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成華與風青在返回逸仙閬苑的路上,於一處茶攤暫歇,無其他客人,小二送上茶水後也不見蹤影,倒是傳來劈柴的聲音。
聶成華大飲兩盞茶,沉沉「哈」了一聲,似舒坦又似無奈,道:「風青,在等你的時候,我想了一些事兒,發現其實我倆如今的處境,並沒有什麼不同。」
風青蜷縮著肩背,戰戰兢兢又滿是不解,道:「聶公子,你我二人的處境,怎麼會一樣呢?」
聶芳聳聳肩解釋道:「都是有家歸不得,都受我大師兄二師兄掌控,也都不知今後會變得如何。」
風青畢竟不曉得對方與妖王交好之事,所以渾然無法理解,可他也沒再詢問,而是陷入思緒之中。在他看來,聶成華有不是親人但勝似親人的家人朋友,而他只有姐妹與少爺了,況且聶成華可比他自由太多了,他甚至都不清楚,對方為何不回藍家?
不過各人有各人的苦,又何苦相互較量。
再次啟程,再次落地,二人來到鄴城。風青說問道期間來過一次,在聶成華的逼問下,方知原來問道期間,風棋都會帶著風青四處觀光遊覽!
風青被狠狠奚落了一番。
兩身普通的衣裳,視線三三兩兩,聶成華倒是驕傲,畢竟自己甚是英俊!肯定不是因為風青畏畏縮縮、看起來作賊心虛的!
人流之中,聶成華攬住身旁那人的肩,道:「你家少爺有喜歡吃什麼嗎?」
風青如遇天下難題,悚聲道:「我、我不知。」
聶成華亦是詫然至悚,尷尬片刻,隨後又問:「那你有喜歡吃什麼不?」
風青一改神色,變得糾結萬分,最終訕訕答道:「少爺帶給我的,都很好吃。」
聶成華變臉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他大翻白眼,鬆手側退半步,道:「聽明白了,你回去啃你家少爺吧。」
「咦?」風青怔怔不解,本還想說些什麼,卻見對方面門都撇開了,顯然是不想搭理,他便只能默默反省了。
最後,確實是買了不少,蔬果肉類、糕點餳糖一個不落,雖說風青連半個挑夫都稱不上,但畢竟沒有礙事的被褥要帶,聶成華自己倒也還……
只是上山時忽然一陣大風襲來,差點兒摔了,虛驚一場!
好不容易回到逸仙閬苑,聶成華在主屋前卸下沉重的擔子,大喊徐央來幫忙,同時也將主屋中的二人喊了出來。
徐央迅速來到中層,聶成華也迅速手捧兩錠金元寶呈向師兄二人,風青在旁解釋金元寶的來歷。
藍逸塵挑挑眉,毫不猶豫將兩錠金元寶取走,道:「順利回來就好,逆八卦鏡呢?」
風青立即將在崑崙山的經歷老實告知。藍逸情點點頭道:「嗯,如此便好。你們也累了吧,下去休息吧。」
聶成華正色稱諾,假模假樣,隨後竊笑著將自己要吃的糕點給抱走了。風青一邊苦笑,一邊幫忙徐央,方知聶成華是扛著多少重量在御劍的。
待門前小輩散了,藍逸塵捧起金元寶,道:「逸情,這是不是該往白帝城送去?」
藍逸情點點頭道:「嗯,讓阿芳自己找個時間送去吧。」
二人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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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成華沒有馬上就去白帝城送金元寶,他在師兄們「休息」前,讓二師兄看了看靜語珠,發現斷羽紋的顏色又有些微改變,他們倒也不意外,就看真丹完全轉化為妖丹後會如何了。
之後幾天的聶成華都提不起勁,主要都在逸仙閬苑中休養,外出也都是去城裡採買。他見風青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多,似乎也與徐央成了朋友,也不知為何心裡有些古怪,反正絕不是吃味兒,也並非看不順眼。
他想了好幾天才稍稍覺察,誰與誰快樂、誰因誰快樂都不是重點,而是「快樂」本身使他羨慕,畢竟自己與風青相比,簡直就是孤家寡人。
他倆的處境才不同呢。風青還有風棋,而他聶成華誰也沒有,師兄們也好,妖王他們也罷,都不屬於他,他也不屬於誰。
怪了,他本來是屬於某個人的吧。
十月的前兩天,聶成華才抵達白帝城,他已經不能像之前那樣順利御劍了,過一會兒就覺得難受,好似要窒息,胸口悶脹難受,不然他是預計兩天前就到的。同徐央、風青說自己要出門了,感覺很怪。
雖說沒穿藍家家服了,但大斗篷不可少。到達白帝城後,聶成華順利入內,在白家門生的帶領下,穿過浩大的前院與無數廊道,他發現白帝城的修葺進度簡直神速,基本只差沒多少裝飾,花草樹木倒是栽了不少回去,他也應了在桃花谷時的打趣,親手栽下一株小樹苗在白帝城後院,那種成就感實在別緻。
即便不清楚原來的白帝城是何等規模,但小時候就經常聽白雲賀吹噓自家建築與裝飾,想來必是雕梁畫棟、堂皇富麗。
聶成華忽然也想去金家的落雲臺看看,大靖第一富,定是其他幾個世家加起來,都不比其中兩三吧?
一路來到偏院,聶成華顧著欣賞,倒沒發覺自己走了多遠,他在一處有五丈寬的凹地前見到了白雲賀,也不等門生開口,他便朗聲道:「大白鶴!那麼大的坑是要埋誰用的?」
白雲賀倏然回首,見到神情尷尬的門生迅速作揖後退離,又見到有些時日不見的好友,笑道:「成華兄,大半個月不見了,還以為你隨雙仙前輩閉關了。」
聶成華縱步上前,困惑道:「什麼閉關?我師兄們沒在閉關啊?」
師兄們休息歸休息,閉關歸閉關,那是不一樣的!
白雲賀當即古怪道:「沒閉關嗎?那便是雙仙前輩單純不理世事了?百家都在找雙仙,我還以為是怕你在外頭活動被逮住問話,所以也不讓你出來了。」
聶成華怔了怔,很快想到師兄們確實說過「問我們何時出山」,敢情對百家的說法是閉關!他想起可怕的被問話經歷,抬手露出斗篷下的黑裳,尷尬道:「呃,雖然不完全對,但也差不多吧,我師兄們確實是在休息,說前些日子有些累了。我確實是被問過,不然我換這身衣裳做什麼?不說這個了,這麼大的坑是做什麼用的?」
倒也不完全只是個坑,還整齊圍放了石子,更有大石作山,大樹遮蔭,只是缺了主體。
白雲賀唇角一揚,驕傲道:「這坑……這池子本來是種蓮花的,你記得我家的大池子吧,有仙鶴雕像的白橋那座,其實最早以前那才是種蓮花的,但不知幾任前的宗主太喜歡養魚了,覺得蓮花影響他賞魚的樂趣,養魚多了又把蓮花啃得零零落落,索性撤了蓮花。但畢竟白家以蓮為尊,沒有就太詭異了,所以又開了這個坑……這池子,專門種我們家的白帝蓮。不過呢,之前大池子的魚都死得差不多了,我就想把魚養到這兒來,大池子主要還是種蓮花吧。」
聶成華愕然,沒想到自己隨便提個問題,竟能聽到這般家族歷史的回答,他靜默片刻,努力壓抑住心中的嫌棄,道:「哦,那你是在苦惱什麼?不是水灌下去,魚丟下去就行了嗎?」
他算是理解好友為何能乾脆地將桃花谷的桃樹都砍了,反正白帝城的蓮花都被祖先拔掉過了。
白雲賀頓時神色大變,義憤填膺道:「什麼水灌下去魚丟下去就行了!養魚得先養水,還得養草,還得先確認魚沒問題!尤其是這種小池子,比大池子更需要呵護照顧!」
聶成華也不裝了,沉著臉道:「這些我相信你很熟練了,所以你在苦惱什麼?」
白雲賀定了一定,霎時有些不自在,撇開視線道:「我前陣子寫信給唐言軒,問他喜歡什麼魚,你可知他回我什麼?」
聶成華不耐煩道:「不知,他回了什麼?」
「他說……」白雲賀按住額角,「能吃就好。」
聽到這回答,聶成華沒繃住,噗嗤一聲,笑道:「哈哈哈!是我我也那樣回答。那你多養些好吃的吧,每次送信就附上兩條,再問問他喜歡吃哪條哈哈哈!」
白雲賀無地自容,頭壓得更低了。
等聶成華笑完,他掏出兩錠金元寶塞給好友,道:「拿去,這些給你買魚去。」
白雲賀見之大詫:「你哪來的金元寶?還有倆?」
聶成華攤攤手道:「我師兄說要給你的,風棋的私房錢,風青帶著逆八卦鏡回崑崙山交差時,順便帶出來的,還有些碎銀,當作車馬費進了我的肚子裡。」
白雲賀有些難以置信,雙手捧住倆元寶,暗暗尋思起能買多少不同種類的魚。蓮花大池當然還是會有魚,要不大池子養觀賞的,這小池子養能吃的?
聶成華見好友又陷入思緒中,索性出言:「雲賀,看你有閒功夫在管養什麼魚,應當是不忙了,趕緊盡了白帝城的待客之道,我有些事想問問你。」
白雲賀被迫從思緒中抽離,對於好友的調侃,他只是翻翻白眼,便帶著人往大堂去了。聶成華才知自己走了多遠的路。
白帝城行路皆通,彎彎繞繞的,路上聶成華打趣唐言軒來此一定會迷路,白雲賀倒是信誓旦旦說不會,因為他會寸步不離。聶成華感覺自損大過傷敵。
大堂中,聶成華飲了怎麼都喝不習慣的「若華」,然後開始逼問好友,關於百家、關於藍家、關於下個月的聚會。
白雲賀只覺自己引狼入室,但也只能知無不言。
他說,其實自己都忙於重建白帝城,不會主動關心天下事,探子又折了不少,百家也鮮少來叨擾,反而都是在與金家的交流中得知的。
百家聽聞風棋身死的消息後,就一直嚷著死要見屍,後來才又不知是何人所言,說風棋神形俱滅,佩劍也被雙仙毀去,但風家一直很低調,也沒做什麼表態,有人說風仲羲是在計畫為子復仇,也有人說風仲羲壓根不在意風棋。
但畢竟雙仙不曾親自出面說明,所以百家仍是爭論不休。
下個月十五的百家聚會,本該仲秋在白帝城舉行,是在白家遭難前就安排好的,後來才改至日月山莊,雖尚未聽說雙仙會出席,但如何也不可能只讓浩清兄應付,白家、陸家與金家自會出席,但金家會是誰還不好說,陸家當是玄機大哥,唐門只會安插人手旁聽,算不上會出席。
至於藍家,他沒聽說有什麼事,甚至可堪安靜,連阿姐的身體狀況都不清楚,姐夫也沒來過一封私信,這其實挺反常的。
白雲賀就說到這兒。
聶成華忽然覺得,白雲賀比他還像井底之蛙,可他還是質問道:「你與唐言軒來來往往的,就沒往藍家送一封信嗎?」
白雲賀猛地愕然,隨後罵道:「我送了!我當然送了!我甚至還讓唐言軒也送封信去日月山莊,可都沒回信啊!」
聶成華詫然:「啊?藍家是不是出事了?藍烝與唐小三非親非故的,於情於理沒可能不回信吧?他都寫了什麼?」
白雲賀想了想,平靜道:「藍家沒出事,這我可以肯定。唐言軒好像……問了陵川有什麼魚好吃。」
聞此回答,聶成華啞口無語,不知唐小三跟魚到底哪兒過不去,也對,白雲賀也是「魚」,但是木頭做的。
結果陵川有什麼魚好吃,聶成華代為回答了。
之後聶成華又問了琰山養屍地的問題,白雲賀說自己沒去看過,但前陣子有雲門中人來回報,說已經處理乾淨了,還聽說是雙仙向雲門報告的。
聶成華再次愧對自己住在逸仙閬苑,他與倆師兄壓根是兩個天地,所以他決定賴在白帝城兩日快活快活,絕不是因為御劍過來太累了,只是想嘗嘗江陵有什麼魚好吃。
*
藍浩清從桃花谷返家時,因為內傷的關係,只御劍了一里路便被自家門生扛回去,費了好些功夫。
而他成功返家後,長輩們早就得知他受傷一事,便勒令他好好休息,不可參與任何家務或公務。
即便他得知十月十五在自家有百家聚會,他也只能看著大夥兒忙碌,他在一旁悠悠哉哉乾瞪眼,畢竟長輩們都搬出他大哥二哥的「叮囑」來威脅他了。
不過也沒什麼不好,正好讓他有時間想想某些事,所以在他倆兄長返家時,對於某些問題,他未多猶疑,平靜甚至是冷漠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他隱約發現,即便倆兄長沒說什麼,他也覺得兄長們對他失望了。當然,也不只對他。
百家聚會的賓客名單遲遲定不下來,許多家族就如牆頭之草,飄忽不定。
而他也知道有個人一直為此努力,那便是陸玄機。
他都沒敢想像,陸玄機回華山接任宗主後,竟也一直在外遊說百家,周旋其中。他知道百家之人有多難應付,只有如風家那般狂妄暴力,才可能制得住百家,但得不到人心。果然麻煩。
得知此事後,他對陸玄機的忌憚又多了幾分,來源於自卑。
而今已近十月,藍浩清總算被允許參與家務,不過關於百家聚會一事,長輩們早早安排好了,他也只是回到先前幫襯姨娘的日子,但心裡如何都充實不了,本就有愛妻備孕一事,後來又有了某個人離經叛道一事。
藍浩清不知自己該用什麼心情去喊那個名字,該用什麼臉色去面對那個人,進而他也不知如何回應從江陵送來的信,倒是南良送來的莫名其妙,沒有回的必要。
他在雨天時會蹲在那小小的墓碑前,看著那歪歪扭扭的刻字,問那不得回應的問題。
究竟為何,不見那傢伙回來求情?
上回兄長們離開後,他便一直在等。或許,兄長們並未將談話說與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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