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第一局,聶成華與藍浩清站在比武臺上,場下又叫囂著要藍浩清教訓聶成華。
藍浩清心煩意亂,除了方才都在想金冠玉的事兒,渾然忘了自己要與聶成華比試,還有那些同硯真的多管閒事,他家的狗自然是由他教訓!
聶成華咧起一嘴壞笑,無一劍托在肩上,像極了外邊的流氓野漢,隨後他將劍指向自家公子,狂言道:「今日我便要讓所有人看看,狗子也是會咬主子的!」
比試開始。藍浩清白了一眼,同時邁開大步,飛快衝到聶成華面前,橫手一劈,他可不想給對方掌握局面的機會。
不過,聶成華腰腹誇張一縮,又向後一躍,拉開距離的同時不忘敲擊對手的劍,挑釁意味十足。
藍浩清沉著臉,沒打算手下留情,踏著步伐舉劍揮砍,可惜頭上腳下,身左或右,他如何就是碰不到聶成華,每每被誇張的姿勢躲閃過去,害得他揮劍的姿勢也越發張揚,偏偏還不能停下。
聶成華上竄下跳,東歪西扭的,腰桿子就沒打直過,更不認真反擊,每每皆是躲閃時順手輕輕一敲,如此方不會被自己的力勁帶偏,戲弄意味也甚是濃厚。
藍浩清突然很懷念聶成華腰硬如石的那大半個月。
藍浩清順利如平時那般惱火,卻也深知不可中計,所以努力壓抑住慍怒,可他也明白,既然聶成華能躲得如此輕鬆,還有閒暇逗弄,就代表聶成華游刃有餘,非常!
半炷香快燒去,聶成華瞥了一眼,回身閃過一記劈砍,隨後用劍面打了藍浩清的右肩一下,藉物使力,接著迅速旋身,一下就到了藍浩清背後,這回銀刃直接搭向了其頸側。
雲門主持宣布聶成華的勝利。
聶成華將劍收回的那一瞬,藍浩清憤憤轉身,罵了聲「無賴」。聶成華大笑,搭著他的肩膀一道走下臺子,道:「好久沒與你玩得這般高興了!」
確實只是狗子在與主人玩耍罷了,誰認真誰就先輸了。
第二局,徐凡凡對上林松。徐凡凡既然能輕鬆勝過林柏,那麼對付林松也是差不多的,順利取勝。
第三局又是眾所期待,陸靜虛對上金冠玉,雖說金冠玉上午失利,但其實力有目共睹,輸贏實在不好說,但大多數人還是認為,不論金冠玉狀態如何,單憑陸靜虛的造詣,那是不可能會輸的。不過這確實是一場,學子們作賭時最難下注的一局。
臺下,聶成華搭著自家公子的肩膀,壞笑道:「如何?要不要再來賭一把?」
藍浩清當即道:「好,我賭陸靜虛贏。」
聶成華叫道:「喂!不行!我才要賭陸寧贏!」
藍浩清冷笑道:「誰管你!你問要不要賭的,自然是你當莊、我先下注!」
「你一定是在記仇!」聶成華沉著臉,撇撇嘴,「不賭了不賭了,無趣!這是我的第幾無了?」
「聶兄,無趣和無聊應該是一樣的,所以還是只有無聊、無賴、無恥、無言四無而已。」白陌桑乖巧說明,話鋒一轉,面上多了分困惑,「藍兄、聶兄,何以見得陸公子一定會贏啊?」
「不愧是陌小桑,比我還關心我的九無!」聶成華先驚喜,然後解釋道:「那還用問嗎?冠玉兄不都說了,我都能看出弱點,那陸寧肯定早就看出了,而且就連雲賀都能誤打誤撞攻破了,何況是陸寧?」
白陌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白雲賀感覺自己被損了,但說的好像是事實。
正如他們所料,陸靜虛確實勝了,不過場上速度太快,看得一眾學子眼花撩亂,白陌桑也沒瞧出發生了什麼,反正最後是,陸靜虛直挺挺站在金冠玉面前,舉劍抵著其脖頸,而金冠玉的右手竟連抬都沒有抬起,明顯是猝不及防,好似他倆壓根沒比試過,就像是陸靜虛單純舉起劍,便結束這一回合。
實際上,金冠玉不是沒抬劍,而是抬了之後被硬生生打回去,但本來陸靜虛是在他背後的,所以他才沒向後退,怎料想舉劍反攻時,陸靜虛又莫名到了他面前。
第四局,何簡勝徐央。
第五局,范牧勝林柏。范牧暗想,若自己贏了林松卻輸給林柏,那一定會被自家公子罵到臭頭,然後成為聶成華整年的笑料。
*
當天晚膳時,才吃到一半,聊得正歡,忽然膳堂中的學子們無一不驚呼。公子們不解,隨門口望去,發現竟是陸靜虛現身膳堂!還朝他們過來了!
陸靜虛提著一只木盒,款款行來,將其置於公子們桌邊,張口道:「家兄讓在下帶給各位。」
藍浩清旁邊無人,離得最近,他伸手挑起盒蓋,揚身朝內一看,驚道:「那個白糕點?」
「步步糕!」聶成華雙眼一亮。
眾人疑惑他如何得知糕點名兒,齊齊抬頭看向陸靜虛,見他輕輕頷首。
唐言軒起身抱拳道:「多謝陸公子!」
他臉上滿是藏不住的笑意。
陸靜虛搖搖頭,半句不說便離開了。藍浩清盯著自家人,詢問步步糕的名兒,聶成華無奈之下,只好將上次的事和盤托出,結果最為激動者竟是唐言軒,罵道:「聶成華你太可惡了!分明是要給我、我們的!偷吃就算了,居然膽敢獨享!太過分了,我要和玄機哥哥說!」
聶成華連忙舉手投降:「別別別,我把我那塊給你就是了!」
白雲賀困惑道:「唐小三,你要和玄機大哥告狀嗎?玄機大哥哪裡會怪罪成華兄啊?疏影公子早就告知過了吧?」
聽聞此,聶成華一愣,這才發覺是自己蠢了。唐言軒冷哼一聲,道:「誰要告狀啊,我當然知道玄機哥哥一定知道的,我是要和玄機哥哥說,以後來我家要記得帶步步糕!我先前居然都不知道陸家有這種點心!」
白雲賀忍俊不禁:「你……原來如此哈哈哈!原來可惡的是成華兄,過分的卻是玄機大哥了,唐小三你真可愛!」
唐言軒小臉一紅,罵道:「最可惡的是你這大白雞!」
白雲賀哈哈大笑。
趁他倆又在「卿卿我我」,聶成華悄悄將木盒取來,發現裡頭有七塊白糕點,在場確實有七個人,他抬頭看向金宵,金宵搖了搖頭,旁邊的金冠玉又接著點了點頭,聶成華心領神會,豎起拇指。藍浩清看得臉都黑了,真是奇怪的交易現場。
雖說聶成華那份給了唐言軒,但聶成華又得了金宵那份。而因為唐言軒有兩塊能吃,所以這是白雲賀頭一回吃步步糕,他咬下一口,半塊消去,他滿臉新奇,道:「沒想到還挺好吃的,口感好生別緻。」
「嗯嗯嗯!好吃好吃!」唐言軒春風滿面、幸福洋溢,兩手捧著步步糕,小口小口啜嘗之,剩下的粟米也不吃了,「但還是我家的情花酥更勝一籌!」
白雲賀看了看手上的白糕點,又朝像隻小老鼠啃食的竹影紫衣看去,道:「是嗎?我何時也能吃到你家的情花酥?」
唐言軒猛一怔,目光卻是落在對面,慌張道:「你你你問白陌桑!你讓他給你帶去!」
白陌桑筷子上的野菜滾回碗內,他愕然:「可我不住白帝城啊!安家莊在巴陵雪溪鎮啊!而且唐公子,我到唐門都得三、五天,更別說從唐門去白家了,情花酥不能放那麼久的吧!」
唐言軒睜大眸子,急急道:「那不是挺近的嗎!你趕緊學會御劍術就不必麻煩別人了!上次回家我發現有新鮮又漂亮的蟲屍,讓兄長給你訂一把劍吧!」
白陌桑的錯愕多了幾分恐懼,他到底犯了什麼要遭這種罪?他實在是無福消受!雖說安家莊離白帝城是比離唐門近上許多,可又不順路,不過,似乎還多了個去白帝城的理由了?
白雲賀手上的白糕點已不見蹤影,他撩了撩唐言軒的頭髮,笑道:「不必麻煩陌桑了,我有空去唐門作客就行了。」
唐言軒半字說不出,內心卻是拒絕到底的。南良唐門的萬丈深淵,地如其名,真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
白雲賀的左手繞到另一人的頸後,又是笑道:「不然你親自來白家一趟,我一定好生招待你。桂花糕、梅花酥、桃花餅、荷花羹,還有很多,應有盡有,任君挑選。哦說錯了,不必選,都給你吃。」
唐言軒低著頭,默默啃起剩下的步步糕,只當有蟲在脖子上爬,也只當有風在喧囂,事實上,體內的蠶王確實在他頸後「抵禦外敵」。
藍浩清面無表情說:「雲賀,你可真是個好兄長。」
聶成華道:「嘖嘖嘖,這已經是誘拐犯了,可別汙了咱們兄長的美名。」
白陌桑深深認為,自己果真是個失敗的弟弟,還是該說唐公子太成功呢?
*
翌日,最終比試的第八天,對聶成華、陸靜虛、林柏、何簡、范牧以及白雲賀而言,都是最後一場比試了,其他的人則是最後兩場。
上午第一局,藍浩清聽取了聶成華的意見,順利贏了徐凡凡。
第二局,林柏對林松,學子們議論紛紛,各有人分析、作賭。雙方不分軒輊,就差一個勁頭,最後是林松勝了。臺下是一半歡聲、一半哀號,幾家歡樂幾家愁。
第三局,羅燦對上金冠玉。金冠玉的劍法本就是將力量集中於持劍手,還能保持穩當,本身力氣自然也是不容小覷的,但要接下羅燦的攻勢,還消做些應對。
羅燦的第一擊便是力大無比,看來是要下個大大的馬威,甚至有要直接取勝的勢頭。然,金冠玉馬步紮得極穩,將劍向自身靠攏,全身力氣更是集中,硬生生接下了那一擊。全場歡呼。
鏗鏘聲響徹雲霄,臺下的聶成華不忍直視,道:「天,感覺手都麻了!不知與我抄書一個月相比,哪個更甚。」
雙劍衝擊而出的風勁,吹散了羅燦勝利的可能。盈盈一水間的禁制,果真不容小覷。
羅燦再次意外自己的猛力一擊又被接下,此次卻未重蹈覆轍,繼續連綿的劍法。可要比接連不斷,他自是比不上金冠玉的從容,交劍幾回便被鑽了空。羅燦落敗,但場下的歡呼不只是給金冠玉的,也有給羅燦的。
第四局,徐央對上范牧。范牧擋不住徐央凌厲的劍勢,防守很快潰堤,即便勉強躲過攻擊,也不可能躲贏回合。徐央勝。
第五局,何簡對上余朗。何簡也不知是開竅了還是學壞了,又或是自暴自棄了,劍法竟脫離了陸家的端莊正氣,雖他本就比林柏林松二人還知變通,可如今這麼一變,反倒有些笨拙,敗給了循規蹈矩的余朗。
待到了下午場,坐在等候區的聶成華,看著對面的陸靜虛,不由得心驚:昨日的步步糕,莫不是陸玄機提前給的賠禮?
忽然,聶成華覺得自己輸定了。忽然,他感覺胸下的斷羽紋有些異樣。
「陸公子加油!教訓頑劣不堪的聶成華!」
「上啊陸公子!給他好看!」
聽著臺下喧鬧,聶成華甚是無奈,喊這些的估計都是同一批人,而且都不會換些新意兒,好歹是在雲中君眼皮子底下!
雙方上臺,互相作揖,聶成華傻笑了下,隨後聽得「比試開始」,他的笑容一下就收起來了。並不是要認真對待比試,而是被嚇到了。
聶成華頓時覺得,好可怕。從未覺得陸靜虛這麼可怕過,但感覺很古怪,他並沒有像初次面對妖王,或自家師兄動怒時的感覺,眼下與其說是覺得陸靜虛恐怖,倒不如說是,有什麼東西在告訴他兩件事:恐懼、快逃。
聶成華稍稍低頭,睨向斷羽紋的位置,他想拉開衣衫察看,但時機不合適。隨後他察覺到一股氣息,便猛然抬首,就見陸靜虛目光如炬,氣勢凜然,但那明顯只是認真的神情,甚至沒有半分怨怒,不該令人畏懼的,只該會讓人肅然起敬。
但是──
沒有但是了。
聶成華看著碧綠白裳甩了甩劍,然後伏身踏步奔來,他暗叫不妙,渾身發寒,腦兒一麻,竟沒提劍相抗,而是轉身逃跑。
要是接劍的話一定會被打殘!
「哈哈哈哈!那聶成華慫了!」
「哈哈哈陸公子威武!」
臺下笑聲與譏諷此起彼落,左邊候區的藍浩清完全看傻了眼,嘀咕道:「他跑什麼?」
聶成華在比武臺上兜了一圈,陸靜虛也追他追了一圈,正要跑第二圈時,陸靜虛回頭攔截,聶成華被迫停下,他忽然覺得眼前的碧綠白裳,是真的想殺人!
但分明不是那樣的,因為沒有透露出半分殺意,那就是平常的陸靜虛,但聶成華無論如何,都止不住那樣的念想。
胸下的一陣刺痛,又促使聶成華拔腿就跑。
不過,陸靜虛居然不追了,聶成華正覺奇怪,不要命地欲回頭,卻在眼角映入陸靜虛的身影時,看到的還有襲身而來的劍氣!
聶成華回過身,一道強勁的風從他身邊削過,他也跌坐在地,愣愣看著碧綠白裳。想殺人,不是錯覺嗎?但陸靜虛怎可能打歪?不對,在禁制壓制下,居然能打出那麼完整的劍氣?
聶成華腦兒亂哄哄的,眼睜睜看著陸靜虛來至跟前,又看著清澈的銀光指至眼前,有些刺眼,又有些惹眼。
他好似明白了那劍氣因何而來,又因何打偏,只是為了讓他不要再逃罷了。
聶成華抬頭,直勾勾望向陸靜虛,見其神色略帶不解,只是聶成華比之更加困惑。
「勝者,陸靜虛。」
勝負宣布,陸靜虛收了劍,向坐地之人伸出左手。聶成華愣愣片刻,伸手搭住,然後被拉了起身。
場下皆是錯愕的驚呼,別說他們了,聶成華自己都想驚呼,他好想問一句:到底有沒有想殺人啊!
陸靜虛將人拉起便鬆了手,隨後逕自離開比武臺。聶成華嘆了口氣,也慢慢回到場下了,取回劍鞘後,每走一步皆是沉重。
白陌桑見聶成華滿臉失落,便關心道:「聶兄,你還好吧?」
聶成華一屁股坐下,抱著無一劍,搖搖頭道:「我沒事。陸寧他一戰未敗,真厲害。」
既然沒事那為何搖頭!白陌桑大驚。
唐言軒戳了戳那瘦弱的肩膀,搖頭示意別再打擾。白陌桑又看了看聶成華的狀態,只好乖乖閉嘴了。
聶成華摸了摸斷羽紋處,發現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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