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成華與隅卯來到古營寨西南處外,隅卯並未將人送到牆邊的另一人面前,距離約十丈就將人扔下,隨後迅速隱沒於晦暗之中。
聶成華狼狽落地,暗罵一聲妖王的可惡,然後在牆邊晦暗中那人的注視下緩緩接近,待到也藏入陰影後,他才訕訕開口:「呃,有些日子沒見了,陸寧。我大師兄、二師兄應該與你交代過了吧?」
其實他都不確定師兄們是不是真問過陸靜虛意見了,但很快他就知道是自己多慮了。
陸靜虛點點頭,道:「雙仙前輩不在營寨,你先隨我進去。」
聶成華頓時有些慌張,忙問:「會見到其他人嗎?」
他也不知自己是害怕還是期待。
「不會,先將你安置在雙仙的帳子內,不會有人接近。」陸靜虛回答得很快,說完這些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除了我。」
聶成華肩頭一顫,心中竟閃過一絲驚恐,他連忙調整好心態,發出預告:「那等會兒你記得與我說說眼下的情況。」
「好。」陸靜虛輕輕應答,便邁開步伐,行於圍牆的陰影下。
聶成華急忙跟上。他回妖界前隨妖王來看過古營寨,知道何處有入口,卻不知如今內部的布置,沒人帶路的話確實不妥。
結果陸靜虛走的並非寨門,而是一道極為隱密的小門,聶成華雖有些驚訝,但在心中暗喜,想著陸寧與自己一齊走了狗門。
進入古營寨內,放眼皆是小帳與木箱,陸靜虛這才說:「雙仙休息的帳子於西北,此處與西南角皆為囤物之用。」
行路不算太遠,很快就豁然開朗,前方有一處不大的空地,在角落有個中型幃帳,另一側也多是囤物。陸靜虛來到帳門前,又道:「雙仙說,這帳子就送給你了,他們之後會待在帥帳內。」
聶成華恍然大悟,他就在想倆師兄即便是休息,也不可能委身於此,敢情都是藉口,更重要的是,他倆師兄不是人,才不休息!
陸靜虛掀開帳門,聶成華緊隨其後,發現裡頭有座位有櫃子還有一張榻子,還鋪上了地毯。聶成華一時心喜,在柔軟的地毯上踩來踩去。
陸靜虛無言以對,可他發現對方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只好主動發話:「聶芳,我去準備茶水。」
聶成華腳步猛止,毫不見外地要求:「再拿些吃的來,我才睡醒而已。」
陸靜虛神色微微一變,須臾即收,他頷首後就離開了帳子。
約一盞茶功夫,陸靜虛捧著茶盤與食盒回來了,他絕不會說自己方才被人撞見,還被調侃了偷吃宵夜,分明對方也是去找宵夜吃的。不,沒有「也」。
陸靜虛見到帳中人已經脫去斗篷,是一身黑裳,卻並未瞧見洞簫以外之物,行向座位時發問:「你的劍呢?」
「給師兄們作抵押了。」早在座位上的聶成華隨口回答,見茶水來了,便大吸一口氣,當即指出用茶為芳茗,得到肯定回應後,他在食盒置案的瞬間便掀開盒蓋,卻發出一陣失落的哀號:「結果不是步步糕啊?」
裡頭只是尋常的桃酥。
陸靜虛入座的動作頓了一頓,好生坐下後,他一邊斟茶一邊回答:「步步糕多為幼子所食,此地人多嘴雜,不方便。」
聽到這正兒八經的回應,聶成華噗嗤一聲,轉哀為笑:「好一個幼子,好一個人多嘴雜。陸寧,你說話倒是懂得有趣了!」
陸靜虛無語,將滿盞遞了過去才開口:「並無他意。」
聶成華笑著接過盞子,輕煙裊裊,茶香四溢,溫潤暖喉亦暖心。
他本還以為,見了陸靜虛肯定尷尬至極,怎的如此自然,就像與白雲賀見面一樣,毫無扭捏。
待他放下杯盞,瞅向斜對面的另一人,目光不移,卻緩緩伸手向桃酥,其意昭然若揭,便是要聽故事了。
陸靜虛瞭然,神情卻閃過一絲無奈,聶成華精準捕捉到了,不禁會心一笑,料想對方是懶得說那麼多話又不得不說。
也不知是在懲罰誰了。
陸靜虛悠悠開口:「上個月末收到你的來信,雙仙便親自接近風家,並無埋伏與看守,確有禁制。雙仙判斷,禁制防內不防外,不可輕易入內。」
然後陷入了沉默。聶成華等了又等,與碧綠白裳四目相對好一會兒,他才詫然問:「就這樣?」
陸靜虛淺淺一嘆,道:「你儘管問便是。」
聶成華有些錯愕,他桃酥就咬了一口,才嚥下而已就說完了,他都忘了陸靜虛就是這樣的,「眼下的情況」問得太過狹隘又籠統了,陸靜虛可不像楊茉那般該說的會主動說,而是能不說就不說!
聶成華恍然大悟,在心中暗罵自己蠢,隨後便問道:「我的好同窗們與好兄長們眼下都在哪兒?」
陸靜虛答道:「唐言軒、白陌桑在燈火闌珊處,我兄長與清竹公今日會回去一趟,其餘都在營寨內,雙仙不知身在何處,看過禁制後就離開了。」
聶成華點點頭,尋思片刻,又問:「除了公子們,其他的好同窗呢?」
陸靜虛搖搖頭:「沒來。」
聶成華並未驚訝,反而鬆了一口氣,這鬼地方確實不適合來,真不是來玩的。他又問:「那,這都只剩七日了,知道禁制與屍鬼的事兒也大半個月了,戰略應該都商量好了吧?是如何?」
陸靜虛沉默片刻後答道:「問雙仙前輩。」
聶成華猛改神色,忙問:「他倆何時回來!」
陸靜虛的神情異常堅定:「不知。」
這一次交鋒,聶成華輸了。
好一個儘管問便是!
「陸寧,你現在的修為如何?」
「……與問道無異,靈動末期。」
此時聶成華方知,敢情陸靜虛問道時便是靈動末期了,這兩年竟是毫無長進,卻是情有可原,也不好數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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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廿三的早晨,尚未調整好作息的聶成華還在酣睡,陸靜虛喊了幾聲被敷衍後便也不再勉強,反正他前天就知道不必帶著早膳過來了。
但聶成華不得不起床了,因為有人來了,硬生生將他嚇醒。跌下榻後他連頭都還沒抬起,便先喊道:「大師兄、二師兄早上好!」
甫入帳內的藍袍二人皆是一頓,在與聶成華對上視線後,齊齊露出意味不明的淺笑,反而嚇得聶成華精神抖擻。
因為太莫名其妙了,陸靜虛都忘了行禮,是在藍氏雙仙接近座位時他才回過神,連忙起身作揖,聽得一聲輕笑。
聶成華也不管自己的儀容如何了,手腳並用來到座位邊,乖巧地來到空置的那一側,並未發話。二師兄伸手可及。
藍逸情摸了摸自家小輩的腦袋,神情帶著幾分玩味,道:「阿芳,在妖域待久了,越發狗模狗樣了。」
聶成華渾身僵硬,抽了抽嘴角,道:「我每日勤奮修練,其他事只會耽誤我,況且也沒人看……別說楊茉,他比陸寧還不像個人。」
陸靜虛擰了擰眉頭,片刻又舒緩開來,他只是回憶了一下,過去聶成華在妖域之行中,提到的那位人類醫者。當時他還不清楚那是何人,後來多少有些眉目了,而他認為,藍氏雙仙肯定也知曉。
藍逸情左手下滑,捏了捏小輩沒多少肉的臉頰,道:「膽子越發大了。不說閒話,靜虛可告訴過你情況了?」
聽到這問題,聶成華頓時有了底氣,義憤填膺說道:「上個月末收到你的來信,雙仙便親自接近風家,並無埋伏與看守,確有禁制。雙仙判斷,禁制防內不防外,不可輕易入內。一字不漏!再多沒有!」
陸靜虛有些驚訝,竟真的一字不漏。
藍逸情失笑一聲,左手離開小輩的臉,又繼續向下,一路摸到了丹田位置才停下,道:「好,之後的由我們來說。」
話音一落,他便收回了手。
陸靜虛雖不明白孝玄君的動作,但稍微想想,聶芳已成妖師,靈力式微,想必是在探明此事,也懂了為何將無一劍交由雙仙保管。
聶成華低頭摸了摸肚子,沒什麼感覺,他前些日子忙得不可開交,都沒在注意斷羽紋如何,然後他被大師兄的呼喚吸引了注意,再抬頭時,與大師兄對上了視線。
藍逸塵不帶多少情緒,平靜說道:「風家設下的禁制,與麒麟崗相同,但範圍太大,效果不會強,對靈力的限制應當不大,主要是進出問題。進肯定是能進的,強行破開也行,但無法完全清除,也沒那個閒功夫與力氣。此類禁制定有法寶作陣眼,優先找出並破壞掉,除非陣眼在風仲羲身上。」
聶成華訝然,從未想過禁制是有法寶支持的,雖說好奇麒麟崗的法寶是什麼,反正不會是萬妖圖,但眼下不適合節外生枝,便乖巧點頭。
藍逸塵輕輕頷首,接著說:「接近禁制時,能察覺到裡頭有大量鬼氣,我們也往裡看了,確實有屍鬼,但禁制影響視線,不知有多少,黑壓壓的一片,只能確定沒緊貼著大門,隔了一些距離,許是不願接近禁制。這幾個月都有人在監視崑崙山,人員只進不出,奴僕女眷等人勢必留於牆內,不可能放任屍鬼橫行或分散,所以門後的應該就是全部了。但目前無法保證,風仲羲是否將非參戰人員屠戮殆盡。」
聶成華渾身一顫,想都沒想過這點,也不知師兄們為何會有這種疑慮,可他尋思後產生困惑:風仲羲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本以為,本與天下人都以為,風仲羲是想讓風氏稱霸靈門百家,作江湖上的王,可如今已走火入魔,顯然是傾盡所有孤注一擲,看來並非如此了,不可能是因為兒子死了才做此下策,那必然是多年來的籌劃。
忽然又換藍逸情開口:「好了,就先說到這。阿芳,明日讓靜虛帶你到主帳外頭,你自己藏好了,省得我們還得多說一次給玄機他們聽。」
聶成華愣了一愣,堪堪醒悟,瞭然道:「哦!大師兄、二師兄,你們辛苦了!」
藍逸情點點頭,與胞兄一同起身,藍逸情率先離開帳子,藍逸塵手還搭在帳門時,回頭說了句「靜虛,把風家營地的事說給阿芳聽」才離開。
聶成華又是一愣,呆呆地望向另一人,對方的目光也瞅了回來,他緩緩開口:「什麼風家營地?」
陸靜虛面上閃過一瞬的心虛,他收回目光,這才說起了風家布置的兩處營地,而且已經能確定左前方那座,會是風夕作主帥,所以白雲賀會優先進攻那處。
聶成華怔怔聽完,本來想罵上幾句,卻立即說服了自己,畢竟那兩個營地也與他無關,說不說無甚影響,就是可惜沒能親眼見證好友戰勝情敵的英姿了。
能戰勝的吧?
至於其他人的位置,估計明天就能知道了,放過陸寧吧。
聶成華又想了想,察覺不對,便又發問:「等會兒,明天什麼時候?我起得來嗎?」
陸靜虛略顯無奈:「……午後。」
聶成華歡呼:「太好了!誰都不能阻止我睡飽吃飽!」
陸靜虛更顯無奈:「嗯,午前我會先帶午膳過來。」
聶成華搖搖手指,語重心長:「那不是午膳,是我的早膳。」
陸靜虛無話可說。
*
翌日,巳時過半,陸靜虛帶著早午膳與一小盆熱水來到偏僻的小帳中,正巧撞見榻上那人掀開被褥,打著大大的呵欠舒展身子,隨後抱著雙肩抖了一抖,接著面門抬了抬明顯是在嗅聞,最後便落了視線而來。
陸靜虛款款放下手中物,瞅向又打了個呵欠的另一人,道:「冷嗎?」
聶成華懶洋洋地答道:「你不在時會有些冷。」
陸靜虛頓了一頓,瞧見對方一手抓起腦後青絲,另一手在榻面亂摸,眼睛都沒睜開,他頓時滿心被無奈取代,行將過去,揀起落在床頭的藍色髮帶,接手了那亂糟糟的青絲。
聶成華被觸及時嚇了一大跳,雙眼猛地睜開,先是錯愕須臾,便收起神色與手,還背過身,準備好享受被服侍了。
雖說陸靜虛本就是此意,可他見對方毫不客氣,心情頓時有些複雜,卻並未停下手上的動作,他將髮帶置在肘間,用手仔細替人櫛髮。
他聽見聶成華細微的傻笑聲,也不知是不是還以為在做夢。
結果,等頭髮紮好了,陸靜虛撤了手,榻上那人起身回眸,笑著說了聲「謝啦」,便往座位去了。
陸靜虛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卻隨另一人而去,直至對方打理好門面,都開始進食了,他才緩緩過去坐下,同時在心中做了一個打算。
等到了說好的時間,聶成華披上斗篷,躡手躡腳地跟著正大光明的陸靜虛離開小帳,雖說他倆是沿著營寨圍牆走的,但走內不走外,怎的陸靜虛真是一副不怕被人撞見的樣子?
聶成華滿腹心虛,一路上都遮著臉,所以也不知道走過哪些地方,直到撞上一堵牆被迫停下,那道牆名為陸靜虛的後背。
陸靜虛有些困惑地瞥了眼身後之人,又看向前方,道:「聶芳,那便是帥帳,你躲到帳子後頭,不會有人發現。」
聶成華這才抬頭望去,小聲驚呼:「好大的帳子!」
他在此處都瞧不見全貌,又往前湊了湊才看清,偌大的帳子掛著紅綢,紅綢上繡著奇怪的白色文字,他知道那是真言一類,定是師兄們的手筆。帳之大,估計裡頭有二十人都還綽綽有餘,不愧是帥帳,真的帥!
聶成華頓時像個發現新奇玩具的稚子,回首發問:「陸寧,裡面有人嗎?要是只有師兄他們,我能不能先進去看看?」
陸靜虛雖是無奈,卻半句不發,徑直向大帳的正門行去,待腳步落定,他又半字不發,抬手掀開帳門,卻立即又蓋下了,目光落向聶成華,以唇形勾勒一字「躲」。
聶成華不知是說「我」還是「躲」,反正大感不妙,迅速藏身於堆置的木箱後,接著便聽到自家大師兄氣勢滿滿的一句「靜虛進來」。
可惡,來遲了!
在確認陸靜虛入內後,聶成華輕手輕腳跑到帥帳後頭,心想既然是師兄們授意他躲起來偷聽,那就一定不會被裡面的人發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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