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藍浩清回來之前,聶成華實在無聊,嘴巴又饞,所以讓小二準備點心茶水。雖然小二心裡很奇怪,方才就準備了一堆的,怎的換了一間房又要,但在金元寶的淫威下,他不敢問,也不敢說。
聶成華其實有很多話想與陸靜虛說,說之前的事、說以後的事,說各種沒頭沒腦、說各種語重心長,也想問很多事,可他開口時,都只是為了把茶水點心放入口中而已。
陸靜虛察覺得出來,他知道,聶成華如果一直不說話,那一定是心裡有很多話,只是不知為何所以不說,既如此,便由他來問吧。
「聶芳。」陸靜虛先是喚來另一人困惑的眼神,才將目光落了過去,「你在崑崙山時,是不是想過要喊妖王。」
聶成華一愣,手上的清酥直接墜落回盤中,邊邊角角可謂分崩離析,他回過神時,先抹了抹嘴才答道:「你就是想到了我會喊妖王,才不惜急火攻心,也要救徐央他們吧?」
陸靜虛輕輕點頭,道:「你確定,妖王會出現嗎?」
聶成華失笑一聲,道:「不確定。但如果我喊了,就希望他來,不然太尷尬了。但不來好像也不是多尷尬,畢竟我在課堂上說過那種話,藍烝多半會認為我在說瘋話,嗯……這麼說的話,好像還是來了更尷尬些。」
話說得如此前後矛盾,陸靜虛這才發覺,原來對方沒想過這些,或者說,不敢想嗎?
聶成華將目光落回盤中,將「酥脆」的清酥塞回口中,嚥下後也並未朝另一人看去,他本以為話題結束了,怎料過了一會兒,旁邊又傳來聲音,很複雜的──
「聶芳,不論發生何事,不要尋求妖的幫助。」
陸靜虛的這段話,與其說是叮囑或要求,聽起來卻更像是……乞求?
聶成華怔了怔,看將過去,他仔細打量著碧綠白裳的神目,發現自己的錯覺似乎不是錯覺,他吞了口唾沫,如試探般問道:「不找妖王,難不成找你嗎?」
陸靜虛立即點了頭。聶成華心中有些許錯愕,但很快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無奈,道:「哎,我知道你厲害,但你可知,在去崑崙山之前,是我倆師兄允許我能喊妖王的,說白了,就是他倆也不指望你。畢竟還要我關照你。」
「那是因為我……」陸靜虛略顯著急地發話。
卻被聶成華給打斷了,道:「因為你生病,我知道。但屍鬼就算了,劍尊和神獸呢?」
陸靜虛神情一凝,雙唇緊抿。聶成華沒打算放過,繼續道:「我也想不明白為何要找你,且不說妖王幫或不幫,既然有妖能使,而且還是萬妖之王,那又何必讓人以身犯險?你哥讓我關照你,我師兄讓我注意你,要是你真出了什麼事兒,我交代不起。」
陸靜虛鬆下了神情,卻是難以言說的愁鬱,只是聶成華瞧不見,因為他也低下頭了。
聶成華輕輕一嘆,又道:「況且,就不說誰讓我做什麼了,就是沒人,我也不希望你出事。只是正好打著他們的名頭,你也才不會排斥我吧。」
陸靜虛抬了頭,愁悵盡消,略顯驚訝,或許是怕被察覺,他很快收斂了神色,他在心中默默說:本就不會排斥。
言盡於此。靜默了好一會兒,聶成華猛一頓,抬頭細聽,驚呼道:「這是笛聲吧?唐小三的?我是不是也該來一曲?」
陸靜虛仔細聽了聽,是隔壁隔壁傳來的,道:「那曲子名為《離情依依》,是我兄長教會唐言軒的,你又想現學現賣?」
聶成華登時尷尬萬分,立即打消了念頭。他知道陸靜虛是在給他臺階下,因為他可沒說要說同一首曲子,反正他也不會。
但聶成華想想也對,唐言軒和白雲賀什麼關係啊,他吹曲子給陸靜虛聽幹嘛?
等做成了新曲再說。應該會有那天?
所以藍浩清到底是要不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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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回至不久前,藍浩清暫別了聶成華與陸靜虛,尋得范牧,發現其與李設正在一間房中閒聊。
倆門生將公子請入座後,藍浩清開門見山:「范牧,你離開崑崙山時,一切可還順利?」
李設道:「公子,你來得正好,范牧正打算說!」
一聽此問,范牧立即露出滿臉委屈,道:「不順利!公子我告訴你,風家真是太過分了,居然派了十個人追我!不,是追殺我!」
藍浩清聞之驚駭,連忙道:「你趕緊說說!」
范牧點點頭,神情委屈又憤憤,說自己到崑崙山山門路上,就被一堆八卦麒麟盯著,御劍離開也有人目送,結果飛出十里路就察覺身後有人在追,暫且躲到滄雲城後發現竟有十個人,然後一路使勁趕路,又要一邊警戒跟蹤,到了日月山實在沒力氣了,就被追上了,緊要關頭幸好雙仙來了,咻咻咻就把九隻八卦麒麟給幹掉了,剩下一隻只剩一口氣,坦承是風棋派的人後,道陵君就在那人脖子上一抹,八卦麒麟,卒也!
他說得繪聲繪色,生動活潑,義憤填膺,說到最後眼睛都紅了,話音一落,李設就遞了茶水給他,他一口飲盡,將空盞按在桌上後,又道:「公子,就是這樣!是不是很過分!」
結果,范牧一見自家公子的神色,才發覺不妙。
藍浩清雙目圓瞪,咬牙切齒,雙拳緊握,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透露慍怒,他拍案一聲,空盞抖跳一下,罵道:「該死的八卦麒麟!我現在就回去給你討個公道!」
倆門生嚇得連忙抬起上身,生怕公子忽然衝出去會來不及攔下。
范牧雖然才是可憐人,卻成了安撫者,道:「公子息怒!雖說不大順利,但好在是有驚無險,崑崙山的情況更加危及,幸好道陵君和孝玄君及時趕到了!」
藍浩清吸氣吐氣,努力平復心情,過了好一會兒,慍怒只留在雙目中,道:「嗯,你沒事就好。風棋一大清早就讓我們集合,怕是真的聽到我與冠玉公子的談話,幸好大哥二哥在日月山莊。」
李設讚賞道:「不愧是公子!」
藍浩清搖搖頭,無奈道:「唉,防人之心不可無,但我本以為,風家至少不會那麼對金冠玉,而且有人偷聽的話,金宵怎麼沒發現?」
倆門生一時犯了難,范牧思索片刻,靈光一閃,道:「公子,會不會風家偷聽的方法,不是派人,而是用法寶之類的?若是如此,金宵沒能發現就很合理了吧?」
藍浩清恍然:「哦!還真有可能!風家一堆奇怪的法寶,確實很合理,金宵對氣息很是敏銳,但靈力就不擅長了,金冠玉明顯也更重武學,況且崑崙山都是陰氣,的確會影響人!」
倆門生鼓掌。
藍浩清又想到,他大哥二哥讓他放心說話,若是以法寶監聽,必逃不過倆兄的法眼,雖說那是唐言軒的房間,但聽倆兄之言,像是坐實了會被監聽。
原來如此!
此話題告一段落,藍浩清忘了自己是來幹嘛的,幸好倆門生詢問了,他這才將明天一早回日月山莊的事相告。
范牧與李設感慨,說白公子也許久沒去日月山莊了,小姐年年都會問起。
藍浩清以前其實擔心過,擔心白雲賀會喜歡他阿姐,但如今也不知該不該放心了,似乎是更糟糕了?
結果藍浩清一直到聽見唐言軒的笛聲,才想到要回去找聶成華,可他正好在吃糕點,所以又等到吃完了才回去,然後就被聶成華狠狠數落一番。
*
退回至不久前的原房間。
在只有白雲賀與唐言軒獨處時,就不可能多安分。畢竟唐言軒天一亮就要離開了,路途遙遠,勢必得好生休息,所以能相處的時間只有半個白晝與半個夜晚了。
唐言軒的右手被牽著,輕輕的、沒有施上多餘的力勁,卻於他而言,是千斤重的牢籠,因為不是逃不脫,而是不想逃。
在另外三人離開後,房間內就維持著詭異又曖昧的氛圍,好似空氣中有什麼濃厚的東西,若有色彩,定是粉嫩溫潤的。
唐言軒一直不敢往旁邊看,看那張淺笑盈盈、幸福與滿足表露無遺的臉,感覺一看過去,就會直接貼上來。
還是試圖打破這奇怪的氣氛吧!
唐言軒下定決心開口,但還是沒將面門轉過去,只是抬頭挺胸了,道:「說起來,藍浩清的婚禮大概什麼時候?」
他聽見旁邊傳來一聲輕笑。
白雲賀笑道:「今年內一定,本來是預計問道結束後兩、三個月吧,但因為風家的關係,只稍微做了些準備,待此次回去,可能再過兩、三個月,估計也不會到年末,陵川太冷了。怎麼了?怕要過很久才能見我嗎?」
最後兩句一出,唐言軒立即面了過去,惱羞罵道:「又不是你成親!」
白雲賀面上閃過一絲計謀得逞的笑,道:「是啊,可惜不是我成親。你說,千兩黃金白銀,何時送去比較好?」
「啊?」唐言軒愣了愣,什麼氣憤頓時消失無蹤,他腦中閃過了問道春休後第一次與這人見面的那晚,靜默片刻,神志復歸,緋紅也攀上了雙頰,他大罵:「白雲賀你這敗家子!」
這反應確實出乎意料了。白雲賀定了一定,滿臉笑意添了不少苦澀,他緊了緊相握的力勁,生怕對方一個激動就把手抽去了,道:「千兩黃金白銀雖然是有些誇張,但我白家悠遠,出過不只一名劍尊,幾百年來禮金都收得不少,與金家有了生意合作後,一堆珍品都是千金難求、願擲萬金,這可不是誇張的說法啊!」
他不可能說的是,一件珍品雖說價格高昂,做工花費卻也是不容小覷,物力人力與時間,要說最後淨賺多少,還真難說。
唐言軒一臉看笨蛋的樣子看著白雲賀,直到對方說完,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氣,重重罵道:「那又不是你白雲賀的錢!」
白雲賀嚇了一跳,一股腦兒急急道:「那是花在我白家夫人身上的啊!」
唐言軒一頓,眼角抽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你娶回家的夫人,是給你全家用的?」
白雲賀愕然片刻,連連搖頭道:「不不不,怎麼可能,你別說『用』這個字兒,太危險了!我白家的媳婦兒,我白雲賀的夫人,這樣才對,除了我白雲賀,別人碰都不得碰!碰了剁手!」
唐言軒盯了半晌,嘆氣道:「真是笨蛋。」
白雲賀掛上一臉乖巧,眨了眨眸子,仔細觀察了紫衣少年好一會兒,才敢確認危機解除,他將對方的另一隻手也抓了過來,道:「唐小三,你要是累了,一定與我說,我絕不打擾你休息。還有,我有一個請求。」
唐言軒歪了歪頭,卻非天真與困惑,而是凝眉與警惕,道:「你又有什麼陰謀?」
白雲賀頓時哭笑不得,道:「就說了,別再說我有陰謀了,我不是那種人。真要說有陰謀的話,都是你害的。」
唐言軒當即鼓起雙頰,又噘了噘嘴,道:「哼,你說吧,本少爺就大發好心,聽聽你這大白雞的請求。」
真可愛。白雲賀揮去腦中的雜念,登時真情而認真,道:「雖然我不懂音律,但我想聽你的笛聲,我想把你吹笛子的姿態,牢牢印在腦中。」
「哎?」唐言軒露出的表情,是白雲賀已經深深印在腦中的,驚恐的羞澀。
白雲賀忍住想笑與想擁抱的激動,仍是正色,又道:「拜託了,唐言軒!」
唐言軒散去了驚恐,留下了羞臊,添上了錯愕,目光渙散,不知神志飄去哪兒了。
呆滯了好一會兒,唐言軒堪堪醒神,面上的紅潤代表了固執不離的羞赧,他視線左右飄移,就是落不到另一張面門上,他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道:「那、那本少爺就吹一曲吧,正好有一曲還挺合適的。」
白雲賀展笑道:「多謝小少爺!」
唐言軒將雙手抽離的同時,也將視線帶走,正側著銀羽灰袍,將藏在外衣下、躺在股邊的短笛抽出。
白雲賀輕輕笑道:「一看就是把好笛子,不愧是玄機大哥。」
唐言軒聞言,低頭看了看笛子,他也覺得好,不是懂得品鑑,只是覺得贈笛子的人,與贈笛子的心意,都很好。雖然,或許不全是只為了他,更是為了他兄長,但如此更好,比起有人對他好,他更希望有人對兄長好。
思及此,唐言軒淺淺一笑,輕應一聲,然後將竹笛打橫,擺好架式,未多遲疑,吹出綿延的五音。
白雲賀分辨不出什麼是什麼,對他來說每個音都差不多,都一樣深深流入他的心裡。
他見那雙玉手靈巧,那長睫半闔,那雙目潤盈,那面容精巧,有幾分惆惋,幾分溫柔,那顆硃砂痣好似大雪過後的暖陽,那水潤輕動的櫻唇好似炎夏的一縷清風,那是他的心上人。
笛音清清,曲律悠悠,渾圓通亮,其意豐滿。
餘音繞樑,房室盈滿,高低錯落,巧倩玲瓏。
唐言軒吹完了曲子,撤了笛,垂了手,淺呼一口氣,雖然他知道自己沒吹錯,但又想反正吹錯了也聽不出來。
這首曲子不算上練習,他其實只吹過一回,這是第二回,因為沒必要,他也知道那人一定會問。
忽然,有什麼東西環上了他的腰,有什麼東西抵在他的肩頭,有什麼東西軟軟的,貼著他的頸側。
唐言軒紅了臉,他當然知道是什麼東西。是白雲賀的兩條胳膊,扣得特別緊;是白雲賀的下顎,輕輕放著;還有白雲賀的雙唇……
「哇啊!」
尖叫才脫出喉頭,轉眼便被硬生生截住,唐言軒非己所願向後一倒,但在半途便被輕輕攙住,慢慢地讓他躺下了,滿腔驚慌也被掩息了。
白雲賀說的「下次」,應該不是指現在吧?
唐言軒愣了愣,回過神時,面前是一張距離好近的大臉,是算不上多熟悉的臉,卻已經揮之不去的,是一張柔情似水的臉,沒想過會是表現在他面前的。
「聽不懂,但很好聽,也很好看。」白雲賀笑目盈盈,馬尾從頸邊垂落到身下之人的頸側,「是什麼曲子?」
唐言軒撥開落在頸側的髮,好癢,還有些發燙。不知為何,他覺得白雲賀落下的髮絲柔軟得動人,覺得白雲賀眸子裡的流光繾綣動人,覺得白雲賀因無光而黯淡的臉龐光采動人。
總而言之,都是動人心魂。
唐言軒緩緩吐息道:「《離情依依》。」
白雲賀輕輕點頭,似明白,亦似肯定的讚賞,又問:「誰教你的?」
唐言軒像極了乖巧的學子,答道:「玄機哥哥。」
白雲賀再問:「為何教你?」
唐言軒沉默少頃,答:「玄機哥哥把笛子送我時,我也不會吹,他就問我想學什麼曲子,當時我就說,適合現在送給玄機哥哥的,他想了想,哼了這首曲子,因為沒時間學會,所以我也哼了回去,等下次玄機哥哥帶了瑟來,我才努力學習了。聽、聽說是一名母親為遠行的兒子所做的。」
他越說越小聲,最後整個目光都飄走了,像極了被先生問問題,不知自己答得對不對的學子。
白雲賀淺淺一笑,輕聲道:「嗯,知道了。所以這不是吹給蠱蟲聽的,對嗎?」
唐言軒撇開視線,點點頭道:「對。你……你是第三個聽過的人。」
「嗯。」
白雲賀輕應一聲,他知道,即便離時將至,情意卻不會散。
第一個是陸玄機,第二個是唐蝶語,這兩個人是白雲賀比不上也沒必要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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