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解釋!你們聽我解釋!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真不是!陸寧你說幾句話啊!」
聶成華也不知怎麼變成這般局面,不知為何分明大師兄、二師兄好久不見,他卻只能衝到門前攔住與師兄們一同前來的白雲賀,而他的「共犯」卻一句話都不說,不過那共犯向來寡言少語,還是得靠自己努力。
他不就是夜半打盹,因生寒而驚醒,茶也涼了無法暖身,迷糊之際尋求溫暖,察覺到身旁就有個暖呼呼的大火爐,所以撲過去賴上了嗎!然後又睡著了!他也沒想到自己在陸靜虛懷裡啊!
但有一說一,他睡得挺好的。
不知雨何時停的,不知天何時亮的,只知大師兄、二師兄來了,撞破了他的好夢。
不過,白雲賀與藍氏雙仙,一入大堂見其中二人「親密無間」,雖是驚愕,但也沒說什麼,不知說什麼好,正準備行步入座,就被攔下了。
雙仙兩人四眼透露一股嫌棄,雙雙邁步,從聶成華兩側拂袖而過,搶占了幸好還算大的主位。
被迫獨自面對誤解的白雲賀滿是無奈,道:「成華兄,我們什麼也沒想,不知你以為我們是怎麼想的?」
聶成華一愣,感覺對話似曾相識,很快得出了結論,是在雲門問道時,他調侃過白雲賀的。這人記仇好深!
聶成華忽然有了底氣,打直腰桿、抬頭挺胸,無視了白雲賀,一個回身朝五丈遠的主位作揖,朗聲道:「小狗子見過大師兄、二師兄!」
藍逸塵左手托著下顎,抬起右手兩指勾了勾,小狗子聶成華心領神會,立即縱步上前。呆呆立於門前的白雲賀,頓時覺得自己來到了朝堂上,雖然他沒進過宮。
直至聶成華停下腳步,抬頭望著主位二人,白雲賀雖不見其面門,卻驚覺自己想錯了,這哪裡是朝堂,分明只是一條被冷落的狗子好不容易見到主子!若成華兄有尾,定是高昂大力擺動。
藍逸情朝小輩招了招手,聶成華又立即屁顛屁顛地湊過去,乖乖地跪坐下來,討得二師兄一陣撫摸。
雖說來時也被陸靜虛動手動腳的,可那是瞎子摸象,不可與二師兄的手勁和溫柔比擬!
「阿芳。」藍逸情面帶淺笑,眉目柔和,他止住雙掌,並非捧著小輩的臉,而是左右夾擊,似有不讓對方逃脫的意味,「我們大致從雲賀口中聽說桃花谷的經歷,至於你的,聽聞你不樂意說,你要是有所不便,就請雲賀與靜虛先去休息,你覺得如何?」
聽到一半,聶成華的神情已是驚悚,嘴角雖仍上揚,卻是僵硬無比,冷汗直流,他一點一點掙脫束縛,艱難轉動頸項,先看到了正在前行的白雲賀,交目片刻,又看到了目光筆直的陸靜虛,此次交目,聶成華雙唇作動,無聲而語:「救命。」
陸靜虛在電光火石間思考,隨後抱拳道:「道陵君、孝玄君,晚輩先行告辭。」
聽聞此言,聶成華神色轉瞬而變,驚天動地、難以置信!
走到一半的白雲賀腳步猛止,木然瞅向碧綠白裳,又匆匆正回前方,拱手道:「那我也先離開了,八卦麒麟太多,還得張羅飲食。道陵君、孝玄君,請自便。」
說畢,他使了眼色給陸靜虛,對方回望後即起身,一銀羽君蓮袍、一碧春如雲裳,行雲流水順暢離去,徒留錯愕的小狗子。
待餘下藍家三人,藍逸情鬆了手,聲音沉凝,道:「阿芳,我們去看過浩清了,交給雲揚先生照顧,不會有大礙的。」
話鋒轉得太快,聶成華正回面門,愣愣道:「我不擔心藍烝的身子,我只擔心他……接受不了我。」
「這兩日你就待在桃花谷幫襯雲賀吧,在浩清醒來前離開,到逸仙閬苑。等我們瞭解完情況,便會將風棋帶回閬苑。不過在那之前……」藍逸情本是略顯沉重,忽而犀利,將話說完:「你先從實招來,在妖域做了些什麼,如今又有什麼本事。」
聶成華感覺自己的小心臟在戰慄,他欲哭無淚,只能刷白著臉點頭如搗蒜,然後在倆師兄的注目下將妖域修行記、琰山無聊行、前門實戰行、養屍地探索記,繪聲繪色、大氣不敢多喘,鉅細靡遺,生怕遺漏。
藍氏雙仙倒也並非無情之人,還是有給小輩遞茶,甚至用靈力加溫,叫聶成華嘖嘖稱奇,茶水的口感稍有不同,竟有幾分在雲門飲茶的感覺,並非金家提供的金春,而是在別墅小聚時的用茶,口味清新,餘韻縹緲。
當聶成華將所有經歷與想法和盤托出,他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長這麼大,就沒一口氣說過如此多話,忽然深感楊茉「懶得說話」的體會。
不過,他見大師兄與二師兄皆是認真肅穆,他也不好表現出委屈。
他不在師兄們的目光中,二人亦是沉默良久,久得他想打呵欠,最好再打個盹兒,但實在沒有那個膽子,可他憋了又憋、忍了又忍,終究是忍無可忍,打了個大大個呵欠。
打完了呵欠,聶成華雖心中膽怯,卻沒氣力表現出來了,困倦昭昭,百無聊賴。
「我看看靜語珠吧。」二師兄總算開口了。
聶成華拍了拍臉頰,隨後默默解開斗篷,拉開上衫,二師兄並未上手,只是定睛觀察,大師兄也探頭過來,敷衍地看了看。
不多時,二師兄收了目光,聶成華便默默打理好衣裳。
藍逸情道:「確實如你所言,紅中帶墨。」
聶成華重新將斗篷綁上,道:「二師兄,你不打我嗎?」
藍逸情搖搖頭道:「你體內的妖氣,不必觸碰即可察覺,但真丹並未轉化……該說尚未轉化才對。罷了,過兩天再說吧。阿芳,這兩日你自己也想想,想想將來的打算,到了閬苑再給我們答覆。還有,逆八卦鏡交出來。」
聶成華怔怔不語,將來的打算?那還用說嗎?自是剷除風家!可似乎……師兄問的是更久以後。他忽然發現,選擇權似乎不在藍家、不在藍烝,那是否說明了,不論是藍家或是藍烝都與他……
他不敢想了。卻又發現,自欺欺人而已。
「好。」聶成華垂了眼睫,輕輕點頭,將逆八卦鏡交了出去。
藍逸情接過,與胞兄雙雙起身,聶成華詫然道:「大師兄、二師兄,你們這就要走啦?風棋去了閬苑會怎麼樣?你們要殺他嗎?那些八卦麒麟呢?」
藍逸塵冷漠道:「白家的俘虜,我們管不著,若是詢問,自是不留活口。風棋殺或不殺,暫且不會,之後得看他的表現,你便不要過問了。」
聶成華正襟危坐、寒毛直豎,雖說大師兄溫柔起來能比二師兄更甚,可冷漠起來也是一樣,二師兄能贏的,只有凶狠的時候。
反正也懶得再說話,聶成華點頭如搗蒜,起身讓道,恭送師兄們。
離開前,藍逸情最後提醒一句:「阿芳,務必兩日後至逸仙閬苑。」
廳門一啟,雙仙踏出即止步,聶成華隨即困惑,又迎刃而解。倆師兄離開視線範圍,白雲賀跟了上去,陸靜虛踏入大堂,那二人竟然一直待在門外?
聶成華向來有疑必問,但陸靜虛說沒有,才來不久,聽守衛風棋的門生說無人離開大堂,方知尚未談完,未敢打擾。
聶成華摸了摸乾癟的肚子,又戰戰兢兢問了時辰,其實大堂角落有個更漏,可他不敢看了!
陸靜虛答:「巳時正。」
聶成華嚇得大驚失色,自己竟與師兄們說了快兩個時辰!
他迅速向對方交代了自家師兄的決定,然後乖巧地說自己肚子餓了,口還很渴。
陸靜虛甚是無奈,這又不是他家,他分明也是客人,但也只是嘆嘆氣,讓聶成華坐下等著。
結果之後的聶成華等來了早膳,等來了陸靜虛,卻沒等到白雲賀,聽說送走雙仙後,又去忙得焦頭爛額了,真可憐。
然後聶成華想到自己要留下來幫傭兩日,順便問了陸靜虛何時要離開,陸家也確實沒有留下的必要了,不過,他聽到一個不怎麼意外的回答,陸靜虛說:「我也多留兩日。」
聶成華真以為對方很擔心他會闖禍,豈料陸靜虛又補上一句:「我本來就會幫襯雲揚先生。」
聶成華忽然有些想笑,他也沒忍住,只覺對方有試圖說服人的嫌疑,可也沒人質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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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快到中午,白雲賀才憔悴地來到大堂,劈頭就是一通抱怨。說自家人有不少受傷的,八卦麒麟也不少,實在人手不足、分身乏術,要讓八卦麒麟幫忙做事,又得派人盯著和指揮,沒有比較輕鬆,也並非所有八卦麒麟都是真心悔改與投誠,惹了一些麻煩,雙仙去探視時就有人不要命地出手,結果就沒命了,整個場面吵吵鬧鬧,雙仙差點兒把所有人都給殺了。
至於為何不要命的對雙仙發難,似乎與當初追殺范牧的那幾人有關,不知是親是友,話還未說完,便遭雙仙送去相見了。
聶成華忽然知道師兄們心情差的原因了。
白雲賀接著大笑說了個於自己而言的好消息,便是那三、四百具的屍鬼殘骸,被雙仙一把火給燒盡了,連灰都不剩!
至於為何果斷焚了,說是變異的屍皆已成「怪」,放著會滋陰生怨,對人與環境都不好,也不適合尋常的葬儀,即便請雲門來處理,也是一律靈火焚之,不如就舉手之勞。
聶成華深刻理解那些屍體對好友來說有多頭疼了。
白雲賀眨眼又變得委頓,雙手摀著臉說雙仙派人去金家通知了,想必很快就會有人手來幫忙,雖然這是個好消息,可他又說之前還欠著白帝城的人情,還約定了日後會協助修繕,所以欠的不只是人情,更是白花花的銀兩,錢可以不還,用貨品抵債就是了,宮裡的大人們都著急呢。
聶成華深刻明白作為一族之主的不易了。
白雲賀最後欲哭無淚地說,雙仙沒主動提藍家會有金錢上的幫助,只說五十修士隨意差遣,他也不敢問、也不敢說!對親家實在沒有這個臉面,也不指望浩清兄了,還不是能做主的身分,更重要的是,藍家確實很窮。
噗!聶成華聽到最後那句直直白白、毫無掩飾、誠可格天的陳說,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雖然不清楚藍家資產如何,可他清晰記得,十歲那年,他與藍烝先後練成真丹,白雲賀到藍家祝賀,三人討論了零花錢的問題,聶成華畢竟不是公子,所以有一塊碎銀就了不起了,藍烝自信滿滿拿出半袋又半袋的碎銀,結果白雲賀說那點銀兩,自己不超過三天就花完了,江陵的東西可不便宜,但也精緻,每每看上好東西,都得存上幾個月的零花,要是著急,便只能向娘親撒嬌了。
自那以後,藍烝就不再主動出錢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了,即便是下山進城裡玩,一串糖葫蘆都不樂意請客,結果現在的零花錢,也不足一袋碎銀,還經常聽說會少給。他又不禁想起師姐說過:男人有積蓄是很重要的!
聶成華忽然好奇起陸靜虛的零花錢,便果斷詢問,陸靜虛也沒隱瞞,直說沒有零花錢,聽得聶、白二人俱是震驚,可陸靜虛又說,有在工作,無須零花。
聶、白二人都沒說話,說不出話來。他們都忘記陸靜虛的本事了!
*
要說聶成華都在桃花谷幫襯了什麼,其實都是跟著陸靜虛四處奔波,畢竟佩劍不在身,白雲賀又都風風火火的,實在追不上人。
可聶成華做得最多的,是照顧藍浩清,雲揚先生治療時,他都在一旁觀看,餵藥或清潔一手包辦,如此經歷格外新奇,也格外心憂。
自幼以來,他便不曾見過好兄弟大傷大病,他問過實際的傷勢,但雲揚先生說的每個字他都能聽懂,連成句子便腦兒嗡嗡,什麼裂了什麼碎了,可既然師兄們對雲揚先生很是放心,想來藍烝不會有遺症。
可惜沒能好好說上話,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來到桃花谷的第三日夜半,是聶成華要離開的日子,並非要夜訪逸仙閬苑,只是怕誤了時辰。
八月初七子夜,桃花谷闔不上的大門前,只有聶成華面對著陸靜虛與白雲賀二人。
白雲賀凜然,率先抱拳:「成華兄,大恩不言謝,我的心意你都清楚了。」
聶成華笑道:「那是!你對唐小三的心意,我還比你早清楚!」
白雲賀身子一僵,臉色一沉,卻有幾分羞赧,道:「對對對,是我遲鈍,問道那時,還多虧有你。往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雖然我是想說儘管找我,但我想了想,還是盡可能別找我吧,我是真的有些忙不過來了。」
聶成華噗嗤一聲,道:「我明白,我都想不出有什麼事非得要你幫忙不可,你自己保重就好。不過也別說得要分別似的,指不定我就去逸仙閬苑轉一圈,然後又回來當幫工了,你這兒不是缺人手嗎?藍烝也該回家去了,我……不著急回去。」
氣氛多了分憂沉,白雲賀立即笑道:「也是,那我就恭候大駕。對了,你要讓妖王來接你對吧,我等他來!」
聶成華嫌棄道:「雲賀,你是不是對妖王很感興趣?敢問何故啊?」
白雲賀眼中閃著光,道:「看著妖王殿下英姿霸氣,給了我很多靈感啊!我圖都畫好了幾張,就等著回白帝城,讓工匠們開工了!」
聶成華更加嫌棄道:「你這話兒可別在他面前說,不經誇!」
白雲賀笑道:「哈哈哈!唐小三也不經誇,看來我的眼光很專一啊!」
聶成華大翻白眼,捻熄了那話頭,將目光落向碧綠白裳,道:「陸寧,我聽雲揚先生說你的傷勢了,你怎麼不告訴我?我是不是弄疼你的腰了?」
聞此言,白雲賀立即收了笑,被驚恐取代,不知自己聽了什麼。
陸靜虛淡然搖頭:「不疼,無礙。」
「得,你就嘴硬吧,我也不上手戳破了。」聶成華滿臉不信任,「你回家之後,替我向玄機大哥帶一聲好,你自己也保重吧!」
陸靜虛只是點頭。
白雲賀欲言又止,想問又不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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