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學的日子很快結束。臘月前一日辰時二刻,一眾學子們齊聚廣場,其中央早擺上了一座大比武臺子,評審臺上僅陸玄機與一雲門門生。早在五日前,每位參加比武大會的學子,都收到了屬於自己的編號牌子,是否告訴別人屬個人自由,而當日要進行的比試名單,會於前一日公布於比武臺前。
編號牌子與問道名牌差不多,都由木製,上頭寫著數,也不必帶在身上,還能帶回家作紀念。
問道總人數餘六十人,參加比武大會的僅五十一人,其中三名女子皆屬第二組。
比武大會人數會先分為二,前半為第一組,後半為第二組,唯一原則是「二輸則汰」。兩組會互相進行第一輪比試,由於第二組缺一或多一,最後一人在第一輪無須上場,算贏也算輸,因此第一輪的輸贏同時增加一人,直接參加第二輪比試。接著就看多餘那人在後面比試的勝負而定了。
第二輪比試,由第一輪的贏家對贏家、輸家對輸家進行,輸家那組的敗者則淘汰。
第三輪比試,由第二輪贏家中的敗者,與第二輪輸家中的勝者進行,落敗者淘汰。這也是戰績一敗的學子最後的機會。
第四輪比試,由第三輪中的勝者,與前三輪的連勝者,也就是無敗績者進行。輸兩次則淘汰的規則,此輪開始無效。
之後便會依人數而有不同的對應,雖說最後也只會公布前五名,但之後的名次是一眼可辨。
至於比試內容,點到為止,若一直僵持或無明顯差距,也無人認輸,那麼會由雲門主持依雙方表現進行裁決,而任何一名評審或顧問,都有權力讓學子重新比試。
裁決結果可以被反抗,代價是要與雲門主持一戰,評審臺上那人便是該次主持,倘若挑戰失敗,直接請回家,剝奪問道資格。而每屆問道在比武大會前,都會流傳一句「別質疑雲門裁決,絕對打不贏」,而過往中挑戰雲門主持的已是寥寥無幾,挑戰成功的更是聽說僅有一人,只是沒人相信,因為是誰名何都未有流傳,只能算傳說。
不過,會有僵持不下到需要雲門判定的情況,本來就不多,除非是故意想找碴。
而此次比武大會,不知該說多一還是少一的那位不知幸運還是可憐的人,第五十一號學子,是白雲賀。他拿到牌子時,還很興奮地向小夥伴們炫耀自己的運氣,聶成華數落他是沾染了唐言軒的倒楣運。
比武大會從明日臘月正式開始,今日僅說明規則與公布隔天的名單,一日進行比試,一日休息並公布名單。一天分上午與下午兩場,第一輪分為上五組、下五組進行,三回便能比完。若因意外導致超時,那麼尚未比試的學子則延至隔天的休息日進行。
待雲門主持解釋完規則,陸玄機也致詞完畢,學子沒有問題便可自由解散。但大夥兒哪裡會解散,自是待在廣場對隔日的比試名單侃侃而談。
雖說名單只寫名字不寫編號,但有些學子瞧出,比試名單是由首號對上末號,如此進行的。而學子編號是隨機分配的,所以第一輪就可能出現震撼人心的組合,例如唐言軒與金冠玉便是第一輪的對手,還不只如此──
「我的老天啊啊啊!」唐言軒對著名單失聲大叫:「為什麼我是第一場啊!為什麼我的對手還是金冠玉啊!」
他的牌子上寫著「參」。
這就是學子們討論的關鍵了。六大世家中,明天的比試只有唐言軒與金冠玉,偏生成了對手,又是上午場的第三組,想拖延都難。
聶成華笑道:「早死早休息!你早些輸了,後面的休息時間就長了!」
這麼說是斷言唐言軒會輸了,但任誰都明白,唐三公子不可能會贏。
唐言軒摀著臉,卻摀不住滿腔沉重,道:「冠玉公子,明天咱上場的時候,我會直接投降的。」
金冠玉愣愣道:「如此不好吧?」
藍浩清心裡想笑,但仍故作正經,道:「唐小三,有點骨氣好不好?至少上去做做樣子,冠玉公子不會傷到你的。」
唐言軒此刻心中只有一句:誰行誰上。
白陌桑苦笑道:「唐公子,直接投降的話恐有損顏面,就像藍兄說的那樣,不如做做樣子,反正輸一次也不會淘汰的。」
唐言軒抬起面門,黑著臉罵道:「白陌桑就你最沒資格和我談顏面!」
白陌桑連忙躲到藍浩清背後去了。白雲賀看著手上的號牌若有所思,喃喃道:「我得等第一輪都打過了,然後與第二輪的輸家和贏家各打一場,假設唐小三是第一輪的輸家,那我也有可能對上……」
聶成華對白陌桑躲藍浩清背後的行為感到痛心,索性來到白雲賀跟前,道:「雲賀,你在碎念什麼?什麼對上唐小三?」
白雲賀猛一抬頭,將方才的言論朗聲又說了一遍:「我是說!我第二輪才會上場,而且得一次對戰第一輪的贏家和輸家,所以我與你們每個人都有對上的可能,包括輸掉的唐小三!」
聶成華噗嗤一聲,點點頭道:「對呀,雲賀就屬你的最好玩。話說回來,我方才偷聽到了,有人說是一號對五十號,二號對四十九號這樣排的。第二輪說不定也會是最小的號對上最大的號,如此一來,每次打完推算一下,差不多能算出咱們何時會遇上了。就是不知遇上同樣的對手,會不會特地排開。」
藍浩清把背後的白陌桑拎出來,哼了哼聲,道:「聶成華,你就不要還沒對上我們,自己先輸了兩次!」
聶成華攤手笑道:「哎,藍烝你這話不厚道,好歹這個月我是打遍雲門無敵手,沒與我切磋過的可沒幾個,我才不會輸!除非遇上……呃,陸寧他多少號來著?」
唐言軒垮著肩膀,道:「管他幾號,反正看你們的編號,第一輪都不會對上了。你們只要別輸,直到最後都不可能遇上我的,雖然我也不可能打到最後就是了。」
看他這般毫無鬥志可言,其他人不禁暗暗思考:這唐小三的劍術到底有多爛?不可能和弓術一樣了吧?
聶成華向來有疑必問,不管要不要臉,所以跑去問了陸靜虛的牌號,還有了意外的收穫。他回來之後,滿臉驕傲,說出陸靜虛二十三號,而風棋三十號的消息。
白雲賀說他有可能對上編號較小的藍浩清和陸靜虛時,聶成華霎時委頓,特別哀怨,即便白雲賀又說短時間內不會碰上風棋,也是於事無補。他才不在乎風棋,都不能保證風棋能在第一輪比試贏下來。
聶成華又在想,不知會不會有人為了避開世家公子,特地輸上一場,如此一來,只要世家公子沒敗過,那直到最後都不會碰上了。
知道他這想法後,藍浩清當即大罵:「聶成華,你要敢輸一次就算我贏!」
聶成華大詫:「你淘汰了也算你贏?」
藍浩清揚起唇角:「那當然!」
聶成華無奈嘆道:「行吧行吧,我直接認輸好了,我輸一次就是你贏,那你豈不是要我拿第一?你讓我怎麼正大光明贏陸寧?」
肯定想了很多下三爛的手段。藍浩清頓了頓,尋思片刻,道:「我沒想到這個,那這樣好了,借個雲賀吉言,你要是沒得前五,就算我贏!」
白雲賀無奈道:「浩清兄,你真是戳到我的痛處了……」
聶成華轉笑道:「哈哈哈!抱歉了雲賀,你與其他人爭剩下四個名次吧!」
這麼說是斷言自己能進前五了。
白雲賀壓著額角,搖了搖頭,無奈又多了幾分,道:「可惡,我怎麼半點兒自信也沒有。」
白陌桑乖巧道:「說起來,陸公子的武藝究竟如何啊?聶兄你可見過?」
幾名少年面面相覷,他們這才發現,嚴格來說只見過陸靜虛御劍,聶成華還見識過琴藝,可其餘的玄之又玄。白陌桑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他們倒是還知,陸靜虛沏茶的手藝不錯。
聶成華、藍浩清與白雲賀自小認識,互相切磋也時常有之,實力倒不好說,但白雲賀總是會輸給聶成華,只是聶成華從未正大光明取勝過,所以白雲賀不是輸給聶成華,而是他手上的小石子。再者,聶成華從崑崙山回藍家後,就沒與白雲賀見過了,更不可能切磋比試,兩者實力更是玄不可測。
而藍浩清與白雲賀,各有所長,不相上下,勝敗兩平,也經常不了了之,兩人打著打著,就跑去打聶成華了。所以還是看問道前的兩年,個人造詣提升了多少。
*
到了隔天,比武大會正式開始。比武臺子兩邊設有遮棚,是即將上場比試的學子等候區。而評審臺上,除雲中君外盡數到場。
唐言軒坐於其中,左右各有倆同硯,身後有一自家門生。唐言軒口中含餳,看著比武臺,心裡想的全是如隔岸的金冠玉,他覺得自己即便是盡了全力,也會看起來像做做樣子吧?
一號學子上場比試,安靜無聲。二號學子與四號學子的內心甚是激動,因為唐言軒就坐在他倆隔壁,他倆也心照不宣,承認男子能生得比女子好看。
第一場比試很快結束,一號學子凱旋歸來,二號學子上場。唐言軒猛然回神,目光越過比武臺子,落在了金冠玉身上,對方似有察覺,回以淺笑。
那笑容在唐言軒看來,比惡鬼還可怕。
終於,二號學子戰敗,全場歡騰,兩大世家的公子比試,才是真正揭開比武大會的帷幕。
唐言軒深深吸了一口氣,口中的餳糖正好消融,他緩緩起身,將糖袋、笛子與劍鞘交給自家門生,同時接過門生的鼓勵,雖然他只是聽聽而已。
竹影紫衣與虎紋金袍分別走上比武臺,金冠玉手上那柄金光閃閃的長劍似乎就贏過了幾分,但唐言軒佩劍的蟲屍在天光下亦是生輝,讓人為之振奮。幸好這是比武大會,而非兵器評鑑大會。
不,要是兵器評鑑大會的話,唐言軒還覺得自己能搏上一把。
評審臺上,火眼金睛的金子笙面門向隔壁湊近了些,道:「唐少主,令弟佩劍,妙極。」
他作為宗主,並不配戴抹額,而是冠著金絲玄帽。
唐蝶語揀起置於身側的佩劍,遞將過去,微微笑道:「唐某佩劍與舍弟相似,金宗主若得閒暇,晚些可否替晚輩鑑賞?」
金子笙眼神一亮,道:「好,多謝唐少主的抬舉了。」
他何嘗不知唐蝶語的佩劍也鑲有蟲屍,只是真沒料到,對方竟如此懂他想法,其實他本來真的只是想誇誇那柄劍而已。
比武臺上。唐言軒直到站上了,還是不斷在深呼吸。但他與白陌桑不同,他並不會緊張害怕地發抖,也沒有暗器與蠱蟲可用,所以他壓根就不可能會贏。
他只是在想、不停在想,要怎麼讓自己輸得好看一些?一些就好!
「其實我不知道是,該為金兄擔心,還是該為唐小三擔心了。」臺下的白雲賀比任何人都緊張,一直搓揉自己的雙頰,好似那樣就能掩飾他的倉皇,但只是變成面容扭曲的不安罷了。
觀戰的學子們不若要上場的學子有椅,只能席地而坐,當然站著也是可以,只要不影響他人,也不隨意離開。
聶成華雙手環胸,瞇起眼睛,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道:「我也是。為了不讓唐小三受傷,又要贏得風風光光,最考驗的還是冠玉兄啊。」
藍浩清無奈道:「你們……好歹對唐小三有些信心吧?一些些也好。」
他看了眼這群人中最瞭解唐言軒的白陌桑,見其神色,他頓時將給予的一些些信心收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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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言軒架式十足,但金冠玉的氣勢與從容更勝一籌。
唐言軒表面看不出來,實際上心裡七上八下的,金冠玉也差不多,表面看不出在想些什麼,但也可能什麼都沒在想。
兩人互相作揖後,紛紛舉劍於身前,臺下的喧囂瞬間化為寂靜,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反而評審臺上泰然許多,不過一局毫無懸念的比試。
雲門主持左右確認,高喊「比試開始」的同時,金冠玉說了句「得罪」,那時的唐言軒,知道對方會徑直衝過來,卻也知道自己根本躲不掉,只能提劍相抗。
鏗鏘聲幾乎響徹雲霄,清脆的聲響直入唐言軒心頭,彷彿在宣告他的戰敗。金冠玉的表情有那麼一點兒不同了,不再是似笑非笑的和藹可親,而是像當初練習弓術那般,認真而堅定,同時給予對手無上的尊重。
雙劍交接,唐言軒向後傾倒,腳步滑動,順勢轉身打出一記橫劈,他以為金冠玉會擋下來,結果沒有。
金冠玉向後一退躲掉了,並未著急反擊,而是等對手的劍滑向左方、不及再攻時,他才迅速舉起持劍的右手,並且右腳向前一踏,向前刺出俐落的鋒芒。
劍鋒搭在唐言軒的頸邊,僅一根手指的距離,利刃就能劃破他纖細的頸子。
唐言軒屏住氣息,能感覺到頸側的寒意,生怕一動就會觸及。全場靜默,直到雲門主持喊出那句拖著尾音的「勝者金冠玉」,喚回所有人的神志,驚呼譁然一片。
兩個動作結束這場比試,金冠玉立即收了劍,站穩作揖道:「唐公子,承讓。」
唐言軒憋著的那口氣,總算緩緩吐出了,他抱劍作揖,慎重端莊。他知道自己如果動作更快一些,便能躲掉那攻擊並且反擊,無奈只能紙上談兵。
評審臺上,金子笙敬了唐蝶語一盞茶,兩人舉杯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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