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山莊大堂內,在白雲賀講述完悲慘的經歷後,藍逸塵乾咳兩聲,道:「我們帶的麻藥一天就給他用光了,還去白帝城搜刮一番,也順便看了一下門內情況,金冠玉親自帶人去善後了,暫且不必擔心白帝城。」
都這時候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聶成華與藍浩清心中皆是無奈與悲苦,無奈的是藍逸塵的輕描淡寫,悲苦的是誰也不能指摘金冠玉事後才去。
靜默片刻,聶成華按了按右腿,道:「那雲賀的病好了吧?就剩腿傷了吧,多久能好?」
藍逸情道:「還不好說,我們找到他時,傷口染污,若再晚一天發現,怕是得截了。身體病痛,不光是皮肉恢復,心情也有影響,所以浩清、阿芳,你們得伺候好雲賀了。」
聽得仨小輩腿又疼了,聶成華甩了甩腦袋,道:「二師兄,所以大概多久能好啊?大概,就大概!」
藍逸情冷笑一聲,道:「如果你們伺候好了,兩個月內能下地,若要完全恢復,半年內吧。」
聶成華這才知,難怪不先回答正題,因為關鍵是「伺候好了」。
白雲賀話鋒一轉:「浩清兄,我稍微聽道陵君說了,我阿姐……就拜託你了。抱歉,我阿姐其實從小身子就不好,似乎沒與你說過。」
藍浩清愣了一愣,隨後搖搖頭,道:「湘鈴是我夫人,不需要你拜託。其實我應該是知道湘鈴的,小時候姨娘好像問過我,只是我忘了,而且之後見到湘鈴,看著比我們還活潑,就沒懷疑什麼,但我自己想明白了,不必愧歉,是我沒照顧好她。」
氣氛忽然又變得凝重了,只是很快被藍逸情打破,他道:「浩清、阿芳,雲賀不能下地走路,腿傷也很嚴重,早晚都得換藥,房間準備好了吧?先將他扛過去吧。」
聶成華忽然靈光一閃,道:「對了,不是說還有兩個同門嗎?」
藍逸情眉目一凝,道:「在你睡懶覺的時候就讓他們去歇息了。」
聶成華神色一僵,輕手輕腳來到白雲賀背後,試圖逃避「睡懶覺」的話題。
白雲賀忽然有些緊張,前看看藍浩清,後看看聶成華,道:「浩清兄、成華兄,你倆可輕點兒慢點兒,我腿很疼,真的很疼,來之前我才喝過藥的,等會兒又該開始疼了!」
聽得出來他是真的很怕這兩人的粗魯。
結果白雲賀還是一路哀號到了房間。
房間中通往內寢的路上,有屏風隔開,被木板扛著的白雲賀通行不能,藍逸塵直接像拍開髒東西般,將大屏風拍到了牆邊,頓時讓三名小輩再次認知到:必須乖乖聽雙仙的話。
好不容易到了床前,少年三人卻犯了難,實在不好把人挪到床上啊。
白雲賀前看看,後看看,尷尬道:「呃,嗯,你們把我的鑾駕貼在床邊,我自個兒挪過去吧。」
居然也說起了鑾駕。聶成華噗嗤一聲,與藍浩清交換過眼神後,依言照做。
白雲賀緊貼床緣,他深呼吸了幾口,做足了心理準備,他右手輕輕撐著右膝,左手搭上床鋪,正準備移動時,勇氣也消耗殆盡了。
聶成華與藍浩清見他這般猶豫不決,實在難以想像有多疼。不過,白雲賀可不能繼續拖沓了。
藍逸情道:「我先去準備湯藥,等我回來,希望雲賀你已經安坐於床了。」
白雲賀肩頭一顫,回首道:「孝玄君放心,一定做到。」
待藍逸情走後,藍逸塵將大屏風攏好放定,正準備回頭關心,就聽得白雲賀一聲怒號後粗喘連連,又傳來兩道掌聲。
藍逸塵行至床前,看著床鋪那人額上虛汗滾滾,道:「雲賀,男子漢大丈夫,這麼不耐疼?」
掌聲休止,聶成華回頭道:「大師兄,雲賀如此坎坷,不必這般嚴格吧?」
藍浩清也回頭附和:「是啊大哥,雲賀不只身上有傷,心裡比我更難受,倒不至於如此嚴厲。」
此時傳來開門聲,還有熟悉又駭人的仙靈氣息。
藍逸情捧著藥碗行將進來,道:「雲賀不怕疼,倒是很怕喝藥。來,把這喝了,浩清熬了兩個時辰的。」
藍家倆少年皆是困惑,原來不是怕疼嗎?方才也沒喝藥,那有什麼好糾結?
白雲賀面色慘白,道:「孝玄君,所以這與之前的藥不同嗎?」
藍逸情勾起一抹笑意,道:「自然不同,之前的都摻了麻藥,給你止疼用的,這是助你恢復的,日後早晚飯後都得喝一碗,要是吐了就再喝一碗。」
會吐嗎!藍家倆少年神色大駭。
白雲賀僵硬的嘴角抽了又抽,他抬起微微發顫的雙手,動作極為遲緩。
聶成華劈手將藥碗奪過,迅速拿到面前大嗅一番,驚愣道:「哎?嗅起來挺正常的啊也不怎麼臭。」
藍浩清也湊近嗅了嗅,更仔細端詳了湯藥的色澤,他知道藥材熬過後半碗不到,又想到大哥說過要拿仙酒,那這便是加了大半碗的仙酒,有一說一,瞅著就像雞骨熬湯,稍有白濁,尚可堪清透。
他問是不是加了逸仙閬苑的酒,他二哥也點了頭。
隨後,聶成華將藥碗送到好友面前,道:「雲賀,趕緊喝了,我師兄的仙酒可不是想喝就能喝的,你有口福啦!」
怎料,白雲賀神色越發驚恐,聶成華實在不解,又忙問:「白雲賀,你到底怕什麼?」
「是啊,有什麼好怕?」藍逸塵語帶輕盈,「我不就說了徐央到逸仙閬苑頭一個月,每天飲我們濁酒一樽,每天都吐罷了,所以飲了兩樽,有時還飲上三樽。雲賀,你不會如此浪費吧。」
聶成華持碗的手一僵,差點兒就給摔了。想摔碗是本能,是對好友的同情,而沒摔也是本能,是對師兄們的恐懼。
之後,聶成華與藍浩清都沒說話了,只是齊齊向白雲賀投去了「一路走好」的目光。
白雲賀簡直心如死灰,索性一鼓作氣,奪過藥碗一飲而盡,然後他就把碗給拋了,被藍浩清快手接住。
「噗咳咳咳!」
白雲賀拋了碗後就摀著嘴猛咳,聶成華趕緊幫忙按住他的嘴、抵著他的背,殷切鼓勵道:「雲賀撐住!別吐啊!你可以的!」
藍浩清實在不忍直視,視線悄悄飄向了倆兄長,發現都是一副滿意的樣子!
好可怕!
小輩們這才知道,難怪藍氏雙仙不讓喝逸仙閬苑的酒,因為真不是給人喝的。
在白雲賀身心俱疲後,提問道:「話說,我能不能去看一看我姐,我想讓她知道我沒事。」
藍逸情道:「明天再說,你辛苦了這麼多日,先好好休息,我們會與弟妹說的。」
白雲賀也不敢討價還價,只好同意了,他確實也累了,來日月山莊的路上實在太艱難,幸好來之前有先換過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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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家四人留白雲賀獨自歇息,紛紛退出房間,回到了大廳。
四人坐定,藍浩清垮肩垂面,惆悵壓身。雙仙沒打算安慰,藍逸情打破沉默,道:「浩清、阿芳,你們有把握照顧好雲賀嗎?我對你們沒什麼把握。」
倆少年雙雙抬頭,藍浩清面色更是哀怨,道:「二哥,既如此不放心,便不要讓我們照顧了吧,我也確實對自己沒把握。」
藍逸情道:「浩清,你心思煩亂,自顧不暇,便不為難你。阿芳嘛,唉。」
「哎!」見那反應,聶成華兩手撐桌,揚起上身,神色詫然,「二師兄!好歹說個兩句啊!我雖然也沒信心照顧一個大傷之人,但陪他聊聊天逗他開心,這我還是在行的!」
藍逸情冷聲道:「你要是把雲賀的傷口逗開了,我就打斷你的腿。」
聶成華當極大駭,毛骨悚然,縮回原位,求饒道:「我我我知道了,絕對不讓雲賀太激動。那怎麼辦啊,誰來照顧雲賀?總不會又是師姐吧?」
藍逸塵嘴角一勾,道:「正是要與你們說這個,我明天就去找幫手了,逸情今日要回逸仙閬苑一趟,會將之後幾日的藥準備好。等幫手過來,我們就不一直待在山莊了,不需要哄你們了吧?」
倆少年感受到滿滿的惡意,但滿滿的困惑與好奇才是最主要的。聶成華訝然:「幫手?莫不是……」
他本就沒打算說完,豈料藍浩清替他接話:「唐言軒?」
聶成華登時忍俊不禁。藍逸塵搧搧手道:「我還沒那本事去綁唐三公子,且不知唐蝶語說沒說白家的事兒,我最多就綁綁白陌桑來。」
居然直言是綁架了!聶成華欣然:「陌桑!太好了,好久沒見他了!他心細,比我與藍烝懂得照顧人多了!」
藍浩清罵道:「你還有臉說?你不也受他很多照顧?」
聶成華攤手道:「那還不是你不照顧我嗎?反而……哦,沒什麼。」
藍浩清眼尾一抽,若非兄長們在場,不然他就再讓聶成華嘗嘗那個「沒什麼」了。
藍逸塵道:「就是這樣,等逸情回來,我便去擄人了。」
藍逸情點點頭道:「嗯,我也該出發了。」
聶成華驚訝得誇張一臉:「大師兄,你當真沒與安家知會過啊?」
藍逸塵睨眼過去,道:「我說過沒知會了?」
聶成華怔怔道:「那是沒……」
藍逸情搖頭淺笑,徐徐起身,道:「我先走了,也會順便問問玄機有什麼對湘鈴好的。浩清、阿芳,乖乖聽逸塵的話,別隨便去打擾雲賀。」
藍浩清倏然起身,拱手道:「二哥慢走!」
只要是與白湘鈴有關的,他總是特別積極。
待藍逸情走後,藍逸塵敲了敲桌面,倆小輩知道這是還有話要說,便乖乖坐定。
藍逸塵道:「白家的傷亡就不說了,我藍家派出的百名修士,死了四十七,重傷三十,餘下廿三,除了先回來的那兩個,其他人會陸續回來。甭擔心,夫人早就多派三十人與醫者過去幫忙了。」
其實若論人數,且排除風氏、雲門,陵川藍氏與其他世家相比,修士與門生的人數是最多的,除了崇尚藍家的自由,更是崇拜藍氏雙仙,但要論修士資質,自是華山陸氏最優。而不論修士,光論客卿、人才,怕是幾家都比不上瑯琊金氏。
聶成華與藍浩清聽畢,皆是愁容與惋惜,他們又想到先前說的,白家兩千修士死傷過半,也難怪沒人跟著白雲賀過來,實在分身乏術了。
一陣不長不短的寂靜過後,藍浩清神色雖鬱,口吻卻是毅然:「等大夥兒回來,我要親自為他們接風。那四十七人,我也一定將他們送回家鄉,若無家可歸,那便在我藍家留名。」
藍逸塵欣慰笑道:「好,有宗主的風範了,浩清,之後那些,你便隨著夫人學習吧。」
藍浩清抱拳道:「是,大哥!」
聶成華也覺得欣慰,他的好兄弟確實成長了,不是那個小公子了,是別人的丈夫,也有了家主的風範。而他聶成華,一直都是狗子,守護主子,是使命,也是樂意。
*
江陵白帝城遭屠戮,致半毀,天下盡知,江陵一帶人心惶惶,唯恐八卦麒麟再犯。
白帝城外即是尋常鎮子,其名白鳳鎮,二者相鄰,僅有一條通道,互利共生,如今白帝城毀去大半,白鳳鎮亦無完全倖免,過後幾日的街上隨處可見八卦麒麟,近乎戒嚴,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死寂一片。
但,鎮中還是有不少人在偷偷送物資進白帝城,直到八卦麒麟堪堪退去,白鳳鎮才逐漸恢復生機。八卦麒麟為何退?有賴虎語天香袍,瑯琊金氏,領頭的甚至是金家公子金冠玉。
雖說帶的人手不多,約莫兩百,但分配妥當,做事麻利,優先處理重傷者,清點人數,安置匠人、女眷,集中屍體,保證每個人的飽暖。
只是,白家修士有三百多人身亡,可能還會繼續增加,因為傷重者更甚,多半不是被一雙劍尊打傷的,而是風家修士所為,有些受了法術,若自身難以調息,又無高人相幫,容易走火入魔,暴斃而亡,但實在沒那些人手了,只能同門互幫互助,能救一個是一個。
而三百多具屍體,是金冠玉最為頭疼的,白家現任宗主下落不明,前任宗主夫婦與地位頗高的白常之都歸天了,要說現下白家能作主的,可謂是「一個人」也沒有,但好在幾個長輩與總管聯手,倒也還勉強。只是大家的情緒都很糟。
那些亡者,有家可歸的,便由金家派信,請其家人接回,若是不便前來,則日後送回;無家可歸的,便葬在白家偏墓,特地圈了一塊,感念英勇志士。
金家有個信莊事業,名為「雅雁莊」,以經濟實惠著稱,還能以物或勞力代價,不只寄信,也能順帶捎些小東西,造福平民大眾。投書時是分中原地界的,神州有五處,北中南東西,東即瑯琊,南非南良,五處皆是半個月送信一次,急件另外加錢,五處信莊發信時間不同,正好錯開。
不過,金冠玉要送的信,自是不分時間,加急送達的。
樣樣都不是輕鬆的工作,幸虧還有藍家修士,以及陸續到來的白家附庸、分家之人幫忙,所以金冠玉並未在白帝城待得太久,確實也不方便。
他不只於情而來,更是為理而來,畢竟金家與白家有生意關係,如今白家的貨品是不可能出了,甚至毀了少數──匠人作坊在別處,被毀的都是做好後送回準備要交貨的──實在可惜,無奈至極。
金冠玉知道,達官貴人們一定會發怒,但並非對他金家,更不是對白家,而是對風家。
他也知道,天下人總要一個共同出氣的對象,那個對象不會平白冒出來,可一旦危害到皇家貴族們的利益,誰動手誰倒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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