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君說,璃光劍尊生前便以暴戾聞名,毫無仁慈憐憫之心,伏羲臺大戰的起因也是璃光。藏玉劍尊則完全相反,溫儒謙和、悲天憫人。不過,只說對了一半。璃光劍尊本性並不殘忍暴虐,恰恰相反,卻不若藏玉劍尊,而是膽小懦弱的,縱然實力高強,卻不善交往、不知變通,經常一意孤行,在外惹出不少麻煩,反被訛傳成冷血殘暴。因此只有藏玉願意維護璃光,兩人可謂摯友,伏羲臺大戰時,藏玉也選擇維護璃光,才會落得那般俱傷的局面。
璃光劍尊一意孤行害得四十萬人慘死,看來是真非假。聶成華扣著下顎,深思道:「難怪璃光死後戾氣那麼重,想來是生前壓抑過多,又自覺連累了摯友……感覺會挺棘手的,我可得多注意他了。雲中君,當年伏羲臺,究竟發生了什麼?」
雲中君神色黯淡,搖搖頭道:「雲某不好議論,待你煉化成功,興許能聽他們親口說。」
聽當事人說也太刺激了吧?聶成華瞭然:「晚輩明白了。那我可有其他要注意的?對了,黑……顓烈怎麼辦?雖然現在挪回化神谷的懸崖上了,可牠還躺在地上。」
也不知為何就換他開始提問了。
雲中君道:「無須多慮,劍尊能夠處理。至於其他,只望你多注意安危,若有人擅闖化神谷,亦請多留意妖王。還有,小花兒,多謝。」
聶成華心中大駭,雲中君怎麼向他道謝啊!他承受不起啊!
聶成華差點就要下跪磕頭,他慌慌張張,擺擺手道:「雲中君您客氣了!分、分內之事而已!若我能讓璃光、藏玉善終,說不定天下人為了感謝我,就不繼續關著我了,沒準還會崇拜我呢!而且這本就是我自己提出的,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好,雲某信你。」雲中君淺淺一笑,盡是和煦,叫人如沐春風。
但,聶成華有種奇怪的感覺,也不知為何,雲中君那句「信你」,竟不像是對他說的。錯覺吧,肯定是太受寵若驚了。
之後聶成華趁著勢頭還在,又接連問了幾個問題。
首先是王達一事,在得知王達的屍身確無下落,但已於雲門公祭中安息,聶成華選擇了安心。
再來是阿口一事,那個小小的妖人之子究竟如何了?當初師兄們一個字都不肯透露,他實在憋在心裡好久了。結果雲中君說:是個好孩子,未來應當有機會再見。
雖然也是一個字都沒說,但聶成華又選擇了安心,他猜想阿口一定就在雲門,穿著雲門的素衣。
最後他問了「甘霖」一事,但雲中君只是說:小花兒確實優秀。
優秀的聶成華硬著頭皮詢問「甘霖」與「高人」的關聯,還特地強調是師兄們說的。結果,雲中君是說:天機不可泄露。
果然不是能問的!天機高人啊!
然後不知該問什麼好了,機會難得,但也不該得寸進尺。聶成華告辭前,雲中君忽然說:「雲某能做到的事不多,但這天下,雲某會守護好,小花兒專注即可。」
聶成華看到了不容置疑的自信與強大,也看到了囿於囹圄的無奈,他不想讓這樣一心為天下和平的人失望,哦,仙人也一樣,只可惜,他連劍尊都有機會救,卻只能為雲中君做些小事,不過,雲中君不自卑自憐,他又何必為之惋惜?正如他選擇囿於化神谷,兩者似乎並無不同。
確實並無不同,雖是殊途,但目的從一,皆為天下蒼生。他何時變得如此偉大了?
離開時,聶成華肅然起敬,慎重朝雲中君作揖。
在聶成華離開後,雲中君望著素白的門扉,自言自語:「這孩子,可會真的明白天下太平,指的是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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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聶成華高高興興回到前廳,卻發現氣氛異常詭譎,陸靜虛低著頭,好似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倆師兄則意味深長地看著陸靜虛。
不過,他才不管那麼多。
「大師兄、二師兄,聽我說!雲中君說委託我煉化劍尊!」
倆師兄的眼神看了過來,並未有絲毫驚訝,反而一副早就知道的樣子。聶成華見之,才發現是自己傻了。
藍逸塵道:「然後呢,還說些什麼?」
聶成華想了想,帶著抱怨的心情把方才的談話都給說了。
說畢聽畢,藍逸情搖搖頭道:「罷了,無事就好。差不多該回去了,你可還有事要做?」
這算無事嗎?聶成華想了想,想做的事有很多,但能做的事,他道:「沒有。」
其實雙仙驚訝的是,阿芳居然就問了那些,像沒問一樣,甚至沒點兒掙扎,還如此坦然,相比靜虛,實在天壤之別。
四人恰離開雲中殿,卻有一門生趕來,給了聶成華一個包袱,說是雲中君的意思。
聶成華低頭接過,銀白色的綢緞不知將什麼裹得嚴實,比巴掌要大些。他正要抬頭道謝,卻不見門生人影了,他只好懷著困惑將包袱打開。
是一個面具,兩處眼尾畫著紅梅,通體光滑白皙,不是玉質,勝似美玉,紅梅旁有孔,繫著黑緞,不與代面爭豔,反而襯托其麗。
「咦?面具?什麼意思?」聶成華除了疑惑還是疑惑,他只好求助倆師兄,沒想到師兄們一看到紅梅代面,便噗嗤一聲,他當即追問:「大師兄、二師兄!你們肯定知道的吧!為什麼給我個面具啊?我有這麼見不得人嗎?」
藍逸塵撇過頭竊笑,藍逸情摀著嘴努力忍笑,道:「這紅梅代面並非雲中君所有,只是代為保管,至於作者何人,那得看本人願不願意說。」
有說跟沒說一樣。聶成華沉下臉:「你們老喜歡搞這一套,是我不好,當我沒問過。」
結果他又轉向碧綠白裳,道:「陸寧,你該不會也知道吧?」
他沒發現自家大師兄整個身子都轉走了,雙肩還在打顫,而他二師兄死死抵住雙唇渾身緊繃。
至於陸靜虛,面無表情一言不發。聶成華撇撇嘴道:「嘖,不問了不問了,當作是雲中君送我的餞別禮!」
之後,在聶成華的要求下,他在在水一方吃了早膳,師兄們也在場。
吃完了寡淡的早膳,聶成華感嘆道:「雖然一點兒味道都沒有,但好歹是人吃的,等我去了化神谷……唉。」
藍逸塵道:「阿芳,說起來沒問過你,你在化神谷都吃些什麼?煮妖怪肉?你沒把妖域給炸了吧?」
「不好笑!我只炸了不少屍鬼!」聶成華翻了個大白眼,「我不下廚,楊茉會處理,就吃些粟米配野菜啥的,老是熬粥,他雖然會去城裡行醫,但都入不敷出,光買藥材就不夠了,師兄,你們給我的零花錢我都拿去孝敬他了。倘若開了葷,就是芊涵去打的獵。對了,芊涵有時會直接把骨頭去了,是挺方便的,但想想就好髒。」
藍逸塵掏出一個滿鼓鼓的荷包遞了過去,道:「看不出來,你在妖域過得還挺不錯。」
聶成華一把搶過荷包,崩潰道:「從哪裡聽出來過得不錯啊!不過比起化神谷那難以形容的地方,妖界好歹青山綠水的,唉,我怕不是要睡屍體身上了。」
藍逸情道:「行了,等你去了化神谷,不會讓你餓到的。」
聶成華當即轉喜:「你們會來看我嗎?沒規定外人不可進的不是嗎?雖說雲中君叮囑了要留意外人免得誤傷,但若是師兄你們,怕是芊涵他們要怕被誤傷了。」
「巧言令色。」藍逸情笑了笑,「我先與你說吧,正如規定那般,受限者僅你一人,百家雖不曾質疑,但我想這趟回去,他們就該問起了,畢竟之前似要提,卻被打斷了。」
聶成華慌張道:「啊?那怎麼辦?化神谷不會成了觀光勝地吧?招待遊客大賺一筆,我就不會餓到了?那是芊涵不會餓到了吧?」
不知在想些什麼怪東西。藍逸塵道:「你師兄們已有對策,但實際如何尚不好說,乖乖等著便是,雲中君也同意了。」
聶成華恍然驚聲:「敢情你們和雲中君就在說這個啊?」
雙仙笑而不語,這只是他倆與雲中君的一個小小的話題罷了,一問一答就結束的那種。
然後聶成華用完早膳,行囊收拾妥當,他又披上兩件斗篷,陸靜虛也將懷幽琴背上,雙仙倒是毫無留念,率先離開在水一方,徒留倆小輩站在石板小徑向內張望,遲遲不願離開。
陸靜虛只是在等人,當然他其實也不想走,更不想讓……
此次離開在水一方,恐怕就再沒有與身旁那人一同來的機會了。
不過聶成華並未停留太久,只道:「希望有天能找到在水一方真正的所在,親眼瞧瞧水澤何在!」
之後四人下了山,聶成華喊來妖王,隅卯一出現便數落道:「呵,還以為你會就此躲在這鬼地方,挺講道德啊,聶芳。」
聶成華白眼道:「只有你會說盈盈一水間是鬼地方。」
藍逸情遠離幾步,一聲令下:「去崑崙山。」
聶成華也明白為何不讓他回古營寨,畢竟那裡肯定有不少百家之人在守株待兔。
如何來的便打算如何回去,聶成華想說先去滄雲城接走風情,雙仙卻表示太早了──分明是大半夜──說之後會親自將風情送來,讓小輩乖乖等著。
到了崑崙山後,並未直接前往化神谷,就在門內而已。雙仙讓陸靜虛也回營寨去,還特地給了他倆道別的時間,就連隅卯都識相地走開了。
二人面面相覷,聶成華甚是尷尬,不敢看那雙過於熾熱的眼神,快把他看穿個洞來了。
沉默了一會兒,聶成華實在忍不住,便率先開口:「行了別瞅了,你有什麼話就說吧,按這情況來看,是該就此分別了,居然說會親自帶阿情過來……也不知能不能再見見藍烝他們。」
他低首垂肩,滿身落寞。
陸靜虛亦垂睫,輕聲道:「下次見。」
他其實很多話想說,但大多都不合適,千言萬語,便只成了一句,看似約定,實則期許。
聶成華愣了愣,隨後微微笑道:「嗯,下次再見。」
語畢,他想了想,又道:「對啦,這斗篷該還你了。」
他邊說就邊要卸下,陸靜虛阻止道:「給你了,我不要。」
聶成華動作一頓,神情誇張地說:「你嫌棄我用過了是吧?」
陸靜虛乾咳一聲,道:「沒有。」
聶成華瞠目盯著他片刻就忍不住笑了:「哈哈!行吧,那這就是我的東西了,你就是求我,我都不會還你的,什麼髮帶啊手絹啊,我當贈品了。」
陸靜虛道:「好。」
聶成華眨眨眼:「你能不能多說些話?我之前問你,你說什麼怕說錯話,反正我是一個字都不信的,再給你個機會,找個好些的理由吧!」
陸靜虛略顯為難,也明顯陷入了思考。聶成華見之,心中忍俊不禁,表面上卻還是故作鎮定。
過了一會兒,陸靜虛終於開口:「不知說什麼。你想聽我說什麼?」
聶成華登時大駭,沒想到對方會問得如此乾脆,換他匆匆陷入思考,卻怎麼也思索不出答案,他的良心又不允許陸靜虛說些毀滅個性的話,不過他真有點想聽對方說個「王八羔子」。
看聶成華扣著下顎皺著眉頭苦思冥想的模樣,陸靜虛莫名有些欣慰,又莫名有些擔憂,他不知下次再見到對方,還是不是眼前這個始終如少年的男子,他鬼使神差喊了「聶芳」一聲,將當事人喚得回神,神情有些愣愣的。
陸靜虛雙目深沉,穩重而熱切:「我說過會護你周全,便不會食言。所以有任何難事,告訴我,我會幫你。」
聶成華雙唇漸開,錯愕又震驚,那分明只是在討伐風仲羲時的任務,但原來是他自己想錯了。他感動得有些情不自禁,但還是忍住了不合適的舉動,最後,他只能抬手抱拳,露齒笑道:「多謝,知道有你在,真好。」
之後,是陸靜虛主動說該走了,聶成華笑著點點頭,看著碧綠白裳走出風家大門的背影,他的笑容也堪堪消散,待那身姿隱於門後,他喃喃一句:「保重。」
片刻,隅卯忽然竄了出來,來到聶成華身邊,同樣盯著大門,道:「你是不是喜歡那陸小公子?」
聶成華失笑道:「你這是什麼要命的提問?隅卯,你一定沒朋友!」
隅卯道:「本座不需要朋友,本座是王,只有弱小的傢伙需要結伴。」
聶成華瞅了過去,疑惑道:「嗯?那我對你來說算什麼?你不會把我當下人了吧?」
隅卯低了頭,道:「沒想過這問題。」
聶成華當即神色大變,罵道:「那你也甭想了,太傷我心了!」
隅卯蹙起眉頭,幾番思索,卻越想越偏,又是他想不起的記憶,但似乎也曾有個什麼人,讓他道不清算什麼關係。等他回過神,發現門外已經沒有陸小公子的氣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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