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湘憐出生後僅僅十二日,生母白湘鈴便病故,而他也突發重病,無人可醫,所幸蓬萊雲門之主雲中君願出手相救,他便被接到了雲門地界盈盈一水間。
一待便是四載。白湘憐四歲那年,生辰亦是春節,被父親藍浩清接回藍家日月山莊,成了滿莊的寵兒。
宗主藍浩清其實在前一年年中便招募了新的醫者,半載下來算是試用觀察期了。最終被允許貼身照護白湘憐的,是個未滿十一歲的女娃,名為阿情,並無姓氏。
而那阿情小小年紀,卻是醫術獨到,知曉不少冷門但有效的法子,性格雖活潑但有分寸,更重要的是,竟意外擅長照顧更小的孩子,一問才知,學習醫術時還有個小師弟,卻不願說師出何人,藍浩清也無心揭人瘡疤。
如此人物,自是不二之選。可,藍浩清心中仍留有餘地,因為阿情從不說過去的事兒,只說自己是從無舟鎮來的,藍浩清去調查過,發現在阿情來藍家的當年正月,無舟鎮有一戶江氏醫家遭散修大鬧,說是在緝妖,雖江氏有傷無亡,曾透露丟了兩個孩子,卻並未報官亦無請人相尋,甚至之後再問起,都說沒這回事。
藍浩清本來是不在意的,直到阿情說起無舟鎮。不過,即便是孩子,也都可能有不可告人的過去,只要能派得上用場,過去又如何?
白湘憐不只有醫者負責伙食等等,還有專門的保母照顧生活起居。
只是,藍浩清從雲門接回兒子時,雲中君並未告知病情與病因,只讓他多加注意,他也不敢多問,反正見兒子頭好壯壯的,便放下心來。
白湘憐在雲門的四年並非誰都不見,只有初入時閉門半載,後來就自由許多,藍浩清也沒放過機會,雖說兒子不是隨時能見,但只要向雲中君申請了,鮮少會拒絕,所以除了問道期間有意避嫌,父子二人倒也見過幾回,藍浩清生怕兒子不認識親爹了。好在白湘憐頭一回開口說話,喊的便是「爹爹」。
白雲賀那時知曉此事,還威脅藍浩清教白湘憐喊「舅舅」,藍浩清讓他自個兒去教,他根本忙得沒時間去,白家可比藍家離雲門遠得多,而他就是抽不開身。至於藍浩清最後是如何答應的,因為不答應白雲賀便不讓走,當真是被強迫的。
然而,白湘憐被接回藍家已經過了一年,是個五歲的娃兒,讓藍浩清擔心的事仍舊發生了。本就不清楚白湘憐的身子狀況,這日月山莊不如盈盈一水間受禁制影響成四季如春,那叫一個夏涼冬寒,雖然白湘憐偶爾受些風寒惹些小毛病都還好說,可也不知為何,孩子生病是越發頻繁了。
阿情自是費心照料,一旦白湘憐病了,她夜晚幾乎不寐,守在小少爺床前,其心忠誠,眾人有目共睹。
藍浩清有個堂侄子,是他堂兄的孩子,由他撫養,有意作為後繼者,也能算作他的兒子了,名喚藍天,字臨淵。這名兒是孩子親爹起的,盼其與天一般。那字號則又是藍氏雙仙起的,與名對比,意味炯誡:即便高人一等,也別忘了腳下就是深淵。
那藍天今年才六歲,長了白湘憐一歲,這日月山莊地位最為接近的便是他二人了,他也挺喜歡白湘憐的,倆小總玩在一塊,所以他與阿情的關係也不差,阿情倒像在照顧一雙兄弟。
二月中,白湘憐又病了,這次病得可不一般,比以往嚴重多了,連阿情都無從下手,整個日月山莊的醫者亦然。
白湘憐除了發熱,還嘔個不停,連水都喝不下去,面色灰白,腦兒發熱,身子發冷,虛汗直流,老喊著疼。哪兒疼?全身都疼,頭痛欲裂、撕心裂肺。
藍浩清表面鎮定,心裡卻無比慌張,他想到一年前雲中君讓他多加注意,可如今兒子大病,是他之過,他又沒照顧好兒子了。
而有醫者懷疑白湘憐是中了毒。可陵川藍氏因地理緣故,沒什麼毒蟲猛獸,本就不善解毒,況且連中了什麼毒都不知,如何解之?
藍浩清命所有人嚴正以待,他懷疑事情並不單純,嚴格管控人員出入,派出腳程最快的信使前往燈火闌珊處求請陸玄機駕臨,自己則親往逸仙閬苑。
先回來的自是藍家三人,不過藍氏雙仙後腳一入,陸玄機前腳就進了大門。藍浩清去尋倆兄長時,恰逢兄長們靜坐,在外糾結良久,藍浩清仍是強驅靈力「提醒」了自家倆兄長,才耗費不少時間,幸好是親兄弟,否則恐怕會出事。
白湘憐是天明發病的,如今已是午後,他又哭又吐的,不只吐酸水,還帶血絲,不免脫水,更加難受,掙扎不斷,怕他傷著,只能用被褥將他捆起來,只有阿情與另外兩名醫者照看。
藍臨淵在屋外焦躁不安,說是怕會傳染,其實是怕他添亂,便不讓他進去,可他分明聽見了阿憐在喊他啊!
藍氏雙仙向來不喜步行,直接御劍而來,眾人見之,齊齊恭敬作揖。藍臨淵見他倆時還是個幼娃娃,壓根沒認得,煞是困惑,只覺那天降的二人好有氣派。
雙仙二人誰也沒理,奪門而入,藍浩清這才狼狽追來。他接了宗主之位後還未閉關過,修為雖不退,卻也增長緩慢,與倆兄長的差距只能越來越大了。
阿情見雙仙來了,退縮到一旁,頭都不敢抬。藍逸塵站在床邊,由藍逸情去探,他也不探脈息的,而是指尖輕點白湘憐額心胎記,一絲靈力竄入其體內,他當即皺眉,衝著胞兄道:「逸塵,阿憐這是中毒了。」
藍浩清急匆匆跑了進來,道:「二哥,中什麼毒了?能解嗎?」
藍逸情直起身子,正身過去,搖搖頭道:「等玄機來。」
不過一會兒,陸玄機就來了。藍浩清讓信使出發前,特地手書白湘憐的症狀,好讓陸玄機提前準備。
陸玄機將白湘憐鬆綁,將其抱在懷裡,讓人取來他早些時候的穢物──還真留下了,是阿情說要保留的。
陸玄機也不嫌髒,直接以指沾取,嗅了一嗅,三指搓弄,隨後化為齏粉,隨風而散。
白湘憐已經不掙扎,甚至都沒意識了,藍臨淵見門大開,匆匆跑了進來,哭著問阿憐怎麼了,及時被藍浩清抓住。
陸玄機替白湘憐抹去汗珠,神色複雜,道:「這孩子中毒了,我不大確定,很可能是一種叫『萬年蝕心』的毒。」
見他神色有異,藍浩清急急道:「霜晚君,莫說那是個什麼毒,且說能不能解!」
陸玄機瞅了過去,眉目沉了幾分,搖搖頭道:「這毒是積累下來的,多半是因阿憐尚年幼,扛不住毒性就發作了。這毒相當複雜,即便送去唐門也解不了的,阿蝶曾與我介紹過。」
此話一出,眾人驚呼,連毒窟唐門都解不了?
藍浩清一時愣神鬆了手,讓藍臨淵湊了過去,巴在陸玄機腿上大哭。藍浩清被哭聲喚回神,連忙過去又將堂侄子抓走,道:「那、那該怎麼辦?難道就看著阿憐他……都怪我、怪我沒照顧好他……」
要看他著親兒子送死?怎麼可能!那可是他與白湘鈴唯一的孩子,是他愛妻用命換來的!倘若白湘憐死在他面前,他如何與白家交代?如何與愛妻交代?
陸玄機低下頭,將虛弱的白湘憐看進眼中,道:「雖此毒不可以尋常之法解之,但仍有辦法清之。」
藍浩清正要發問,藍逸情便扣著下顎道:「玄機,莫不是再送雲門一次?」
藍浩清愣了愣,這回倒是沒鬆手了。陸玄機點點頭道:「逸情所言不錯。倘若雲中君願意,天下萬毒皆如浮雲,不攻自除。不過,滌除毒素不只需要時間,還得深入雲門禁地,我雖知此法,卻不曾見過雲中君首肯。即便雲中君當年願意出手相助,但就我所知,並不消將這孩子帶入禁地,所以……此次會否答應,實在不好說。」
藍逸塵道:「這倒是略有耳聞。四年前雲中君醫治阿憐,的確只是醫治,大部分時間都是休養。若要解毒,除了深入雲門禁地,甚至得由雲中君親渡靈力,那與入了雲門沒個兩樣。」
蓬萊雲門向來公平公正,遵循天道常理,怕是自家門生犯了病都沒能得雲中君出手,何況是個外人,能讓雲中君出手一次已是大幸。
藍浩清臉色鐵青,全身緊繃,壓抑心內那股絕望,戰戰兢兢地道:「……霜晚君,尊門與蓬萊雲門素來交好,能否、能否請你再幫阿憐一次?不管要我付出什麼代價都……」
他顫抖的聲音未能道盡,不過也不好說是他自己打住的,而是陸玄機善意的攔截:「浩清放心,這孩子與我也算有緣,我會拜託雲中君的。即便雲中君不願出手相助,借個場地給我應是無妨的。」
說畢聽畢,藍浩清愣愣驚喜,又鬆了手,慎重作揖道:「多謝霜晚君!」
作畢,他連忙抓過堂侄子,又低聲訓斥:「沒禮貌的傢伙,還不謝謝霜晚君?」
藍臨淵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怔怔看向陸玄機,堪堪醒悟,連忙抱拳道:「多謝霜晚君哥哥!」
陸玄機與藍氏雙仙,三君齊齊「噗」了一聲,也不知這娃娃是不是把霜晚君給當成名字了。
藍臨淵木然瞅著那三人,直到陸玄機懷裡的白湘憐又映入眼簾,他才劈然醒神,拔腿就要跑過去,可惜又被眼明手快的藍浩清給抓住了,他只能掙扎喊道:「叔叔你放開我啊!阿憐要去哪裡我也要去!」
藍浩清用另一隻手敲了一下他的頭,罵道:「叫我宗主!等你能御劍就讓你去!別扯後腿,小兔崽子!」
藍臨淵雙手抱頭,癟著嘴抽著鼻子,咕噥道:「那叔叔就是大兔子了。」
藍浩清作勢又要打他,他連忙蹲下,不敢再說不敢再看。
陸玄機笑了笑,道:「事不宜遲,我加緊出發了。」
藍浩清肅然作揖道:「有勞霜晚君!」
藍逸情湊前幾步,道:「玄機,我們也同你去吧。」
陸玄機好似就等著雙仙說這話兒,回眸笑道:「好,有勞二位相伴了。」
藍浩清心裡亂感動一把,也沒來得及再多道別,久違見一面的那三人又從他面前離開了。
還蹲在地上的藍臨淵,抬起的面門滿是委屈,他癟著嘴道:「叔叔,阿憐會沒事吧?」
藍浩清大嘆一聲,道:「叫我宗主。肯定會沒事的。眼下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兒。」
藍臨淵歪著高高仰起的頭,道:「叔叔,什麼事啊?」
「……叫我宗主。」藍浩清眉角一跳,視線堪堪移動,最後深深看向在場唯一的女子,「那還用說?自然是找凶手了。」
「叔叔,什麼是凶手呀?」
「叫我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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