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入住」化神谷後,聶成華很快就睡著了,再醒來時是芊涵來喊他用膳的,而風情尚未甦醒。
在化神谷的第一日,伙食與在妖界沒有兩樣,聶成華忍不住仰天長嘆:「白雲賀你快來啊!說好的讓我吃好呢!」
哀怨完後他垂下頭,傷心又道:「交出去的銀兩,有多少能變成好吃的……」
芊涵站在一旁道:「要我去打獵嗎?」
聶成華擺擺手道:「算了算了,吃完我就繼續睡了,等阿情醒了再說吧。我實在受不了這鬼地方,我得習慣幾天。你們替我看好璃光,有什麼事趕緊喊我。不不,先讓隅卯管住了再來喊我。」
芊涵疑惑道:「哦,聶芳你好奇怪啊,妖域陰氣更重你都沒事,化神谷有啥好受不了的?」
聶成華沒好氣地說:「哼,這是心情問題,妳不懂的!」
隅卯附和:「本座的地盤和本座的後院,自是沒得比的。」
芊涵似懂非懂,對她來說兩處都差不多,且她本就是屍骨,所以反而對化神谷更為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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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半三更,聶成華被響徹雲霄的哭聲嚇醒,連忙跌跌撞撞出了房門,就見風情小小的身軀抱著楊茉的腰,哭得驚天地泣鬼神,而芊涵與隅卯就站在一旁。
聶成華一陣頭疼,走過去大喊:「隅卯你嚇到孩子了!」
風情一聽見他的聲音,立即逃開楊茉的懷抱,撲向聶成華,哭喊道:「小花哥哥!小花哥哥你來了!那個大哥哥好可怕哇嗚嗚嗚!」
她舉起手指。聶成華順著方向看去,居然是楊茉?難道方才不是愛的抱抱,而是求饒?
隅卯的神色頓時驕傲起來,芊涵則是一臉困惑。
聶成華錯愕地看著另一人:「楊茉你……比妖王還可怕?」
楊茉雖是面無表情,但透露出一股無辜。
之後,聶成華將楊茉趕到五丈開外面壁思過,隨後好生安撫起風情,發現女娃不怕芊涵,因為認為芊涵也是小姑娘,原本是有些怕隅卯的,但因為芊涵一直說王有多帥氣多厲害,所以想法變得有些遲疑,直到聶成華說隅卯是一隻大狗狗後,風情甚至主動向妖王示好,甚至說想摸摸對方的頭。
聶成華笑到跪在地上,更叫他意外的是,隅卯雖然沒低頭,卻主動伸手摸了摸風情的頭,還說:「等妳長高到能搆到本座的頭再說。」
風情笑得很開心。不過,在風情問起姐姐他們,聶成華老老實實回答後,風情完全不能接受,邊哭邊喊說要去找姐姐,是芊涵拉住她的。
再之後,風情整整兩日不吃不喝,怎麼勸都沒用。第二日晚上,芊涵打了一頭鹿回來,骨頭已經被她啃乾淨了,她還抓了隻活生生的松鼠回來,那是聶成華的意思,沒想到崑崙山中真有松鼠。
聶成華與楊茉搭起烤架,將稍作清洗的整頭鹿放上去烤,不過一會兒便是香氣四溢。芊涵抱著松鼠躲進屋裡,不爭氣的眼淚從嘴角流下。
等鹿烤好了,芊涵直接扒開風情的窗子,將手中物高高舉起,道:「阿情妳看!小松鼠!」
風情嚇了一跳後瞧見松鼠,忍不住驚呼:「好可愛!」
芊涵從窗子爬進屋裡,將松鼠塞到風情手上,然後拉著對方出門,道:「聶芳說要給妳作伴的!走吧,人類小姑娘不吃肉要怎麼長成能搆到王的頭的身高啊?」
風情抱著松鼠,松鼠不知是真乖巧還是被嚇傻,倒沒有半點掙扎,她起初還有些猶豫,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唾液也分泌不斷,她還是敗給了飢腸轆轆。
屋外二人見風情肯出來了,楊茉主動上前遞出一物,風情見之便是哽咽:「姐姐……」
那是風心的藥瓶,不過是空的。風情將藥瓶收好,然後抱著松鼠邊哭邊大快朵頤了烤鹿,還說要快點長大,不只要能搆到妖王的頭,還要變得能保護大家。
待三人飽腹,聶成華「借來」松鼠,也對其愛不釋手。而烤鹿還剩了一大半,楊茉將之切成小塊打包好,說明日拿去城裡給孩子們吃,風情一聽到城裡和孩子們,就吵著說也要去,聶成華立即說:「不行!妳要是被認出來就糟了,現在滄雲城肯定還有很多百家之人和原來的風家修士,所以妳再忍忍吧。」
風情鼓起雙頰,兩眼噙著淚花,最後還是忍住了沒哭,但把松鼠奪回來後就躲進了屋裡。
聶成華插著腰瞅著房門,深思熟慮,喃喃道:「要不再抓一隻回來好了?」
隅卯無言以對,他沒想過化神谷會變得這麼吵,原本聶芳和芊涵就夠吵了,現在多了個更吵的。雖然,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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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風情抱著松鼠,在楊茉去城裡前,主動向楊茉和聶成華道歉,說自己會聽姐姐的話,會乖乖聽小花哥哥的話。
聶成華聽畢,當即讓楊茉回來時帶串糖葫蘆,楊茉暗暗掂了掂荷包,荷包有多滿,他心裡就有多虛,而面上就有多淡定,他道:「好。」
他本來都想好要買哪些藥材了。
其實那些小動作早被聶成華看得一清二楚,他決定白雲賀下次來時,必須好好訛上一筆!
之後,楊茉下山去了,隅卯被迫去找松鼠的食物,芊涵嘰哩呱啦向風情說起妖域的事,聶成華甚感欣慰。
不過,在他轉頭看向化神谷谷底時,又不由得升起一股擔憂,即便谷中屍體所剩不多,但也見不到底,而化神谷本就是極為陰邪之地,尤其鬼氣無所遁形,他怕一個不小心,風情就會染上鬼氣,也怕一個不小心,會使璃光暴走。
化神谷甚至有新的住民,都是西狩一役中沒被帶走的,多半是八卦麒麟,被妖王陸陸續續扔進谷中了。
這簡直是讓他在最危險的地方做最危險的事。所以,當隅卯不在時,他也不敢輕易接近璃光,只能回房找藏玉。
其實他也還沒開始煉化,這幾日除了哄風情,就是同藏玉談心,只是藏玉沒再做出任何回應,上回藏玉伸手,難道只是碰巧嗎?或是藏玉討厭他不想理他了?又或者當時伸手是在說「把璃光還我」?
雖然他說劍尊有脾性卻沒神志,這話多少是虛的,只是他感覺如此,實際如何他也說不準確。不過,看藏玉確實不準,但連戾氣極重的璃光都沒反應,他可不信璃光能沉得住氣。而開始煉化後究竟會發生什麼,他心裡更虛了,只能暗暗求妖師祖上保佑。
當楊茉帶著糖葫蘆回來後,風情用松鼠換了糖葫蘆,反而是楊茉說了聲謝謝。而他接過松鼠時,松鼠卻四肢僵硬進入石化狀態。
聶成華本為這感人的一幕感到欣慰,馬上就成了心驚,連忙奪過松鼠,松鼠果然就「復活」了。風情正準備咬下一口糖葫蘆,又猶豫地抬起頭,眼神游移在兩位哥哥之間。
聶成華詫然見楊茉如見鬼神,道:「你、你……你才是妖王吧?隅卯拿果子給松鼠吃的時候都沒這樣啊!」
隅卯聽見自己的名字,便走了過來,用下巴指了指楊茉,解釋道:「他身上死人氣息太重,和鬼氣有些不同,真要說的話,鬼氣是融為一體由內而發的,但楊茉身上的死人氣息,是鬼氣攀在他身上,並不屬於他。」
聶成華抱緊松鼠退了一步,更加驚悚地看著當事人:「難怪你死氣沉沉的不像個活人!但我為何這麼久都沒發現?就只覺得楊茉比我還不像人。」
楊茉面無表情不發一語,風情安安靜靜的一臉驚訝,但還是忍不住舔了舔糖葫蘆。
「沒有惡意、怨念或執念一類的鬼氣,你發現不了很正常,你這菜鳥妖師。」隅卯又做了解釋,然後冷笑一聲:「呵,楊茉身上背了多少條人命,你可是數不清的。」
聶成華又退了一步,風情也躲到他背後,甚至松鼠都縮了一縮。聶成華沉著臉道:「楊茉,今天你必須告訴我,你過去都做了什麼。以前的我沒膽子聽,現在,為了風情和松鼠的安全,我必須聽!」
楊茉無奈,看向妖王,卻慘遭撇開視線,他只好回望聶成華,道:「好吧,沒什麼大不了的,都是些無聊的事。」
聶成華這時還想不到,楊茉說得有多淡然,他之後聽得就有多驚悚。
直到用過晚膳,聶成華不讓風情聽,風情自己也不想聽,就回房睡覺去了,松鼠借給了聶成華壯膽,渾然沒問過松鼠的意願。
二妖二人一鼠圍著小小的篝火,坐在從風家搬來的矮凳上,在隅卯與芊涵的坐鎮下,火光熠熠,楊茉面無表情,侃侃而道。
楊茉說自己出身杏林世家,他從小便也立志成為精通岐黃之道的仁醫,不過,他十四那年,發現家中竟幹著傷天害理的勾當,不只會在藥方中下少量的毒,好讓患者多次回診,亦會私售毒藥,供富貴殺人取樂,還有與殯葬勾結,能獲利不少。說白了,便是墮落。
自那時起,他便立志要親手毀了這假仁假義的杏林。他準備了兩年,終於見了毒效,家中體弱者紛紛中毒而亡,倖存者非虛即殘,他雖然也故作犯病,但還是被揪了出來,他索性破罐破摔,直言他們不配為醫,更不配為人。
曾經的堂表叔姨,皆化作索命惡鬼,不論手邊有什麼,便是揀了朝他往死裡打,雖說他並未中毒,很難傷及他,可輪番下來,他亦不可能全身而退,然後他開始反擊,揀起砸過來的東西砸了回去,將有著血緣關係的親戚們一個個打得頭破血流,外頭有人拿著劍衝了進來,那時他已然陷入瘋狂,猶如神魔附體,力大無比,空手奪了白刃後便劈砍回去,一劍一命,倒在地上哀號的他也沒有放過,沒確認斷氣便不罷休。
見他殺瘋了,親戚們都連滾帶爬欲逃跑,可真的逃掉的,寥寥幾個。不過,他如何也是凡軀肉體,很快便體力不支,他搖搖晃晃地跌坐於地,尚存者見之大喜,紛紛去取了利器來,要將他殺之而後快,但他們先是逼問了解藥,他腦兒嗡嗡的,聽見了問題,只回答:死,便是解藥。
眾人大怒,抬手便要殺他。而那時,忽然有個小小的身影落下,將那條胳膊俐落斬斷。他看得不大真切,但眼前那小小的身姿還不如他一半高,接著他聽得一句奶氣卻狂傲的女音:「就是你們在敗壞王的名聲,真是膽大包天!」
王?那是何人?
他還在疑惑,忽然感到身後有一股巨大的壓迫降臨,又聽得一道渾厚冷沉的高傲、卻帶著躍躍欲試的興奮男音:「芊涵,好好玩吧。」
接著他面前的女音發出狂妄的大笑,身姿迅速,抬手一揮便是一條人命,驚恐的尖叫聲此起彼落,不出一刻鐘,鴉雀無聲,靜得只餘他的呼吸聲。
然後他身後的壓迫行至他跟前,一頭火紅的髮,一雙妖異的金眸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看,露出尖牙的雙唇微微作動:「有趣的人類。」
那女音也湊了過來,他才看清是個小姑娘,一點兒也不尋常的小姑娘,一雙紅目睜得大大的,亢奮與癲狂溢於言表,咧開的嘴也發出聲音:「你小子!被王稱讚了還不謝恩?」
在互相確認了身分,並得知來龍去脈,原是他楊家也打著妖物的藉口去濫殺無辜,好賺取暴利。他實在對人類絕望至極,便請求跟隨妖王,而妖王賞識他,便也答應了。
之後,楊茉幾乎快把城屠了,他查閱家中帳目與書信,去將有勾結者全給殺了,只有芊涵幫他,妖王未曾出手,但眼中滿是讚賞之意。那是他頭一回被人肯定,不,並不是人。
最後殺了多少人,他也數不清,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吧,他雖不傷及無辜,但芊涵看起來很快樂,還會舉著不知何人的手臂邊啃邊與他分享味道,他有一回確實拿過來咬了一口,直接給吐掉了,人肉噁心,人心更甚。
這便是他的過去了。
隅卯補充道:「之後聽說,楊茉此舉反而受當地尊崇感激,這叫那什麼,為民除害。」
聶成華聽畢,下巴快掉到松鼠頭上了,是松鼠在他手中扭了扭,他才回過神的。
這個大仇得報,格局也太大了吧?
聶成華低下頭,無地自容:「我十六的時候……算了你們都知道的。」
他還在藍家快快樂樂地等參加問道呢!
芊涵不識趣地問:「聶芳,你第一次殺人是什麼時候啊?」
聶成華眉頭一跳,憤憤抬起面門想要回答,卻馬上吞了回去,然後又低下頭陷入思考,他在抬頭時,神情滿是理直氣壯:「老子沒殺過人!」
「噗!」芊涵立即大笑:「聶芳你太好笑了吧!堂堂一個妖師,全天下人都怕你,結果你壓根沒殺過人哈哈哈!太爛了哈哈哈哈!」
聶成華大嘆一口氣:「是啊,我也覺得很可笑。」
可笑的是天下人居然怕他,可笑的是天下人怕的是他身邊的妖王,可笑的是,他沒親手殺過任何一人,經手的人命卻是不少。而他救下的,竟也只有風情一人。可笑的是,楊茉殺了那麼多人,受人遵從愛戴,他沒殺過一人,卻遭人排斥唾棄。不過,似乎他成為妖師前,就不怎麼受人待見了,可如今,曾經待見他的那些人,卻非全部如舊了。
聶成華沒歸還松鼠,而是抱著去睡覺了,一回屋裡松鼠就百般掙扎,他這才知,連松鼠都不懼他啊!那這麼說,天下人還不如一隻松鼠呢?他忽然對這小傢伙好感倍增。
咦?這麼說起來,在那個雨夜的石洞中,松鼠定是不怕他的,那怕的便是陸寧了?
太合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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