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聶成華勇闖崑崙山,慘遭萬妖之王綁架,被迫留於妖域休養一月,已過二載。
同瑞十三年,歲次辛卯,五月初二,於蓬萊雲門,盈盈一水間入口。
五月伊始,乃「問道」七日報到期,這是第二日。雙雙滿十七歲的聶成華與藍浩清,已經爬到山門前了,完全不顧自家的其他六名門生。
「嘩!這就是蓬萊雲門?不愧是真正的仙門,果真氣派!而且這大熱天的,到了這兒竟還覺得透心的涼爽!」
聶成華舉手齊眉,遮擋天光,對著眼前的大門發出讚嘆。
其實盈盈一水間的大門並不華麗,位於蓬萊山腰處,只有一條上山的路,山路不寬,入口不大,也就三丈可走,門匾「盈盈一水間」五字倒是行雲流水、入木三分,瀟灑卻不潦草,要說最為奇異之處,便是門牆之材,都是光滑潔白的木頭。
確實是木頭。沒有任何雕飾或圖案,只有淺淺而不一的木紋。大門向內敞開,可見門後擺了什麼。
問道的規矩從出了家門就開始了,不論用什麼方法到的蓬萊雲城,要上這蓬萊山,進這盈盈一水間的門,只能靠雙腳。所以他倆臉不紅氣不喘,一連甩下好幾個學子,連自家人也甩在後頭。
藍浩清哼了一聲,道:「聶成華,我告訴你,這雲門規矩甚多,問道期間更甚,與藍家大不同,你可得警惕些,別老做些丟家面的事!你真要給我出醜了,別怪我不認你是我藍家的人!」
聶成華朗笑兩聲,晃了晃腦兒,道:「先把那個『老』字給收了。我知道啦,聽說這雲門規矩上千條,問道還得多幾套,諒你也記不全,我盡量吧!還有,你要不認我是藍家的人,先把我身上的衣服給扒了再說!」
「無賴!」藍浩清雙目一瞪,罵了一聲,甩頭就走。
「哎,藍浩清你等等我!」聶成華連忙追上,嘴上卻不老實:「你要棄我於不顧,大師兄、二師兄知道了可得多傷心啊?」
藍浩清的步伐驟然沉重,他回頭罵道:「別以為大哥二哥會來當顧問當評審,你就能敷衍了事!」
聶成華很快跟上,步履輕盈,笑道:「人生苦短,認真是一天,敷衍也是一天。反正我就是藍家的狗,你藍浩清的狗,主子來用功,我來玩耍。」
說畢,他還「汪」了兩聲。
藍浩清怒意瞬消,嘆了口氣,無奈搖頭,咕噥道:「懶得理你。」
行了一段距離,跨過檻兒,總算入了山門,門內有倆白衣門生等候,但聶成華沒把他們放在眼裡,東張西望又是無限讚嘆。
山靈水秀,雖於深山之中,卻還有山有水,鳥語花香,空氣中瀰漫一股仙靈之氣,鍾靈毓秀,入口一進,有個木牌,寫了「報到處」三字,擺了木案矮凳,案上置著筆墨。
聶成華的目光總算落到雲門門生身上,好似在等他瞅來,那倆門生這才起身相迎。
聶成華一見二人,嘴角的笑意頓時有些僵硬,雖然早就聽說了,可親眼見了,還是覺得他們穿著像喪服,內外兩層,裡外皆素,樣式簡單,不能更甚,毫無花紋、飾物。
尷尬之餘,其中一名白衣門生,面上掛著盈盈淺笑,作揖道:「藍烝公子,聶芳公子,二位好。歡迎來到盈盈一水間,長途跋涉妥實辛苦,還請二位先簽名報到,隨後便請二位到客房歇息。」
聶成華訝然:「你認得我?」
認得藍浩清不奇怪,但認得他這外姓做甚?
藍浩清只覺丟臉。
白衣門生笑道:「自然認得,聶公子風流倜儻。」
聶成華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卻也少不了一番得意。
待二人簽完名,各領寫著大名的木牌,還有一本《雲門規章》,說內含問道守則,之後由另一名門生領路。
那《雲門規章》至少三寸厚度,長寬約莫四個巴掌大,抱在手上都顯沉。
聶成華小聲道:「藍烝,你看,連個雲門的門生都能認得我!」
藍浩清大翻白眼:「蠢貨,蓬萊雲門能做問道接待的可不是尋常門生,不信你去那兒蹲個三日,看他有哪個認不出的?拍你馬屁你也信,他本來應當要說,問道學子,無一不識!」
「啊?這麼厲害?」聶成華搔了搔臉,頓時有些訕訕,可走沒兩步,他又自信道:「哎,那我換個說法,藍烝你看,連個雲門的門侍都樂意拍我馬屁!」
藍浩清無語,果斷撇開了視線。
雲門門生邊領路邊介紹,向右看到水車、過了小橋流水便是學堂,入口徑直往前到底就能到寢舍區,向左看到長青神松便是藏書閣黃金屋,最高處是雲中君的雲中殿,有座臺子的廣場便是開典儀式的集合處,其他地方,問道時需要會再介紹。
聶成華順著介紹望向最高處,一座似宮殿的雄偉建築遠看都覺壯觀,雲霧繚繞,好似仙宮。但雲中君畢竟是真正的神仙,說是仙宮應當不為過。
領到了寢舍區,房間按家門分在一起,聶成華與藍浩清就住在隔壁。房內雖然簡單,但該有的都有,藍浩清貴為世家公子,但房間並沒有比較高級。他倆都把佩劍與《雲門規章》放房裡了,聶成華還多放了只短簫,裝在革袋中。
白衣門生作揖道:「不打擾二位休息,在下先告退了,二位可以隨意活動,莫要拘束。」
聶成華與藍浩清齊齊回身道謝。
目送雲門門生離去,聶成華又看了看房內,其實與他在藍家的房間差不多,他悄悄看向自家公子,藍浩清察覺他的目光,便沉面道:「聶成華,你是不是在想,我肯定住不慣這小房間?」
聶成華沒有答話,但神情已然出賣真相。藍浩清大嘆一口氣,又道:「我無所謂,反正就是個睡覺的地方,你若想看笑話,不如去看冠玉公子。」
他說的是金家少主金冠玉。瑯琊金氏富可敵國,這種簡陋的房間,指不定還不如柴房。
聶成華聳了聳肩,想來方才所見皆是白衣,道:「藍烝,咱們是不是來太早了?我要想笑話,也得見了人再說。」
「你敢真笑話我一定打死你。」藍浩清低聲警告完後,順了順氣又道:「我方才見表上,除風家外,其他世家公子都到了,咱們隨便逛逛吧,好久沒見白雲賀了。」
聶成華眼睛一亮,道:「行!人多才不無聊。確實好久不見白雲賀了,藍烝,你可得好好巴結你的小舅子了!」
藍浩清猛一頓,雙頰一紅,罵了聲「滾開」,隨後快步離開。
聶成華追了上去,大笑道:「喂!藍烝你害羞什麼,不是要我滾開嗎?怎麼你自己走啦!」
白雲賀,姓白名榆,江陵白氏宗主的獨子,是藍浩清未婚妻白湘鈴的弟弟,也與藍浩清、聶成華是髮小,不過他們上回見面,是三年前了。
其實他倆也只是走出了寢舍區,便索性找人來問,得知世家公子們都在小橋過去的樹蔭下休息。
*
老遠看到水車,過了小橋流水,有棵大樹,蔭下有石桌石椅,還有其他公子們。
樹蔭下,其中一名身著銀羽君蓮袍的少年,方位正好,率先瞧見了兩身藍衣,連忙起身相迎:「浩清兄、成華兄!你們可來啦!」
他便是白雲賀了,鶴羽造型的小冠束著馬尾,一襲偏灰的長袍,銀邊點綴,腰上與雙袖繡有銀白鶴羽,背上一朵銀白君蓮,亦是家紋,腰帶無紳,深灰羽紋。
藍家二人止了腳步,見到好友皆是歡喜,他們發現還有另外四人,藍浩清率先朝眾人作揖道:「見過諸位公子,在下藍浩清。」
聶成華也抱拳道:「藍家狗,聶成華,大名聶芳,也是藍烝他師兄。」
這調侃還順便介紹了藍浩清的大名。
藍浩清當即罵道:「你閉嘴!」
一聲怒斥只換來兩人笑聲,聶成華和白雲賀的。
位上三人紛紛起身,一人本就站著。兩身繡有牡丹花樣的虎紋金袍,打扮不同,氣質相距甚遠。其中頭戴金絲虎紋抹額、青絲整齊紮在腦後,英朗俊秀,一雙丹鳳眼炯炯,掛著一抹淺笑的公子上前,作揖道:「見過二位,瑯琊金氏,金珩,字冠玉。」
說畢,他收了手,看向一旁,雖然也是同款金袍,質料卻不同,抹額也只是一般黃巾且無虎紋的少年,介紹道:「這位是金某的隨身侍衛,金宵。」
名為金宵的侍衛一言不發,神色肅穆,只是抬手抱拳,一舉一動俐落有勁。聶成華不禁在心中嘖嘖稱奇:不愧是貴族仙家,一身華貴,舉止得體,竟還有個隨身侍衛,一看就是個狠人!
他又想,據說這金冠玉作為少主子,自尊心頗高,雖看來儀表得宜,風流倜儻,指不定只是擺擺樣子。
接著是另一名與白雲賀同樣穿著,卻無銀邊點綴的少年,右腰上插了把扇子,簡單的白巾束髻,年紀明顯小了一些,他懦懦上前,抬手作揖,舉手投足盡是膽怯,開口也是輕語:「那、那個,在下白陌桑,住在安家莊,是唐家附庸,雲賀哥哥是我堂兄……」
白雲賀撇過頭,「嘖」了一聲。
聶成華見氣氛不對,便搭住白雲賀的肩膀,笑道:「雲賀,想不到你還有個堂弟。」
白雲賀癟癟嘴道:「是啊,我還有個堂弟呢。」
聶成華心想,雖然白陌桑是白家人,卻住在安氏娘家,勢必不得白家寵,也難怪白雲賀不待見他,也從未聽過有這號人物。
聶成華索性發問:「既是唐門附庸,這次問道算哪家人啊?」
「我家的人,算白家的分。」忽然一道宛轉動人、似春鶯的細語傳來,似女非男,似男非女,聲音細柔,語調卻是沉穩。
最後那身姿嬌小的紫衣少年郎,這時湊了過來,他生得白白淨淨,好似女子,更勝女子,紫巾只紮了腦兒上半的青絲,額頭幾乎被前髮蓋住,更顯得臉兒小,右眼角下有顆醒目的硃砂痣,紫衣有竹紋,腰帶上亦有竹葉紋樣,外袍下的腰側,好似有長窄之物,他雖玲瓏,抱拳姿態卻是俐落,又道:「南良唐門,唐言軒。」
他一出場,聶成華有些看愣了眼,倒也不是被那雌雄莫辨的美貌震撼──確實是驚豔──而是心中又想:這便是那個唐小三,雖父為宗主,卻重病多年,由兄長唐蝶語代掌,父子三人合稱三唐,據說脾性也不大好,看來也沒有掩飾的意思。不知與白陌桑關係如何?又為何要讓白陌桑計入白家?莫不是怕拖累唐家?這也太可憐了吧?
片刻靜默,聶成華收了思緒,也放開了白雲賀,朝眾人笑道:「今後大家便是同條船上的,都是兄弟,之後一年,還請多多關照了!」
藍浩清白了白眼,咕噥道:「就你想得美。」
聶成華頓了頓,張望一番,笑容轉為困惑,道:「對了,不是只有風家沒到嗎?那陸家的人怎麼也沒看見?」
唐言軒哼了哼聲,直言道:「風家來信說路途遙遠,家務繁忙,最後一日才會到。至於陸家,素來與蓬萊雲門交好,這盈盈一水間他們也算一半的主,有自己的地盤,做什麼與我們待在一塊?」
白雲賀點點頭道:「就是。成華兄,聽聞你與陸公子前兩年見過,應當知曉他脾性如何,咱在場幾人,也就冠玉公子年長他幾個月,你可別去招惹他,而且他哥陸玄機可是評審兼學監,這盈盈一水間除了雲中君,權力最大的當屬陸大公子,你若犯事被他盯上,有你好受的。」
唐言軒忽然低下頭,小聲咕噥:「玄機哥哥很善良的。」
他這話只有金冠玉聽見了。
聶成華毫無懼色,攤攤手道:「我知陸寧的脾性,也知玄機大哥的脾性。雲賀,你這消息不大靈通啊!兩年前那一見,還是玄機大哥親自送我回家的,對我可好了!」
見他如此親密的稱呼,白雲賀駭然:「成華兄,你……」
藍浩清接話道:「不要臉。」
白雲賀頓了一頓,附和道:「對,不要臉!」
忽然有噗嗤一聲,吸引眾人目光,發現是白陌桑發出來的,他面色一白,連忙低頭,懦懦道:「……對不起。」
聶成華揚起一抹邪笑,大跨兩步來到白陌桑身邊,搭住他的肩膀,道:「沒事沒事,想笑儘管笑,我就欣賞像你這樣不做作的。」
此話一出,白陌桑的臉色更白了,而藍浩清、白雲賀、唐言軒三人的臉色卻黑了,只有金冠玉仍帶著淺笑一抹,可憐的白陌桑連忙擺擺手,顫抖著聲音道:「多多多有得罪,實在抱抱抱歉!」
聶成華大唪起來,在自家公子能殺人的眼神威脅下,他果斷放開白陌桑,逕自挑了個位置坐下,還抬手招呼大家坐下,又起了新的話頭:「對了,方才說陸家有自己的地盤,是什麼地方啊?」
藍浩清的面色比樹蔭還深幾分,他緊握雙拳,忍無可忍無須再忍,索性走到聶成華背後,舉起兩條胳膊架住對方的頸子,罵道:「你還真當自己家了是不是?」
聶成華並未掙扎,只是舉著雙手作投降狀,臉上還帶著笑,道:「我就問問!你也知道我愛亂跑,要是我誤闖了,你不得砍了我?」
「我現在就砍了你!」藍浩清登時加重力道,把聶成華都給勒白了。
白陌桑看得驚駭不已,連忙用眼神向自家堂兄求救。白雲賀察覺到了,但只是瞥了一眼,然後先往聶成華左手邊的位置坐下,接著才拍了拍藍浩清的胳膊,道:「浩清兄,你這不叫砍,叫勒。咱們也挺有共識的,都把佩劍放屋裡了。不過啊,盈盈一水間是禁止殺生的,浩清兄你得小心些。」
金、唐二人也回到座位,金宵只是站在自家主子身後。
藍浩清立即鬆了手冷哼一聲,往聶成華旁邊的位置坐去。聶成華按著頸子,重重咳了兩聲,太過刻意,一看就是假咳。
白陌桑這才鬆了口氣,在唐言軒眼神的示意下,乖乖往自家堂兄旁邊坐去了。
金冠玉忽然開口,仍是溫和:「聽白兄說過,三位從小玩在一塊,感情甚好,今日得見,果真如此。」
藍家二人露出質疑之色,齊齊看向白雲賀,聶成華道:「白雲賀,你還有什麼驚喜是我不知道的?你和冠玉公子關係這麼好?」
白雲賀無奈道:「金家是我白家的大貴人,生意往來,見過幾面。小孩子又不談生意,自是閒聊了,我與金兄算得上朋友吧!」
金冠玉點了點頭。
藍家二人收回質疑,倒沒繼續刁難,但白雲賀反而感覺不對勁,那兩人分明是懶得搭理他了!實在可惡。
江陵白氏乃是宗匠之家,除兵器外,任何器物皆有涉略,工藝之好,手藝之高,廣受皇家貴族喜愛。而瑯琊金氏乃大靖第一商,白家對王公貴族的銷售,全由金家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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