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成華與藍浩清離開前,明確表示了沒給唐言軒準備房間,反正就只有白雲賀這間大屋子和旁邊的小房間而已,讓外家三人自便。
倆藍家人離開後,白雲賀率先發話:「白陌桑,出去。」
白陌桑神情自若,其實不讓他出去,他自己也會出去的。他點點頭道:「哦,知道了。我就在隔壁的小屋,唐公子一定有看到,有事的話再來喊我。」
見他說畢即要走,唐言軒連忙抬手道:「哎,我沒說我要睡這兒吧?」
白陌桑止步,正義凜然地回了身,義正詞嚴:「雲賀哥哥讓我走我便走,雲賀哥哥讓你留你便留。唐公子,咱們作俘虜的要有作俘虜的樣子。」
又是俘虜鐵律。唐言軒錯愕一臉,還來不及說「白雲賀也沒說讓我留」,白陌桑就先逃走了。
唐言軒嘆了口氣,面向那張床,道:「從未見過如此無賴之大白雞。」
白雲賀拍了拍床緣,道:「聽到了吧,俘虜就該有俘虜的樣子,乖,聽話,過來。」
「俘虜你個鬼。」唐言軒翻了翻白眼,又是一嘆:「我還不想睡。」
白雲賀立即回應:「我又沒讓你睡,還是你喜歡站著陪我談天?倒也不必如此俘虜。」
唐言軒惱羞,指著對方的鼻子卻說不出半個字,又要俘虜又不用太俘虜的,怎的俘虜這詞兒都成了形容!
僵持了一會兒,唐言軒終是委靡敗陣,乖乖地走了過去坐下,但兩手扣著床緣,如何都不肯看床上那人。
白雲賀也沒出聲,他就是故意不出聲,只是默默揚著笑意瞅著那身姿玲瓏、那青絲柔滑、那耳朵白嫩嫩的,然後悄悄將右手伸了過去,覆在那小小的手上,沒有戒指異物的阻礙。
唐言軒感覺到左手背上的重量與熱度,禁不住擺頭瞅去,見白雲賀唇角輕盈,不覺愣神。
過了一會兒,白雲賀仍舊無聲,孑遺淺淺吐息。唐言軒越發尷尬,但不願落於下風,正大光明看了過去,道:「大白雞,不是說要談天?」
白雲賀笑道:「有啊,心神交會,我與你說了很多啊,你沒聽見?」
「又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唐言軒當即沉面,「男子漢大丈夫,有話就直說。」
白雲賀柔聲道:「我敢說,那你敢聽嗎?」
唐言軒一時啞口。敢聽嗎?又不知道說什麼,如何知敢聽與否?
他立即拋掉這愚蠢的想法,不聽要如何知道說什麼,不說要如何知道敢聽否,這是什麼死胡同?
唐言軒低下頭,悶悶道:「那你還是別說了,蠶王膽子小,如果它嚇到了,我又得什麼都忘了。」
白雲賀失笑道:「我膽子也小,就不與蠶王較量了。我可不能讓你食言忘了關於我的任何事,那有些話……我等你先說。」
唐言軒怔了怔,雙頰不自覺又熱了起來,頓時多了幾分忸怩,聲音也輕了許多,道:「我考慮。但我說了不會忘就不會忘。」
他當然,有想說的。都是不敢說的。
「嗯,說不會放就不會放。」
白雲賀稍稍湊近了些,他的聲音又輕又細,又沉又飄忽,不像是說給唐言軒聽的,可他倆距離這般近,唐言軒想不聽到都沒辦法,還聽進了心坎裡。
可他還是裝作沒聽到了,反正也不知如何回應,心裡亂糟糟的,他怕自己說出來的,會是那些還在考慮中的,不敢說的。
*
翌日一早,聶成華與藍浩清都去白雲賀房裡吃早膳了,白陌桑也不例外,也不知唐言軒何時起床的,他們過去時,就見唐言軒梳理齊整,精神奕奕的,反而白雲賀一臉困倦。
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誰都不敢想。
而在早膳用畢,殘盤還未收時,屋外傳來喊聲,屋中小輩們俱是如臨大敵,聶成華匆忙應門,將屋外二人迎了進來。
是雙仙來了!
眾人來到內寢,藍逸情道:「過會兒要回逸仙閬苑,順道來看看雲賀。唐公子看起來倒是挺自在的?」
唐言軒一臉乖巧,淺笑盈盈,道:「多謝孝玄君關心,晚輩沒什麼困難。」
竟能賣乖如此自然。同窗們心中皆是對他的佩服,不愧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果真老到。
藍逸情點點頭,與胞兄將目光落往床上那人,將被褥掀開,道:「雲賀,藥還沒換吧?正好看看。小桑,開始吧。」
被點到名的白陌桑立即看向唐言軒,唐言軒狠狠瞪了回去,然後轉笑朝兄輩二人的背影說:「前輩,其實昨晚是我換的藥。」
「哦?」藍逸情倏然回眸,略帶驚訝,「是我小看唐公子了,外觀看來,包紮得不錯,那便再有勞了。」
唐言軒笑著說好。白陌桑匆匆忙忙將藥箱遞上,聶成華與藍浩清也去將空盆與水盆給取來了。
藍逸塵挑了挑眉,察覺出小輩們的古怪,但並未開口,只是退到一旁。
唐言軒淨手時,白雲賀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藍逸情道:「雲賀,沒睡好?」
白雲賀肩頭一顫,訕訕道:「呃,嗯,對,稍微,和唐小三聊得晚了。」
他的目光緩緩飄向竹影紫衣,唐言軒倒是迴避了那道視線,道:「他太多話了,我聽一半就睡著了。」
白雲賀更是尷尬了。聶成華、藍浩清與白陌桑紛紛交換眼神,都在彼此眼中看到困惑不解,也不知說的是真是假,可他們也不敢再想了。
藍逸情只說可以理解,便沒繼續追問,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隨後,唐言軒剪開細布,但沒碰白雲賀的腿,是讓他自己屈起的,也不知是不是故作鎮定,白雲賀竟然面不改色,渾然不似平時那般面露痛苦。
卸下細布、擦拭傷處後,藍逸情仔細察看了傷口,點點頭道:「嗯,恢復不錯。雲賀,明天開始,每日申時換藥、喝藥一回就行,不必早晚了。」
白雲賀驚喜道:「太好了!唐小三真是我的福星!」
唐言軒默默擺了張嫌惡的臉,當然是雙仙看不見的。
藍逸情一時語塞。藍逸塵挑眉道:「是嗎?看來是不需要小桑,也不需要逸情了,是該與唐宗主交涉了。」
白雲賀猶如大敵當前,連忙抱拳道:「道陵君此言差矣!雖然您之所言很是吸引我,但萬萬不可!唐小三是我福星,但道陵君與孝玄君是我的天空!陌桑更是那顆照亮我夜晚的明月!」
「呃……」
藍逸塵也是語塞,別說他了,全場皆然。白雲賀秉持著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策略,大獲成功。
藍逸情乾咳兩聲,打破了這陣詭異,道:「咳,嗯,就像方才說的,明起每日申時換藥喝藥一次,如果不怎麼疼的話,可以多下床活動,別動到右腿,也別在外頭待太久,傷處得護好,你自有分寸吧。」
白雲賀仍是抱拳道:「是!多謝孝玄君!」
又是一股詭異的尷尬,藍逸塵與藍逸情互相看了看,隨後便一言不發離開了,藍逸情經過小輩們時,目光落向了聶成華。
聶成華有所意會,想來是很快就要開始「跑腿」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在說:雲賀的油嘴滑舌一定是與黃毛小狗學的。
待藍氏雙仙離開,眾少年都大大鬆了一口氣。白陌桑拍著胸脯,道:「我、我怎麼感覺孝玄君有話想問,但沒問出口。」
白雲賀尷尬道:「其實我看孝玄君的眼神,的確是有話想問,但既然沒問,就是不重要的吧。」
他反而現在才開始尷尬。
唐言軒皺了皺眉,尋思道:「雙仙前輩不會真的那麼神吧?」
其餘人面面相覷,心裡都有這個疑問,卻誰也不敢深思。
之後唐言軒開始替白雲賀換藥,換完了藥便是喝藥。再之後,聶成華與藍浩清收拾著殘盤走了,徒留白陌桑七上八下。
所以白陌桑決定,先問一問自家堂兄何時出去,得了「下午吧」的答案後,他就說要去隔壁睡覺了。
唐言軒正將藥箱放回櫃子,回頭詫然:「你又要睡?白陌桑,你在藍家有好好睡過覺嗎?」
白陌桑臉色煞白,他又不是真的睏才一直去睡覺的,雖然也是挺睏的,不過他說不出事實,只好道:「初來乍到的那幾天是真的沒什麼睡,所以、所以現在趁著唐公子來了,我想多睡一些!」
唐言軒頓時一臉質疑,他算算時日,白陌桑也來大半個月了,那初來乍到沒睡好,跟現在他來了所以想多睡一些有何關聯?
不過,唐言軒忽然靈光一閃,從白陌桑膽怯的眼神中看到了真相,他堪堪醒悟,道:「哦,那好吧,午膳時再見。」
白陌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可他見唐言軒面色和藹,也確認自己並未聽錯,隨即欣然,可他展笑一瞬,又立即委頓,故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轉身離去,道:「謝謝唐公子,有事的話再喊我。」
屋中二人看著那白羽灰袍漸行漸遠,最後消失於門外。唐言軒瞅向床上那人,面色依舊平靜,道:「白雲賀,什麼時候要說?」
白雲賀定了一定,一時沒意會過來,還差點兒脫口出「是要表白嗎」,幸虧是打住了。
回過神後,白雲賀想了想,道:「下午,出去的時候,找棵樹下,我再說給你聽。」
唐言軒古怪一臉,道:「你對樹下這麼情有獨鍾啊?」
白雲賀直直看過去,笑了笑道:「是啊,因為樹蔭,讓我知道某個人的眼睛很好看,人也很可愛。」
唐言軒肩頭一顫,臉色一僵,想到了之前在盈盈一水間樹下,本要解釋眸子如夜貓的原因,但當下時機不合適而沒說出口的,正好眼下尷尬,他便撇開視線,道:「之前忘了說,因為蠱蟲多於夜晚活動,所以眼睛才與尋常人略有不同,確實在別人看來就像夜貓吧。不過我眼睛的顏色會這麼淺,以前爹娘好像同我說過,南良人若是天生體質極陰,便會如此。」
白雲賀略顯驚訝,沒想到忽然說起這些,他愣了愣,有些欣喜,道:「你說這話兒,又讓我想到之前和你說過的,雙仙前輩說的陰陽相合。你是極陰,我是純陽,那咱們……」
這屬實扯得遠了。唐言軒臉一紅,道:「打住!」
白雲賀眉眼一軟,淺淺一笑,向另一人伸出手,道:「唐小三,過來。」
又是喊小狗的方式。唐言軒雙頰染著緋紅,狠狠瞪了一眼過去,又依言行將過去,念在對方腿腳不便,不然他才不睬呢。
等唐言軒到了伸手可及之處,白雲賀一把將他拉過去,衝著嬌小的人兒輕輕笑道:「可愛。」
唐言軒當即沉面,獨獨不想聽到那兩個字,偏生就簡短成那兩個字,聽起來是更加惹厭了。
他為了不讓那張嘴再說些討厭的話,所以果斷將其堵上了。
那確實,之後的白雲賀渾身發熱,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若非腿腳不便,說不出話倒不算什麼,反正他向來樂意付諸行動。
不過,他倒希望唐言軒別老是付諸行動,太出人意料了,最要緊的是,太過分了,居然趁人之危!想反擊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
午膳時,幾名少年齊聚白雲賀房裡,前廳的桌案又被搬到了內寢。
白雲賀在床上捧著白粥,眼巴巴望著一桌子好吃的,雖然都是尋常菜色,可於他眼中都是只應天上有的珍饈,尤其有了昨日偷嘗的經歷,更是叫他口腹難耐。
白雲賀的目光最後落向了竹影紫衣,還將手中的粥碗遞了出去,道:「唐三公子在上,行行好,再給小的賞些好吃的吧?」
白陌桑不爭氣地將嘴裡的菜給噴了出來,被倆藍家人嫌棄了一臉。聶成華道:「雲賀你真的膽大包天,就算我大師兄、二師兄都回逸仙閬苑去了,你也不該一犯再犯吧?」
白雲賀看將過去,凜然道:「成華兄,孝玄君都讓我明日開始不必早晚兩次藥了,豈不是說明我傷勢好了許多?那我多吃兩口俗食不為過吧?」
聶成華竟啞口無言。
唐言軒神色複雜,甚至沒瞅床上那人一眼,卻仍依言揀了兩口菜與肉到自己碗中,再扔到白雲賀的粥裡,也只是咕噥道:「貧嘴。」
白雲賀立即轉笑,道了聲謝,高興得像得了寶物的孩子。
白陌桑把噴出來的菜又塞回嘴裡,嚥下後道:「說起來,雙仙前輩雖然經常不在,但都沒有一塊兒行動吧?好難得他們一起回逸仙閬苑啊,不知是不是有什麼事兒?」
藍浩清沒怎麼思考,道:「唐小三來了,去回報的吧。」
「哦。」白陌桑點點頭,也沒想那麼多,「說得對,委託完成了,的確該知會玄機大哥一聲。」
白雲賀舉起舀著「贓物」的勺子,定了一定,詫聲道:「什麼?是玄機大哥拜託道陵君俘虜唐小三的?」
白陌桑猛一怔,尚不及思考眼下情況,唐言軒便也愕然道:「什麼?是玄機哥哥讓我來的?」
藍家二人相視一瞬,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驚訝,原來唐言軒本人都不知情!
白陌桑尷尬無比,事已至此,無可相瞞,說起來也沒人說過不可告知,他乾笑道:「哈哈哈……是啊,唐公子你原來不知情啊?」
唐言軒怔怔道:「道陵君沒與我說過……我在上月上旬得知白帝城的事之後,兄長就替我書信給雙仙前輩,結果送不進逸仙閬苑,最後送來了日月山莊,反正雙仙前輩過了很久才收到信,然後就匆匆來找我了。唔……這麼一想,或許是兄長的信,被誤以為是要找玄機哥哥的,所以變成玄機哥哥拜託道陵君了嗎?我也不知兄長的信如何寫的,但要找玄機哥哥確實也只能透過雙仙前輩。唉好複雜。」
敢情背後是如此經過。藍、白四人不禁在心中感佩雙仙的行事果決,果真霸道,雖然的確是雙仙「不妥」在先。
白雲賀更多的心思是感動,感動唐言軒那麼早就想來找他了,如此確實也好,他可不想被唐言軒看到受傷之初的狼狽樣,更不願讓唐言軒給他把屎把尿照顧傷處的。想想就覺得丟臉。
白雲賀尋思片刻,欣然道:「有機會得向玄機大哥道謝了。」
唐言軒莫名尷尬,埋頭吃起午膳。聶成華瞅向大床,道:「對了雲賀,雖然我二師兄是那般說,但你自己傷口感覺如何?」
白雲賀手舉得痠了,索性放下勺子,答道:「真要說有什麼變化,就是不像一開始會發熱發腫吧,但疼起來一樣很疼,只是疼得沒那麼煩人。」
聶成華揮了揮箸子,道:「聽不懂,當我沒問。」
白雲賀眉角一跳,緊緊攥住勺子,免得勺子飛出去。藍浩清冷笑道:「傷口疼得沒那麼煩人,但沒想到聶成華更煩人吧?」
白雲賀當即表示認同,唐言軒也附和了,聶成華還來不及反駁和數落,屋外便傳來叩門聲,他匆匆放下碗筷,起身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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