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雲城客棧一樓,聶成華與藍浩清齊齊向門口看去,三名穿著風家八卦麒麟裳的青年堪堪行來,為首那個笑容滿面,止步於雅座階下。那人瞅來二十出頭,儀容整潔,高貴大雅,頭冠閃著熠熠金光,若非一身八卦麒麟,否則真有幾分瑯琊金氏的假象。
「唐公子!」風夕熱情地喊了一聲,愉悅之情不可遮掩。
唐言軒立即變臉,笑面盈盈地瞧了過去,道:「風夕,你來啦!」
藍家二人被他的轉變嚇得不輕,重點是,那風夕竟然像沒看到他倆一樣!
唐蒙起身朝風夕三人作揖,隨後退到了角落去,就默默坐在那兒了。而風夕好似才發現藍家二人,明顯驚了一驚,連忙拱手道:「見過藍公子,在下風夕!」
藍浩清回以抱拳,沒吐半個字。聶成華雖沒被招呼,但風夕還是作揖於他,他便也拱手回禮了。
范牧與李設在心裡把風夕從頭到腳罵了個遍,說那就是個衣冠禽獸。
唐言軒抬頭道:「風夕,能問你個問題嗎?」
風夕立即笑道:「可以!當然可以!問幾個問題都不是問題!」
他在繞啥口令?聶成華在心裡翻了白眼。
唐言軒滿臉笑意頓時僵硬了一分,但仍是微不可察,道:「我想問的是,每個世家都有收到邀請嗎?」
風夕精神奕奕答道:「有的!只是請帖發出去的時間稍有不同。」
唐言軒「喔」了一聲,偏頭想了想,道:「對了,還有一事。我來的路上其實順便去了安家莊一趟,可安家說並沒有收到邀請,這是為何?」
藍家二人心中一詫,之前的猜測真的都是空談了。
風夕雖仍是帶著笑,卻收斂了三分,乍一看還挺有禮貌,他答道:「唐公子,是這樣的,五大世家的附庸家族都不在受邀之列。」
藍、唐兩家少年齊齊詫然,沒想到風夕如此大方告知,而風家的意圖也更加明顯了。
唐言軒愣了愣片刻,眼簾低低垂下,登時多了幾分軟媚與無辜,道:「是喔……原本還想讓白陌桑陪我來的,幸好還有唐蒙他們陪我。」
頓了頓,他抬起眸子,瞬間又添了一分盼望,再道:「對了風夕,你在路上有見到我家另外兩人嗎?我們走散了。」
聶成華與藍浩清心中一陣惡寒,覺得這唐小三真的太噁心了。而那風夕可不這麼認為,他抿了抿唇,一身正義凜然,道:「唐公子莫慌,在下方才有見到他們,想說來客棧碰碰運氣,果然有緣。你放心,在下馬上讓人去喊他們過來。」
說畢,他朝身後看了一眼,另外兩名風家人不過眼神交會就轉身離開了。
唐言軒展笑道:「真的?太好了!多謝你!」
風夕一時之間看愣了神,呆呆地說不用客氣。藍家二人反而疙瘩爬了滿身。
靜默片刻,風夕轉了面門,道:「對了,不知藍公子何時要上山?」
藍浩清瞥了聶成華一眼,抬眸道:「隨唐公子吧。」
風夕立刻看向唐言軒,又掛上滿滿克制但不大克制的笑容,道:「唐公子,既然有伴了,是否決定好上山的時間了?雖說七月才開始,但到了崑崙山,一定會好生伺候的。」
有伴個鬼!唐言軒在心中罵了一聲,仍是笑盈盈地說:「藍公子他們舟車勞頓,我想隔日或後日看看吧,也免得給你們添麻煩了。」
藍浩清又一層疙瘩爬了滿身,從唐言軒嘴裡說出「藍公子」這三個字真是怪噁心的,還用那種和藹可親、人畜無害的聲音說!
風夕欣慰地點點頭,讚許道:「嗯!唐公子果真善解人意!在下明白了。」
之後他喊了小二來,吩咐再開兩間房給藍家貴客,小二卻連連欠身說剩一間了。風夕大怒,讓小二把客人趕了。
唐言軒連忙制止:「風夕!別這樣,一間房就一間房,他們沒關係的!」
藍家四人於心中大翻白眼,暗忖:誰沒關係!讓唐家四人擠一間去!
風夕怔了怔,轉笑道:「好的,在下明白了。小二,就一間房,帳一樣算在我這兒,記得好生伺候兩家貴客。」
小二連連稱諾,說房間就在二樓最裡面,還是間上房。
藍浩清正想禮貌性道謝一下,怎料唐言軒卻燦笑道:「風夕,謝謝!你真貼心!」
藍浩清全身發毛,決定不說話了。
風夕倒抽一口氣,他想裝正經,卻被不斷上揚的嘴角給出賣了。他乾咳兩聲,挺起身子,擺手道:「唐公子千萬別與在下客氣,有任何需要儘管告知在下,只要我能做到的,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頓了頓,又道:「那在下還有其他事,就先告辭了。貴門兩位門生應該稍後就會過來了,唐公子不必擔心。」
唐言軒點點頭,笑道:「好,再見。」
等風夕心滿意足離開後,唐言軒立刻沉面,死死盯著已經發笑起來的聶成華,冷聲道:「呵,儘管笑吧!」
不用他說,聶成華也撐著桌案大笑起來,笑得眼睛都睜不開,直誇:「唐小三你……太好笑了哈哈哈!翻臉比翻書還快,兵不厭詐啊哈哈哈!藍烝你聽到了嗎?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啊哈哈哈!唐小三,你可得抱好那條大腿,我們在崑崙山全靠你庇佑了哈哈哈!」
藍浩清定了一定,方才太噁心了都不覺得好笑,這時反應過來,又看到唐言軒一臉陰沉,終於也捧腹笑了起來。
唐言軒沉聲罵道:「從在雲門你就一直說我兵不厭詐!什麼鬼大腿!沒剁了他算他命大!」
聶成華沒想太多,自己的確說了很多次兵不厭詐,但他不確定有沒有當著唐言軒的面說過。反正也不怎麼重要。
唐蒙默默回到位上,他瞅了瞅站在兩邊的藍家門生,眼神明顯是在逃避,嘴角明顯是上揚的。其實他來滄雲城的第一日,見到自家少爺對風夕的態度和藹到一個詭異,也被嚇得不輕,這幾日下來是見怪不怪,免疫了,但心裡還是無奈的。
也不知笑了多久,總之唐言軒是差點要拿茶潑那兩個笑到眼淚都被擠出來的同窗了。
*
未過一炷香功夫,走失的兩名紫衣少年進入客棧,來到雅座前,朝藍家幾人作揖行禮後,淚眼巴巴地望著自家少爺,有幾分惺惺作態的感覺,其中一名開口:「少爺,要不是藍公子與聶公子,我們怕是要就此永不相見了。」
唐言軒看將過去,罵道:「胡說八道!還不是你們亂跑!」
唐蒙無奈至極,但沒敢反駁,現在到場的倆少年倒是不以為然。
看著新來那兩名紫衣少年,聶成華驚呼道:「兩個人長得好像啊!」
唐言軒沉面道:「他們是兄弟,相差一歲。左邊那個是老大,叫作唐春,小的叫唐夏,不是養蠱人,算是護衛吧,所以穿的不同。」
唐春與唐夏的穿著有別於一般門生,是更為方便活動的服飾,窄袖窄褲,貼身俐落,但腰帶厚實,不知藏了些什麼,二人皆是束著馬尾,沒有多餘飾物,甚至無配戴服喪抹額,除了最開始的浮誇神色,眼下倒是一派輕鬆隨意,又有幾分漫不經心。
聶成華暗想,這倆年紀看起來不大,也是十六七歲的模樣,能作為護衛陪同唐言軒來崑崙山而沒去問道的,絕非泛泛之輩!
聶成華打趣道:「唐秋跟唐冬呢?」
唐春答道:「父母去世了,我們說好未來成親生子再起秋冬二名,首先要能成親!」
瞧他說得一派輕鬆,聶成華愣了愣,也不知該不該道歉。看起來是不需要的。
唐言軒翻了翻白眼,決定結束這無聊的話題,道:「春夏,你倆在街上有什麼收穫嗎?」
唐夏舉手道:「稟少爺,什麼都沒有!找到您就是我們最大的收穫,沒找到您就是我們最大的失敗!」
唐言軒只是「喔」了一聲,可神色看起來更加陰沉慘澹了。
聶成華與藍浩清互視一眼,默默達成一個共識──唐小三脾氣差都是被別人惹出來的。
藍浩清忽然發現,自己脾氣差也是被聶成華惹出來的!
人一下就多了起來,公子們讓門生隨便坐了,接著就一直閒聊到晚膳結束,還是閒聊。
聶成華與藍浩清已經起來活動了好幾回,在晚膳之前,唐言軒還趴著睡了一會兒。是真的睡著了,不然不會連藍家二人對他那麼大聲的討論都沒聽見,也不知應付風夕有多勞心傷神。
那也是他們討論的話題。關於唐言軒變臉的事,還拉上唐門三人一同討論,他仨一致肯定,少爺在家中完全不會那樣。而眾人一致認定,在家門內與外形成落差的原因──在家的唐言軒就是個小少爺,壓根不必看別人的臉色,別人還得看他臉色,但在外頭可就不一樣了,尤其沒了唐蝶語的羽翼。
又談起風夕是不是真能為了唐言軒做任何事,那直接讓唐言軒去請風夕勸服風仲羲,甚至同族相殺,一定很有趣。覺得有趣的是聶成華與唐春唐夏。
一番閒聊下來,藍家幾人也開始摸清唐春唐夏的品性了。
簡直就是人渣。
雖說總對人用敬稱,但話裡話外那是一點禮貌都沒有,雖說對任何話題都侃侃而談,想法也很清奇,卻聽不得半分真誠,十分詭異,看似會哭會笑,實際上說不定無情無義。
等到唐言軒醒來後,發現眾人眼神游移,怎麼問都沒問出個所以然,唐門三人更是口供一致:與藍公子、聶公子聊天很有趣。
晚膳結束時,聶成華又站起身扭了扭肩頸。藍浩清道:「所以咱們何時要上山?也不知其他人何時會來,總不能這樣傻傻等下去吧?先上山探探風家虛實也不壞,不是也有人先上山了嗎?」
聶成華伸展胳膊,道:「藍烝,要不我們先上山,讓唐小三繼續等好了。反正那風夕如此心慕他,留下指不定能探到更多消息,去了崑崙山隔牆有耳,風夕怕是樂意說都沒法兒說。」
唐言軒面色森然:「別傻了,風夕才沒有看起來那樣傻,他與我說的總是避重就輕,一旦談到風家內部,他就隨隨便便糊弄我,可精明了!」
聶成華笑道:「那又如何?總比我們這些半個字都探不到的好吧?」
唐言軒憤憤道:「我不要!我不管,反正你們不能丟下我。」
聶成華搖頭嘖嘖道:「這話要讓雲賀聽了,指不定能直接飛升了。」
藍浩清噗嗤一聲,暗暗同意了這個說法。
唐言軒繃著臉罵道:「狗言狗語!狗嘴裡吐不出珠玉!」
聶成華攤手聳肩道:「你又不餵我珠玉,我怎麼吐給你?汪汪。」
吵起來就太難看了。藍浩清乾咳兩聲,道:「不說這些了。唐小三,依你高見,你道陸靜虛來不來?」
唐言軒怔了一怔,沒想到話鋒轉這般快,他點頭道:「陸靜虛當然要來,那梁子可結大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哦不是,奇珍異獸穴。」
藍浩清詫然:「英雄所見略同啊!」
這話對唐言軒來說似乎是貶,他一臉嫌惡,甩了甩臉,道:「但我不是說他要來報仇的,是他必須扛住這個面子。對了,燈火闌珊處的情況你們清楚嗎?兩位前輩應該消息靈通吧?」
「嚄!唐小三,沒想到你果真聰慧過人。」聶成華一屁股坐了下來,面帶讚許之意,「說起來,你哥沒告訴你什麼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唐言軒滿臉古怪,柳眉微蹙,「不過我總覺得兄長有事瞞著我,每次問起玄機哥哥,他都只是搖頭。」
聶成華挑眉道:「是喔?我們也沒消息呢!」
唐言軒聽出他語中的刻意,眉間又蹙緊了些,卻見聶成華一臉笑意。他又看了看藍賀清,格外正經。唐言軒尋思片刻,幡然醒悟,點頭道:「希望玄機哥哥沒事才好。」
陷入一陣沉默後,正如白日那般,門口又傳來小二熱情的招呼,嘴裡還是喊著「風道長」。
雅座幾人紛紛望去,果真是風夕,還只有他一人。
唐言軒立刻轉為笑面,迎接徑直走來的八卦麒麟,道:「風夕?你還沒回去啊?有什麼事嗎?」
風夕看來有些狼狽,明顯是急急趕來的,可看他神情欣喜,顯然不是壞事。他理了理衣袍,立身站好,笑道:「唐公子,好消息!金家與白家的公子來了!」
眾人驚呼,唐言軒身子上揚,驚喜道:「當真?他們在哪兒?」
風夕一臉得意,道:「因為這客棧沒房間了,所以在下請兩位公子到別間客棧去了。哦,就在隔壁兩條街上!」
唐言軒燦笑道:「知道了!風夕,謝謝你特地來告訴我們!」
風夕微微一愣,面上泛起微紅,訕訕道:「不、不必客氣!那在下先告辭了!」
他匆匆離去,唐言軒笑面揮手,直到完全瞧不見風夕的身影,他才神色大變,看向藍家二人,急道:「還愣著幹嘛!趕快去那個什麼隔壁兩條街的客棧啊!也不知道風夕有沒有告訴他們我們已經到了的事!」
他說得又急又快,聶成華與藍浩清聽得一愣一愣的,還沒從唐言軒的轉變中反應過來,兩人只能呆呆地點點頭,然後看著唐言軒倏然起身,然後又朝他們罵了一聲:「快走啊兩個呆子!」
范牧與李設對唐家公子投以了欽佩的目光,敢這麼大喇喇損他們藍家公子的,真的就只有藍家自己人了,現在又多了個唐家公子。
聶成華與藍浩清愣愣應了一聲,終於慢慢爬了起來,待三人下了雅座,唐春道:「少爺,那我們就不跟著去了!」
唐言軒猛然回頭,發現自家門生毫無動靜,還都擺著一臉「路上小心」的和藹表情,叫他看得莫名惱火。
當他將目光落在運氣不好的李設身上,李設乾乾笑道:「公子,我們應該也不用去吧?」
藍浩清這才回過神,看了過去,道:「不用,你們先回房去吧,把東西收拾一下。」
范牧與李設欣然:「是!」
看公子三人步出客棧,藍、唐兩家門生幾乎是約好了一般,開始聊得天南地北,還將桌上的小菜全吃了。他們心裡那些話不知道憋了多久──不能讓公子們知道的話。那幾乎都是些居下訕上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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