又看著對方褪下外衣，遞了過來，聶成華知其何意，愣愣道：「啊？你倒也不必這麼負責。」

　　陸靜虛未多言，只是大手一揮，將外衣披在了發出驚叫的聶成華身上。

　　那外衣還未貼身時，聶成華便感到一股暖意，不由自主伸手去拉扯，將其包裹住自身，當暖意覆蓋大半身後，他軟軟一笑，但很快又醒過神，面露懷疑與憂色，道：「呃，你真不會冷？」

　　陸靜虛淡然道：「不會冷。」

　　看著確實不像會冷。聶成華姑且相信，緊緊攥著外衣前襟抖了一抖，但外衣上畢竟只有餘溫，是不夠人貪婪的。

　　沒過一會兒，聶成華又打了個噴嚏，身子暖了一時，倒顯得面門更冷，感覺鼻子快要掉了，興許是腦子被凍壞了，他竟一頭扎進了陸靜虛前胸。

　　當溫熱傳至臉上，總算是能好好呼吸了，聶成華又是軟軟一笑，道：「說好了要對我負責的，讓我蹭一蹭臉。」

　　陸靜虛稍稍低頭，靜默片刻，未有動作，只是輕輕應了一聲。

　　又過一會兒，聶成華腦瓜子的寒冰似被融解，他也才劈然醒神，驚覺自己實在膽大包天，分明變暖了，他卻更僵硬了些。

　　「陸寧，我有個提議。」聶成華緩緩退開，小心翼翼抬頭，見那冰山冷面，似在天光下也顯得意外柔和，「既然方才都御劍了，那何不直接御劍到樹前面？」

　　陸靜虛答道：「好歹是聖地，不可無禮，本就是步行上去。」

　　聶成華連忙道：「我快冷死了算不算緊急情況？」

　　陸靜虛當即答道：「不會讓你冷死。」

　　聶成華敗下陣來，點頭應下了，感覺自己被坑了，又沒完全被坑，說好了無路可行只能御劍，卻也沒說不是直達崖頂。可惡！

　　陸靜虛道：「雪面濕滑，當心腳下。」

　　聶成華撇撇嘴：「沒事兒，陵川也常下雪，我還不一樣在山裡跑跑跳跳的，習慣了。」

　　陸靜虛點點頭，回身邁步，道：「來。」

　　就在他踏出一步，身後卻傳來聶成華一聲叫喚，他頓步回首，然後聶成華就用藏在外衣下的手抓住了他的右胳膊，又聽得：「說好了負責的！話說還得往上走多久？」

　　陸靜虛愣愣片刻，打住了腦中的想法，繼續邁開步伐，道：「復行三里。」

　　聶成華心內駭然。三里路不遠，可在這冰天雪地中，多行一寸都是折磨。

　　走著走著，雖說有陸靜虛的胳膊作火爐，也雖說聶成華是整身貼上去了，但畢竟就一條胳膊，取暖也是有限度的，最主要還是貪婪了，他實在有些難為情，覺得陸靜虛犧牲太大了，但保命要緊，也顧不得愧疚了。

　　聶成華發現陸靜虛的體溫當真不減，一直都很溫暖，也不知修為究竟如何，內功定是比藍烝還要深厚，因為暴雪時藍烝還是會喊冷的。

　　一個噴嚏打消了聶成華所有思緒，也止住了二人行徑，他扯了扯陸靜虛，待其回眸，他便道：「陸寧，要不咱們還是不上去了，先去拿大衣再來也行啊。」

　　這話說得有些晚了。陸靜虛道：「只剩不到一里路。」

　　聶成華蜷縮著身子，糾結了好一會兒，最後心一橫，咬牙道：「好吧！雖然想說我只下不上，但男子漢大丈夫，一山既上，四狗難下！都到這兒了，一鼓作氣上吧！」

　　完全不知道在說什麼，什麼只下不上？陸靜虛覺得對方腦兒被凍壞了，嘆氣道：「回去之後，熬熱湯與你。」

　　聶成華當即欣然：「說好了！走吧走吧！」

　　二人復行，地勢崎嶇，積雪深厚，聶成華步履艱難，幸好有陸靜虛這大拐杖兼小火爐，總算是豁然開朗。

　　於崖十丈路，巨樹入眼簾。寒風蕭蕭兮，美景無畏險。

　　聶成華見崖邊一大樹，算不上多高聳，約兩層樓高，卻是無比粗壯，無數粗壯的底根破土而出。他見之欣喜，甩下陸靜虛，縱步上前，踩在根上，身貼樹幹，敞開雙臂，還不足七、八之一。

　　「哈哈哈！這便是踏雪尋梅！真是好大的樹啊！」聶成華笑得像個孩子，隨後他愣了愣，直勾勾盯著樹幹，「怎麼好像有奇怪的感覺？」

　　陸靜虛面色柔和，款款行去，也來到樹下，道：「神樹有靈，你能有所察覺，也是難得。」

　　聶成華扭頭看向另一人，覺得自己是被誇了，便憨笑道：「嘿嘿嘿，過獎過獎。你說神樹有靈，那你能與之交流嗎？」

　　陸靜虛面露微微訝色：「並未試過。」

　　誰會想過跟樹說話？

　　聶成華笑道：「下回帶上你的懷幽琴試試！替我問一問！」

　　陸靜虛困惑又一，道：「問？何事？」

　　聶成華抬頭，輕撫冷硬粗糙的樹幹，眉眼頓時萬分柔軟，道：「替我問問祂，自個兒待在這千百年了，會不會覺得寂寞。」

　　陸靜虛啞口半晌，神情多了一分暖意，淺聲道：「好。」

　　聶成華大笑三聲，也不知陸靜虛為何如此聽話，雖說陸玄機讓他多多關照同窗，但也不至於如此逆來順受，雖說不大習慣，但還是挺有趣的。

　　聶成華回過身，仍是抬頭，發問：「陸寧，是天太冷了嗎？踏雪尋梅何故花葉稀疏？」

　　踏雪尋梅枝繁葉不茂，開花更是少數，零星兩三，蕭索寂寥。

　　陸靜虛答道：「踏雪尋梅向來如此。」

　　聶成華面露不解，道：「你是說，一直是這般花葉稀疏的樣子？」

　　他見對方點點頭，又是恍然又是詫然，然後又是一個噴嚏，打消了繼續賞景的念頭，聶成華縮了縮肩膀，道：「行吧，樹也看完了，咱們走吧，本狗受不住了，要成狗肉凍乾了！」

　　陸靜虛微微一嘆，並未言語，卻伸出左手，聶成華見狀，甫生不解，陸靜虛碰了碰他的臉，兩人齊聲不同語，一說「好涼」，一說「好暖」。

　　聶成華愣神，陸靜虛並未撤手，而是探到了聶成華腦後，輕輕將其按入懷中。聶成華毫無窒礙，二度撲進了溫暖的胸膛，雖說這次非他主動。

　　二人又是齊聲不同語，仍是一說「好涼」，一說「好暖」。

　　聶成華如久旱逢甘霖，也不必對方使勁，他便兀自貪婪，藏於外衣下的兩手緊抓單薄的碧綠中衣，面門亦是緊貼，生怕一絲溫熱流失。陸靜虛愣了愣，抬起右手，放到了聶成華背後。

　　更溫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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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成華從未想過這般局面，但只能算他自作自受。當另一人的溫熱堪堪染上全身，聶成華覺得臉上最熱，一定是沒有衣物相隔的緣故。

　　他覺得陸靜虛犧牲太大了，不管是現在，或是先前種種，這些人情不知何時能還清，比起陸靜虛欠他的，那僅僅是一首曲子，根本微不足道。

　　聶成華就在陸靜虛的懷中過了良久，直至全身無處生寒，甚至有些燥熱，一定是踏雪尋梅擋去大部分風的緣故。

　　在他心中升起的不只是暖意，還有不安。聶成華最後又蹭了一蹭，緩緩退開，並未受阻，背上與腦後的手也落下了，他未敢直視面前之人，只好將目光落向樹幹，故作平常，道：「好！本狗又活過來了！下山去囉！」

　　隨後，他向外退了一步，面對大樹，拱手又道：「神靈在上，感謝您替我遮風，小狗子告辭了。」

　　沒感謝錯對象嗎？陸靜虛頓感無奈，抬左手抓住了聶成華正準備收回的手。

　　「啊？喂！」聶成華大驚失色，兩手抽了一抽，只將左手抽回了，不管三七二十幾，連忙求饒：「大爺饒命！我也謝謝您沒讓小狗子冷死！」

　　陸靜虛嘆了一口氣，逕自邁開步伐，將小狗子給拖上了，只道一字：「走。」

　　移動而生的風，讓聶成華身前染寒，連忙用逃過一劫的左手緊攥前襟，但陸家的外衣他只是披著，並未穿上，所以右手伸在外頭，仍是有源源不斷的風灌入。

　　神奇的是，倒也不是那麼冷。不知是不是有陸靜虛擋在前面的關係，竟比方才抱著胳膊還不覺得風冷。

　　一路無話，聶成華就被牽著回到了御劍落地之處，那隻溫暖的手這才鬆開，叫他有些依依不捨，他低頭看著自己暖呼呼的右手，有些愣神。

　　然後他聽見長劍出鞘的聲音，這才劈然回神，本想直接抽劍，發現自己披著外衣，索性將其穿上了。

　　陸靜虛看了過去，發現自家外衣與藍家衣裳，真是不配。

　　雙雙御劍，回到了無雪的山林中。只是聶成華落地時又打了個噴嚏，其實他忍一路了。

　　聶成華揉揉鼻子，將無一劍入鞘，然後脫下外衣，遞向另一人，紅著鼻子道：「先還你吧，免得藍烝看到了又得罵我無賴。還有，謝謝了。」

　　最後一句，說得心虛。

　　陸靜虛將外衣接過穿上，聶成華見他老實，欣慰地點點頭後，回身向著來時路，抱著蜷縮的雙肩，跨出一步，咕噥道：「走了走了，回去喝湯了。」

　　「聶芳。」怎料身後傳來叫喚。

　　「啊？」聶成華僵著臉回頭，只見碧綠白裳貼身上來，然後便是周身暖意，他視線之中僅一片白，卻不是寒雪的白，而是溫暖的，叫他驚慌，「陸寧！大可不必如此！我跑一跑跳一跳就行了！」

　　怎麼又抱上了！

　　他的耳畔傳來答覆：「說會負責，言出必行。」

　　糟了，他竟無從反駁。

　　言出的是聶成華，必行的陸靜虛。什麼跟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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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成華又又沒想過這般局面，更可悲的是，他不是推不開陸靜虛，而是自己不願退開。

　　誰能拒絕這大大的溫暖呢？

　　聶成華也顧不上什麼形象還是愧疚了，反正也沒別人在，反正是對方主動的，他只能算是順水推舟，沒錯，畢竟這一切都是陸靜虛的錯！

　　嗯！

　　自我說服的本事又提高了。

　　聶成華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了樹幹──名為陸靜虛的樹幹。

　　他不知陸靜虛被他嚇了一跳，也不知陸靜虛的神情有多怪異，他腦中就想著一件事：暖呼呼的，真好！

　　不知是不是真把人當成了火爐樹幹，聶成華一邊蹭臉，一邊發出嘿嘿哈哈的傻笑。

　　這讓陸靜虛更加確信，聶成華的腦子被凍壞了。

　　＊

　　另一方面，半個時辰前。

　　流落在燈火闌珊處的藍浩清、白雲賀、白陌桑三人，百無聊賴，跑去找陸玄機玩了，因為找不到藍氏雙仙。

　　幸虧陸玄機正好無事，還打算閒奏一曲，被小輩三人揀了個大便宜。

　　陸玄機取瑟於案，見面前外家三人乖巧端坐，不禁笑道：「聽眾一下多仨，實在受寵若驚，那便獻醜了。」

　　此瑟為小，僅十五弦，比半身高些，與懷幽琴相當，所以還能攜帶，但之於白陌桑，簡直巨物，也屬他最為期待。

　　隨後，陸玄機雙手於弦，樂音悠悠而出，又是清脆明亮，又是沉渾厚實，其律輕盈，不快不慢，簡單順耳。

　　一曲畢後，外家三人紛紛鼓掌，藍浩清道：「玄機大哥，這曲子該不會是，之前在在水一方說的那曲？」

　　陸玄機笑道：「藍公子聰慧，確實是《寄明月》，我會的曲子不多，怕有錯漏，挑個入門的。」

　　謙虛了。

　　白雲賀瞭然道：「哦，當時我不在，之後聽陌桑說起，我還是很困惑，今日聽聞，豁然開朗！雖然還是沒聽懂，但令人舒心暢快，確實高明！」

　　白陌桑欣然：「我也不大懂，但好不好聽還是能分辨的，玄機大哥好厲害的！」

　　藍浩清點點頭道：「嗯，雖然我也不大明白音律，但也可辨好壞，比起聶成華那傢伙，玄機大哥高明太多了。不不不，與聶成華比，簡直是在污辱玄機大哥，抱歉！」

　　白雲賀咕噥道：「再不懂也比我懂吧？」

　　陸玄機笑道：「三位過獎，有些東西不懂也無妨，人各有長，你們也都有自己的優點。」

　　這是被誇了吧？白陌桑訕訕傻笑。

　　藍浩清眼神一亮，看著陸玄機，指著白陌桑，道：「玄機大哥，請問白陌桑的優點是什麼？」

　　本還沉浸在被誇獎的喜悅中，白陌桑聞言一驚，哀號道：「藍兄！這個問題很傷人啊！」

　　旁邊傳來堂兄的笑聲，更傷人了。

　　不過，他仨見陸玄機笑意深沉，紛紛愣而不解。

　　「逸塵、逸情不是說……」陸玄機悠悠言道：「白小公子是好孩子嗎？」

　　藍、白三人皆是愕然，白雲賀最先回過神，道：「浩清兄，雙仙前輩……可有說過你是好孩子？」

　　藍浩清看了過去，神色堪堪變得更加難看，他大哥二哥說過嗎？說過嗎？說過嗎？拜託要說過啊！

　　他的反應已讓答案昭然若揭。

　　白雲賀見他摀著臉、低著頭、垮著肩、周身哀怨，便毫不留情朗聲大笑。

　　白陌桑又是訕訕傻笑。

　　藍氏雙仙不只說過白陌桑是好孩子，還說了很多次，陸玄機也說過。而藍浩清是不是好孩子，他自認是的。自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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