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過去,六月下旬,仙門百家但凡不是風家附庸,都收到了一則請帖。與其說是請帖,倒不如說是「徵召令」。
此一月期間,藍氏雙仙只回過日月山莊一回,還很低調,只取了些日常所需之物,稍微叮囑小輩、關心家務,便匆匆離去,都是給陸玄機帶的。
而那徵召令送來時,雙仙並不在家。聶成華、藍浩清、藍庭與江夫人齊聚廳堂,面色無一不凝重。
藍庭眼簾低垂,憂聲道:「真的送來了……沒想到這麼快。」
聶成華憤憤道:「我之前就想罵了!什麼狗屁邪祟跑出化神谷,若非麒麟畜生往谷底扔了太多人,或是故意喚醒,屍鬼哪裡會自己爬出來?還異變?」
他當初去化神谷崖上,雖說陰氣極重、屍氣極濃,但可沒看到什麼屍體走動。
本來風棋在蓬萊盛會上只說邪祟,輕描淡寫的,如今請帖上倒是清楚明瞭:化神谷走屍氾濫,異變煞屍無數,湧入崑崙山,困於麒麟崗,誠邀靈門百家年輕修士,七月為始,除祟練手,積累閱歷。
一般請帖是這樣的,但送至世家的還補了句:誠摯邀請尊門公子。
藍浩清沉聲道:「對,在陸家放肆才過一個月,倒是臉皮厚得很。分明收了那麼多人,附庸滿天下,是在承認都收了些畜生嗎?不然何必要我們去?」
藍庭急道:「浩清、阿芳,要不你們就別去了,找個理由拒絕了,真要沒辦法,派幾名門生過去便是。」
聶成華附和道:「我也覺得藍烝不必去,也有大好的理由,便是籌備婚禮了。但我是一定要去的!」
藍浩清愕然片刻,隨後拍案罵道:「聶成華!且不說大哥二哥說一定得去,你一隻家犬還想自己去?答應過我什麼,你又忘了?」
聶成華瞅向自家公子,頓時平和許多,道:「我沒忘,答應你不會再自己去崑崙山,但就算你不去,我也不會是自己去的,其他人一定會去,尤其是陸靜虛。」
藍浩清氣勢霎消,愣愣道:「你認為陸靜虛會去?他去報仇的?」
其實燈火闌珊處被闖、陸宗主受傷一事,並未傳於天下,畢竟沒有鬧出人命,而陸宗主本就時常閉關,見不到人反而正常。至於陸玄機行蹤不明一事也好交代,說問道一載,勞心傷神,也去坐禁了就行,畢竟也是將來要接任宗主的人。
閉關一詞,主要是說與風家聽的,畢竟陸玄機投靠藍氏雙仙乃事實,不好用作藉口,免得風家不識相、信以為真,進犯逸仙閬苑。
而說陸玄機閉關了,風家聽了自知是藉口,卻也無可奈何,更能讓陸家表現出,確實不知陸玄機去向,為顧及家門面子,只好說是閉關。
聶成華搖搖頭道:「不是,他應該不會再衝動了。倒不如說,陸寧必須去,這個顏面他得守住。他去了就等於告訴風家,他們陸家沒事,好得很呢!」
「是這樣嗎……」藍浩清有些難以接受,「但陸靜虛真去了崑崙山,不怕風仲羲於他不利嗎?要是將他作俘,引玄機大哥出洞怎麼辦?」
聶成華冷笑道:「哈!除非麒麟畜生有本事將世家公子們盡數綁了,不然如何針對陸寧?」
藍浩清仔細想了想,那確實不可能,雖說麒麟火遲早會燒遍神州,但瑯琊金氏一定會是最後才燒到的,就憑金家的財力與權勢,麒麟神子都得敬其三分。
江昭琳忽然喝斥道:「阿芳,不許胡說八道!」
聶成華立即瞅了過去,輕輕掌了自己一嘴,正色道:「是的夫人!小狗子嘴笨,吠錯了!汪!」
江昭琳當即以絹巾遮嘴,旁邊的藍庭倒是替她噗嗤了一聲。
江昭琳緩了緩思緒,道:「烝兒,姨娘不想讓你去,但既然賢侄說一定得去,那便去吧。你們一個也不許少,去的時候不許少,回來也不許。你們兩個代表我陵川藍氏的顏面,其他公子也是一樣,在豺狼虎豹面前,可不能主動作了縮頭烏龜。」
藍庭搭住姨娘的胳膊,悵然道:「必須如此嗎?那風家野心勃勃,併吞無數仙家,如今卻要讓他們入那虎口嗎?」
聽了自家姨娘的一席話,藍浩清很快就暢懷了,笑道:「阿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況且他們不是豺狼虎豹,只是狗都不如的畜生!」
江昭琳拍了拍藍庭的手,衝著她笑了笑,又轉頭看向外甥,道:「烝兒、阿芳,二位賢侄一定也收到消息了,定會回來一趟,之後你們便帶上范牧、李設,出發崑崙山。」
倆少年眼神交會,齊齊向江昭琳拱手道:「是!」
藍庭心中仍是不安,可她什麼都做不了,除了祈求平安,便無可奈何了。
之後找來了范牧與李設,二人震驚不已,詢問為何不多帶幾人。聶成華笑說他們又不是去玩的,且他自己也是個家僕,藍烝一個世家公子帶三人出門,已經夠霸氣風光了,再多就適得其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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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藍氏雙仙果然回來了,先是召來聶成華與藍浩清,確認過想法後,對著他倆一通叮囑,除了注意兩位蒙面高人,切記不可起了衝突,尤其讓他們注意白雲賀,不可讓其單獨行動,藍浩清不明所以,藍逸塵只是用「雲賀在比武大會上傷過風棋」為由搪塞過去,聶成華也在一旁煞有介事地幫腔。好在藍浩清欣然接受了。
聶成華打趣問倆師兄是不是也要去風家練練手,本來就是問個玩笑的,豈料雙仙說有想過,只是除了要照顧陸玄機,還得關注天下情勢,但最重要的,是他們的身分不合適了。
聶成華聽畢,汗顏不語,知道是自己嘴賤的毛病又犯了。
雙仙沒說太多,也沒讓小輩再發問,便打發走他們了。只是聶成華離開時,察覺到倆師兄的眼神,心領神會,但還是先與藍浩清一起回了房。
在回房路上,他倆老早見雙仙飛回房了。畢竟路途遙遠,聶成華與藍浩清順便閒聊,猜測起誰會去崑崙山,誰又不會去。而他倆最猜不透的,是那個白陌桑。
聶成華道:「陌桑雖然武功不行,但他一來是白家子嗣,二來又是唐門附庸,我覺得他會打著跟問道一樣的名義也去風家!」
白陌桑問道的名義,便是白雲賀與唐言軒了。
藍浩清眉頭深鎖,尋思片刻,道:「但我覺得他不會去。去風家可比問道嚴重多了,就算他自己想去,他娘親也不會讓吧?況且白陌桑壓根沒有佩劍。於情或許該去,但於理則反之。」
聶成華扣著下顎,深思半晌,緩緩點頭,道:「對,我方才沒想到陌桑沒有佩劍的事兒。如此看來,他應該是真的想去都不能去了。」
頓了頓,他撤了手,表情緩和了些,又道:「這樣也好,去風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崑崙山本來就很可怕的,麒麟畜生入主了只會更甚,陌桑不去添亂才好。說起來,你也覺得唐小三會去?」
藍浩清點頭道:「當然去!唐門不落俗流是一回事,他怎麼也是世家公子,且不說這些,我覺得他自己肯定樂意。」
聶成華愣了愣,靜默須臾,瞭然驚呼:「因為能見到白雲賀!但清竹公會捨得嗎?該不會清竹公也一道去吧?」
藍浩清唇角微揚,道:「要是清竹公也去,那就更好了,安全!但那是不可能的,比白陌桑會去還更不可能。」
聶成華想了想,道:「金冠玉呢?金家與風家地位相當,就算不去也沒差吧?」
藍浩清收了笑,眼神幾分古怪,道:「正因為地位相當,他才去得最自然吧?」
聶成華眨眨眸子又想了想,點頭道:「說得也是!」
他想,他們去風家也不全然是壞事,一來能看到同窗們,保他們安全,也能受受別人的庇護;二來就如藍烝所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深入敵營方能探其虛實,最完美的便是弄清風家想做什麼又想怎麼做,還有摸清那兩位高人的來歷了。倘若能有那麼一點機會,就此瓦解風家,那便是至極完滿了。
之後,聶成華在送藍浩清回房後,東張西望了一番,躡手躡腳翻牆去雙仙的房間了。
*
聶成華站在主屋外頭,還在拍拍胸脯深呼吸,心理準備頭都沒有,便被忽然打開的屋門給吞進去了。哦,是被門後的手給兜進去了。
聶成華摔在坐墊上,等他爬起來時,倆師兄都端坐於席位,渾然看不出方才是誰綁架他的。
聶成華都不必問,雙仙便開門見山。藍逸塵道:「阿芳,想必三年前你到崑崙山還記憶猶新,如今崑崙山鬼祟氾濫,你體內有靜語珠,又有妖氣,尋常鬼祟應該不會主動接近你。」
聶成華坐好後,詫然道:「咦?真的嗎?我還以為鬼祟反而會很喜歡我!」
藍逸塵眉眼一凝,道:「就算是段晨零,也並非是個人就會撲上去,你哪來的自信?摔出來的?」
聶成華臉色一僵,很意外大師兄會主動提及段晨零,但沒想到是這種方式!
藍逸情接著道:「請帖上明確寫了是打打走屍與異變的煞屍,但難保不會出什麼意外,尤其是那麒麟崗設下了禁制,恐怕對你們也是限制。但最消注意的還是那兩位高人,阿芳,你若有辦法,也注意顓烈是否還在原位。消息無誤的話,麒麟崗該是位在風家與化神谷中間。」
聶成華自知此事嚴肅,便毅然道是,同時不禁敬畏,師兄們竟連崑崙山的消息都有。
藍逸情直勾勾看著小輩,眉眼間登時無比冷凝,又道:「倘若真出了什麼無法應付的亂子,我們,允許你召喚妖王。」
聶成華驚詫不已,只脫口「隅」一字,便立即打住,垂眸道:「我知道了,我會保護好藍烝他們的。」
藍逸情點點頭,道:「除了這個,你也多注意靜虛的情況。」
聶成華又是訝然:「陸寧?他怎麼了?」
藍逸情神色多了一分無奈。藍逸塵答道:「自打玄機帶著日月劍匣離開,聽說靜虛的狀態就不大好。」
聶成華抿了抿唇,心情有些複雜,他點頭道:「哦,放心吧,我會多注意的,玄機大哥也叮囑過我,替他多關照陸寧。大師兄、二師兄,玄機大哥還好嗎?他是在逸仙閬苑嗎?什麼時候回家啊?」
藍逸塵道:「甭操心,玄機跟日月劍匣都很安全,暫時藏起來了,難保風家趁著大夥兒都在崑崙山時,又帶著那兩位高人到燈火闌珊處搗亂。玄機也還有其他事要做,短時間內是不會露面的。」
藍逸情補充道:「對了,風家送請帖去陸家時,風仲羲只是派了使者,並未親臨,發現玄機還是不在,匆匆留下請帖與賠禮便離開了。」
聶成華驚訝道:「大師兄、二師兄,你們的消息也太靈通了吧!」
他見倆師兄只是冷笑一聲,頓時心中多了一分無奈,他整理好思緒,又道:「我知道了,那我會帶著玄機大哥的那份多關心陸寧的!」
氣氛登時輕鬆了一些,藍逸塵打趣道:「是讓你多注意,沒讓你去騷擾人!」
聶成華笑道:「哈哈哈那可不行,我要是不騷擾他,怕他會不習慣!」
藍逸情失笑道:「你這小子,也知道自己是在騷擾?」
聶成華仍是笑道:「我這不是順著師兄的話嗎哈哈哈!」
之後,聶成華回了房,有些心安,也有些忐忑。
迷迷糊糊之際,他發現外頭下雨了,幸虧沒有打雷,夜雨微涼,還算睡了個好覺。
翌日一早,聶成華是被藍浩清用佩劍戳醒的,空氣中還帶著幾分潮潤。二人打理一番後,與范牧、李設會合,四人本來只想向藍庭與夫人道別,怎料家門內好大陣仗,不下百名藍裳,全是來給他們送行的,聶成華笑說這比迎親隊伍還要誇張。
江昭琳以帕拭淚,抽著鼻子抱住外甥,頻頻喊道:「小清清!絕對要好好照顧自己啊!少一根頭髮都不行!」
藍浩清的顏面早就蕩然無存,他垮著肩膀仰頭嘆道:「姨娘,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少一根頭髮都不行也太強人所難了。」
聶成華笑道:「夫人放心,我一定把每根頭髮都揀回來!一根都不便宜風家!」
江昭琳笑了笑,又緊緊抱了抱外甥才鬆開,她忽然正色道:「烝兒、阿芳、范牧、李設,一切小心。」
四人斂容,齊齊作揖稱諾。
一旁的藍庭還是一臉擔憂,聶成華朝她揮了揮手,歡笑道:「師姐!等我們回來了,妳可要親自下廚啊!」
藍庭怔了怔,淺淺笑道:「知道了,想吃什麼都做給你們吃。」
藍浩清欣然:「姨娘、阿姐,各位師兄弟,我們出門了!」
小時候,藍浩清頭一回與聶成華在沒有大人或門生的陪同下出門,其實也是差不多的局面,浩大、慎重,又歡樂。不過那時,他倆只是下山去買點心吃。
眾人恭送,四人御劍離去。
畢竟距離七月還有些時日,他們決定先到滄雲城落腳,觀察四方動向,也好與其他人提前會合。
午時左右,睽違三年再到滄雲城,聶成華不禁回憶起過去,又想到昨日師兄說的,允許他召喚妖王。
他都不知是不是真能召喚出來,就算真的喊來了妖王,妖王又會為了當初的承諾與風家為敵嗎?妖王說的「往後若遇大難,本座可以舉手之勞」,其中說的大難,與師兄們說的「無法應付的亂子」,能是一樣的嗎?
若妖王現身,也不僅僅是與風家為敵的問題,是赤裸裸暴露在天下人面前,誰會為了感謝妖王救了幾個小毛頭,就不對其忌憚、甚至進行討伐?
用掉在地上的頭髮想想都知道,太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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