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逸塵、藍逸情、陸玄機、陸靜虛、聶成華與妖王隅卯,浩浩蕩蕩來到停在風家西北角一處屋頂上,可見到隅卯說的那間屋子的全貌,已經進入了方才說陰氣濃厚的範圍。原本聶成華還擔心踏入就會出事,結果別說什麼濃重的陰氣了,反而異常安靜,甚至可以說是和平,連隅卯都說魔氣沒有繼續移動,只留在了屋子裡。
聶成華小聲問:「風仲羲該不會駕馭不了魔氣,暴斃了吧?」
隅卯道:「想太多,活得好好的。不就跟你一樣嗎?你不必牽著劍尊,他也不必牽著神獸。」
聶成華恍然大悟,又不禁心憂,畢竟要說「一樣」的話,他肯定是遜於風仲羲的。
就在兄輩們商量著如何行事,沒過一會兒,忽有魔氣衝出,陰風大亂,聶成華一個沒站穩,被隅卯穩穩按住了。
他們發現魔氣沒有特定往哪個方向去,而是在方圓半百丈左右亂竄,距離麒麟堂還遠著呢。聶成華滿心詫異瞅向師兄們,道:「大師兄、二師兄,這是怎麼回事?風仲羲他……」
他本想說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可他不是那個意思,也是那個意思。
「阿芳,開始你的工作。雖然魔氣只在這周圍作亂,但無法保證不是在為什麼大動作做準備,不可放任。」藍逸情凝眉,說完才丟了一個眼神過去,「能做好嗎?」
聶成華登時如臨大敵,那話分明說的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他點頭如搗蒜:「一定努力!那你們……呢?」
藍逸情道:「我與逸塵在附近看看,順便看情況幫你幾把,免得魔氣溜了你抓不回來。然後請玄機接近屋子,見機行事。靜虛的話,還是保護阿芳。」
眾人想了想,倒也沒什麼意見,便紛紛應下。但藍逸塵看向胞弟的眼神著實擔憂,藍逸情察覺了,只是淺淺微笑以對。
待聶成華取出洞簫,這會兒不吹《惡道出山》了,可他一時想不出有什麼溫和的曲子,便順其自然,吹起了陸靜虛彈的那首無名曲子。在場幾人紛紛各有訝異,但也只有陸靜虛的目光大剌剌轉向,便如此看著了。
雙仙與陸玄機也開始動作,三人御劍散開,陸玄機毫不避諱,徑直來到屋子前的空地,只距約五丈遠。
雙仙在空中欲分二路時,藍逸塵小小聲說:「逸情,莫要逞強,等取了風仲羲的狗命,還有很多事要做。」
藍逸情淺淺一笑:「不逞強,我便做做樣子,以不變應萬變,可好?」
藍逸塵愣了愣後也笑了:「好!」
結果二人正要左右散開,忽然一道魔氣沖射而來,藍逸塵反應極快,抬手驅動靈力將其打散,只是邊角料似的脆弱魔氣,並不構成威脅。可他的笑意瞬間變得惡狠狠的,低聲罵道:「阿芳那傢伙,什麼曲子不吹,吹個自己不會的。」
方才的聶成華確實吹破了一個音,雖然不能確定是他的錯,但畢竟就如此恰好。
藍逸情笑了笑沒說什麼,兀自繞到屋子右方,藍逸塵則是到了左方,陸玄機倒是提著劍站在地上。
聶成華好幾個音不是吹錯了就是吹破了,其實他自個兒也知道,吹出來的與聽過的不一樣就知道了,可他腦子裡不確定是哪個音,只能亂七八糟的,在他瞥見陸靜虛滿臉的無奈至極時,他也覺得有些愧疚。
誰讓陸靜虛不給他多彈幾次呢!
陸靜虛確實有些聽不下去,很想搶過短簫,可他搶了也沒用,也不知自己上手、讓聶芳只上嘴有沒有效。隅卯倒是乾脆,直接摀住了耳朵,這是最大的尊重了。
一刻鐘後,曲子已是第二回了,可還未過半,聶成華雖未停下,卻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覺,與劍尊那時的古怪不同,但又有些相似,都是一種不著目標的空虛。
他瞧見陸玄機忽然提起劍,卻沒有更多動作了,好似被什麼嚇到,也只能是屋子裡有所動靜了。
聶成華心中的困惑越堆越滿,隨後他堪堪鬆開短簫,曲子戛然而止。隅卯放下摀著雙耳的手,挑起眉毛,發出長長的一聲「哦」,饒有興致的。
不過,雙仙與陸玄機連目光都沒瞥過來,想必是他們也有所察覺。果不其然,雙仙落地和陸玄機會合,不知道在討論什麼。聶成華也想過去,又不知自己該過去嗎。
陸玄機方才是看到也聽到屋門被撞了一下,卻不知所為何事。
結果三人完全沒招呼小輩們,居然齊齊提起劍,緩而慎重地向屋子前進。聶成華一看就急了,馬上對另一人道:「陸寧,咱們不過去嗎?」
陸靜虛搖搖頭:「情況不明,過去添亂。」
聶成華感覺自己被損了,卻不得不悲哀接受。
藍逸塵在前,看來是要開門的,藍逸情在中,右手舉劍而左立三指,陸玄機殿後,警備姿勢無可挑剔。
鴉雀無聲,屏氣凝神。
三人止步,藍逸塵猛地將門推開,然後愣在原地,高昂的長劍堪堪垂下,後面兩人亦然。
聶成華見狀又急了,是什麼情景能讓那三人如此震驚?該不會是風仲羲根本不在裡頭?或者屋裡是比風仲羲還可怖的存在?
之後,反而是藍逸情先進了屋,方位隱沒了他的身影,聶成華瞧不見又更加著急了,陸靜虛察覺那份不安,遂安撫道:「莫急,關心則亂。」
聶成華低罵道:「我當然知道!所以我還待在這兒!」
藍逸情沒過一會兒就出來了,面色凝重,與外頭兩人說了幾句後,藍逸塵和陸玄機也進了屋子。
然後,聶成華總算等到了,他二師兄抬頭看了過來,還朝他們招了招手,接著將長劍入鞘,顯然是解除了戒備,不存在任何危機。
聶成華欣然,滿眼期待瞅向妖王,豈料隅卯不以為然:「本座就不過去了。」
聶成華頓了一頓,想想也對,便將期許的目光落向另一人。陸靜虛霎時發毛,半句不發,默默領著聶成華一起過去了。
藍逸塵和陸玄機正巧也出來了,幾人交換視線,聶成華瞧他們各各神情凝重,看著就像出大事了,但又毫無危機感,他想,果然是風仲羲根本不在裡頭吧?
結果藍逸情說:「阿芳,你進去探探。」
聶成華訝然,雖然奇怪為何是「探探」而非「看看」,但仍一口答應下來,正準備邁步,又聽得二師兄補上一句:「風仲羲死了。」
聶成華腳步霎止,將驚訝之情在臉上展現得淋漓盡致,道:「死了?怎麼回事!」
藍逸塵將劍入鞘,道:「你看了便知怎麼回事,但具體怎麼回事,你探探先。」
這下聶成華明白探探的意思了,敢情是要用鬼術去探查屍體啊!
他繃緊雙肩,匆忙又慎重踏入屋內,門前無物,但向左一些,是去內廳的方向,竟有兩個人倒在地上,一男一女,依偎不離。
聶成華愣在原地,藍逸塵的催促從他背後傳來,他才又正了正神,每往前一步都是滿滿的困惑與驚詫,難以思考。
火光幽微,來自於前廳的一盞殘燭。聶成華行至男屍旁,這才瞧清,屍體面上布滿黑色紋路,頸上有一道深深的裂口,略為發黑的鮮紅還未停歇,孜孜不倦向外擴散。
……竟是中毒?
聶成華小心翼翼蹲下,兩指置於男屍額上的那一道紅痕,他凝神驅動鬼術,細縷黑氣觸及毒紋,片刻,他一陣寒顫,連忙收手起身,大退一步。
藍逸塵就在門內看著,他皺眉問:「阿芳,如何?」
聶成華心有餘悸,滲了些冷汗,他瞅向大師兄,答道:「人是死了沒錯,但魔氣還活著,所以我覺得,他不算真的死了……」
藍逸塵與屋外的胞弟交換了眼神,待視線重新落回小輩身上,他冷靜開口:「明白了,意思是還得繼續警戒,我與逸情設個禁制吧。正好,這毒還得請唐蝶語來看看。阿芳,你也去看看顓烈和劍尊,此處就……靜虛留下。」
這安排著實讓陸靜虛有些意外,他還以為會是自家兄長留下,但此地暫時沒有危險,而麒麟堂那兒更需要宗主們坐鎮,而有宗主們在場,他的護衛身分就太不起眼了。
安排好後,聶成華退出屋子,喊了隅卯,與陸玄機先回去了。
其實藍逸塵是不想再讓胞弟運功的,可他自己沒法兒設下足夠的禁制,又沒面子請後輩幫忙,當然藍逸情也不樂意。
雙仙分別站在門前兩側,三指舉於胸前,各自喃喃了幾句,縹緲的藍光堪堪流出,很快就將整棟屋子包覆起來,最終消失無蹤。
藍逸塵瞅向門前的小輩,道:「靜虛,此處便有勞你看顧了,若有意外,煙花通知。」
陸靜虛作揖應允。雙仙隨後御劍離開。
*
另一方面,在聶成華的強烈要求下,隅卯特地放緩了飛行速度,儘管陸玄機的御劍速度已經比尋常快上許多。
他們老遠就沒見到顓烈龐大的身軀了,在能見到整個麒麟堂前的廣場後,一隻巨大的黑色神獸像倒臥於地,而一雙劍尊就提著劍踩在上頭,宛如最頂尖的獵手在炫耀獵物。
周圍地面盡是破布夾著碎肉,凹陷處是一個個紅色水窪。慘不忍睹。
風家修士都被圍在一起,佩劍還在慢慢沒收,風家與百家雙方都有人在救治傷患,藍浩清也在人群中忙碌,只與陸玄機有眼神交流。而人群中還有個醒目的身姿,是奪得頭籌的白雲賀。
聶成華被放到了麒麟堂頂上。陸玄機喊了好友到一旁,兩人稍微交流後,唐蝶語先行御劍離開。陸玄機也來到屋頂上,道:「聶公子,可以請你回收劍尊了。」
聶成華點點頭道:「好,黑澤怎麼辦?」
陸玄機看向廣場中的巨型獸像,搖搖頭道:「先放著吧。」
聶成華應允,取下短簫開始吹奏,不是《惡道出山》,也不是那首無名曲子,是曲調平穩,既不輕快也不沉重,帶著飄渺而惆悵、細膩而婉轉的《江山尋》。
那《江山尋》是首殘曲,僅有二段,並不完整,原為琴曲,據說已有百多年歷史。傳聞由一道人所作,青衫白巾,背著一只大琴遊走天下,駐足之處便落一音,長年下來,五音相貫,便成了這半首曲子。其律悠悠而幽幽,好比多年遊歷的心境,並非無情,只是習慣了悲歡離合、尋而不得,誰也不知那道人是否尋得所尋之物,也許一無所獲,也許得來全不費功夫,也或許突遭橫禍,所以曲子殘而不全。
幾個音傳出,踩著顓烈的一雙劍尊便齊齊面向過來,雖然蒙著眼,但聶成華能感覺到自己正被盯著,這是一場無聲且無形的對峙。
劍尊的怨氣極重。其實在第二回到妖界修練時,聶成華還是沒忍住,嘗試了取下遮眼布並役使劍尊,結果壓根掌控不住,鬧得人仰妖翻,差點兒將兩棟屋子掀翻,最後是在隅卯的地主威能下才收住劍尊,可那遮眼布只是普普通通的白綾,他也不確定劍尊是否雙目能視,即便能役使後,也說不清劍尊如今的狀態,並非尋常走屍煞屍,卻又不到最為高級、幾乎與常人無異、能有自我意識的「傀屍」。
之前在隅卯好心的說明中有提到,走屍本不受控,外力干預其舉止則為煞屍,兩者皆無神志,有攻擊性不過本能而已,而經煉化成功的傀屍,雖受制於人,卻有自我,無須進食睡眠,沒有知覺,性格可能會改變,也可能喪失情感,且因無知覺,肉軀並不受限,能大大提升戰鬥力,至於結果如何,全看煉化精度。
不過,聶成華早就可以確定一雙劍尊沒有神志,但絕對有脾氣了,就如萬妖圖。他實在好奇劍尊最初的狀態,也想知道風仲羲是如何煉化的。
聶成華一時想得多了,與劍尊們僵持了有段時間,殘曲《江山尋》本就不長,這都吹起了第三回,一雙劍尊卻依舊八風不動之姿。
隅卯看得心煩,又無法隨意出手,心想聶芳是不是又忘了。不過,在早已回到場下的陸玄機投來關切的眼神後,聶成華頓了一頓,連忙在心中暗罵劍尊不厚道,越罵越是憤怒。
隅卯察覺到了,挑挑眉打趣道:「生氣就對了,你越生氣,力量就越強。」
聶成華當然記得,可被妖王這麼也不知是嘲諷還是挑唆,他眉頭一跳、嘴角一抽,溫婉細膩的《江山尋》就此變調,不能說亂中有序,只能說毫無相干。隨便吹了一段後,聶成華索性撤了簫,掏出萬妖圖,並未抹血,而是左手使出了似要將其掐碎的力勁,同時將滿腔怒氣化為實際,大吼道:「快給老子回來!」
他這麼一吼,音量雖不到震天巨響,卻也在緊張忙碌的氣氛中顯得突兀,許多人紛紛停下手上的動作向聶成華看去,可他壓根不在乎,光對著一雙劍尊擠眉弄眼又是招手的,就像在喊準備離家出走的狗兒,生怕對方一溜煙就跑了,自己還追不上。
在場上很快恢復原有的秩序後不過片刻,一雙劍尊忽地雙膝一屈、上身前傾,一副要暴衝的姿勢,但聶成華未及反應,一雙劍尊便蹬腿一躍,朝著他直直撲騰而來,方才的凶惡轉眼即散,他向後一踏,滿臉慌張哇哇直叫,就差沒喊「不要過來」了。
然後,一雙劍尊一左一右,穩穩落在了聶成華面前。他雙腿一軟,又被隅卯給按住了才沒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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