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別白湘鈴後,白雲賀與唐言軒發現,有十來名藍家門生擋在門前,卻是背對著他們,穿過人群向彼端看去,是孑然一身的藍浩清,面如死灰,披頭散髮,雙目煞紅,何來宗主之姿,分明是個被流放的罪人模樣。
藍浩清沉著臉,右眼下的血痕已不見蹤影,他冷著聲音,不知第幾次重複道:「讓我進屋。」
一門生堅定喊道:「道陵君、孝玄君有令,宗主請回!」
藍浩清冷著臉,雙目的煞紅未曾消失,他沉著聲音,道:「誰才是這陵川藍氏的宗主?」
那門生道:「您是宗主!命令便是不得讓宗主踏入此屋,宗主請回!」
其餘人等亦齊齊喊道:「宗主請回!」
見這麼大陣勢,白雲賀又落入了方才同樣程度的震驚中,唐言軒倒是心裡一股憤憤,見藍浩清那個死人模樣便來氣,他踏出步子,硬是擠出人牆,抬手指著自詡的藍家宗主,朗聲罵道:「藍浩清你這懦夫!夫人沒了,孩子病了,現在你還要賠上整個藍家嗎!雙仙前輩有你這種弟弟真是虧大了!」
白雲賀嚇傻在原地,等回過神時也鑽過人牆,想拉著唐言軒開溜,他見一頭亂髮、雙目發紅、面色陰沉的藍浩清咬牙切齒,天光落在身上,反而襯得更似惡鬼,也像要把人吃了。白雲賀已經做好拚搏的準備了,能保護唐言軒的只有他了!
咳嗯,自是不能在藍家門生面前丟了臉面。
不過,即便情勢萬分危急,唐言軒氣勢不減,反而如火添油,繼續罵道:「說你是個不要臉的懦夫!還一身酒氣!臭酒鬼!還當什麼宗主?聶成華那個無賴都比你好!失去至親至愛的只有你嗎?你以為自己很可憐嗎?我覺得雙仙前輩跟白湘憐才可憐,就連白雲賀都比你可憐,還得替你收拾爛攤子,你要不要也別姓藍了,改叫白浩清算了!」
這一長串的直言不諱,不只白雲賀震撼,藍家門生都不由得肅然起敬。
白雲賀心想不妙,他見藍浩清雙拳緊握、雙肩高聳、牙關死咬、滿面青筋,隨時都會衝過來揍人的樣子。可他又默默認同唐言軒說的,他確實也覺得自己更可憐,死的是他親姐姐,病的是他親外甥,幫忙打理藍家的也是他,若非唐言軒來了,他才不想待在日月山莊吸這滿山的烏煙瘴氣。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藍浩清不只沒衝過來,甚至頹委了,雙掌無力、雙肩低垂、雙腿虛軟、頭低得下顎都撞上了鎖骨,然後是一道宛如泥濘中的聲音。
「是,所言極是。是我不該、是我不該……」藍浩清便一直重複最後那句。
眾人皆是驚訝與困惑,卻都不敢掉以輕心。忽有兩道仙姿於空而來,藍逸塵朗聲道:「唐三公子,說得不錯!」
眾人紛紛抬頭,藍家門生朝天作揖,白雲賀和唐言軒都來不及反應,便又聽得藍逸塵朝一處喊道:「玄機,雲中君應允!隨我們出發!」
然後雙仙二人朝白湘憐所在御空而去。唐言軒劈然醒神,拉著白雲賀說:「我還沒見過那孩子啊!快帶我過去!」
白雲賀反手拉住唐言軒,急匆匆跑了過去,陸玄機抱著襁褓已在屋外,其實藍浩清也過來了,卻一副手足無措的驚慌,他也確實不知孩子病了,沒人告訴過他。
唐言軒踮著腳湊近小娃娃,先是驚呼一聲「好可愛」,然後用指腹輕撫那張煞白的小臉,道:「這孩子好虛弱,可憐病了這麼多天,幸虧雲中君答應讓他去雲門。你叫白相憐是吧?太好了,你一定很快就會康復的,盈盈一水間是仙靈之地,還有很厲害的醫者,雲中君更是活神仙呢。」
白雲賀一直將注意力放在藍浩清身上,不敢離得太遠,生怕有個意外,不過這確實是他多慮了,唐言軒身邊可是有陸玄機和藍氏雙仙在。
而雙仙與陸玄機並未多留,只與唐言軒寒暄兩句,又與白雲賀交換眼神,便齊齊御劍離開。
待那三人離去,唐言軒一個回身,見到神色呆滯的藍浩清,心中又是一股怒意,繼續罵道:「懦夫!臭酒鬼!丟臉!」
白雲賀看傻了眼,連忙跑到唐言軒身邊,警戒著藍浩清,又讓他沒想到的是,藍浩清居然默默落了淚,然後一句未語,拂袖離去。
白雲賀又看傻了,然後他聽得身旁鬆了一大口氣,他面將過去,卻見唐言軒小臉煞白,雙唇乾澀,水靈的眼目盡是劫後餘生的心有餘悸,他忍不住開口:「唐小三,你搞什麼?」
那張精緻的小臉轉了過來,眼角的硃砂痣被白面襯得嫣紅。唐言軒嘴角勾起一抹僵硬:「白雲賀,你可要保護好我啊。」
白雲賀一頓,似被驚雷所劈,他一把拉住唐言軒,三步併作兩步帶回了房間。
只是休息而已,唐言軒一到日月山莊便沒坐下過,身子還格外寒涼。
白雲賀燒了火爐、熱了茶,緊緊握著唐言軒的手,道:「陵川很冷吧?」
唐言軒並未反抗,縮著肩膀撇開視線,道:「一下來到太冷的地方,蠶王還沒習慣罷了。」
白雲賀笑了笑,摩娑起那白白嫩嫩的小手,道:「蠶王不習慣也行,我當你的大暖爐。辛苦你大老遠跑來了。咦……」
他猛然一頓,腦中閃過很重要的事。
唐言軒總算正眼瞧他,歪著頭問:「嗯?怎了?忘了什麼?」
白雲賀駭然:「唐小三你、你自己一個人來的?」
唐言軒愣愣一瞬,隨後一個白眼,道:「怎麼可能,春夏跟我一起來的。」
「唐春唐夏?」白雲賀震驚未減,雖然已經進屋也關門了,但他還是左看看右看看,「他們在哪兒?」
唐言軒思索片刻,道:「我記得在山門時,他倆還跟在我後頭的,進門後就沒注意了。不重要啦,反正不知道躲在哪,我叮囑過了,不會讓他們胡鬧的。」
白雲賀冷汗出了一滴,他每回想起總有兩個神不知鬼不覺的人就在周遭,便不由得草木皆兵,變得畏畏縮縮,這莫不是唐言軒的詭計吧?
見白雲賀神色怪異,唐言軒趁機抽回了手,以雙袖將大半張臉都遮住,道:「所以,你也可以不用管他們的……」
他越說越小聲。白雲賀的嘴角越來越高昂。
白雲賀二話不說,用全身的溫度包裹住唐言軒,他的笑意湊近了白裡透紅的耳,軟聲道:「謝謝你願意過來,小三兒,我好想你。」
唐言軒渾身僵硬,熱烈侵襲,擴散至每一處皮肉,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鼓起勇氣開口:「我晚好多天才來的,幸好有見到那孩子。我……我也很想你。」
聞言,白雲賀用力抿著唇,卻止不住笑意,他又深了深擁抱的力勁,而後退開,雙手搭著唐言軒的肩,欣喜溢於言表,道:「小三兒,我替我阿姐謝你,謝謝你還是來了,我阿姐一定很高興的。」
唐言軒低著頭不敢看身前人,道:「你不只替湘鈴姐姐謝我,還替湘鈴姐姐高興了吧。」
白雲賀愣了愣,一時沒意會過來,等想明白了,便是笑道:「哈哈哈!對,難怪我特別高興!」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抱歉啊,你應該很忙吧?本來玄機大哥還想去你家找清竹公的,又說清竹公一定很忙,便不要打擾了。」
唐言軒這才抬起面門,道:「嗯,雖說春祭只有月初幾日,可整個正月事情都很多,兄長確實抽不開身,玄機哥哥是最清楚的,我也是好不容易應付完了,兄長催我來的。」
白雲賀道:「應付什麼?」
唐言軒沉著臉道:「應付來拜年的那些麻煩的傢伙。」
「我還真想見識你如何應付的。」白雲賀笑道:「你該不會像對風夕那樣應付吧?」
居然是笑著說的!唐言軒怒從心起,一把揮開白雲賀的手,罵道:「你是不是找打!」
白雲賀索性敞開雙臂,滿面喜色:「找!你打我吧,我巴不得呢!」
唐言軒登時啞口,瞬間氣勢全消,臉都白了幾分,道:「沒想到你有這種癖好,居然是個……」
他沒能說出口。白雲賀倒自己接上了:「受虐狂。」
過於直白的三個字,唐言軒聽到直接「噗」了一聲,他忙亂地乾咳幾聲,視線無處可逃。
見他這般慌亂,白雲賀忍不住笑道:「哈哈哈!在你面前我不怕說,反正的確是從小被虐到大的。唐小三你瞧瞧我,我來這日月山莊,是我親家,我是來見我姐的,眼下卻成了代宗主,可憐吧?」
唐言軒又「噗」了一聲,但不再是慌張,而是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反而因為憋笑無果而顯得狼狽。
白雲賀被他可愛到了,眉眼一軟,道:「行了,別憋著了,瞧你眼淚都快逼出來了,可別說我欺負你。」
唐言軒自是不從,又以乾咳試圖緩解,卻是咳兩聲笑一聲,然後變成咳一聲笑兩聲,到了最後咳不出來了,卻也不笑了。他向前撲去,埋在了寬大的胸膛中,道:「沒事,我來了,藍浩清要是繼續那樣,我就繼續罵他,看是你改姓藍還是他改姓白。」
就不能都不改嗎?白雲賀笑道:「我感覺浩清兄得與我一塊改姓唐了!」
唐言軒用額頭撞了他一下,道:「別貧嘴。」
接著便是一陣溫情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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