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陽鎮內,藍逸塵從陸玄機、唐蝶語二人中間穿過,站在最前頭,他將仙劍搭在肩上,架式十足,卻笑容可掬,道:「不好意思,在下逸仙閬苑的藍逸塵,今與身後諸位由蓬萊雲門經此貴地暫歇,方有要務在身,無法多留。我等不過些斗筲貧道,不勞各位大駕,如此興師動眾!」
流氓的姿態,和善的笑容,謙卑的話語。
全場靜默須臾,鄉親父老竊竊私語了片刻,紛紛鳥獸散了。幾名少年看得一驚一詫,聶成華與藍浩清雖早知藍逸塵不是善茬,但實在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藍逸塵。白陌桑卻默默知道了一件事兒:聶兄果然都是和雙仙學的。
唐蝶語慎重朝藍逸塵作揖道:「多謝前輩出手相助!」
藍逸塵噗嗤一聲,收劍回身笑道:「不消如此,舉手之勞,是鄉親父老賞面,憐愛於我。好了,趕緊找間大些的客棧去吧。」
唐蝶語又是作揖道:「是。」
然後便指揮自家門生領路找客棧了。
白陌桑看得下巴快掉到地上,驚詫道:「哇!道陵君太帥氣了吧!」
藍浩清不免得意起來,甩開肩上的手,搭上了白陌桑的肩,道:「那是自然!不只我大哥帥氣,我二哥也很帥氣!」
藍逸情聞聲回頭,失笑一聲,也沒多話。
聶成華聳聳肩,跑過去拍了下白雲賀的肩,丟下一句「是要抱到什麼時候」便隨著唐門門生跑開了。
白雲賀其實沒打算鬆手的,但唐言軒還是會把他推開。
之後,很快找了間大客棧,開了兩大桌子,是有長凳的,門生們坐了一桌,聶成華與公子們坐在一塊,根本不夠坐。白雲賀、白陌桑與唐言軒三人只能擠在一起,聶成華、藍浩清與陸靜虛三人也是擠在一起的,藍氏雙仙、陸玄機與唐蝶語,兩邊都是輕輕鬆鬆。
白陌桑與唐言軒身材小就算了,看起來還是挺寬敞的。聶成華就苦了,被擠在兩個大男人中間,動彈不得,欲哭無淚,想著自己如此可憐,便提出想喝點酒,結果將此駁回的並非並肩的陸靜虛,而是自家師兄。
聶成華只好把氣出在自家公子身上,又推又擠,罵道:「藍烝你這胖子!過去一點!」
藍浩清無辜被罵,他都快掉出去了,不甘心只好擠回去,罵道:「你才胖!別動來動去的!」
聶成華快被擠到陸靜虛身上,陸靜虛卻是八風吹不動之姿,端正坐好,揀食果腹,筷子都沒抖一下,任憑旁邊上演推擠大戰。
白雲賀瞧他仨人戰況激烈,差點就脫口問唐言軒要不要坐他腿上,好讓他仨一個過來鬆鬆。
隨便點了些小菜,隨便吃了幾口,聶成華也沒吃飽,只是吃夠了,便翻出座位,甩了甩頭,有如重見天日,道:「呼,第一次知道吃飯也能這麼累的!」
藍浩清一時尷尬,沒了聶成華隔在中間,他才知道自己離陸靜虛竟這般近,比比武大會等候區的位子還要近。他迅速往嘴裡又塞了幾口菜,也離座活動身子去了。
白陌桑見有機可乘,一屁股坐到了陸靜虛旁邊,雖說有些緊張,但也比在只顧著唐公子的堂兄旁邊好!
聶成華與藍浩清跑到隔壁桌去,和幾名唐門門生聊起了唐言軒曾經說的那些「從小養到大的蠱蟲」。唐蒙等人被問了特別高興,指著腰上的簍子侃侃許多。當被問及能不能看看時,幾名門生卻態度驟變,連連說絕對不可、萬萬不可。唐蝶語正對著他們笑。
稍作歇息後,是又該啟程了。唐蝶語為表歉意,特地請了客。待一群人出了客棧,雖說圍觀群眾還是不少,但至少不擋道了。
出了九陽鎮後,五名唐門門生表明沒有要跟著去華山,十幾人中,只有唐蝶語毫不見怪,點頭說好,還提醒路上小心,顯然是知曉的。
唐言軒驚道:「你們要直接回唐門?我怎麼不知道!」
幾名門生面面相覷,紛紛苦笑不語。唐蝶語道:「阿言,你現在不就知道了?」
唐言軒又是大驚,登時啞口無言。見他被兄長戲弄了,除了陸靜虛外,其他小夥伴紛紛掩嘴憋笑。
唐言軒淚眼巴巴與自家門生道別,還叮囑了一些回去要立刻做的事,什麼看哪隻蠱蟲啦、看哪隻蠱蟲啦、還是看哪隻蠱蟲。門生連連點頭稱諾,倒是憋笑的少年們眉頭深鎖,完全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五名唐門門生御劍離開後,唐蝶語褪去裘皮大衣,將其交給白陌桑,說感覺有些熱了。白陌桑並未見怪,只是乖乖接過大氅,說了句「謝謝蝶語哥哥」,見他如此自然,聶成華與藍浩清也不好驚訝了,畢竟陸玄機也沒說什麼。
再次啟程後,白陌桑蓋著唐蝶語那件大氅,在蓮花座中睡起了午覺,聶成華頓時有些羨慕了。
*
太陽落山之際,一行人也到了華山陸氏山門前。華山地勢雖高,也是寒冷,卻沒一點落雪的痕跡,陸玄機解釋,華山空氣乾冷,其實還不比日月山莊常下雪,藍家倆小輩長了見識。
總算到了華山,一眾少年心中也是震撼,真沒想過能在日暮時到達,甚至依舊毫無疲倦之感,就連內功最差的聶成華都如此覺得,而他們此時才心照不宣同意了那個真相──有藍氏雙仙同行。
斗大的「燈火闌珊處」刻在大石上,與「在水一方」的手筆相同,前方是一條寬廣雄偉又危險的石階路,兩側沒有圍欄,過去便是深不見底的山淵,後方有一棵大樹,會種在那兒,只是讓辛苦爬上山的人有個歇腳處罷了。
而朝著石階路再看過去,其後周圍高山聳立,薄雲清繞,氣壯山河,於群山之中隱約可見燈火通明之處。白雲賀讚嘆道:「天靈地杰、崇山峻嶺、萬里山河、如詩如畫!群山環繞,微光恍惚,故名,燈火闌珊處!」
陸玄機笑道:「白少主聰慧,確實由此得名。」
白雲賀訕訕一笑。陸玄機又道:「好了,天色漸暗,各位小心腳下,隨我來吧。」
聶成華歡呼:「太好了!終於能吃飯了!」
藍浩清一把兜住他的後領,鄙夷道:「就知道吃,還不承認你胖!」
聶成華反駁道:「我方才就吃個半飽!陌桑睡醒了還得陪他聊天,我餓了也錯了嗎?」
白陌桑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他決定默默跟在隊伍尾巴好了。
眾人一步一步踏上石階,一步一步向上而行,等進入周圍都是山壁的路段,但凡有人經過,山壁上的符籙便會受到感應,隨之亮起,看得外家少年又驚又喜的。他們還發現,那兩丈有一的符籙是燒不盡的。陸玄機解釋,因為山石有靈,符籙借山石的靈力,方能生生不息。
燈火闌珊處位於群嶽之中,依山傍水,順山而居,地勢崎嶇獨特,是神州大陸中一致公認最為壯麗雄偉的世家地所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大門口,早就有一群門生等著了。一番亂中有序,外家少年們被領到一般客房,說準備好了就能去用膳。而藍氏雙仙、唐蝶語被領去了「貴客房」,據說唐蝶語還有專屬的房間,可見他與陸玄機的交流有多密切。
聶成華也沒管房裡長什麼樣子,將無一劍往床上一扔,脫了一件大氅就出來了,還嫌其他人拖沓,直接闖進別人房裡將人兜出來,當然唐言軒那間,是讓白雲賀去辦的。
一眾少年中,也只有聶成華與白陌桑還披著大氅,他們發現唐言軒是真的不覺得冷,他本人還說很涼快很舒暢。
少年們正好撞見藍氏雙仙,一行人被領到客堂,其中擺足了矮案與坐墊,一側四席,而陸靜虛、陸玄機與唐蝶語已經在座位上了。陸家二人於倆主位上,唐蝶語在最靠近陸玄機的右側位子。
聶成華暗暗自喜:有大師兄二師兄在,肯定不必與陸寧坐得近了!
正如他所想,藍氏雙仙自是向左側最內兩個位置坐下,唐言軒飛快跑到自家兄長旁邊,白雲賀則默默拉著白陌桑也過去了。
餘二座位,自是藍浩清在內,聶成華在外,後者甚是感動,這是頭一回分位子他離陸靜虛最遠的。
不多時,陸家門生將飯菜上齊,全程安安靜靜、小心翼翼,也不知是平時就如此,還是看在客人的面子上。
聶成華仔細觀察每個陸家門生,就是沒發現像陸靜虛那樣擺著冷臉的,分明每個人都是和顏悅色,不似陸靜虛非活人之色,他更發現,陸靜虛回家之後,神情竟比在雲門時還要嚴肅!像惡鬼!
聶成華心一驚,暗忖:難道是為了形象!因為玄機大哥太和藹可親了,無甚威信,陸寧就得扮黑臉!原來是這樣!
得出這個結論後,他甚是高興,笑盈盈地一口接一口,雖然這飲食真的清淡過頭了,或許雲門平時的飲食也是如此?
陸玄機面帶歉意,道:「不好意思,燈火闌珊處的飲食清淡,恐怕不合各位的胃口。」
心情大好的聶成華立即揮了揮箸子,笑道:「沒事沒事!入境隨俗嘛!」
藍浩清古怪地看了過去,心想:聶成華又在打什麼鬼主意兒?那傢伙要是想起來要吃這些過一個月,看還能不能說出沒事!
他所思無誤,此時的聶成華確實忘了要待一個月。
待晚膳過後,便是一陣閒聊,陸玄機讓自家弟弟帶同硯們四處逛逛,雖說天已暗下,但燈火闌珊處不過是從外看來燈火幽微,實際上點了許多燈火與火爐,除了照明,亦能升溫取暖。
陸靜虛心中是拒絕的,可他半字不言,領著同硯們出去了。雙仙與唐蝶語對陸家已是熟稔,便與陸玄機留在客堂閒談。
陸靜虛將何簡喊來,交與其介紹地所的工作,何簡視為己任,特別精神,外家少年們實在不忍點破實情。
雖說工作丟給了何簡,但陸靜虛仍是隨行,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不想說那麼多話。之後看何簡侃侃而談,就知這工作交到陸靜虛手上,那是「大材小用」了。
何簡說,從進了燈火闌珊處後,大抵可分為四條路,現在天暗大概看不出來。
左數第一條,是通往修練場地的,有武場、靶場、藥泉,親眷的閉關禁地亦在其後。
藍浩清問了藥泉的事兒。何簡解釋,其實是天然的溫泉,只是溫泉的源頭種了草藥,久而久之成了藥泉,就像酒喝多了會醉,藥喝多了也會起反效果,藥泉泡久了不只會發暈,還可能血脈噴張,聽說從前有人為了挑戰能泡多久,最終導致七孔流血,雖然把人救回來了,但一碰到溫熱的東西便犯病,從此只能冷食冷水,所以泡藥泉時必須注意。平時也禁止外人,除非得到宗主或二位公子的許可,但還是不建議外人去泡,因為水溫相當高,非常人能受,還會因此加速藥效。
他介紹完又偷偷說了句:二公子比大公子撐得更久。
然後他就被自家二公子眼神關心了。
外家少年齊齊看向陸靜虛,心照不宣想到:不愧是冰山公子,自身寒氣充足。
聶成華又想到,之前大熱天在蓬萊雲城逛街時,陸靜虛說不會熱,原來不是自己這小狗體質燥熱,而是陸靜虛真的很耐熱!
何簡繼續介紹,左數第二條,是通往屋舍的,先是一般門生的寢舍,上一層是親眷子弟房,再上一層的左邊是一般客房,其上乃貴客房,右邊則是通往客堂與其他家用。
左數第三條,是直達上面幾層的,長輩的房間以及一些功能性建築,像祠堂、法器庫以及「出靈閣」,分上下兩層。出靈閣下層是一般招魂請靈時之用,上層只有親眷子弟與資深魂師能上去,做什麼就不好說了。何簡還特地解釋,魂師乃華山陸氏專職之一,都是能藉法器與魂靈交流的,不過陸家親眷子弟不得以特定職業作身分,乃是幼時嘗試後,發現公子極具天賦,便也開始培養,如今甚至比很多魂師做得更好。
何簡說至此,陸靜虛輕咳了一聲,明顯是讓他不要再說下去了。何簡驀然噤口,苦笑了下後,才繼續介紹。
最右邊一條道,過了小橋會先看到藏書樓「文潭閣」,再往小徑過去,便是製藥、釀酒與儲藏之所。
聽到釀酒,聶成華雙眼發亮,急急提問:「何兄!敢問尊府除了藥酒,還會釀其他酒嗎?」
藍浩清翻了個大白眼。
何簡怔了一怔,隨後道:「是這樣的,寒門釀酒多為養生之用,也並非所有都可稱藥酒。不過寒門規訓禁夜酒,今兒是沒法讓諸位公子品嘗了。對了,寒門雖只禁夜酒不禁日酒,卻非提倡飲酒,藥酒亦不可過飲,適當則宜,多則無益甚至會起反效果!另外,開酒都得經宗主或二位公子同意的,就算是自己釀的也一樣。」
聶成華聽得一下臉都黑了,只答「哦」一聲,心想這陸家人果然都一樣,循規蹈矩就算了,還義正詞嚴說與外人聽,掃人興致。他不想聽這些啊!
見他一臉陰沉,藍浩清暗暗竊笑,心想除了大哥二哥,果真就屬這華山陸氏是聶成華的罩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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