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賀到桃花谷整整一個月了,六月初十,他接待了一對重要的賓客,便是藍氏雙仙了。
在桃花谷的大堂內,白雲賀有些緊張,以為雙仙是來視察的,就像雲門問道時的一月一大考。
不過,當藍氏雙仙道出來意後,白雲賀猶如晴天霹靂,大驚失色,道:「成華兄、成華兄他怎會……」
他萬萬沒想過,為了「瞞著藍浩清」,自己竟能從雙仙口中聽到埋藏了數年的祕密。
藍氏雙仙之所以將妖師、妖王一事和盤告知,並非因為需要說這些才能讓白雲賀「就範」,而是覺得對方遲早都得知道的,與其親眼所見後失態,不如提前接受事實,免得大難當頭時還為此分心。
這些白雲賀想得明白,所以很努力在強迫自己接受,他也明白為何要瞞著藍浩清,卻是不懂,分明藍浩清也遲早要知道的,那又何苦相瞞?
藍氏雙仙說完了聶成華的事,也沒等小輩舒緩,繼續說了白湘鈴求子的事,害得白雲賀再也挽不住宗主形象,向後跌坐。
不過,或許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緣故,白雲賀沒發出半個聲音,也很快收斂了滿臉驚懼,重新坐正後,孑遺無盡惆悵。
「我知道了,多謝前輩告知。」這是白雲賀的回答,他也不知說什麼了。
之後,藍氏雙仙在桃花谷逛了逛,一邊聽白雲賀說這一個月在桃花谷的建設,聽完之後,只是誇讚「做得不錯」。
雙仙並未多留,逛完了桃花谷就離開了。關於天下大事、風家動向,雙仙總會派信過來,所以不必多說。
過了兩日,白雲賀又迎接了一位貴客,是他期待了兩個月的──在來桃花谷前就在期待了。
當他聽到有人來報說「唐三公子來了」,差點兒在對方面前失態,幸虧狠狠打住了。
白雲賀放下手邊的工作,隨口交代了一聲,就急匆匆前去迎接。
他大老遠就看見三道紫衣,站在桃花谷進門後的一處廊簷下,左右兩身他沒興趣,中間那個嬌小的、眼神躲閃的、姿態不自然的,才是他眼中唯一可見、心中唯一所思的意中人。
「唐言軒!」白雲賀的喊聲沖出十來丈距離,成功迫使那嬌小的紫衣落了目光而來。
白雲賀快步疾馳,也不管左右兩邊的唐春唐夏了,當步伐一止,他便敞開雙臂將心心念念的人兒擁入懷中,也不意外地聽到了驚叫。特別可愛。
「放開我啊你這笨蛋!」唐言軒嚇得花容失色,習慣性朝兩旁張望,雖然只能瞧見撇過頭的唐春,但用肩膀想也知道唐夏亦然,所以他只好拍打罪魁禍首了。
罪魁禍首在笑,笑得很開懷,像個小孩子,天真又愚蠢,害得唐言軒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次的見面,比在藍家還久。唐言軒竟然待了整整五日,離開時甚至不在一大早。
心上人來拜訪,白雲賀沒忘了原先的工作,因為唐言軒會催促他,或者說是威脅,然後靜靜地陪在他身邊,是關心也好,是監督也罷。
白雲賀覺得,那不就是自己的夫人嗎?
雖然第一日晚上,白雲賀差點被嚇死,他還以為自己要失去心上人了,幸好深思熟慮了一整晚後,隔天算是皆大歡喜了。他哪裡知道唐言軒大老遠跑來桃花谷,竟是要與他分袂的?他差點兒就哭了,好在心上人實在太坦率,把理由說得明明白白,並非討厭,正因喜歡,所以不願拖累。他又何嘗不如此?
第二日的晚上,將所有想法都明明白白地表達出來後,白雲賀知道,自己這才真正擁有了心上人,即便人不在身邊,他也不再孤單。
不過,他們還是沒做夫妻間的那檔事,唐言軒雖未主動,卻一副默許姿態,是白雲賀單方面拒絕的。他當然不想錯過,只是時機不對,所以他對心上人說:「待我大仇得報、凱旋而歸,必會許你一場難忘的歡愛。」
他說完那句把節操埋土裡的話後,他心上人的神情實在太可愛了。
而在唐言軒離開後,白雲賀開始思考該送什麼生辰禮去唐門。他問過唐言軒為何不月末再來,唐言軒只答生辰當然要與兄長過。
白雲賀事後一想,驚覺心上人的決定非常正確,否則若有生辰當幌子,他問心上人要什麼禮物,對方回答「你」的話,可就糟糕了。哪有過生辰的自己來找禮物呢,真是反了。
之後的白雲賀做什麼都神采飛揚的,還有些小得意,積極得反而讓旁人有些難以招架,桃花谷上上下下三百號人都不禁佩服起唐家小公子。
並非所有天下白氏與白家匠人都到了桃花谷,不只是地域大小問題,更是一個雞蛋不能放在同個籃子的道理。
藍氏雙仙預告過了風家會再來,而且會派人來幫忙,所以非必要人員不待在桃花谷,尤其是寶貴的匠人們,只挑了幾個手藝好的工匠幫襯。
讓白雲賀最感到驚訝的,是雲門的雲揚先生,不只通曉岐黃、藥理、毒學,其他學問亦是才識豐富,並不輸給問道的先生們,可他也不敢多問,只能默默敬佩不愧是雲門中人。
不敢多問,除了禮貌問題,更是白雲賀害怕知道真相,畢竟雲揚先生看上去最多不過三、四十歲,天知道實際多少歲數了?而且雲揚先生的自稱是「老夫」。
雲揚先生雖是沉默,卻不到惜字如金的地步,為人也很和善,如慈祥的先生,幾乎是有問必答,擅長用簡單的說法解釋複雜的學問,白雲賀也恍然大悟,難怪當初問道,如風青膽小者,竟有辦法成為雲揚先生的半個徒弟。
他白家受藍家的恩惠,確實多了。可他也深知,不論換了哪家同遭此難,又是換了誰遭此大難,藍氏雙仙皆會相幫到底,所以準確來說,他只是受雙仙的大恩。
所以,不管風棋是不是真的會再來,總之下次再見……
也不知能否取了對方的人頭?
*
在聶成華來到妖域、取得生鏽萬妖圖的第七天,也是他頭一次崩潰的日子。
不知是早是晚,聶成華大步走出小破屋,當著隅卯、芊涵、楊茉的面,狠狠將手中的萬妖圖扔在地上,順便大罵:「什麼破玩意兒!」
來八天了,他捧著這鬼東西整整七天了,每日都是用功到頭昏眼花、倒頭就睡,而且一旦開始就忘了時辰,害得他兩次睡覺期間,只會離開小破屋一回,吃吃喝喝、解手幹嘛的,又回屋埋頭努力。
然而,毫無動靜。他都感覺自己瘦了,隨時能升天的那種。
「啊啊啊啊!」扔完萬妖圖後,聶成華仰面抱頭,聲嘶力竭。
芊涵又被嚇了一跳,也跟著哇哇大叫起來,然後又被隅卯一掌摀嘴制止。
楊茉皺了皺眉,他方才磨完了藥正在閒步休息,實在不樂意被喧鬧打擾,他行向聶成華,彎腰揀起了生滿黑鏽的萬妖圖。聶成華來不及制止。
不過,楊茉一點兒事也沒有,此舉也成功制止了聶成華的嘶吼,以及吸引到其目光。
「這東西……」楊茉上下左右翻看萬妖圖,除了黑鏽只有黑鏽,「裡頭好似有什麼。」
本來見他無事,聶成華才鬆了一口氣,如今聽他那般說,害得聶成華又緊張起來,連忙從醫者手中將萬妖圖搶過,像個寶貝抱在懷中,道:「楊茉,沒事別碰這破玩意兒,要是你不小心破了黑鏽,你就要改名叫聶成華了!」
楊茉怔怔無語,別說他了,隅卯和芊涵二妖也是。他們都以為聶芳是擔心楊茉的安危,怎知是擔心楊茉的厲害。
靜默片刻,楊茉搖搖頭道:「我不是修士,在妖域生活久了,對妖氣比常人敏銳罷了。」
這個聶成華當然知曉,可他對楊茉就是放心不下,畢竟是個不能以常人看待的傢伙,身負異能而不自知者,他也是知道的!好比白陌桑是個祥瑞。
氣氛詭譎半晌,聶成華嘆了嘆氣,將萬妖圖扔回屋內後又走了出來,憤憤道:「今天不努力了!隅卯,你說那黑鏽不是普通的鏽,所以到底是什麼?我該告訴過你,我是修士中的小廢物吧?光靠靈力我估計是沒門的,你這麼厲害,有沒有什麼竅門教教我?」
他誇妖王的同時,也在數落對方,因為他知道,二妖甚至是楊茉,都只會認為他在誇妖王!
果不其然,芊涵雙腳大開、雙手插腰、抬頭挺胸,一副得意洋洋之貌,就差沒說聶芳眼光好知道王的厲害了。
隅卯當然也只覺得自己被誇了,心裡有些虛,卻不可能示弱,理直氣壯地說:「你試著用靈力帶出體內的妖氣吧,等你能化妖氣為力量,乃是成為妖師的第一步,靈力畢竟與萬妖圖相異,與其逆行,倒不如順之。」
哦!好有道理!聶成華欣然:「所以我要如何帶出體內的妖氣?我都沒感受到。」
隅卯抬頭挺胸,更是理直氣壯:「本座哪裡知道,本座又沒有靈力,反正你自己用心感受吧!」
聶成華一下垮了臉,總算理解妖王瞧起來有多自信,心裡就有多虛。他無奈嘆道:「算了,但你說的還挺有道理,妖師本身也是那般吧?並非與妖鬼對立,而是加入其中,這便是與魂師的差異了。」
隅卯點點頭道:「理解得很快,不錯。」
聶成華眉角一跳,咂嘴一聲,一想到自己時間不多了,就特別煩躁,正所謂欲速則不達,躁進不成事,所以他才決定休息一日。
然後他就去見群妖了,這是他第二回實實在在地面對群妖,在鋪天蓋地的妖氣中,聶成華不是覺得可怕,而是一如既往覺得太醜了,說不上歪瓜劣棗,只能說奇形怪狀,狠狠勾起了過去的回憶。
讓聶成華意外的,是群妖也如四年前初見時那般乖巧,雖說隅卯也在身旁,芊涵也跟來了,但沒想到的是,居然有妖還記得他!
能說話的妖不多,能說人話的更不多,聶成華聽到那些彆扭的口音同他說「好久不見」、「歡迎」等語,不禁會心一笑。但可惡的是,他的大名在群妖口中成了「捏發」。
然後他在芊涵的「帶領」下,同群妖玩了一整天,那一張張的醜容看久也就習慣了,反而還會意外發現可愛之處。群妖何止是乖巧,有些簡直是膽小,被芊涵揍了還會哭,哭起來很難聽。
但在不亦樂乎又精疲力盡的聶成華回到生活處後,他還是忍不住問:「隅卯,何故整個妖界只有芊涵生得一副人樣?你應該也能完全變成人的樣子吧?」
紅髮金眸、獠牙尖耳,收起來應當不難。芊涵的耳朵其實也是尖的,但不像隅卯那樣長長的,有些人類的耳朵也確實不圓潤,所以不奇怪。
隅卯看了看大字躺在地上的小女妖,道:「芊涵本就是人類的脊骨和怨念所化,這就是她本來的模樣。」
長見識了!聶成華滿臉期待,悅聲道:「那妖王大人本來的模樣呢?」
隅卯冷笑道:「呵,等你解開萬妖圖,自然就能見到本座的英姿!」
聶成華驚喜道:「哦哦哦!我忽然好有動力!」
這時的楊茉也準備好了吃食,雖然又是野菜粥,但居然加了肉塊,聶成華大喜,連忙嚐了一塊,發現似乎還是兔子肉,楊茉也適時解釋,說是芊涵昨天出去玩,隨便扔石子不小心打死的。
聶成華拿勺子的手一下就定住了。
在心中默默哀悼了死於非命的兔子後,又快樂地一口接著一口。
聶成華吃完後就回屋了,他坐在床上不禁在想,應該不會哪天入口的是人肉吧?
*
等聶成華能感受到體內的妖氣時,似乎是來妖域的第十三天了。他知道楊茉有在記日子,畢竟會去城裡活動,可他不是每次起床都問,生怕問得煩了,反正睡一覺起來他就當過了一日。
不過,即便能感受到妖氣,好似對除鏽工作於事無補,反正他是沒見上頭的鏽有丁點兒剝落。
所以再多堅持兩日後,聶成華又如幾日前那般,走出小破屋,狠狠將萬妖圖摔在地上,正好楊茉去城裡了,所以他不用怕吵到人,又抱著頭聲嘶力竭。
這次芊涵沒跟著大叫了,反而一臉嫌棄,大罵聶芳好吵。
隅卯大嘆一口氣,並未出手制止,只是朗聲道:「聶芳,楊茉出去前把你的食物準備在鍋裡了!」
聶成華哀聲猛止,他看了看前方兩張嫌棄的妖容,逕自屁顛屁顛地往露天小灶去了。他方才的吶喊,確實不單單是因為破不開黑鏽,也是發現楊茉不在,以為自己又要餓肚子了。
捧著鍋吃實在豪邁,他喜歡!但食之無味棄之會餓死的野菜粥,他不喜歡!
順便洗了鍋子的聶成華暗暗決定:是該與楊茉討論討論了。
但在楊茉回來後,聶成華卻是像個見到如意郎君的黃花大閨女,戰戰兢兢又扭扭捏捏的、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總算好不容易開了口,說希望楊茉去城裡的時候,好歹買些食材回來。
結果楊茉說,那些銀兩早就花完了。
聶成華簡直難以置信,那些碎銀雖然不多,但怎麼著也是藍烝一個月的零花錢!果然不該一次給了楊茉嗎!
然而,面對冷漠的楊茉,聶成華只敢露出釋然的笑容,說「那也沒辦法了呢」。
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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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聶成華在吃食上失利,但在修練上竟有了突破──有了突破的可能。
因為他隨後將情況說給妖王聽,隅卯聽畢,深思了好一會兒,最後得出個充滿不確定的結論:妖域的妖氣向來平穩,聶芳體內又有靜語珠制衡,本身實力又差,靈力不足以喚醒妖氣,更難以打破平衡。
每一句話都狠狠刺在聶成華心上。
好在,隨後隅卯又給出了一個充滿不確定會否成功的提議:到化神谷修練。
這一句話刺在了聶成華腦門上。
「隅卯,你要不要聽聽看自己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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