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誰扔出符籙釋放了紅色煙花,也不知是誰離開了前門,藍浩清沒有理由阻止,也沒有那個閒功夫,他絕不能讓白雲賀來到這裡。
他與藏玉劍尊剩下四大步距離時,對方總算舉劍出手了。
藍浩清的狀態比方才還差,卻看得比方才更清楚,藏玉的速度不比璃光迅速,但也非常人能及,藍浩清不好的預感比方才更甚,看準了藏玉的下劈,將更多力量聚於馬步與雙手,硬生生接下一記攻擊。
力勁比璃光更猛,所以方才若有準備,倒不至於如此狼狽。藍浩清想,若方才在沒準備的情況是藏玉打過來,怕是自己能撞穿影壁。
藏玉的攻勢較璃光而言,簡直是緩慢,但每一擊都似拿著千斤重槌而來,藍浩清的手麻了,雙腳也動彈不得,藏玉揮劍連續,渾然沒有停頓,總能立即將劍身拉回,再揮下一擊,實在沒有空檔擺脫糾纏,尤其知道被砍到一劍定是非死即殘,更沒勇氣放手一搏。
忽地,藍浩清猛吸一口氣,急忙聚力於腹部,方才藏玉揮開了他的劍,旋了一身,竟抬腿一踢,狠狠踢在他的腹上,他確實知道自己躲不開,遂出此下策,可是他低估藏玉的腿力,他又砸在影壁上,只是沒砸在同一個坑上。
頭頂有碎石落下,無情冷硬的落石聲,好似嘲笑。
藍浩清吐出兩大口熱血,眼前模糊至極,可藏玉並未趁虛而入,甚至垂了右手、劍鋒委地。
幾名藍家修士實在忍無可忍,有的去關心自家公子,有的包圍了劍尊。
藍浩清想讓他們退開,只是說不出話來,感覺天旋地轉的,耳鳴之巨如耳畔轟雷,他也搞不明白劍尊到底是死是活,那記旋身踢腿,到底是劍尊的意志,還是風棋的指使?
另一件不明白的,是風棋分明急著要找白雲賀,大可以把所有門生殺了,他藍浩清與陸靜虛要死要殘任君決定,卻為何如此拖沓?換作是他的話,若要戲弄公子,定會先將門生一個一個殺了,迫人憤怒,給予絕望。
另一方面。陸靜虛逐漸摸清璃光的攻勢,其實很單純,但只要如此單純就能制伏對手,何樂而不為?
摸清是真的,沒力氣反抗亦是真的,陸靜虛這才明白,為何會讓璃光來對付他,如此一來,他便沒功夫施術了。
傷得不重,但傷得太多,血一點一點地流,五臟六腑一震一震的,叫人噁心反胃,他難得覺得有些涼意。
要論最重的傷,便是左腰了,在他爬起來的第三或四下攻擊,因為拉扯到左腿的傷,疼了一瞬,步伐挪得慢了,被持左手劍的璃光一個左劈,璃光本就相對嬌小,鮮少落劍於高處,首當其衝的便是左腰,雖未直接擊中,但也實實在在劃出一條口子,在不斷動作下,傷口反覆拉扯,血不要錢似的一直流。
他距離風棋算不上太遠,且藏玉在對付藍浩清,風棋四周無人,若能劈出劍氣,不論是否會被劍尊擋下,皆有利無弊,除非,風棋自己就能擋下。
陸靜虛是有自信的,即便是這副殘態,他不認為風棋能一邊驅使劍尊,一邊動用力量保護自己,他甚至能確定風棋沒有要致他與藍浩清於死地。
至少,還沒有。
又是兩劍下來,陸靜虛一聲輕咳,憋不住喉頭哽住的血,從嘴角兩邊脫逃不少。
不過,璃光劍尊竟忽然撤了手,甚至退了一步,更沒舉著劍。
陸靜虛頓時愕然,倒不是震驚璃光停手,而是深知自己穩不住身子,左腰一疼,雙膝一軟,他及時將疏影劍插入地裡方得以支撐。
他大口喘氣,死死盯著前方的璃光劍尊,眼下他的狀態,隨便一個稚兒都能殺之而後快。他的餘光瞥見風棋扣著下顎,一副深思之貌。
藍浩清的視線雖然不好,但方才嚥了一粒陸家修士給的藥丸子,腦中昏亂減去不少,他瞧見璃光也停了手,風棋不知在想什麼,但一定不是什麼好兆頭。
氣氛詭譎不多時,風棋垂了手,向前跨出一步,道:「我方才一直在思考,我此次來的目的只有白雲賀,因為我上回留了他一條賤命。若我這次又放過你們,之後估計還得再大費周章一次,難得你二人聚在一塊。我想明白了,我不殺你們,我各取你們一條腿就行,方便你倆相互扶持。」
說至「我不殺你們」這句,除藍浩清與陸靜虛,其於修士心中皆是一喜,下一句便證實了藍浩清不好的預感。
一藍家修士大罵:「風棋崽子!你敢!」
「自然敢。」風棋未怒,反而口吻有些玩味,他瞧向說話那人,離二玉站得最近,「該說人之將死,其言膽大嗎?可惜你一個人的命,只能抵你家公子的一根腳趾。」
藍家修士氣得直發顫,眼看就要衝過去,藍浩清不顧喉頭有撕裂的疼,急聲怒斥:「還不退下!」
藍家修士的戾氣霎消,倉皇地回頭看向自家公子,眼中滿是委屈,藍浩清只是朝對方搖了搖頭。
風棋淺淺笑了笑,藏玉忽然提起長劍,腳步未動,只是看似輕輕地劃出一道橫劈,卻有大風隨之而出,準確來說是劍氣,硬生生將擋在藍浩清前面的十名修士震退。
藍浩清心中一驚,連忙道:「退下!都退下!」
他身邊的一組兩家修士堅持不離,但方才被劍氣震退的,確實沒再敢上前。
「總算不礙眼了。」風棋直直看向藍家公子,「藍浩清,左腿還是右腿?」
藍浩清心頭一涼,絕望感鋪天蓋地而來,他奮力尋思,還真靈光一閃,鄙笑道:「風棋,風青是也被你投入化神谷了嗎?還是說他受不了你這瘋子所以逃了?」
「風青……」風棋怔了一怔。
就那眨眼的功夫,陸靜虛一個咬牙,將疏影劍拔起,避開璃光劍尊,用殘存的力氣朝風棋劈出劍氣。
風棋隨即朝右方瞅去。
劍氣成功越過璃光,璃光也毫無動作,可陸靜虛不只沒能高興,甚至震驚不已。他的劍氣被另一道劍氣打散了。
與其說藏玉是特意用劍氣打消,不如說藏玉只是方才抬了手,正好放下順手為之,所以兩道劍氣抵消,倒沒揚起多大的風塵。
短暫的詭譎寂靜後,風棋仍盯著碧綠白裳,只是神色舒緩不少,還有幾分戲謔,道:「陸靜虛,抱歉,我忘了你的年紀比藍浩清大些,長幼有序,應該讓你先選,左腿還是右腿?」
陸靜虛感覺腦兒嗡嗡的,視線也開始模糊扭曲,光是開口就幾乎花了他所有的力氣,但滿腔怒意仍支持著他,道:「我,要你的項上人頭!」
話一說完,他又身子一軟,勉強再用疏影劍撐住自己,只是搖搖晃晃的。後頭的陸家修士也顧不上那麼多,連忙上前攙扶,卻發現自家公子如何都不肯坐下,那也沒辦法,只能幫忙支撐。
誰都知道不可能戰勝劍尊,也不可能在一雙劍尊的快劍之下傷及風棋,除非有十個陸二公子,或二十個藍家公子,才可能有一丁點兒機會。
但其實桃花谷中三百多號人、分家馳援的一百多號人,都以為藍氏雙仙會現身。風棋倒不意外,因為他知曉雙仙去了哪兒,只是不明白雙仙竟會選擇放任桃花谷,還讓陸靜虛和藍浩清直面一光二玉。
所以他一直在等,在等雙仙是否留了一手,是否布置了一記大殺招,可陸、藍二人都命在旦夕、奄奄一息了,怎的什麼「意外」都沒有?總不會真的放棄了陸、藍兩家,去保全白雲賀了吧?或是連白雲賀都放棄了?
那沒辦法,只好讓劍尊動手了,帶條腿回去,勉強能交差吧。
左腿還是右腿,遲遲沒有答案。風棋微微一嘆,目光再次落向藍家公子,沉聲道:「藍浩清,風青的帳,我先和你算。」
藍浩清頓時困惑不解,不知自己和風青有何恩怨,直到風棋喊了一聲「二玉」,藏玉劍尊隨之跨出步子,藍浩清才猛然憶起,定是在崑崙山故意保護風青的事了!
「風棋!」藍浩清不管三七二十幾,連忙大喊,「你跟風青到底是什麼關係!你肯定不知道他有事瞞著你吧!」
盡是瞎說,他只是想拖延時間,可惜,不能說毫無效果,只能說是「反棋倒而行」了。
風棋眉目一凝,攥緊逆八卦鏡,惡狠狠地低吼道:「不許再提他的名字!我割了你的舌頭!」
從一條腿換成一條舌頭,藍浩清感覺不虧。
藏玉一個箭步,迅速來到影壁之前,藍浩清一左一右兩家的各一修士,果斷將他抱住。
他想推開那兩人,但自己確實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僅能透過彆扭的縫隙,眼睜睜看著藏玉劈劍而來,心中只剩下一句:不可以。
就在藏玉將劍舉至最高,即將下斬之際,忽地一道火雷從藏玉頭上劈下,直接將長劍給擊碎了。
藍浩清處於最佳觀賞位置,嚇得呆滯。兩名修士察覺劇烈的響聲與動靜,紛紛回首,亦是震驚愕然。
火雷炸起的塵灰還未落下,便有一道身姿龐然天降,迅猛的狂風直接將塵灰吹散。藍浩清忍不住閉了眼,好在兩名修士也有替他遮擋。
寂然一瞬,待一切歸於自然,高大的身姿現形於眾人視線。藍浩清只瞧得見那赤髮及腰的雄壯背影,風棋倒是將來者的正面瞧得清清楚楚,額心的那三道紅痕好似烈陽打造的利刃。
奇異的金眸掃視全場,身後也未放過,藍浩清總算知道來者何貌。可,是何人?
風棋身軀一緊,渾身寒毛豎立,朗聲怒道:「來者何人!」
陸靜虛面露吃驚,他知道、他知道那是誰,他聽某個人說過。
「本座嘛!」精實粗壯的兩條胳膊並無衣料阻礙,於左右向上抬升,將本就巍峨的體型襯得更加浩大狂野,「乃是萬妖之王!劣俗螻蟻,不配知曉本座名諱!」
又是一瞬靜默,隅卯頓了頓,左右看了看,每個人類都是吃驚錯愕之貌,竟連聲驚呼都沒發出,其實他也挺驚訝的,因為他雖然將劍擊碎了,卻連劍尊的帷帽都沒能打掉,只是變得更破了些。
片刻,他敏銳地察覺風家小兒神色變了,變得有恐有怒。
風棋攥緊手中之物,大喝一聲:「一光二玉,斬殺妖王!」
隅卯聞言,咧開笑容,雖說他忘了許多事,卻記得曾經揚言要殺他之人,多如牛毛。
一雙劍尊得令,藏玉雖然沒了武器,但仍立即打出一拳,隅卯並未躲閃,而是抬手打向對方手腕,再補上一記腿踢,藏玉隨即向右後方飛出,從正在移動的璃光頭上掠過,又與陸靜虛擦肩而過,最後將桃花谷的圍牆給砸出一個大洞。
坍塌的巨響並未阻止任何人或屍,兩家修士當機立斷,分作兩邊將二位公子攙扶遠離,璃光已與妖王交會,利刃打在尖爪上,雙方俱是無傷。
藏玉被壓在牆石下,卻像只是泡在浴桶中,輕輕鬆鬆便起了身,風棋已然抽出佩劍,隨即扔給藏玉。
藏玉接劍,眨眼加入戰局,速度不若方才穩重緩慢,反而不輸璃光,刀光劍影皆是電光火石。
眾人急急忙忙退至進門右側一地,透過門牆的缺口與在外頭待命的八卦麒麟面面相覷,已經沒有心思分外眼紅了。
兩家修士沒閒暇觀賞非人的戰鬥,急匆匆替兩位公子療傷,陸靜虛倒也沒被逼著坐下,站著正方便處理腰上的傷。
藍浩清實在搞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為何萬妖之王會來救他們?是大哥二哥找來的嗎?
不對……不可能,不是的,不能是!
藍浩清心裡一急,喉間登時鮮血翻湧,吐了一大口在自己身上,把修士們嚇得驚慌失措。
他知道,不可能會是大哥二哥,他也記得,只有一個人提過那玩笑般的……不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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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側約十丈距離的一處矮屋頂上,有個苦惱的人。
他待在屋頂上已經好一會兒了,並非下不去,雖然他的確只能狼狽地滾下去。他眼下的窘境,是與打鬥現場離太遠了,而且心裡又很慌,不過,困境已然有了轉機,都多虧了萬妖之王。
他緊緊攥著手中的鵝黃色卷軸,上頭繫著明亮鮮豔的紅繩,他的拇指滑過紅繩下方,一條血色倏忽而出,須臾即消。
「隅卯那個笨傢伙,火雷就該直接打在逆八卦鏡上,我看他只是想與劍尊玩!敢情不是不像芊涵那樣會與屍鬼玩耍,只是看不上崑崙山的那些!」
再想起一次,心中的怒意又升起一次,緊攥卷軸的手發白且爆起青筋,他低聲又罵:「萬妖圖你這破玩意兒,趕緊把力量借給我!你不會是害怕一雙劍尊了吧?敢再慢一些,我就吹最難聽的曲子!」
他在心中憤憤「汪」了一聲,隨後感受到大量的陰氣由卷軸奔騰而出,他立即定睛於前,指引陰氣衝向打得不可開交的那坨東西。
確實只能用那坨東西來形容了,速度太快,壓根什麼都看不清,他這個距離都能感受到風勁,就在旁邊觀戰的怕是都嚇傻了吧。
他只瞧見風棋的劍落在前方不遠處,也不知何時被打飛的,但不愧是風氏靈劍,沒能喜獲粉身碎骨的待遇,不若璃光手上那把,都不知地上的哪些碎片才是了,所以也分不出劍尊誰是誰了。
可惜他驅不了別人的靈劍,不然眼下無劍可用的他,等會兒就不必跳樓了。
妖氣已然衝向一雙劍尊,卻只是在那坨東西四周打轉,好似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卻也不會被打散。
「呵,果然還是得靠我的九重簫嗎,萬妖圖你等我一等,我這就下去,不介意的話你能不能來接住我,就算只有一層樓高,滾下去也是會疼的。」
妖氣並沒有回來。
他咂咂嘴,用大斗篷將自己裹好,雙腿一蹬,於空時蜷起身驅,撲通撲通滾落在地。
果然還是很疼。
他沒敢耽擱,連忙將萬妖圖塞入襟中,取出腰上的九重簫,如此盛大的回歸,自是要吹《惡道出山》了。
吹個屁啊!要吹柔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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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隅卯和璃光、藏玉打得不可開交,他雖能與兩隻劍尊有來有回的,卻也無暇顧及其他了,可他是有辦法逃走的,因為劍尊不會飛。
堂堂萬妖之王,怎麼可能逃?而且他也沒輸!
所以聶芳那傢伙到底在幹嘛?用萬妖圖的妖力來加油助威?
未等多時,牆內與牆外近百人,都聽到了略顯古怪的聲音。
簫聲悠悠亦幽幽,盈盈亦縈縈,曲律低緩,好似湖面漣漪,隨徐風而起,淺而優柔,柔而輕淺。
陸靜虛認出了那陣簫聲,也認出了那首曲子。
他瞠目愣神,失聲喃喃:「聶芳……」
怎會第二個音就吹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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