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蓬萊雲城,那便是好酒「不醉不歸」了。藍浩清凌厲的目光時刻盯著聶成華,但凡聶成華想往不醉不歸的酒肆方向去,便會有一聲重咳阻止。
不過,正所謂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實在防不勝防。他們行經一家客棧,外頭擺了幾張桌,正好有人在喝酒,飄出的酒香正好是那不醉不歸。
聶成華順著酒香看了過去,還不自覺停下了步伐,可這回沒聽見咳嗽聲,反而背後傳來冷凝卻熾熱的視線。
聶成華從腳底至頂打了個麻顫,頓時很後悔把那視線的主人留下,他咂咂嘴,回到行進隊伍裡。
再次與不醉不歸擦身而過,聶成華滿腹委屈,決心早早尋得二白,早早回到盈盈一水間,不然他可要憋死了,沒準一個衝動把自己留在蓬萊雲城。
盈盈一水間禁止酒氣,意思便是喝了酒也不得入內,要是陸靜虛不在,聶成華還有自信說服其他人來上兩口。
不過他想早點回去,尚有一個原因,便是這山下太熱了。雖說將要入秋,可仍吹南風,帶潮氣與暑氣的那種,更是已入午時,大明當頭。
聶成華用手搧風,杯水車薪,他垮著臉道:「唉,習慣了盈盈一水間的天氣,一有落差反而感覺更熱,沒想到是這樣的青州東萊,可堪蓬萊之名的,果真只有盈盈一水間。白陌桑帶把扇子實在有先見之明……」
他看了看其他人,忽然神色大變,又道:「冠玉兄,怎的你也有扇子!」
金家二人走在最後,金宵正拿著扇子替自家主子搧風。
金冠玉面露驚憂,道:「聶公子很熱嗎?要不先借你搧搧?金宵只隨身帶一把扇子,或是路上買一把贈你?」
聽他這麼說,聶成華一下訕訕起來,連忙擺擺手道:「不不不,算了,我就隨便嚎嚎,流流汗也好,等回了盈盈一水間,再去泡泡冷泉就行。」
金冠玉點點頭。藍浩清故意走在金冠玉旁邊,好讓金宵也能把風搧到他臉上,這便是方才沒制止聶成華的原因了,分身乏術。
聶成華湊到碧綠白裳身邊,道:「陸寧,大家都說你冷若冰霜,怎麼我都離你這般近了,反而覺得更熱?」
陸靜虛向旁一瞥,道:「我不覺得熱。」
聶成華臉色鐵青,難以置信,低頭看著自己,咕噥道:「奇了怪了,我該是怕冷才對,莫不是體質變了?」
他陷入思索,習慣性地想拉開上衣,結果馬上就被陸靜虛抓住手腕,還說:「大庭廣眾,成何體統?」
聶成華愣了愣,他其實就想看看斷羽紋,沒想那麼多,他連忙甩開那隻手,然後牢牢護住自己的衣衫,沒好氣地說:「你大庭廣眾下對我粗魯,又成何體統?」
陸靜虛怔怔須臾,將手放下,面門正回前方,並未答話,心裡頭倒是在想:方才是不是抓得用力了?
聶成華索性抱住佩劍,想冰涼冰涼,結果不言而喻,劍鞘也染上了熱氣。
「嗯?前面那是白兄他們嗎?」金冠玉忽然發話,一行人隨之止步。
聶成華舉手齊眉,定睛一看,道:「對對對!錯不了,白雲賀那身刺得我眼睛疼!」
白雲賀衣裳上的鶴羽,是銀絲所繡,天光照之,熠熠生輝,白陌桑的就不是了。但撇去如此,兩身銀羽君蓮袍,於大街上仍是引人注目。
聶成華立即邁開大步。藍浩清本想探頭,一眼望去卻被刺得只能抬手遮擋。
「大白鶴!陌小桑!可找到你們啦!」
在攤販前的兩人循聲望去,白雲賀皺皺眉道:「你不是在喊我吧?」
聶成華一臉鄙夷,攤攤手道:「你一身閃瞎人眼的鶴羽,不喊你喊誰?」
白雲賀低頭看了眼衣裳,頓時有些訕訕,又見其他人上前,索性話鋒一轉:「咳嗯,你們好啊,處理得如何了?」
藍浩清冷笑道:「好個頭,就你們在這兒悠哉。」
白陌桑緊緊攥住手中的摺扇,道:「對、對不住,都怪我不會御劍,也無劍可御,雲賀哥哥怕我走丟,才留下陪我的。」
看他如此老實,聶成華轉笑道:「行了,又沒真的怪你,山上瘴氣可重了,你沒去才是對的。」
隨後,他們來到一處無人的遮棚下,聶成華忽然發現,白雲賀手上似乎一直握著個什麼玩意兒,便伸手去搶,道:「雲賀,你拿著什麼?買了什麼?讓我看看!」
白雲賀神色大變,又是閃躲又是阻攔,結果腳步一退,撞到了白陌桑,被聶成華趁機奪去了。
白陌桑發出一聲哀號,向後一摔,卻被眼明手快的金宵穩穩接住了,白陌桑連忙站定道謝。
聶成華搶了東西就躲到陸靜虛背後,這才敢攤開手掌,一瞅便是驚呼:「哇!好精緻的髮釵!」
髮釵?
聽到這詞兒,金冠玉和藍浩清都湊了過去,陸靜虛也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聶成華掌上一只金釵,未足掌心大,釵首是朵精雕細琢的白蓮,紋路清晰,垂鬢的紫珠光滑通透,整體精緻小巧。
藍浩清緩緩點著頭,道:「白雲賀,你可真是大手筆,這東西做工如此精細,不便宜吧?」
金冠玉附和道:「是啊,如此細膩,實屬少見。白兄,你在何處尋得?金某也想看看。」
白雲賀臉色難看,欲言又止。
聶成華大笑道:「哈哈哈!你們是不是搞錯重點了?關鍵是雲賀買此物做甚吧!」
藍浩清抬頭,困惑道:「給……湘鈴?」
聶成華噗嗤一聲,道:「那是你未來夫人,你才該買!」
藍浩清頓時訕訕,輕哼一聲撇過了頭。
金冠玉看向低著頭、一副見不得人之貌的白雲賀,道:「白兄莫不是要……贈與心上人?」
聶成華一下摀住嘴,竊竊笑聲從指縫間源源不絕流出。
白雲賀抬頭一愣,隨後摀住半邊臉,他見金家公子神色那般純真,實在不好開罵,只能大大嘆了口氣,道:「……不是。」
聶成華緩了緩,帶著壞笑來到白雲賀跟前,將髮釵塞回他手中,道:「雲賀,你說,是不是給唐──」
「別說了!」白雲賀抬頭大斥一聲,將話截住,將髮釵好生攥住,然後一臉哀怨,「就是給唐小三的。」
「噗……」聶成華霎時一手捧著肚子,抖著肩膀走到牆邊,另一手搭在牆上,哈哈大笑。
見白雲賀如此老實,藍浩清和金冠玉都震驚了。白陌桑神色驚恐,倉皇無措,道:「雲賀哥哥是想,那個……就是,覺得唐公子沒辦法一塊來,才、才想準備個禮物!」
在自家堂兄買禮物的時候,他真想說出唐言軒的生辰就在分別那日。不過,他越發解釋,聶成華就笑得越歡。
藍浩清緩過了神,斂容道:「又不是去什麼大老遠的地方,這蓬萊雲城回來時都得經過,買什麼禮物……」
聶成華整個人快貼到牆上,本來宏亮的笑聲,變得一抽一岔的。
白雲賀一臉生無可戀,因為見不得人,只好將目光放在那壁虎似的藍衣上,道:「我知道。我只是路過瞧見,覺得挺適合他的。他父親狀況不好,我怕他回來心情差,買個禮物錯了嗎?」
「沒,你沒錯。」聶成華轉過身,索性倚著牆,滿臉除了笑意,便是疲倦,桃花眼中淚光盈盈,「是我錯了,不,是我們錯了哈哈!雲賀,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白雲賀!」
「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白雲賀一張臉更是哀怨了。
藍浩清邁開步履,以自身擋住白雲賀看聶成華的目光,道:「雲賀,你別理那個白痴。我只有一個問題,唐小三是個活脫脫的男子,頭上就一條髮帶,他哪裡會用那種東西?」
白雲賀垮下肩膀,沉聲道:「我知道。我沒將他當成女子,我也沒指望他配戴,你們別管我買了什麼送了什麼,不重要!」
聶成華直起身子,拍著胸脯順了順氣,道:「對對,禮輕情意重,這個道理我們還是懂的。」
白雲賀一掌打在額頭上,飲恨般道:「懂個屁!」
白陌桑見這場戰爭差不多了,便苦笑道:「各位有要買什麼嗎?沒有的話咱們回去吧?外面比想像中還要熱。」
聶成華抬起手正要發話,便被藍浩清搶先道:「不許買酒!」
聶成華的手又垂落下去,他咂嘴一聲,癟著嘴道:「不買就不買,那沒其他好買的了,回吧回吧,笑得我快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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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聶成華向白陌桑借來了扇子,他打量起上頭帶鶴影的水墨畫,連連誇讚:「陌桑,你這扇子不錯啊,精緻又堅固,這山水畫更是絕妙,說是鬼斧神工也不為過!」
「成華兄,你是在奉承我嗎?」白雲賀沉著臉,方才被那般奚落,是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聶成華掛著一張和善的笑容,晃了晃扇子,道:「自然不是,這可是我的肺腑之言!白榆公子擅繪山水,人盡皆知,尤以製扇繪扇為佼佼,白大公子丹青妙手,隨便一扇子,那都是冠絕古今!」
白雲賀搔了搔臉,即便言詞浮誇,還是聽得他有些難為情,道:「呃,成華兄,你這麼誇我,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你行行好,別喊我本名,怪詭異的。」
「是你大名詭異還是我喊你大名詭異?」聶成華調侃道:「你瞧我喊藍烝、陸寧都是大名,若非小時候你堅持,不然我肯定白榆白榆的喊你,今後還是喊你大白鶴吧。」
白雲賀實在不願搭理,目光飄向華貴的虎語天香袍,道:「金兄莫不是也堅持了?」
金冠玉面露困惑。聶成華道:「冠玉兄何許人也?乃是我大恩人!又是我們之中年紀最長,值得我喊一聲兄。」
藍浩清暗忖:阿諛奉承之輩。
金冠玉與陸靜虛同年,未滿十八,比之年長三個月多,確實是公子間最為年長。
金冠玉笑了笑,目光也落向銀羽灰袍,道:「白兄之風雅,金某耳聞已久,從前唯恐失禮,未曾提過。今之所見白兄手筆與眼光,金某好生羨慕,不知將來可否向白兄下訂扇子?」
白雲賀萬分驚訝,連忙擺擺手道:「金兄別這麼抬舉我,都是同窗,甭說什麼下訂不下訂的,等問道結束,我有時間就給你們一人做一把!」
金冠玉大喜:「如此甚好,那便謝謝白兄了。」
聶成華歡呼道:「太好啦!白得一扇子啦!雲賀的手筆,我以後要當傳家寶!」
藍浩清道:「行啊雲賀,我等你的扇子了。」
白陌桑頓時一臉崇拜,點頭如搗蒜:「嗯嗯嗯!每次我帶雲賀哥哥的扇子走在街上,總有人向我問詢,還要出高價收購!」
「哈哈,是喔……」白雲賀只是乾笑,他莫名的,就是高興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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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總算回到了盈盈一水間,白雲賀二話不說,把自己關房裡去了。金家二人與白陌桑,在陸靜虛的「邀請」下去了在水一方,白陌桑獻寶似地將扇子拿給陸玄機看,陸玄機看了也直誇好。
而聶成華拖著藍浩清往冷泉去了。
盈盈一水間的冷泉靠近後山,位於隱密之處,地勢不高,鮮少有學子來此,因為冷泉著實寒涼,雲門也有提供浴所,實在沒必要泡泉子,如今休沐期間,更是無人之地。
這是聶成華頭一回來,見景震撼。前方是一片清泉,以石圍之,由淺入深,後方有一布水沖瀉而下,其勢猛烈浩瀚,其聲震天浩大,卻得靠近了方能耳聞。聶成華也想不明白,這盈盈一水間到底是怎麼長的,每個地方皆是一處景緻,卻處處與地所環境不符,又好似完美結合,就像那在水一方。
藍浩清對此已是熟門熟路,很快褪去衣物栽進泉中。聶成華站在水邊,猶豫片刻後一絲不掛,他腳尖一觸,頓時驚聲:「好涼!」
藍浩清這時探出了頭,聶成華順勢抱肩,正好遮住了斷羽紋,隨後踏入水中。半身浸,渾身沁,雞皮疙瘩爬至頂。
藍浩清嗤笑道:「聶成華,你不是怕冷嗎?內功這麼差,不必勉強。」
「呸!」聶成華無甚意義地搓了搓肩膀,「只是方才太熱,忽然碰冷水,自然是會嚇一跳的,我不信你頭一回泡水沒嚇著!」
藍浩清背倚圍石,雙目輕閉,道:「確實嚇了一跳,但沒你這麼誇張。也難怪沒人會來,真不是誰都能扛得住的。」
聶成華也倚住圍石,好似至少背後不必與寒泉接觸,但他還是不願動彈,只將面門轉向左方,看著距離兩、三丈的自家公子,道:「藍烝,你內功好我是知道的,其他人呢?可也來過?」
藍浩清道:「雲賀和白陌桑都與我來過,但白陌桑一直推託,就是不下水。」
聶成華問:「冠玉兄呢?他和金宵應該不怕這泉子吧?」
藍浩清思索片刻,睜開雙目,道:「他們也會來,但好像都在一大清早的時候,每次邀請,都說早晨泡過了。」
聶成華打了個冷顫,道:「一大清早?怪不得冠玉兄總是精神飽滿、容光煥發的,學不來學不來。」
之後,藍浩清隨意游了游水,聶成華趁他不察,匆匆上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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