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休沐期餘二日時,唐門一行返回盈盈一水間,不少學子也陸續歸來。聶成華巧妙地將白雲賀與唐言軒,帶到他倆和好的那棵樹下,又用了巧妙的藉口將眾人支開,大夥兒自是配合得有條不紊,徒留尷尬的白雲賀,以及錯愕的唐言軒。
在休沐期間,那棵樹已被聶成華他們私下喚作「雲三」了,不只是白雲賀和唐小三的意思,更雲門內第三個叉路的意思,繼續往前能到學堂,往左去便會到黃金屋,這樹就孤零零的,在三叉口的牆邊,那石牆是去往高處的道路基石。
「他們到底在幹嘛……」唐言軒看著漸行漸遠的小夥伴們,心裡七上八下的,生怕有什麼陰謀,只好看向也被留下的白雲賀,「你又要幹嘛?」
「呃!」白雲賀莫名緊張,左手握著髮釵一直藏在背後,他搔了搔臉,完全不敢直視竹影紫衣,「好久不見,令、令尊還好嗎?」
「嗯,還好。」唐言軒眼簾低垂,聲音略帶壓抑。片刻凝重後,他抬面低罵:「哪來的好久不見,不就一個月嗎?在那之前我們十六年都沒見過。」
白雲賀頓時尷尬又想笑,忍了又沒完全忍住,乾咳了一聲,他連忙深呼吸,順了幾口氣後,將面門擺正,發現高度不對,又稍稍低下,揚聲呼喚:「唐小三!」
唐言軒一個輕顫,沉面道:「幹嘛?別老是突然喊這麼大聲。」
白雲賀的勢頭霎時減弱,他也不知自己有沒有老是那樣,但也只好乾笑道:「呃,抱歉,我以後會注意的。」
唐言軒大大嘆了一口氣,神色頓時舒緩了不少,道:「好了,白雲賀,所以你想怎樣?整個月沒見了,你沒事情能跟我道歉的吧?」
「你別說得好像我做了虧心事一樣。」白雲賀的勢頭頓時弱如不存,被滿滿無奈取代。
唐言軒翻了個白眼:「你就表現得像做了虧心事,有話趕緊說,不說我要回房睡覺去了!」
「我說!」被逼急的白雲賀連忙大呼,他向前一步,竹影紫衣觸手可及,藏在身後的左手總算挪至身前,他掌心向下,遞出了拳頭,「唐小三,手。」
「啊?」唐言軒滿臉困惑,先看了自己的手一下,又看著那顆拳頭,「你的手怎樣?」
這人該有多傻?白雲賀吸了一口氣,道:「不是我的手,是你的手,伸出來,趕緊的。」
唐言軒頓時一臉狐疑,滿是警戒:「你有什麼陰謀?」
「哎!」白雲賀被搞得心緒煩亂,想直接將東西塞過去,但還是忍下了,「你也別老是覺得我有陰謀,我不是那種人,手伸出來就對了!」
唐言軒仍是一臉古怪,渾然不解對方在激動什麼,他看了很久才緩緩將右手伸出去,掌心向上平攤,心裡不曾踏實。
白雲賀手都抬痠了,見那小小的手掌總算甘願伸出,便迅速將拳頭按其之上,五指一鬆,掌中物落,他又將唐言軒的五指收攏,這才飛速收回,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似是練習了無數遍。
唐言軒都沒反應過來,便發覺攥著一硬物,還有微熱的體溫。他莫名有些難為情,低下頭後堪堪展開掌心,見其物真容,除了吃驚,更是不解:「髮釵?」
「嗯,前些天與他們下山,在蓬萊雲城看到的。」白雲賀點點頭解釋,表面上平心靜氣的,實際上心臟驟跳,他覺得現在的自己,簡直蠢到不行,尤其是發現唐言軒的手冰冰涼涼的。
唐言軒詫然抬頭:「你、你看到就看到啊,給我幹嘛?」
「我……」白雲賀欲言又止,目不轉睛盯著唐言軒的眼睛,那淺色的眸子在樹蔭下異常明亮,似月夜佼佼,噙著驚訝與困惑,比那硃砂痣還要惹眼,叫他堪堪失神,只是愣愣說出想好的言詞:「走街時見此物精緻,不知為何想到了你,覺得一定與你般配……但我不希望你戴著,免得你又被人說像女孩子,又料想你心情肯定不好,所以……」
他終究沒把話說話,因為神志堪堪復歸,實在沒了勇氣,便悄悄移開視線。
「白雲賀。」
但,一聲輕喚,又喚來白雲賀的目光。他劈然一怔,發現那小巧的髮釵,已然攀附於唐言軒右耳上方的青絲,那一瞬間,他好不容易返回的神志,盡數遠走。
唐言軒勾起一抹笑意輕淺,面門稍稍側向左邊,一語輕柔:「好看嗎?」
白雲賀倒抽一口氣,愣愣片刻,心裡有股奇怪的感覺,想要伸手做些什麼,卻都無疾而終了。他終究醒了些神,點點頭道:「嗯,好看。」
唐言軒失笑一聲,抬手取下髮釵,輕輕攥在手裡,又順了順青絲,雙頰似乎染上了些紅潤,道:「以後別送奇怪的東西了,我又不是女孩子,不過這髮釵在祭祀上還能用得上就是了。」
白雲賀將喉間堵著的那口氣吁出,道:「我答應金兄他們,問道結束後,有閒時就給他們一人做一把扇子,我也會做給你的。」
這話鋒轉得突然,唐言軒一時沒反應過來,只道:「你會做扇子?」
白雲賀登時錯愕,道:「成華兄說我做的扇子冠絕古今,而你卻一副毫不知情?這就算了,白陌桑手上那把正是出自我手。」
「是、是嗎?」唐言軒尷尬苦笑,「哈、哈哈,南良不盛行那些風流之物、閒情雅致的,白陌桑手上那把……呃,嗯,是好像聽他說過是什麼堂兄所贈。」
「就是我!」白雲賀不禁失笑,唇角大大揚起,「看來我得多做幾把送你,不,是該多多送你其他的風流玩物,讓你們唐門長長見識才行了。」
「啊?」唐言軒瞬間沉了臉,努力壓抑著心中嫌棄,「大可不必,但隨便你吧。沒其他事了吧?我要睡覺去了。」
白雲賀有些困惑又有些擔憂,道:「方才就說要睡覺,瞧你確實疲倦,還以為只是在給我擺臭臉。你還好吧?回家之後有好好吃飯睡覺嗎?」
也確實是故意擺臭臉的。唐言軒搧搧手道:「有啦,吃得可香睡得可好了。是兄長說要提早回來商量考核的事,我才跟著御劍趕了兩天路,又睏腰又痠的。」
「你是傻子嗎?」白雲賀微微蹙眉,「清竹公有事也不關你的事,你陪著趕路做甚?不是還有其他門生嗎?這般耐不住寂寞?」
唐言軒眼角一跳,勃然道:「白雲賀你好囉嗦!別看我和我家門生一道回來的,其實沒有同路,他們壓根沒回去!還有我就是不認得路,你道如何!」
白雲賀愣了愣,噗嗤笑道:「哈哈哈!你好可愛,沒見過有人不認得路,還說得這般理直氣壯!」
「哼,不要你管!」唐言軒怒火中燒,鼓起雙頰,回身即是大步邁開,「我要去睡覺了,你別跟過來!」
「唐小三,認得路嗎?」白雲賀揚聲一喊。
那竹影紫衣並未回頭,只是氣沖沖又道一句「說了不要你管」,接著加快了腳步。
看著唐言軒離去的背影,白雲賀頭一次覺得,唐小三笑起來真好看,雖然氣鼓鼓的樣子也很有趣,但果然還是笑起來最好,尤其是對著他笑的時候。
白雲賀按著眉角,不禁失笑,似是自嘲,他只能將自己奇怪的行為,歸咎於瞎起鬨的聶成華他們。嗯?說起來,他方才怎麼說的唐小三?好可愛?
家教嚴格,他作為獨子,上頭只有一個姐姐,還老早就確定了藍家媳婦的身分,他只能時刻警醒自己,萬不可出差錯,也絕不可暴露出軟弱。笑,他必須笑,而且是發自內心地笑,那才能證明他的強大,他必須讓所有人都看見,他能從容應對任何事。
可來到盈盈一水間,他確實失態了,失了禮儀,失了冷靜,失了智慧,他有時會發現,太多事情都不如預期,自己的表現也是。
他最是佩服金冠玉,從以前就佩服了,金冠玉也是獨子,金家將來的主子,可他辦不到那樣的從容不迫,好似將什麼都掌握在手中,從金冠玉臉上看不出真正的想法,甚至總與人保持著距離,可那樣的距離並非排斥,而是恰到好處的禮節,懂得接受,善於付出,不求回報。
真是學不來。
兩個多月的相處下,白雲賀更加清楚每個人的性情了,正因如此,他才越發感覺自己渺小無力。
他自認沒有聶成華的瀟灑,沒有藍浩清的氣勢,沒有陸靜虛的沉穩,沒有金冠玉的從容,沒有白陌桑的善良,沒有唐言軒的直率,他這才發現,認清了別人,卻不認得自己了。
*
白雲賀在小橋流水邊找到其他人,眾學子們將此地讓給世家公子們,已是公開的祕密。
聶成華率先發現他,便揮手道:「雲賀!怎麼又剩你一人了?禮物給成了?」
白雲賀垮著臉行將過去,悶悶入座,道:「給了。唐小三說趕了兩天路,睡覺去了。」
白陌桑道:「是蝶語哥哥的關係吧?因為唐公子不識路……」
後面那句他說得特別小聲。
白雲賀愕然:「白陌桑,你知道唐小三不認得路?」
聶成華以掌遮嘴,湊向一旁藍衣,禁聲道:「藍烝,你知道唐小三是路痴嗎?」
藍浩清白了一眼,用氣音怒斥:「我哪會知道!」
金冠玉就坐在藍浩清另一邊,將兩人談話聽得一清二楚,雖說不明所以,但也輕聲道:「白公子乃唐門附庸,與唐公子相識多年,清竹公亦是對他照顧有加,知道這件事可有問題?」
聶成華將頭挪至藍浩清面前,向著金冠玉說:「沒問題,有問題的是雲賀。」
藍浩清一掌將那大頭推回原位。
白陌桑惶恐不安,感覺自己說錯了話,卻又不知哪裡說錯,面對自家堂兄直勾勾的視線,他也只能點點頭道:「是啊,唐公子向來對方向不敏感,甚至有一回我去唐門作客過夜,唐公子跑來敲我的門,問我他的房間在哪個方向,不過也就那一回……」
白雲賀一下皺起眉頭,白陌桑見之,又感覺自己說錯話了。
氣氛凝如冰,靜默良久,白雲賀總算眉頭舒展,吐出一口氣,道:「哦,沒什麼,我只是在想,那傢伙總自個兒在盈盈一水間跑來跑去的,完全沒想過他不識路。他居然在自家也迷路過?簡直奇人。」
白陌桑神色僵硬,頻頻乾笑,雖說危機解除,但總感覺哪裡不對勁,他覺得自家堂兄講話好生刻意,所以渾然不敢接話。
聶成華正起身子,壞笑道:「雲賀,以防唐小三迷路,你可得跟緊了,但記得別動手動腳的!」
「我謝謝你的提醒!」白雲賀沒好氣地大罵。
藍浩清愣了愣,嘀咕道:「這聶成華上輩子是作媒的吧?」
金冠玉略顯驚訝,朝旁邊一看,又將視線放回前方,看著吵鬧起來的聶成華和白雲賀,還有勸架的白陌桑三人,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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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午膳,唐言軒也沒出現。聶成華帶著大夥兒來到盈盈一水間一處,地勢中上,是個稍微凸出的小平臺,正好能俯瞰學堂、寢舍、黃金屋等低地,他指向一方,道:「雲賀,那棵樹你肯定熟悉,如果你要找唐小三,不妨到這裡來看看,當然在室內或更高處就沒轍了!」
白雲賀繃著臉罵道:「我找他幹嘛!說了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況且我要找人何不直接問啊?」
語畢,他卻發現,除了金冠玉和金宵,其餘人眼中都帶著一絲不信任,害得他氣勢全消。
聶成華攤手道:「我們什麼也沒想啊,不知雲賀認為我們怎麼想的?」
白雲賀一臉錯愕,知道自己被擺了一道。
藍浩清乾咳兩聲,道:「聶成華,不是我要奉承你,但你真的賤到我都有些佩服了。」
聶成華大笑道:「哈哈哈!到底是誇我還是貶我?但這奉承我收下了!」
白陌桑有些嫌棄又有些佩服,喃喃道:「聶兄真是厲害,被罵了還笑得出來。」
「你可別跟他學。」白雲賀摀著臉,嘆出來的不是氣息,而是絕望。
白陌桑一臉無辜,輕應了一聲,他就是想學也學不來啊。
待氣氛緩過,金冠玉道:「對了,弓術比賽應當是由第一組先開始吧?」
藍浩清點點頭道:「是啊,過兩天就開始了,問道不允許帶弓,也沒給我們練習時間。」
白陌桑一臉天真,道:「是因為我們沒有回家吧?」
真相一出,藍浩清神色驟變,白陌桑連忙摀嘴,發現自己又說錯話了。
聶成華打趣道:「一語道破,正中紅心。但願陌桑你射箭也能如此精準!」
白陌桑悚然,連連搖頭道:「我不行的!」
白雲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修為不精,練成了真丹卻控制不了靈力,切莫逞強,安全第一。」
白陌桑有些訝異,莫名感動,他真沒想到,自家堂兄知道他其實有真丹的,畢竟滿了十五卻未得靈劍者,都會以為境界不達靈動期。
聶成華道:「雲賀不愧是好兄長!幸好聽說那邪靈靶不會傷人,陌桑你小心別傷到自己或別人就好。」
藍浩清點頭道:「是啊,雖然我們多少能用靈力控制方向,但兵器不長眼,你自己小心為好。」
白陌桑的感動溢於言表,毅然點頭:「是,我會注意的!一定不給各位添麻煩!」
金冠玉淺淺笑道:「祝各位武運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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