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成華被妖王拎著,前往桃花谷大堂的房頂與白雲賀會合。
白雲賀劈頭便問:「成華兄,劍尊呢?不會扔前門了吧?」
聶成華無視了好友對他調侃的無視,聳聳肩道:「我好生試過劍尊,不會自己動起來的。隅卯帶芊涵回小屋後,也把劍尊扔過去了,如此芊涵才不會鬧騰。」
短短幾句話讓白雲賀滿頭困惑,道:「小屋是打哪來的小屋?劍尊和芊涵鬧騰又有什麼關聯?就我對芊涵的認識,我覺得她會把劍尊撕了,也不知劍尊肉是什麼口味。」
居然在想口味。聶成華搖搖手指,道:「隅卯說了,芊涵就算看到睡著的劍尊,也是怕得不要不要的,若非去妖界得回化神谷,不然早把她扔回妖界了,別看她活了快兩百年,外貌與心智可無甚區別!至於小屋嘛……雲賀,你既然知道我去妖界,那你怎麼不知我在小屋裡?」
白雲賀皺眉道:「啥?這兩件事又有什麼關聯?」
聶成華也蹙起眉頭,扣著下顎好一番尋思,道:「桃花谷西北方大約三十里吧,附近有條小溪,我大師兄二師兄搭了一間小屋給我,我來半個月了,都沒見過他倆,就在屋中留了張字條讓我暫且待在那兒,你也沒見過他們嗎?」
白雲賀愕然:「我完全不知這事兒。其實吧,雙仙前輩只有上月初來過,我也是那時才知你的安排,之後便都是派人或派信過來,我還想著問你他們去哪兒了。」
聶成華舒展眉頭,道:「沒出現就是太忙了,反正我管不著,且不說我師兄們了,藍烝他怎麼樣?陸寧又怎麼樣?」
白雲賀被迫釋懷,答道:「浩清兄內傷重,雲揚先生說得靜養三日,不會醒來。至於疏影公子,就在咱們腳下。」
聶成華低頭看著房頂,欣然道:「換句話說,我把陸寧踩在腳下了哈哈哈哈!」
白雲賀瞠目無語,靈光一閃,連忙轉了話鋒:「成華兄,我想問你的事可多了,你要是不介意,就隨我進大堂吧,疏影公子老是問你在哪。」
聶成華怔怔抬頭,片刻垂了眸,只是點點頭說:「他是怕我闖禍吧。」
白雲賀雖心有古怪,但沒詢問,逕自跳下房頂,看著好友被妖王送下來。
二人一妖落地後,聶成華仰頭道:「隅卯,你也回小屋吧,帶芊涵回妖界也行,讓她別隨便玩我的無一劍。」
隅卯挑挑眉,其實不明白聶芳為何不把劍取回來,分明那點距離,憑他萬妖之王的速度,就是眨眨眼的功夫,可他懶得問,反正與他無關,便只是道:「行,有事再喊本座,當車夫就甭喊了。」
聶成華笑了笑,目送妖王原地消失。
白雲賀驚恐地東張西望,道:「不見了?妖王殿下能瞬間移動?」
聶成華噗嗤一聲,道:「瞧瞧你這沒見識的樣子,大驚小怪什麼?隅卯只是飛得太快了,眼睛跟不上,我們方才也是飛到你身後的,他扛著我的時候還不會飛太快,你都沒瞧見了,何況是他自己飛?」
白雲賀恍然大悟。
之後,聶成華跟著好友進了大堂,見到了孤零零的陸靜虛。
一骨子尷尬席捲而來,聶成華從斗篷下伸出手,僵硬地揮了揮,道:「陸寧,你傷勢還好吧?」
陸靜虛從座位起身,快步來到聶成華跟前,目光如炬。
這熟悉的駭人視線,讓聶成華不禁打了個哆嗦,收了手就躲到白雲賀背後,只敢探出一顆頭,又道:「陸寧,你該不會被打傻了,連話都不會說了吧?」
白雲賀僵著身子不敢亂動。
怎料,陸靜虛仍是半字不言,卻一個箭步也來到白雲賀身後,一把將聶成華拉離,然後對著他的臉又摸又揉的。
聶成華大驚失色,卻渾身僵硬,只能任由陸靜虛如瞎子摸象般蹂躪他的俊臉。
白雲賀回過頭,也看傻了眼。
那兩隻手好不容易停了下來,卻未離開聶成華的面門,而是貼著雙頰,好生捧住。聶成華怔了怔,臉上的溫熱很快向下攀爬,暖到了身子。
陸靜虛也總算不再顰眉怒目,他鬆了一口氣,同時軟了眉眼,緩緩張口:「聶芳,真的是你。」
白雲賀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在這,他就該繼續待在房頂。
聶成華從溫暖中回神,困惑道:「不然呢?這般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氣宇軒昂、眉清目秀的臉,除了我聶成華還能是誰?」
白雲賀不小心噗嗤一聲,他連忙摀住嘴,弓起背、踮起腳尖向著座位退去。
陸靜虛倒是淡然:「如此浮誇,也只能是你。」
走到一半的白雲賀又噗嗤一聲,聶成華替他笑了出來,還道:「你說錯了,是如此帥氣,只能是我!」
陸靜虛雖嘴角並未揚起,聶成華卻察覺了一分笑意。
打完了奇怪的照面,三人好生入座,聶成華仍未褪去斗篷,雖然他想自己清淨,但陸靜虛偏生要賴在他旁邊,他也只好顧及傷者身心脆弱,全當做好人好事了。
聶成華本想喝茶,卻發現只有涼的,索性對著主位那人頤指氣使:「雲賀,我要喝熱茶!」
杯子還與雙唇相貼的白雲賀頓了頓,放下杯盞無奈起身,道:「是是是,小的馬上去為公子準備熱茶,再為您準備些點心。」
聶成華豎起拇指,目送堂堂白家宗主離開大堂。
餘下二人,氣氛陡然古怪。聶成華瞅向鄰座,道:「陸寧,你的傷當真不要緊吧?那時我雖然有些距離,但我都看見了。」
陸靜虛老實點頭,道:「雲揚先生看過了,說無大礙,只是耗力多了,多休息就好,我不像藍浩清。」
也不知說的是不像藍浩清被砸來砸去,還是不像藍浩清那麼弱。聶成華撇撇嘴,在心中暗罵一聲陸靜虛的壞心。
陸靜虛接著打破短暫的沉默,又道:「聶芳,你看起來,比之前憔悴多了。」
聶成華眨眨眸子,頓時有些心虛,稍稍撇開了視線,道:「這是我用功的證明,就不說楊茉天天只給我做野菜粥了,多食只會影響我修練的進度,日子如此緊迫,我哪有辦法悠哉,面對劍尊時我都沒把握,幸好是成功了。」
陸靜虛鼻息淺出,柔和了幾分眉目,道:「冷嗎?」
聶成華一怔,目光緩緩回到那略顯疲憊、傷痕昭昭,卻仍不失俊俏的面容上,他輕輕點了頭,輕輕應了一聲。桃花谷確實比妖界冷上許多,畢竟是北方,也早就入了秋。
陸靜虛眼簾一闔一開,抬起了左手,貼向聶成華的右臉,比從前還要涼,方才就知道了。
聶成華有些失神,不由自主地蹭了蹭那隻溫熱的大手,覺得比從前還要溫暖,他希望另一隻手也能過來,而陸靜虛確實也伸了右手,卻是繞至他的腦後,還施了勁將他向前按下,直至撞上名為胸膛的牆,面上的手順勢離開,到了他的背後。
聶成華木然,身子有些僵硬又有些癱軟,他特地讓白雲賀離開,不是為了貪圖溫暖,而是以為陸靜虛會有什麼想問的想說的,但白雲賀在場會有不便。
豈料陸靜虛就沒變過,向來是少說多做。
聶成華頓時覺得,過去兩個月的辛勞,值得了,只是代價也過大了。
*
白雲賀捧著承盤回來時,只覺得彆扭,他見聶成華低著頭,斗篷下不知什麼姿勢,但八成是正襟危坐,又見陸靜虛直盯著聶成華,八風不動。天啊,如此明目張膽的監視?
白雲賀迅速來到好友面前,彎身將承盤放下時,正巧對方也抬了頭,他便小聲道:「成華兄,要是被威脅了,你就眨眨眼睛。」
聶成華眨是眨眼了,但也張口道:「雲賀,你要是腦子壞了,就眨眨眼睛。」
白雲賀動作一頓,眉目一沉,雙手一鬆,砰的一聲承盤落桌,他直腰挺胸道:「要吃要喝就趕緊的,我還有話想問你,你們不會趁我不在,偷偷說悄悄話了吧?」
「桃花谷的待客之道真叫人堪憂。」聶成華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輕煙裊裊,他瞅向鄰座,「陸寧,我說話不準,你來說說,咱方才說悄悄話了嗎?」
居然知道自己說話不準。陸靜虛搖搖頭道:「沒說。」
聶成華抬頭,衝著好友挑挑眉毛,一副小人得志之貌。白雲賀自知理虧,悶頭回到座位去。
聶成華心裡是虛的,畢竟確實是想趁白雲賀不在說悄悄話的,結果沒說成!
待飲了熱茶,吃了幾口小點,聶成華瞅向主位,道:「雲賀,我不會說我在妖界都做了什麼,所以你想清楚了再問。」
白雲賀無奈道:「我沒打算問,我就想知道你打算如何處置風棋?對了,我確認過了,風青並未同行。」
他接著又將先前白帝城因風青求情才保住一命的事說了遍。
聶成華聽畢,喃喃一句「真是好人」,隨後道:「我大師兄、二師兄沒可能這樣了還不來桃花谷,所以你等他們來了再問吧,我不會對風棋如何,我也不想見他,免得我不小心把他打死。」
白雲賀嘴角抽了抽,道:「行吧,那你之後呢?也等著雙仙前輩過來?」
聶成華稍稍垂了眼簾,道:「藍烝得睡上三天對吧,看是他先醒來,還是我師兄他們先過來吧。」
白雲賀心底一沉,嘆道:「浩清兄若接受不了,你該如何?」
聶成華揚起無奈的笑,道:「我也不能如何,事已至此,我沒有回頭路了,我可是抱著脫下鳳尾蘭夢裳的決心去的妖界。我現在吧,就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妖師,距離成為妖王允諾我的大妖師,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但我也只有這條路了。」
「成華兄……」白雲賀瞠目,耷拉嘴角,驚訝與憂愁各半,待他平復了神色,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成華兄,你記著,我白雲賀、整個江陵白氏都會支持你,你也一直都會是我的朋友。」
聞此言,聶成華笑意中的無奈消去大半,他點點頭道:「好,我記住了,朋友。」
陸靜虛默默看著鄰座之人,他無法如白雲賀那般斬釘截鐵,身分不同,立場亦不同,想法更是不同。他並不支持,卻也不會去阻攔干涉,只願自己能為那人擋擋風雪、驅散寒涼。
之後,白雲賀將自己離開藍家後的大事小事、家事天下事都說了個遍,但對於唐言軒來訪,只是簡單說了句「唐小三還來找我玩了五日」,說得口乾舌燥後,他連飲兩杯涼茶,等候好友回應。
聶成華扣著下顎,一臉深思熟慮,過了好一會兒總算抬頭,正色道:「雲賀,你與唐小三到底成了沒?」
「啊?」白雲賀右手握著空盞,呆呆地望著好友,怔怔開口:「你就關心這個?」
聶成華滿面嚴肅,重重點頭兩下。他並非不關心其他事,諸如藍家、白湘鈴、白陌桑云云,他只是不敢關心。
白雲賀五指一緊,眼角抽了兩下,隨後如自暴自棄般,拍桌怒吼:「多謝你的關心!成了!早就成了!還在藍家的時候就成了!滿意了沒?」
聶成華忍俊不禁:「好好好,滿意了滿意了,那我就放心了。好傢伙,居然還在藍家的時候就成了,虧你傷勢沒變嚴重。」
白雲賀大怒過後便洩了氣,他兩手摀著額角,悲憤道:「你若是說那種事兒,那就沒成,不合適。」
聶成華噗嗤一聲,咯咯發笑。
又過一會兒,廳外傳來敲門聲,白雲賀氣不打一處來,大吼一聲「幹什麼」,外頭聲音止了半晌,廳門由外啟了個縫,探出一顆頭,問是否要用膳。
白雲賀怔了怔,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喊道:「行,去準備準備吧,照常即可。至於八卦麒麟,一人一顆白饅頭就行,再賞一杯水,風棋的不必。」
門外的門生連連應下,迅速關門逃離。
「一顆白饅頭,真是賓至如歸。」聶成華先是笑道,隨後掛上困惑又道:「對了雲賀,風家不是在附近養屍了嗎,你可派人去看過了?」
白雲賀搖搖頭道:「大家都累了,就沒派人過去,也怕有危險,不如把前後門收拾收拾。你難道想過去?可你不是把劍給芊涵了嗎?妖王殿下也說了不當你的車夫,你可別打壞主意兒到我頭上,我很忙的。」
他一想到前門與後門的慘狀,不禁悲從中來。大門還在,但聽說壞了闔不上,旁邊的牆破了個大洞,影壁大半都毀了,只能清理重建;後門被撞毀,連門都沒有,圍牆尚健在,卻是坑坑巴巴,不知能否擋得住風霜雨雪,接近後門的幾棟小屋各有損傷,或夷為平地、或搖搖欲墜,反正住不了人,為了保護屍體,只能緊急搭起倆大帷帳,那些損失……也沒法兒向風家討要啊!
聶成華邪邪一笑,指了指鄰座,道:「這不還有一個車夫嗎?」
白雲賀從悲苦中脫出,震驚落目過去,就見陸靜虛點了頭說:「好。」
白雲賀已然驚無可驚。聶成華發出瓦釜雷鳴的竊笑。
午膳很快送來,雖說都是些普通甚至拮据的吃食,但聶成華感動的淚水還是從嘴角流下了,在妖界每天都是野菜粥或加肉的野菜粥,是個人都會吃膩厭煩,出來了吃什麼都是山珍海味。
待午膳用畢,殘盤收了,換上新茶,白雲賀吩咐了無要事不可打擾,雖說不會問好友在妖域做了什麼,但在琰山做了什麼仍是該說的。
聶成華自然不介意告知,可是他再三強調真的沒幹些什麼,特別無聊,白雲賀仍是不依不饒,堅持要聽上一聽,否則心裡老不對勁的,因為琰山附近都是交給雙仙的人手在巡邏,他深深體會到井底之蛙的悲哀了。
聶成華沒辦法,只得無聊地說起來琰山後,那無聊的半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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