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氏雙仙都被氣笑了。
「阿芳,你在說什麼混話?什麼叫我們見不得別人兒女情長?」藍逸情唇角上揚,一眉低垂一眉上挑,滿臉古怪,與胞兄的神情差不了多少。
聶成華面色有些呆呆的,平聲道:「不然我這小狗腦子,實在想不出原因了。雖說風棋、甚至姓風的都是敵人,可那是我們與風家的關係,跟風棋和風青二人之間有何相干?」
他話一說完,忽然發覺自己走上了師兄的路數,這個與那個之間,並無關聯的說詞,但其實又繞回了原點。
師兄們似乎也察覺這點,齊齊搖頭發笑,就是不知在笑小狗子可愛,還是小狗子無賴了。
居然還笑個沒完。聶成華撇撇嘴,蹙眉又道:「大師兄、二師兄,別笑了,能不能乾脆些,給個定奪吧?」
兩處笑聲即止,但笑意未收,反而雙雙透露出一骨子惡意,藍逸塵道:「好,看在你的無賴上,我們允許風青去見風棋,但最終風棋意願如何,也與我們無關。」
聶成華緩緩瞪大雙眼,逐漸顯露出難以置信,他這才驚覺,除了自己果真是無賴,也果真是愚蠢。先前師兄們看似拒絕又未完全拒絕,早已說明他倆並不在意風家二人,可倆師兄是與風棋說過話的,實際說了什麼,是否給過選擇,他並不清楚,也沒敢過問,那再結合風棋扔下風青,獨自向桃花谷發難,豈不也早已說明風棋不樂意讓風青攪和進來嗎!倆師兄的意願壓根不是重點啊!
什麼別人的兒女情長啊!他壓根沒搞明白啊!
「呃啊啊啊!」感覺自己想明白的聶成華,雖說也不保證一定如此,反正他是抱著頭哀號。
然而,也只能指望風青自己,仁至義盡了。
藍氏雙仙笑得更是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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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聶成華哀號完,他便與倆師兄去找風青,二話不說將人帶往上層,但風青只見到在丹爐房外的徐央,不由得驚呼:「你還活著!太好了!」
四人皆是怔怔,徐央率先回過神,點點頭道:「當時多謝了。」
風青難得露了笑,擺擺手道:「不必謝、不必謝,多虧雙仙前輩出現及時,又妙手丹青,不然光靠我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藍家三人俱是挑眉瞅向風青,不約而同想到:這人拍起馬屁來還挺真誠的。
既然打過招呼,也該辦正事了。風青得知自家少爺就在丹爐房中,不禁心慌難耐,並非是總算能見到少爺的興奮與感動,而是擔驚受怕,直覺少爺成煉丹材料了。
聶成華穩穩搭住他的肩,小聲道:「風青,也該告訴你了。」
風青登時怔怔困惑,瞅向身旁,回答卻是從另一邊傳來。藍逸情道:「風棋還活著。」
聞此言,風青瞠目結舌,張著嘴扭頭向另一側,見雙仙神色沉凝,亦不容置疑,他方敢確認自己確實沒聽錯。
還不等風青回應,藍逸塵率先上前,推開丹爐房門扉,藍逸情隨行,聶成華也拖著風青入內。
徐央朝著幾人背影拱手。
丹爐房中散著微微青光,只有幾張符籙貼在牆上,分明屋頂開了煙孔,天光卻照不進來。前邊兩旁陳設相同,藥櫃與桌案相連,桌上俱是乾淨無物,而在正中央,置著一鼎比半身還高、有三人之寬的丹爐,乃青銅所鑄,現下無火亦無煙,只有一股清澈又潮濕的木質香味。
空間說大不大,丹爐於中,前後左右都尚且寬闊,四人並肩通行都綽綽有餘。
不過也就如此,一眼可頭尾,除了才踏入的四人,壓根沒有本該在其中的第五人。
風青心中倉皇再起,不由自主開始打顫,要說哪裡還能裝得下人,只有丹爐內了!
聶成華也甚是詫異,他畢竟沒去見過風棋,也沒見到柴房,以為就是與丹爐作伴,果斷發問:「大師兄、二師兄,你們把風棋給燉了啊?」
「要是燉了,那你吃嗎?」藍逸塵調侃一句,隨後與胞弟一同越過丹爐,止於室尾,「還不過來?」
風青一時無法從恐懼中抽離,又是被聶成華拖了過去,他二人這才驚覺,丹爐房竟有地下室!
畢竟室內昏暗,又有丹爐遮擋,他們方才瞧不見地上有蹊蹺也合理。他倆低頭時,雖是見到了青銅大環,卻是嵌入地板的,隔了些距離根本瞧不見。
不過,這也就說明,風棋只能在底下了!
聶成華拍了拍風青的肩膀,給了對方一個可靠的笑容,隨後來到青銅大環前,彎腰並伸出右手,挑起大環,然後──然後拉不起來。
聶成華神色劇變,立即派出左手幫忙,且打開雙腿,屈膝微蹲,咬著牙奮力使勁,直至渾身青筋暴起,屁股都快要坐地,面紅耳赤,也沒能撼動分毫。
他撤去力勁,鬆了雙手,一個旋身踉蹌,摔在了前來關心的風青懷中。聶成華大口喘氣,面色慘白瞅向倆師兄,虛力道:「大師兄、二師兄……你倆別跟我說,是我修為不精……」
大環倒回原位,並未發出多少聲響。
風青見此情況,也不敢說自己來就好,只能好好攙扶住聶成華。
藍逸情不知何時轉過了身,左手明顯在下半張臉處,雙肩上抬,還有莫名的抖動。藍逸塵雖直視了小輩的質疑,卻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嘲笑嘴臉,還抿著雙唇沒笑出來,看起來更過分了。
聶成華忽然好生委屈,一把抱住了風青,在那單薄的胸膛中磨蹭面門,哭號:「嗚嗚嗚!風青你看他們,他們欺負我嗚哇哇!」
風青差點兒兩手一鬆,但錯愕與驚恐使他動彈不得。
「咳嗯。」一聲輕咳,藍逸情轉回身子,跨出步伐先將自家小輩拉開,並未將人放開,空著的左手便豎立三指,由下往上輕輕揮動,地上的青銅大環隨之立起,足有一人大小的地板堪堪上掀,他這才鬆了小輩,「阿芳,有一種鎖,是用靈力開的。」
聶成華愕然。他雖說知曉師兄們是什麼貨色,可一直想著是成廢人的徐央在照顧風棋,那徐央又無靈力可用,他在逸仙閬苑時也鮮少見到師兄們出房,那徐央是如何打開暗門的!風棋真的還活著嗎?
許是察覺小輩心中的困惑,藍逸塵補充道:「徐央有我們給的法寶。」
聶成華更是錯愕。可他又在想,風棋也是個修士,那豈不是動動靈力就能逃脫了?還是說地下房間有什麼設置?否則在這逸仙閬苑,得用靈力開的鎖,不擺明欺負徐央嗎?
莫名的,聶成華很害怕下去,可他很快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他二師兄說:「風青,你自己下去。風棋態度強硬,寧死不屈,你若能說服他配合,自不會過多為難。」
風青瞬間繃緊身子,抱拳道是,隨後他堅毅地看向聶成華,好似想告訴對方自己沒問題。聶成華眨眨眸子,也只能用眼神回以鼓勵了。
風青一步一步向下,階梯並不寬,所以他走得很是小心,還在階梯上時,他只見裡頭一片黑暗,一點兒光都沒有,可當他走下最後一階,竟豁然開朗,通達明亮,甚至比樓上更亮堂。
下面的空間不算大,是狹長的,兩側牆上貼了許多發光的符籙,地上什麼也沒有,而在不遠的盡頭,風青瞧見了一個,他心心念念許久的人。
他一瞬間揪了心,他認得出那披頭散髮、並未抬頭,兩手被厚實的青銅鏈條懸起、頹喪站立的人是誰,金絲八卦麒麟裳,雖是凌亂,卻也可堪乾淨。
風青攥緊前襟,心中難受至極,他暗暗深呼吸了幾口,雙手垂落回股邊,雙腿卻邁不開前,分明只有約四丈距離,他只得就地張口:「……少爺。」
牆邊那人顫了一顫,青銅大鏈未挪分毫。他堪堪抬起面門,青絲向兩旁滑落,孑遺幾根不識相的依附於面,雙唇微微作動:「……風、青?」
風青總算真正見到自家少爺了,他本來是想掛上笑容的,可一見少爺面旁雖乾淨,亦無枯槁憔悴,卻處處透露出雖生似死的悲苦與愁鬱,他忍不住皺起臉,水潤充盈雙目,哽咽道:「少爺!是我!」
他終於跨出步伐,卻只踏出了半步,便被狠狠罵停了。
「站住!」風棋忽然怒目睜眉,一字一句皆是中氣十足,「你這廢物來此做甚!來看我笑話的嗎?滾!趕緊滾!別讓老子見到你,汙了老子的眼!」
「咦?」風青定了一定,滿腦子空白,眼眶沒了守備,任由淚水橫流。
另一方面。聶成華沒想到一字一句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他知道並非隔音差,也並非自己耳力好,而是下面的暗室不一般。他也沒想到,風棋會是那般態度,可轉念一想,又發現如此才合理,可他不懂的是,風青即便離開了風棋,又如何保證安全無虞?
若換作是他,一定要將珍視之人護在身邊,若有例外,只能是自己處境過於危險,而且自己過於無能,但前提是確保珍視之人有值得託付的地方。風青顯然沒有,甚至說,風棋被關在逸仙閬苑的處境,遠比在外、在崑崙山的風青安全得多。
聶成華開始質疑自己,或許那倆人之間,只有單方面的。
地下。風青回過神,看著自家少爺咬牙切齒,雙目泛了血絲,可見其之慍怒,他知道自己哭了,因為心裡很難受,甚至有明確的絞痛,比從前的任何時候都還要難受。
他並非不想逃,那只是恐懼與過往經歷的騙術,而是不能也不願,這才是他真正的心意。
可他忘了自己本來要說什麼,一時激動起來,雖然滿是哭腔,但也吼了回去:「我話還沒說,我不滾!我奉宗主之命來找你,要帶你的屍身回去,但少爺還活著,我永遠都交不了差!我也別想回崑崙山了!我討厭那裡,討厭崑崙山、討厭化神谷、討厭風家、討厭八卦麒麟,要不是為了姐姐和小妹,誰想待在那個鬼地方,我還寧願死了算了!可是我來找你,不是為了別人,就只是為了我自己!」
對了,好像是要說服少爺配合雙仙。誰有那個心思啊?
風青抽著鼻子,淚如雨下,卻步伐堅定地向前邁進,同時又道:「少爺,我知道你心裡有多少委屈,我知道你不想殺人,知道你只是想當個好孩子,如果是我的話早就逃走了!我也知道少爺對我很好,保護我、照顧我,可是……」
腳步落定,他垮了臉也垮了雙肩,拉開腰帶,瘦弱的胸腹坦蕩;褪下褲頭,不只是纖細的雙腿。他的右手按在右大腿深紅的傷痕上,左掌掐著左胸,哽咽再道:「可是我的腿好疼,真的好疼,都疼到心上了,所以少爺不要趕我走,我討厭這樣,我不想繼續疼著了……我們一起聽雙仙前輩的話好不好?」
話音一落,滿腔的悲痛化作嚎啕,夾雜著無盡的委屈,最後那句太過突兀,可他已經盡力了。
風棋看了看那怵目驚心的傷痕,看了看風青,哭得像個沒飯吃的孩子,他確實有所觸動,他承認自己腦中閃過屈從的瞬間,但立即打消了,他重新掛上惡狠狠的神情,怒吼大罵:「滾!我最討厭你這種傢伙,懦弱又噁心!你不配姓風!我永遠不會承認你這傢伙!」
他頓了頓,高高仰起面門,衝著通往上層的缺口怒斥:「藍逸塵、藍逸情!你們殺了我!趕緊殺了我!讓這噁心的傢伙滾開!」
「我不要!」風青大喝一聲,隨後撲通跪下,緊緊抱著自家少爺的腰,哭求道:「少爺、少爺!求求你不要死,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了,不管少爺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陪著你的,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求求你不要丟下我……我最喜歡少爺了,最喜歡了嗚嗚……」
風棋猛一怔,心中閃過一抹莫名的恐懼,他一腳將風青踢開,悚著臉大罵:「你想死嗎!」
風青本就無力,跌坐在地,他滿臉涕淚,絕望與堅定交錯縱橫,但已經沒力氣吼了,只能軟聲道:「我這條命,是風棋少爺的。」
風棋又怔了怔,什麼慍怒憤恨,頓時煙消雲散,他知道風青是什麼身材,但不知為何變得這般骨瘦如柴,為了找到他,風青都經歷了什麼?
他再次動容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說什麼喜歡?他這輩子都沒想過會從這傢伙口中聽到那些話,不是應該說討厭嗎?
風棋猶如被抽乾了力氣,垂下面門,低聲道:「……你給我好好活著。」
樓上。聶成華聽聞地下如此激烈,連忙朝倆師兄抱拳道:「大師兄、二師兄,求求你們放過他們。」
藍逸塵一瞬冷了臉,卻也有微不可察的無奈,道:「風青的那條命,不再是風棋的了,而是大義的。」
聶成華愣了愣,隨後堪堪發悚,發覺師兄不是說「我們的」,而是說「大義的」,其中真意,是風青會在這場爭鬥中喪生,他連忙道:「但是,始作俑者乃風仲羲,風棋也是身不由己,風青更是無辜,他們、他們不該死。」
藍逸塵道:「他們不該死,白家那些人就該死嗎?」
聶成華一驚。
「阿芳。」藍逸情開口,平淡而不凜冽,「成者,當以大局為重。」
聶成華無言以對,思及白雲賀、白湘鈴、藍浩清,甚至是陸靜虛。
確實不該如此,他只有接受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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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風青已經起了身,穿好了衣褲,他踮起腳尖,雙手環住風棋的頸子,兩人之間僅有衣裳的距離。
風棋也想伸手,但青銅大鏈紋絲不動,他只能於另一人耳畔輕聲道:「很疼嗎?」
風青的下顎被自家少爺的肩頭托住,他搖搖頭,略顯沙啞的聲音竟帶著幾分愉悅:「見到少爺、少爺不趕我走,就不疼了。」
也不知哪裡學來的油嘴滑舌,還怪真誠的。風棋垂下眼簾,面色早已柔和,靜靜感受著風青的呼吸與溫度,他不明白對方為何對他如此,這不合理,可他知道自己為何對風青……
只是很久以前,被那個天真又誠摯的笑容治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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